「玩」本來就是兒童的天賦權利,也是兒童學習的管道及本能需求的表達。然而對我們這些在戒嚴時代成長的中年人來說,童年時「玩」這個字代表的就是「壞」、是「惡劣」、是「不聽話」,是「浪費時間」。但奇怪的是在這個偉大的國家裡,大人不准小孩玩,但大人卻可以名正言順的玩,有權力的大人更可以大玩特玩,至於擁有最高權力的總統,那只能說是「玩到最高點,心中有大陸」了。
1995年10月,民進黨立委張俊雄質詢總統府秘書處,先皇早已經駕崩二十年,為何還在全台各地的風景名勝區,編列大量經費與人員,維持47座專門用來養蚊子的「行館」。總統府當然也毫不馬虎,拿出資料積極駁斥這項「毀謗」,因為資料顯示老蔣的「行館」僅有34座,並非47座。不過無論是張委員說的47座也好,還是總統府說的34座也好,顯然我們的總統比起其他各國領袖都幸福,這種「人間處處皆行館」的氣派,也可見證當時「只准天子出狩,不許小孩遊玩」的基本國策是如何「偉大」了。
因為先皇的愛玩貪玩,所以台灣的總統府裡,還編制有一個「轎夫班」,專司巡狩時扛抬天子的重責大任。甚至連先皇在「出狩」的路上內急,停車在當地公所用了一次廁所,地方百姓也要歡心雷騰,父老奔走籌款,官員立碑紀念。不過照片裡這種造型的銅像,民間謠傳就是為了紀念此地曾蒙天子臨倖、慨賜龍泉;我認為這就誇張了些,那應該只是柺杖,但因拍攝角度造成觀眾的誤覺而已。不過受到「生聚教訓、臥薪嘗贍」的偉大口號感召,我們這些當年的小孩,即使現在成了中老年人,依然深受影響。大家不敢名正言順的說要去「玩」,很多旅行社只好用「進香」或「朝聖」等光明正大的理由,招攬這一年齡層的遊客。
如今翻閱小學時代的兩種日記,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交給老師批改的那本「好學生日記」裡,不管什麼逢年過節、郊遊旅行,結尾都是「我們有幸生在幸福寶島,但億萬大陸苦難同胞,猶在水深火熱之中,正待我們解救」等等。可是另外一本跟班上兩個女生,三人合寫的「交換日記」,這一本的真實度就高了許多。很多我早就遺忘的童年往事,卻藉著當年單純幼稚的筆調保留了下來。我也赫然發現,原來我一直以為生活在基督教家庭裡,從小家裡就很少看電視,所以我不是「電視兒童」;但看了日記才回想起來,當年我不但是「電視兒童」,根本就是「追星族」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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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0月10日晚間七點,台灣電視公司正式對外發送節目,從這一刻起,台灣進入了電視時代。剛創設電視公司時,就有不少自製的「兒童節目」,不過這些美其名為「兒童節目」的節目,卻都是些大人(應該說是些無聊的大人)針對自己的口味而設計的。例如從1962年10月13日起,每週六中午播出的《兒童電視劇》,這是台灣電視史上第一個兒童節目,以戲劇形式呈現二十四孝故事、民間童話等。原本台視每天播出分中午與晚間兩個時段,中午從十二點到一點,晚間從七點到十一點。但由於電視機的普及率太低,台視分兩時段播出,廣告營收根本入不敷出,因此播出一個多月後,從12月起,中午時段就取消播出,節目改從夜間六點提前一小時開播。
因應台視中午時段的取消,原本週六中午播出的《兒童電視劇》,改到晚間六點,就這樣連續播送了十年,直到1973年2月28日,播滿400集後才光榮結束,算是台灣電視史上很長壽的節目。其他像是裘愛葆製作的《兒童音樂歌舞》,或是台視美術指導郭博修主持《大家畫》,這些節目都是強調兒童的「才藝」。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由朱洪愷製作,他的妻子陸和珍主持的《兒童智苑》,後來改名《兒童學藝競賽》,這個節目還從每週播出一次增加為兩次,可見其深受「家長」歡迎。
為何說是深受「家長」歡迎?這一點年輕網友們就不懂了。1960年代初期,台灣社會還普遍貧困,即使有錢買得起電視或冰箱等大型家電產品,貨源也大多是來自駐台美軍調防或回國前轉賣,電視機對一般人而言,是有錢也不見得買得到。所以那年代的電視跟冰箱一樣都有門,不用時就關上,而且門上還有鎖,不看時必須鎖起來。當電視只有一台時(教育電台只播教學節目),兒童節目收視率的關鍵,就在擁有電視開關權(沒有選台權)的大人准不准孩子開電視。加上那年代初中還要用考的,買得起電視的家庭,必然有一定的經濟水準,為了孩子的升學考試,當然也不可能允許孩子去看帶有遊戲性質的兒童節目。
