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的每週三或週四中午的總統府前博愛特區,常可見到一位斜背著紅色值星帶的年輕男子,領著一群剃著大光頭,穿著白襯衫、卡其褲的男生,跑步穿越制服憲兵與便衣憲兵重疊警戒的介壽路,在重慶南路一段的北一女中門口集合後,一個一個上前大喊:「我是○○○,我愛建中」。很多人或許會不解,這是個什麼部隊,敢來紫禁城裡調戲天之驕女?但仔細一看又會發現,除了排頭幾個比較高大外,其他的根本不像軍人。那會不會是建中學生來這裡惡作劇?建中學生讀書考試就有得忙了,也不可能有空來玩這種幼稚的遊戲。
所以,他們的身份不是軍人,他們坐車不能用軍警票;他們的身份也不是學生,他們坐車也不能用學生票;他們是「國四班」的學員。在此要先解釋一下什麼叫「國四班」?因為國中要讀三年,所以現在的七、八、九年級,就是從前的國一國二國三;至於國四,就是民間設立的補習班裡,為那些國中畢業後無法升學或準備重考者,預備了一年「魔鬼訓練」的重考班。在國四班裡,除了差一分打一下(甚至打更多下)的體罰外,這種逼男生到北一女門口喊「我愛建中」,或女生到建中門口去喊「我愛北一女」的踐踏人格磨練,都是國四班的教學法寶。
現在一說到補習,大家想到的就是台北火車站前的南陽街,或是文教區的公館,甚至是繁華的東區,絕對不會想到從圓環至台北橋那些沒落的舊市區。然而在1970年代,兩大龍頭連鎖補習班(不,正確說法是補習集團),卻都在大同區。龍頭之一位在民權西路的大成補習班,負責人大家一定不陌生,那就是台灣司法史上最大的教育貪瀆弊案「景文案」主腦張萬利。他在1970年代靠著買通教育官員,經營國四班大賺了一筆後,又將黑手深入指南中學(景文高中前身),進而創辦景文專校(景文科技大學前身),還一度接掌全國體總,成為教育界與體育界的風雲人物。
但他擁有這些財富後仍貪得無饜,不但挪用景文學雜費及校務基金四十多億,在掏空校產後,又買通教育官員,變更地目、核准學校升格購地後超貸、付款購買未塗銷抵押權設定之土地及付款給工程未完工之建築公司,還以投資越南為由,向銀行貸款未還潛逃海外,因而被台北地檢署發佈通緝,並名列調查局十大外逃罪犯追緝名單,通緝獎金就高達一千萬。由於張萬利能在教育界呼風喚雨,是他平日與高官就交情頗深,例如他曾以自己籌資興建的大學詩鄉豪宅,賤賣行賄行政院秘書長張有惠、教育部長楊朝祥與常務副部長林昭賢,三位高官在張萬利潛逃後,被地檢署以貪污起訴。
但楊朝祥不僅官運佳,打官司的運氣更好。一審法官陳興邦認為楊朝祥雖以低於市價六成之一千二百萬購屋,但該屋正門有一個明顯凹凸,在風水上屬不吉之兆,因此認定價格合理,顯無受賄,判決楊朝祥無罪。然而一審法官的「精通風水」就讓小民佩服了,他會運氣好到又碰上那個整天上電視當名嘴,外加替阿扁站台助選的大忙人檢察官劉承武,因劉大檢察官忙到對本案竟逾期上訴,以致高院將檢方上訴駁回。2007年5月11日最高法院再度駁回上訴,轟動一時的「景文案」就在主嫌張萬利潛逃國外,涉嫌貪污的楊朝祥等十七位官員全都無罪定讞後草草落幕。2008年小馬哥登基後,組閣時教育部長一職竟然又想到楊朝祥,在輿論一陣冷嘲熱諷,當事人也自知理虧而婉拒後,才改派政大校長鄭瑞城出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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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景文案」裡張萬利與楊朝祥的關係可見,補習業者與教育官員之間,向來存在著「價格合理,顯無受賄」的互動空間。然而張萬利能這樣「一本萬利」,靠的就是台北橋下的大成補習班發跡。然而大成之所以能在補習界稱霸,除了需要「顯無受賄」的教育官員支持外,多少也有些機遇的成分;其中最大的關鍵,就是因為大成補習班的頭號對手培元補習班,犯下了這宗台灣聯考史上的最大作弊案,教育當局為了遮掩過失以自保,才下重手封了這間全台北(其實也是全台灣)最大的補習班,張萬利的大成補習班自此才得以竄起,雄霸天下。
培元補習班是由班主任施文川(1935年生,家住台北市中山北路2段93巷15號3樓)創立,1967年夏天在寧夏路開班時,僅有八名學生,但施文川砸下重資,不但廣召名師、大打廣告;對於介紹學生來就讀的老師,或是可以讓他們發廣告的校長或行政人員,傭金之高也不是其他補習班能及,因此在創辦十一年後,在被教育當局查封時,學員已多達六千名,光是正式教職員就有123名,兼課老師更超過一百名。整個寧夏路到重慶北路上,可以租來買來裝修成教室的房屋,幾乎都被培元包下。每天中午午休後,各大樓裡國四班學員在導師分批整隊後(不分批根本擠不下),慢跑到班本部前馬路上集合聽訓,再統一唱軍歌答數慢跑到指定的小巷做體操,「軍」容之壯盛也讓鄰居側目。
戰後國民政府一領台,就准許民間設立補習班。到了1949年省教育廳頒布「台灣省公私立短期補習班管理辦法」後,各種縫紉、打字、商業、會計、珠算、汽車駕駛及修護、美術、音樂、英語、數學等科的補習班應有盡有,但都只是數十人至數百人的小型班。而1950年代由於初中、高中、大學的升學都須經過聯考,錄取率又低,於是開始有了專門針對升學惡補的補習班。到了1968年,台灣全面實施九年國民教育,小學生從此脫離了惡補與聯考的桎梏,開始有了比較像「人」的童年。然而從進入國中開始,惡補又變本加厲,培元補習班也就是在這時期蓬勃壯大。
培元補習班會越來越大的另一原因,則是自1972年起,教育當局藉口升學文理補習班是助長惡補風氣的主因,因此下令暫停申請設立,將執照維持在現有的86家上限。戒嚴時期國民黨搞「報禁」,報紙的執照立刻成為有行無市,即使是經營不下去的業者,也能靠轉賣執照賺最後一筆「棺材錢」,而補習班也成了跟報紙、酒家、妓女戶那樣的「特種行業」。想新加入的經營者,必須先花大錢買牌或借牌。如此一來,補習業者與教育官員都荷包滿滿。例如一名補習業者家中遭竊,向警方報案時提到遺失一支20萬元的手錶,但員警去查案時卻發現他手上的錶似乎也不便宜,因此懷疑他報假案,那位補習業者趕緊拿出當天購買的40萬元發票證明清白,原來他發現自己戴的20萬元的手錶丟了,立即又買了一支40萬元的戴上,大家也才見識到原來補習班是何等的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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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時期台灣有四個很重要的日子,分別是7月1日2日與7月9日10日,前兩個日子是大家所熟知的大學聯考(日大),考完後接下來還有夜大、三專、軍校等聯考;後兩個日子則是公立高中聯考,考完後接下來還有五專、公立高職、私立高中職等聯考。因為報名參加其他聯考的考生,都是大學聯考或公立高中聯考無望或是沒把握的人,所以不但考試日期較晚,重要性也不能相提並論。日大聯考是全國同樣考題,一起分發。而公立高中聯考則不同,全省分為北區、基宜、桃竹苗、中彰投、嘉南、高屏、花東等幾個考區。為了讓學生不要跨區報考、浪費錄取名額,所以是在同一天考試。但因各區裡的教育資源不同,因此是各區自行命題、自行分發。
由於從日治時代開始,北區的公立高中如建中、附中、成功、北一女、中山等學校,升學率就較高,知名度也較響亮,所以一直是全台各明星高中裡的超級明星高中,許多外縣市裡最優秀的考生,也會在父母、師長與地方人士的鼓勵下,專程來北區報考,這些「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外地考生,個個都是志在必得,讓北聯的競爭更加激烈,錄取率也逐年下降,錄取分數則逐年上升。另一方面,教育當局鼓勵技職教育,希望將高中職學生比例調整為3:7;而新莊高中(不是現在那個新莊高中,而是現在的泰山高中)又退出北區聯招,各種因素加起來,造成北聯錄取率比大學聯考還低的怪現象。