在這樣的供需條件下,電視上兒童節目的枯燥可想而知。節目主持人的腔調都像是在殺雞,大家聽過2005年4月30日,國民黨主席連戰去西安訪問母校后宰門小學時,那六名小學生表演的「爺爺,您回來啦!您終於回來啦!」嗎?我們就是看這些讓人掉雞皮疙瘩的節目長大的。那些兒童才藝節目,最後搞到由各校組隊報名參加,結果演變成北市明星國小PK北市私立小學的鬧劇。在讀初中還要經過聯考的時代,變成了私立小學的「招生廣告」。這個現象一直到了1968年1月28日,台視在面臨中視開播,即將出現了競爭對手後,才決心播出上官亮(亮叔叔)主持的新節目《兒童世界》,兒童節目也因此出現了跨時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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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世界》是兒童綜藝節目的始祖,由當時台視節目部導播的趙耀製作,另一導播陳萬里(藝名上官亮)以「亮叔叔」的小丑扮相主持。一般綜藝節目裡大哥級主持人像張菲,都是由助理主持人先出場,介紹小牌歌星出場排好隊,這時樂隊才敲起密集鼓聲,大家叫著「我們一起熱烈歡迎名主持人......」。至於其他大姐級主持人如鳳飛飛、白嘉莉等出場,則像在歌廳或夜總會,一面唱歌,一面從天降下,或是從地面升起。總之,大牌主持人出場,一定要有不同於其他歌星的「排場」。
但《兒童世界》就不一樣了,一切以兒童觀眾的喜好為優先。節目開場時舞台上擺著馬戲團的火圈,圈中糊著的是「亮叔叔」的圖像,樂隊演奏的音樂下了一次又一次,現場小朋友也跟著大叫,但主持人就是不出來。總要等了四次五次,主持人才會從很意外的角落裡(每集還都不同),跳破圖像圈圈「滾」出來。真的不誇張,每一集都用用「滾」的。「亮叔叔」身邊還有兩位小助理,男生就是現在依然活躍在螢光目前的小亮哥(本名王培芳),他跟亮叔叔一樣剃光頭、臉上塗油彩,穿小丑裝;至於女生,則是永遠穿公主裝,漂亮而且聲音很好聽的張玉玲。
《兒童世界》跟以往台視的「兒童節目」最大的不同,就是這節目並非為家長製作的,而是為兒童製作的。所以這節目的唯一宗旨就是「玩」,而且是從頭到尾都在玩。那年代小孩很多都沒讀過幼稚園,上了小學沒幾年,又要忙著準備初中聯考,所以小學生根本沒機會玩。或許現在很多人會不解,怎麼會有電視節目把小學生當成幼稚園生來帶,節目主持人亮叔叔只是一直帶著他們玩。其實小孩子本來就應該遊戲,在遊戲中學習。可是當時很多大人不這麼想,所以不斷有老師、家長與官員,在媒體上口誅筆伐,批評上官亮「教壞小孩大小」。
上官亮是個很有人文素養的主持人,《兒童世界》裡的內容比起《兒童學藝競賽》,不但溫馨,而且有趣。現場觀眾分兩隊上台比賽,最後亮叔叔問誰贏了,兩邊小朋友一定都說「我贏了」「我贏了」;每次亮叔叔則說:「好,統統有獎」,這時天上就降下糖果,大家都有。即使上台表現不好,他也會要大家一起「鼓勵鼓勵」。在學校裡,老師們重視的是分數與名次,我們拍手鼓勵的,永遠是那幾個固定特優的小朋友。但《兒童世界》裡卻沒分數、沒名次,即使過了四十年,亮叔叔清脆的口頭禪「統統有獎」與「鼓勵鼓勵」,依然讓我難忘。
雖然討厭上官亮的大人越來越多,但喜歡他的小孩也越來越多。收視率肯定了上官亮,節目從60分延長到90分,是當時電視上播出時間最長的節目(普通節目都只有半小時)。而且這時台視又恢復了中午時段的節目,《兒童世界》在星期天下午播出時間一延長,就將星期天中午與晚間兩時段又連了起來,變成連續播出11小時,這在台灣電視史上也是創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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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世界》裡除了亮叔叔自己帶的遊戲,其他單元也都是廣義的遊戲。例如亮叔叔的魔術,其實就是「自然課」。童星長大的張小燕負責講故事,那個單元就是「小燕姊姊說故事」;退伍不久的倪敏然,也有一段「倪哥哥說故事」。林玲珠老師教的歌唱,她用打哈欠教小朋友換氣,拍手教小朋友節奏,畫鬧鐘教小朋友學拍子。在那城鄉教育資源天地懸殊的年代裡,這些在電視上用遊戲教孩子學習知識與技能的啟蒙恩師,對台灣很多中年人來說,應該也和我一樣是充滿著感激吧!