1978年7月9日(星期天),我剛從國中畢業,也是那一年的53,036名北聯考生之一(比去年多出3,366人),考場則在培元補習班附近的成淵國中(大同區承德路二段,現在的成淵高中)。由於這個考場裡的考生,都是我們北投區裡幾所國中的應屆男生,也有些是在培元補習過的。第一節考國文課之前,就有人在傳說等一下作文題目是「燈」,連三個閱讀測驗都有人在傳說分別是小蔣的《梅台思親》《史記˙鴻門宴》及課本第六冊的<治生說>。起初我也認為這絕對是無稽之談,可是進了考場後,考卷一翻開,很多人都與我一樣嚇了一大跳,怎麼可能,就算有人有通天本領,能猜中一個作文題目;但那三個閱讀測驗題目分別來自不同出處,要能猜出,莫非考題裡另有「文章」?
不過這個懷疑在尚未得到確認前,北投幾所國中的應屆女生二千五百人,在中正高中(士林文林北路)分五十個考場考試,搶先發生了近乎暴動的抗爭事件,暫時遮住了聯考洩題的更大爭議。原來是在第二天早上考數學科時,校工應在九時四十分打鈴,但他老眼昏花,在九點三十六分,就以為超過了一分鐘,趕緊打鈴,結果變成了提前四分鐘。校方在聽到陪考家長抗議後,又廣播宣佈剛才的鈴聲錯誤,請考生繼續考試。由於許多試場監考老師聽到鈴聲就命令考生停筆收卷,也有很多考生聽到鈴響就交卷。但也有些試場監考老師聽到廣播就發回考卷,並自動延長考試時間;另外也有些試場監考老師收回考卷就未再發回,各種不同的做法,讓中正高中的考生及考生家長抗議到近乎暴動。
考區主任(中正高中校長)于維魯,在媒體前向考生家長道歉,並答應將報請聯招會慎重處理,對提早交卷考生會有個交代。聯招會主任委員張叔南趕緊召開緊急會議,宣布考生因聽到錯誤鈴聲而交卷的,或監考老師發回考卷的試場一律不加分;至於110、111、112、133、135及147這六個考場的考生,由於考卷被監考老師提早收回而未發還,將依照考生在前六十六分鐘內所得的分數,乘上七十分之四(七十分鐘為考試時間,四分鐘為提前打鈴時間。)為了不影響其他女性考生,聯招會將增加女生錄取名額,也就是這些加分的考生將另外分發,就不會影響其他考區考生錄取機會及分發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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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高中的提前打鈴事件,在北聯結束考試後仍爭議甚久,因為這六個考場裡的三百個女生,究竟哪些人是在打錯鈴之前就交卷了,監考老師也搞不清,只好通通加分。何況一節考試七十分,前面六十六分鐘不會寫的題目,為何最後四分鐘就會寫了?可是好像除了加分,似乎也沒別的辦法。另外社會科選擇題第35題,由於是找高中老師命題,就照高中課本將答案寫為「可蘭經」,但國中課本上寫的卻是「古蘭經」,又引來不少抗議,聯招會主任委員張叔南只好在開會後宣布,凡是沒選、答零,或選了「可蘭經」答案的考生,一律給分。
這也加分,那也加分,1978年的北聯還真是麻煩多多。可是最嚴重的洩題弊端,卻被提前打鈴與可蘭古蘭這些小爭議掩蓋了。由於培元補習班的國四班學員,在松山區延壽街的介壽國中裡,為了搶奪「考前猜題」而釀成大規模群架,還動員大批警察去彈壓。南門國中裡的補習班考生,中午休息時上了補習班租來的遊覽車,被送去光復南路培元的另一家分號建人補習班「考前猜題」,其他上不了車的考生家長攔車抗議,大家都有交補習費,憑什麼只有保證班的學員能被接去「考前猜題」,偏偏這次的「考前猜題」,國文、自然與社會都只能用「神準」來形容,不但猜中題目,連裡面選擇題的答案順序都一模一樣。