亮叔叔是1950年自舟山撤退來台的軍人,他原籍河北東光縣,出生於天津,在浙江寧波長大。原本在軍中話劇隊服役的他,來台後報考政工幹校,但卻考運不佳,連續落榜二次。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幹校一期二期的學生,參加東山島戰役卻死傷慘重。他第三次報考時,終於在影劇系裡以第二名錄取,可惜畢業後在軍中發展依然不順,只好退伍四處擔任臨時演員,直到拍《青城十九俠》時他才走運。原來這部片子拍到一半,主角王元龍去世了,導演屠光啟就讓配角唐迪接演王元龍的角色,上官亮則遞補了唐迪的空缺,從此成了正式的演員,開始在台港兩地拍片。
上官亮不但戲演的好,在編劇方面也頗有才華。他的獨幕劇《嫂子回來的時候》榮獲軍中文藝獎第一名,多幕劇《飛短流長》也獲中華文藝獎第三名,另一齣多幕劇《天倫夢覺》還由明華書店出版。可惜他在編演都有佳績後,又想進一步擔任導演、製片,結果一部台語片《何仙姑招親》讓他慘賠;另一方面,他的長女宗仁又罹患了小兒麻痺。在公私交相逼迫下,幸好這時美國福斯公司導演勞勃懷斯,來台拍攝《聖保羅炮艇》,華籍演員因此在台就地取材。大部分人印象較深的是片中的童星巴戈與港星秦沛,其實上官亮在本片中也擔任了裁縫師一角。演外國片不但酬勞豐,海外知名度也大幅提高,讓他暫時解了經濟危機。
至於他的藝名為何要叫「上官亮」?原來是他有一天錄影時,在化妝室裡對鏡一看,發覺自己原已稀疏的頭頂更加光亮了。以前他就想取個藝名,看過一部美國電影《洛克兄弟》,就改名「洛克」,結果沒多久朋友送他一條大狼狗,名字也叫洛克。人與狗總不能同名吧?於是他就改名「費丹」,意思是作品都是費了許多丹田氣血才完成的,但改名後卻更加不順,投的稿都被退了。他正在懊惱到底該取什麼藝名時,對鏡一看自己的光頭,靈機一動,就取藝名為「上官亮」吧!結果這一改名,竟伴隨著他之後半世紀的演藝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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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社會各界對上官亮主持的《兒童世界》口誅筆伐,但孩子們單純無私的支持,竟然引發了台灣電視史上的無聲革命。《兒童世界》在收視率與廣告商的支撐下,站穩了周日下午的時段。當然,九年國民教育的實行,不再有初中聯考後,小學生得以減輕升學壓力,家長對《兒童世界》這種教孩子遊戲的節目,也就不再這麼激烈反對了。但也就在這時候,上官亮又做了一件讓眾人跌破眼鏡的決定。上次不懂台語的他去拍台語片,結果慘賠的教訓無法讓他覺悟,如今他主持節目大受歡迎,竟然又異想天開,跑去登記參選台北市議員。
原本台北市是省轄市,轄區也僅有市中心的十區;但由於台北市民水準較高,民選市長總是黨外的佔優勢,老蔣於是在1967年將台北市升格為院轄市,以後台北市長就改為官派。但另一方面,市議員的位階也因升格而等同於省議員,在立委與國代都還是只有大陸來的老賊才能擔任的年代,台北市議員立刻成為台灣的「最高民意代表」。而這時上官亮所住的眷村影劇五村位於內湖,台北市升格後,內湖被劃入台北市,讓他可以輕鬆的以高知名度來參選。1969年7月14日,上官亮竟向國民黨市黨部領取競選表格。
當時第四選區的內湖與南港,共有 (1)陳健治(2)林鴻基(3)張宗明(4)林穆燦(5)陳萬里(上官亮)(6)徐驤六人登記,競爭三個市議員名額。由於南港區的選民比內湖區多,又多是本省籍,其中3號張宗明的父親張德發,是現任北縣議員及北縣挑挽工會理事長,又是南港祖師廟派中心人物,財力雄厚;4號林穆燦是台北縣長蘇清波的親信,又是軍校出身,得到內湖現任省總工會理事長及現任市議員吳阿明的支持。這兩位老議員實力超強,根本沒其他人敢登記角逐。剩下的一席,才留給內湖區的四位候選人爭取。大多數人都看好2號林鴻基,因為他出身內湖兩大派之中的劉查某、林再和這一派,上有省議員李建和支持,下有湖興里里長的叔父助陣;因此與另外兩位南港區的老議員是在前面的領先群。
至於剩下的三位候選人,1號陳健治雖然出身政治世家,但剛退伍,又未入黨,大家並不看好。5號陳萬里與6號徐驤都是退役軍人,目標也都是爭取軍眷票,但上官亮因擁有高知名度,所以黨部在11月4日成功勸退了票源相同的徐驤,使上官亮的行情逐漸看漲。成功整合軍眷票後,就與林鴻基和陳健治鼎足而三,爭取內湖區這最後一席。但上官亮財力不佳,選舉辦事處就設在自己家裡,由妻子坐鎮並照顧最大七歲,最小二歲的四個小孩,他則以自用車改裝的「光頭五號」宣傳車,一面開車,一面播音。後來他又發現說國語效果不大,必須由她通台語的妻子陪著跑市場拜票;家中的四個孩子,只好請小姨子自苗栗北上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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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亮是台灣第一個登記競選民意代表的演藝人員,比張帝、葉啟田、柯俊雄、余天等人都早,所以當年演藝圈不分省籍,全力支持。11月14日上午,由台視記者梁興國領隊,影歌星王孫、劉華、岳陽、張冰玉、劉明、常楓、孫越、葉明山、丁強、馮海、華真真、李虹、錢璐、葛小寶、李芷麟、夏琍琍、黃麗珍、劉麗麗、郭彩雲、梅芳、陶述、吳桓等三十多人,在中正路台視公司門口集合,然後分成六輛車前往南港,從研究院出發轉入南港路鬧區,抵南港國中時折入內湖路,經長壽橋、麥克阿瑟公路二號橋、內湖、西湖,至北勢吊橋後折回精忠新村、內湖一村、影劇五村,再到康寧路、精智新村、內湖二村、干城新村,再折回週美、玉成,沿街拜票長達三小時。
三十多位影視紅星遊行造勢,讓上官亮佔滿了新聞版面,但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他既沒有基本票源,又沒有經濟基礎,加上已宣佈放棄競選的徐驤,為了面子仍在暗中活動,希望能在眷村得到一千票,因此上官亮的選情並不樂觀。何況遊行雖然熱鬧,國語部分由上官亮親自播音,台語部分則由歌仔戲紅星楊麗花負責;但上官亮一旦卸下小丑裝扮,以及楊麗花換穿時裝後,也跟路人甲、路人乙無異,完全無法達到催票效果。最慘的是戒嚴時代的選舉,除了參選人要登記,助選員也要登記,這樣才能管制黨外名嘴跨區助選,以免黨外發展成政黨。上官亮用不具助選人身份的楊麗花等人遊行助選,被同區候選人檢舉後移送選委會處理。
不過最後選委會也沒怎麼處理楊麗花的助選,因為一來上官亮是國民黨的候選人,二來上官亮不但落選,而且還因得票數太低,連登記時所繳的八千元保證金也被沒收,只能領回三千五百卅三元三角七分。另一方面陳建治則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擊敗了強敵林鴻基與上官亮,日後擔任議長與立委,在內湖開創了延續四十年的政治版圖。選舉失利後,上官亮依然繼續主持《兒童世界》。後來國防部主辦的華視開台了,軍人出身的上官亮跨台演出,被台視控告違約。最後華視與其他兩台取得共識,讓退役軍人的演員能來華視。因此上官亮在華視的週日下午主持《兒童樂園》,後來又正名為《兒童世界》,不過收視率卻不及台視的《兒童世界》了。