很多人或許會不解,在同一家補習班補習,為何有人能得到「考前猜題」,有人卻不行,還搞成大打出手與攔車抗議。其實大家也別被補習班什麼「軍事管理、勤教嚴管」的廣告給騙了,沒錯,國四班的宿舍與教室,都是狹窄到誇張,業者當然會用「軍事管理」來宣傳。但補習班是營利事業,不是神仙,也沒辦法「化腐朽為神奇」。所以補習班規定:北聯分數在400分以上,才能進保證班;考得上新莊復興那些吊車尾學校的(至少500分),才能進前三志願保證班;考得上附中成功或中山景美的,才能上建中北一女保證班。至於那些成績進不了保證班的人,補習班收不收?廢話,當然收,補習班是開來賺錢的,誰會跟鈔票過不去?就像國中會有升學班與放牛班,補習班裡也是一樣的。
為了讓家長安心,補習班都號稱教室與宿舍是「軍事管理」,但只要到廁所裡一看,就會發現裡面有許多煙蒂。很多頑劣的重考生,專向其他學員勒索,甚至脅迫他們參加幫派。補習班聘了一些五專高年級或剛退伍的大男生當導師,這些人的薪水低,雜事多(要維持課堂秩序、分發講義、試卷,填寫成績單和學生家長聯絡簿等),最糟糕的是很危險,他們下班時常在暗巷被打,受傷後向補習班老闆報告要求徹查或報警;老闆為了怕影響商譽,往往只是代付醫藥費,卻嚴令導師不得聲張。於是導師就乾脆和頑劣的學生串通,共同欺騙家長,在聯絡簿上都寫學生全勤,成績單上都寫高分,這樣老闆、導師、家長、學生都各取所需。
由於培元與大成兩家補習班的地盤犬牙交錯,又同樣在搞國四班,客源相同,為了招攬生意,大家各出狠招,培元在大成附近成立了服務中心,大成也還以顏色,在培元附近弄了個學生宿舍,起先只是互相造謠、檢舉、挖老師、搶學生的冷戰;到最後雙方乾脆各自動員學生大打出手成熱戰。所以日後他們在考場外打群架,也不令人奇怪,國四班本來就是「古惑仔先修班」。
不過國四班坦白說也並非一無是處,為了搶老師,兩家補習業者頻頻調高「名師」的薪水,培元補習班每月發薪高達三百萬元。這些名師為了讓學員在課堂上不打瞌睡,個個都是笑話高手,讓大家在笑話中記住答題重點。而插科打諢的方向不外乎兩種,一種是黃色笑話,另外一種就是諷刺政治的。他們與學校老師最大的不同,就是特別敢開兩蔣的玩笑,反正只要教得好,受學生喜歡,老闆也懶得管這些很有「獨」特看法的名師,無形中也啟發了許多孩子獨立思考與批判社會的能力,成了當年孕育黨外運動的溫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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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聯洩題疑雲在提前打鈴與可蘭古蘭的爭議落幕後,隨著南門家長攔車與介壽男生群架而爆發。有多位家長打電話向教育局及報社檢舉,說培元補習班在考前就告訴學員國文、社會與自然三科,各有什麼題目會考,還印成標準答案要學員死背,結果考試時真的考出來了,連答案順序都一樣。當時兩大報跑教育線的記者,中時的林清玄與聯合的吳祥輝,都是文壇的暢銷作家,他們在考試結束後第三天,就對補習班考前猜提的神準提出影射,幾乎就已經點出「洩題」的質疑。
但北聯的主管機關台北市教育局長施金池仍堅決表示:「不可能洩題的,這只是補習班的宣傳花招。補習班為了競爭生意,每次聯考前都會考前猜題,也許這次正巧猜對幾題,但大家一渲染就變質了。何況有小部份學生和家長,因為考生考得不好,就抱著『最好這次考試不算,重來一次最好』的心理,才會造謠說聯考洩題。例如7月10日早上八點,第一節都還沒考,就有家長打電話到教育局,檢舉某考場某些考生,正在背三題補習班說『一定會考』的題目,讓我們很緊張,但查證發現只有一題考出來了。國中課本範圍就是那些,考過來考過去,每年考題總有幾題要重覆或大同小異的,無須大驚小怪。」
至於聯招主任委員的中山女中校長張叔南,對於記者問到為何培元補習班考前猜提神準的國文、社會與自然三科,都是中山女中負責出題的;而師大附中負責出題的英文與數學,就沒有任何爭議。張叔南更是大言不慚的說:「這只是補習班在考試後宣傳的噱頭,他們利用這個機會,讓不明就理的考生與家長,誤認補習班神通廣大。其實在補習班上課的學員,大多是去年前年沒考取的考生,重考多次後就會知道,題目類似的本來就很多,加上這次聯考試題完全從國中課本中出題,沒有課外的題目,重考生難免會在考古題中找到相同的題目,考試結束後就大事渲染全部猜中。據我知道,應屆國中畢業生參加過學校的課業輔導,也碰巧考過與聯考相同的試題,但這些學生卻從不渲染,那只是補習班招收重考生的花招。」
雖然施金池與張叔南異口同聲都否認有洩題的可能,但投訴者與記者都已公佈了補習班社會科與自然科考前猜題的影印資料,施金池仍狡辯說:「核對資料內容與聯招試題是有部份相同,但題號並不一樣,與所謂的『百分之九十命中』相差甚遠。而且這份資料是在考後數天後才出現的,聯招會在七月十日最後一節社會科考試結束前半小時,已將五科試卷提供給在場的新聞記者,記者並具名收下。有些新聞單位因與補習班聯合解題,試卷很容易由補習班獲得,現在印刷技術進步,很多考生離開考場後不久,就發現印有試題解答的補習班宣傳單,這是大家誤以為試題外洩的原因。」
補習班考前猜題的內容曝了光,各界爭相指責,施金池在台北市長李登輝主持的首長會報中,提出報告時依然狡辯說:「有關報上指出補習班標準答案出得那麼快,可能有洩題嫌疑,根據教育局及聯招會的瞭解,該補習班在聯考第二天公佈的標準答案,只是第一天的試題。至於所謂有補習班『猜中百分之九十』的考題,根據聯招會主任委員張叔南向他說明,發布這個消息的記者在見報的第二天,曾到中山女中辦公室向她道歉,並告訴她所謂的百分之九十是指『猜中九個題目』而已,況且九題在全張考卷一百廿幾題中所佔的比例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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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聯洩題事件就在家長投訴與記者報導的雙重壓力下,施金池與張叔南兩人依然「處變不驚」,而且還懂得「惡人先告狀」的官場倫理,報請司法機關「追查謠言來源與責任」。坦白說1978年的北聯洩題案,從聯招會的成立開始,就讓外界感到疑竇重重。過去聯招會主任委員採輪流制,按照順序,當年的主任委員應該由北一女校長鄭璽璸擔任,中山女中校長張叔南則為副主任委員。但鄭校長以健康理由表示想在七月底退休,基於健康理由不願接任,結果由施金池局長協調,讓中山女高校長張叔南擔任今年的主任委員,北一女校長則為副主任委員,明年高中聯招的主任委員再由北一女校長擔任。
張叔南(1932年生,貴州省貴筑縣人)是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美國肯塔基州立大學教育碩士,原任長安女中校長,1975年8月起調任中山女中校長。1978年的北聯考試,是她第一次擔任聯招會主委。當年度高中聯招的闈場人員,是於7月3日上午入闈,4日完成命題,5日開始印題,8日印成,9日和10日分兩天考試,10日上午11時命題人員出闈時,洩題的流言已經傳開,而且外洩的國文、社會與自然三科,闈場又都是在中山女中。但張叔南面對外界的質疑,仍以提出檢舉的家長都不肯留真實姓名,這不是補習班之間的互相誣告,就是補習班招生的花招,完全不予理會。
至於被點名涉嫌洩題的培元補習班主任施文川,也聲援張叔南,表示願意公開接受調查,澄清本屆台北市高中聯招試題有無洩題。施文川說:「培元補習班從本月一日開始,對國四班的七百餘名學生作考前總複習,直到7月9日凌晨二時,還在主持猜題。高中聯招的國文、英文、數學、自然與社會五科,我們在考前共模擬了一萬多題。會引起這次風波,是其他幾個補習班過去在爭取學生時結怨,才藉著這次機會教唆考生四處寫信,造成外界的誤解。他希望能把那些在幕後指使考生寫信的補習班負責人找出來,大家當面對質,不要因為補習班之間的私怨,而造成考生的惶恐不安,同時打擊聯招會的威信。」