政治與演藝事業都受挫的上官亮,在生活中也波折不斷。1973年4月3日,他開車由信義路往總統府前的介壽路(現在的凱達格蘭大道)方向行駛,在介壽路與公園路交叉口遇到紅燈,但另一部台北客運的巴士擋在前面,上官亮沒看到紅燈就從右側超車,被值勤警員取締,雖然只是輕罰三百元,但那年代開車的人不多,兒童節目主持人違規,竟像觸犯天條一樣。1977年7月間,台中縣東勢國小34位學生及台北縣泰山國小8位學生,組成合唱團要到日本演唱,由上官亮代辦出國及結匯手續。按規定12歲以上最高可結匯1,200美元;12歲以下可結600美元。上官亮為貪圖小利,都以最高結匯標準辦理,共結匯36,000美元,但只給合唱團14,800美元,其餘21,200美元均拿到黑市出售,賺取差額,經調查局查獲後移送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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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亮的成功在於他的多才多藝,但上官亮的失敗也在於他的多才多藝。可惜支持他的粉絲都沒有投票權,如果將投票權從20歲降到3歲,他就算是選總統也選得上。競選市議員大敗後,他主持的心情頗受影響,《兒童世界》終於不敵社會變化而結束,上官亮也移民美國,不過《兒童世界》裡的助理主持人們卻不受影響。說故事的倪哥哥(倪敏然)與小燕姐(張小燕),成了日後綜藝界的大哥大與大姊大,即使是那兩個小助理小亮哥與張玉玲,也都是從童星一直演到大人。現在的演藝圈裡,大家尊稱的「小亮哥」「小燕姊」,其實早在四十年前,大家就已經這樣叫他們了。連電視台裡那些六七十歲的高官,碰到也必須乖乖開口稱他們一聲「小亮哥」或「小燕姊」的。
我讀小學時,也曾「被動的」成為小亮哥的忠實粉絲。為什麼說是「被動的」?這就要從當時那個獨一無二的電視台說起了。小亮哥小時候身材就不高,當然,長大了還是不高。他在《兒童世界》裡是理個光頭,臉上圖油彩,身穿小丑裝,與穿小公主裝的張玉玲一起搭檔。雖然《兒童世界》的收視率超高,但在其他戲劇節目裡,小亮哥從來沒機會與張玉玲演情侶,他都是演調皮搗蛋的小孩,甚至是反派。相反的張玉玲永遠演正派角色,與他演兩小無猜的,永遠都是湯志偉。
我們班的女生都喜歡湯志偉,因此她們都認為小亮哥是破壞湯志偉與張玉玲感情的大壞蛋,所以恨小亮哥入骨。至於我們班男生,更是恨小亮哥入骨髓。因為那時流行寫信附回郵到電視台,就可以索取印好的明星劇照。在那年代寄信去電視台也很方便,因為全台灣就這麼一家電視台,你根本不必寫郵遞區號,也不必寫什麼中正路幾段幾號的門牌號碼,甚至連台灣電視公司的名稱都不用寫,信封上只要寫兩個字「電視」,郵差叔叔就有辦法幫你送到。
然而寄信去電視台很容易,要別的女星劇照也不難,但想要到張玉玲的照片就難了,因為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總是「先天下之憂而憂」,擔心小男生會受美色誘惑而荒廢學業,所以寄來的照片,永遠都是張玉玲跟小亮哥的合照。一個那麼漂亮的小女生,旁邊要是湯志偉,大家也就算了,偏偏是個化著小丑妝的小亮哥。大家一收到照片,第一件事就是把張玉玲旁邊的小亮哥剪掉,有的男生光是剪掉還不夠,還要在小亮哥臉上畫個圈圈叉叉或眼鏡鬍子的才丟掉。我小時候家境不好,根本不可能有錢去買信封郵票,只好專撿別人不要的小亮哥來收藏。就這樣別人收集張玉玲,我就收集他們不要的小亮哥,最後大家竟然都說:「小管就是小亮哥最忠實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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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醜命賤」,這則鐵律在演藝圈裡不只是大人適用,小孩也一樣。在那還不叫連續劇,要叫「電視小說」的年代裡,一連好幾部如《向日葵》、《晴》、《小星星》等,湯志偉與張玉玲只要在一起,就一定是情侶。至於苦命的小亮哥,在《兒童世界》裡要陪著主持人上官亮穿小丑裝,出場也要用「滾」的;但張玉玲只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負責抽獎。更可恨的是電視台這樣搞也就算了,連廠商也「助紂為虐」;張玉玲跟湯志偉兩人是手牽手代言高價童裝,小亮哥每天在電視廣告上曝光的,卻是拿起臭襪子,用力的聞了一下再說:「好臭好癢呀!」這種低俗的香港腳藥膏廣告。