教育局、聯招會與補習班都否認有洩題的可能,但媒體的報導與家長的檢舉,到了7月24日放榜前,終於有了轉機。由於聯考是台灣的「聖牛」,戒嚴時代台灣人的參政權被限制、言論自由被壓制、官場貪污濫權,唯有透過高中與大學的聯考,讓大家覺得受教育權基本上還算公平(但不盡然合理)。如今北聯鬧出這麼大的糾紛,歹戲拖棚十幾天了,教育當局的官官相護,終於引發民怨。也有子女參加本次考試的高官,直接參了一本上達天聽,層峰批示調查局接手,結果八小時不到,就在放榜前二天的7月22日,公布了調查後「部分真相」,證明培元補習班真的涉及洩題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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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調查局的報告指出,中山女中闈場的試題印製,是外包給台北市迪化街一段296號的三菱印刷廠,而老闆趙茂庚(33歲)與王顧全秀(48歲)則是同住在迪化街一段256號同一門牌號碼的鄰居,平日相處融洽。王顧全秀的女兒王瑤蒲今年要應考,但成績不佳,自知上榜機會渺茫。而王顧全秀在7月2日獲悉三菱印刷廠承印今年度北聯試題,就拜託趙茂庚能將試題偷出,讓她女兒能上公立高中。
趙茂庚在7月3日奉聯招會之命,指派印刷人員入闈。當時還沒有電腦印刷,出題人員又必須入闈後才能命題,所以印刷廠絕對無法一次備齊所有罕用的鉛字,遇到有缺字時,必須用電話通知印劇廠派人前往闈場取得缺字的字條,再將所缺的鉛字送入闈場供印刷用。於是趙茂庚趁收取缺字紙條之便,於7月4日到中山女中的闈場時,發現根本無人監視,就命令在闈門對該廠工人李漢庭(18歲),轉告在場內印刷的趙茂倉(23歲,趙茂庚之弟),伺機偷取試題。
李漢庭就在7月4日當天,竊取國文科試題大樣塞入口袋內,於次日趙茂庚送鉛字來闈場時交付。趙茂倉則於7月6日、7日兩天,竊取社會科與自然科試題大樣各一份,先後交由李漢庭以相同的方式轉交趙茂庚。而趙茂庚取得試題後,交給鄰居女生王瑤蒲、葉碧姬及其親戚陳素君三人在印刷廠內抄錄。而陳素君是培元補習班學生,抄取後於7月8日上午十時,前往補習班尋找答案,被補習班主任施文川發現,就交代教師張清彥,職員翁木清、張麗華等三人,將各科油印多份,並請六位教師作標準解答,到中午就令各保證班導師,緊急召集考生從下午一時起,來補習班作「考前猜題」。
由於培元的國四班裡,光是保證班就有七百餘名學員,而且大多住在郊區,導師在考前一天這樣緊急電話聯絡,也只來了201人。施文川自知這份試題非同小可,雖然一再交代各班導師,201份試題考完後一定要全數回收,但導師卻不以為意,僅收回來的180份。到了7月9日第一局國文科考完後,學員出來都說試題完全符合,補習班的職員才發覺「事情大條了」,出動了二十多名人到介壽國中試場,尋找昨天來參加「考前猜題」的學員,從試場又收回了8張油印的試題,但在外面仍有23張「證據」在流傳。
自從7月10日北聯考完後,培元補習班被報紙影射涉嫌洩題,每天都要接數百通的電話,大部份是國四班裡非保證班學員家長打來的,抗議他們也交了錢,但卻不能在考前知道考題,更激動一點的人乾脆直接去補習班櫃檯吵鬧。培元補習班的負責人施文川無法面對這些壓力,宣稱要休假去「環島旅行」,等旅遊結束後再返回台北說明真相。至於另一負責人張清彥,也陪施文川一起去「環島旅行」,只剩教務主任李致揚在應付這種難堪的場面。但好笑的是雖然抗議的人很多,但抱著大筆現金來報名的人也不少,因為考前若能先知道題目,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康」的投資嗎 ?
7月23日,就在北聯放榜的前一天,調查局逮捕了趙茂庚、趙茂倉、李漢庭與施文川四人,以觸犯洩露公文機密罪嫌移送地檢處。調查局說這次洩題事件,純粹出於承印廠商的蓄意盜取與補習班趁機運用,並無公務人員參與,亦無盜賣試題牟取不法利益等舞弊情事。這個結果就讓人很不滿了,調查局把本案辦了「半天」(是真的只有8小時),結論就是沒有任何官員涉案。而移送後地檢處檢察官蘇達志偵訊後,更是僅將趙茂庚一人收押,趙茂倉則以一萬元交保,而施文川及李漢庭兩人則以涉嫌輕微,當庭飭回。也就是說轟動一時的北聯洩題案,就在官員與補習業者都沒罪的情況下,被司法當局這樣給打發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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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下午三時,名聲掃地的教育局與聯招會還是如期放榜,共計錄取16,159人,由於試題外洩及提前打鈴,因此加額錄取,比原定名額增加了1,140人,其中男生錄取9,537人,女生錄取6,622人。例如北一女原定招收1,100人,但錄取分數降低2分後,增額錄取了125人,建中原定招收1,200人,錄取分數降低1.5分後,增額錄取了106人。聯招會主任委員張叔南說:「發生試題外洩事件非常遺憾,只有增加錄取人數對考生交代。這次平均各校都有加額,但以北一女及建中增加的最多,後面的志願增加較少。但錄取人數雖增,班級數卻不增加,因為班級數已由教育局核定,增加班級數,勢將影響到學校的師資和設備,因此今年公立高中聯招各校的班級人數均較過去增加很多。」
明明就是教育局與聯招會舞弊失職,卻用「增額錄取」來緩和民怨,看似「皆大歡喜」官員還自以為已「功德圓滿」,但我們這些考生不解的是:誰能證明培元補習班的「考前猜題」,僅有保證班被通知到的201位學員看到。然而聯招會不重考以昭公信就算了,連取消這201位事先看過考題者的資格都不做,隨便將每個學校各降個一兩分,增加錄取了1,140人,就將台灣這場有史以來最荒唐的聯考洩題案給草草結案了。無奈那是高壓統治的戒嚴時代,當權者決定了要保住這些教育官員、校長與補習業者,為聯考蓋上遮羞布,我們這些國中剛畢業的小男生與小女生,才有幸得以親身經歷了這次官場文化與專制社會的洗禮。
9月9日,台北地檢處檢察官蘇達志偵查終結,將趙茂庚、趙茂倉、李漢庭及王顧全秀四人,依洩露秘密及竊盜罪提起公訴。10月27日,台北地方法院宣判,趙茂庚和王顏金秀依教唆竊盜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六月和一年六月;趙茂倉則依連續竊盜罪處刑二年;李漢庭依竊盜罪處刑一年六月。官員與補習業者在刑事上通通無罪後,行政懲罰部分也毫髮無傷,教育局長施金池監督不週,予以告誡;聯招會主任委員中山女中校長張叔南辦事疏忽,記過兩次。也就是說這兩個人都官居原職。雖然施金池與張叔南在輿論壓力下,也惺惺作態地提過辭呈,但都被「慰留」了。
施金池與張叔南保住官位後,北聯洩疑案卻依然無法落幕。因為才半年不到,12月16日老美宣布與台灣斷交,台灣陷入大恐慌,移民海外人數大增。張叔南就在學校放寒假時赴美不歸,2月23日開學後,大家才發現中山女中校長「落跑」了,施金池卻依然為她辯護說:「報上有關張校長不假擅離職務的報導並不確實。張校長是自2月10日起請了三週事假,赴美照料因癌症住院的先生,三週假期連同年假,要到3月2日假期才滿。」結果到了3月2日,張校長依然未歸,施局長卻說張校長來電又請了一星期的假,要等3月9日才會返台。但是過了3月9日,張校長依然滯美不歸。