在那老蔣還在位的時代,每年10月31日,就是蔣總統的「幾秩晉幾」的華誕。之前幾天電視台要播「暖壽」節目,當天則播「祝壽」節目。小亮哥與張玉玲既然平常就一起主持《兒童世界》,那麼兒童祝壽或暖壽的節目,就該由這兩人來主持了吧?抱歉,電視台高層有意見了,這小亮哥是光頭,讓他來主持祝壽或暖壽的節目,萬一有人以為是在影射我們偉大的總統「聰明絕頂」,被那些特務冠上個「污衊領袖,意圖不軌」的罪名就麻煩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交給湯志偉與張玉玲這對金童玉女來主持比較安全。
我的那種窮極無聊,跟當時童星陳凱倫的兒子陳銳絕對不同,陳凱倫說他的兒子不壞,都是別人帶壞的;而我小管,就是專門負責帶壞別人的。為了幫小亮哥討公道,我讀到課本上的廣州起義,就是黃興帶領革命烈士進攻兩廣總督衙門。我也有樣學樣,準備號召同學一起來共襄盛舉,大家準備好了布袋球棒,到電視公司門口去埋伏,等湯志偉一出來,大家就一起「替天行道」。不料班上湯志偉的女粉絲更多,立刻去向老師密告,結果當然是「出師未捷先被打,常使小孩淚滿襟」。而且老師在痛打我時還痛罵:「國難當頭、大敵當前,你們卻為了兒女私情,好勇私鬥。」這段話就讓我很不解:「我跟張玉玲沒有什麼『兒女私情』啊?」不過既然他當著這麼多人說我有,那我就假裝一下有,否則不是白白挨打嗎?
班上男生寫信去電視台問張玉玲讀什麼學校,電視台就回信要他們「好好用功」;有人不死心,再寫信去問張玉玲是在哪個學校「好好用功」,電視台就回信說小亮哥讀東門國小。大家對電視台這種問東答西實在不耐煩了,忽然聽到「路邊社」報導,說張玉玲是讀復興小學,但我這次不敢太招搖了,只找了兩個死黨一起去台北。可是我們這三個很少上台北的小土包子,都已經到了敦化南路,卻怎麼找也找不到復興小學的校門在哪裡,結果走到巷子對面現在SOGO百貨上,應該是復興小學的游泳池吧?其中一個死黨不知為何得罪了復興初中部的男生,他自己被打就算了,害我們在一旁被連累也挨了幾拳。
但悲劇如果結束的太早,那就算不得悲劇,只能說是鬧劇。壞消息傳遞的速度總是快過好消息,第二天老師又把我叫來,先是左手伸出來被打了十下,老師邊打還邊罵說:「你為什麼這麼壞,在北投打架也就算了,還跑去台北打架?」我當然要趕緊解釋:「我沒打架啊!我在北投是被打,我到台北也是被打的。」老師就生氣的罵說:「你無緣無故去台北做什麼?」我說:「我去台北看張玉玲啊!」老師更生氣得問:「張玉玲認識你嗎?」我說:「不認識啊!所以才要去看她。」老師就叫我把右手伸出來,更用力的打了十下,邊打還邊罵說:「不認識的人你也要去看,你這就叫騷擾,更該打。」
被打一次,學一次乖;這次的台北之行,結果連張玉玲到底是不是讀復興都還沒搞清楚,就很倒楣的先學了三次乖。兩年後,又有人告訴我那個讀復興的女孩子,應該只是張玉玲的姊姊張玉珮,不過是姐姐還是妹妹,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反正那次我什麼都沒看到。不過那人堅持要「將功贖罪」,告訴我張玉玲其實是讀大華,而且已經是初中生了,還志願帶我們這三個人去大華。那時張玉玲已經沒主持節目,也沒演戲,會去「追星」的粉絲也不多了,於是我們三個人就在他的帶路下,坐車去更遠的三張犁,果然這次很輕鬆的就看到了在一群女生中的張玉玲,也完成了我一生中僅有一次的「追星」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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