中山女中也算是全台皆知的明星學校,在台美斷交的信心危機時,張校長的滯美不歸,簡直就是等於重重打了小蔣一巴掌。當然啦!比起幾個月後金門馬山連連長林正義的叛逃中國,這巴掌也還算輕的啦!小蔣到了這時,也無法再忍受張叔南這半年來的荒唐行徑,3月7日不待教育局核准張叔南的事假還剩2天,就直接宣布「准予」張叔南「辭職」,校長一職懸缺,由教務主任陳慶麟暫代。「冷處理」到了6月9日,等民怨已經少了點,面子上掛得住時,才宣布由嘉義家職校長呂少卿(53歲,師大教育系畢業,日本東京教育大學心理學碩士)接任。
至於洩題案的關鍵培元補習班,在調查局7月22日宣布「破案」後,就被教育局處分「勒令停業」,建設局還督工去拆除招牌。可是培元補習班「一役成名」,就算沒招牌,大家依舊捧著現金去報名,於是施文川拿出另外一張補習班牌照,在原地立刻又掛起「大立補習班」的新招牌。但很多沒拿到洩題好處的家長,痛恨他不退錢補償,又不斷向媒體投訴,教育局官員只好會同大同警分局員警去現場查封,培元補習班只好暫時不掛任何招牌,但教室租了、冷氣裝了、桌椅釘了,老師請了,最重要的是學生的錢收了,還是非營業不可,到鋒頭一過,寧夏路到重慶北路,處處又都是巨人補習班的招牌。
培元補習班被查封後,掛著巨人補習班的招牌,又在大同區活躍了八年,與大成、仁愛與學文號稱國四班的「四大金剛」,但這段期間,華興、學園、文成、金城等後起之秀也加入戰場,培元一枝獨秀的時代已成過去。1986年11月26日晚上七時許,靜修女中國中部二年孝班學生謝鳳儀(13歲,住在三重市),在巨人補習班吃了晚餐後,就拿出一杯黃色的「果汁」喝了下去,施姓老師在台上發現謝鳳儀劇烈咳嗽、口吐白沫,且手腳抽筋,趕緊找了別班女老師過來查看,發現已無呼吸,於是立即將她送往附近的徐外科醫院急救,但醫院以到院前已死亡拒收。警方隨後在她的書包內,找出不少遺書。
謝鳳儀的父親於晚間八時許,趕到現場處理善後。他告訴警方,謝鳳儀是他四個女兒中的老二,原想栽培她學醫,如今希望已經破滅。她在校參加女童軍,但這個學期由於母親認為她應以課業為重,要她停止參加女童軍,改到巨人補習班補習。雖然他知道女兒不想去補習,但已對她多方開導,原以為都已談妥,沒想到還是發生了不幸。靜修女中訓導主任周宗鎬也說,謝鳳儀在校成績中上,不久之前才參加了七天的女童軍全國大露營,但後來家長要她退出女童軍參加補習。謝鳳儀曾向導師強烈反應厭倦參加校外補習,導師也和她的母親洽商過,但沒想到竟然出事,校方覺得十分遺憾。
由於按規定補習班不得招收在校學生,巨人補習班因為教室內有女學生自殺,媒體大幅報導後,台北教育局長陳漢強不敢掉以輕心,立即指派中教科長鄭英敏與社教科長洪文向二人,查明詳情,從嚴處理。不過這次不必勞煩教育局督學查封與大同分局的員警來執行了,因為從此巨人補習班成了「凶宅」,大家都不敢報名,一代巨人從此倒下。而雄霸台灣近20年,起於洩題、終於凶宅的培元補習班,自此畫上了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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