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總選了
可惡
好緊張!!!
3.
梅田和秋元輪流照顧了他一整個晚上。
橫山雖然也很擔心,但梅田說bis也需要人照顧,而且燒也早就退了,只剩下要扶病人去洗澡之類的瑣事,她們做也不適合,交給秋元就可以了。
沒有人責怪我,也沒有提到任何關於房東當天淋雨回來的事情。秋元甚至輕拍我的肩,無奈地說佐江的個性就是這樣,妳不用自責。他自己也不懂變通,應該在路上先買把傘就好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想說是啊,他本來就是該在去的路上或是回來的路上買傘啊。可是一想到他那天毫不猶豫地走向滂沱大雨的背影,我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橫山卻毫不掩飾對我的不滿,特地選在我要出門上課的時候,抱著貓,站在往二樓的階梯上,用有些冷凝的語氣說。「前輩,妳不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嗎?」
我覺得有點好笑。就算我確實是做錯了什麼事,但怎麼樣也輪不到橫山來質問我吧。我一手撐著鞋櫃,一邊穿上靴子,一邊不以為然地問。「那我該做什麼?幫他洗澡嗎?」
她似乎被我的態度激怒了,微微揚起下巴,與她懷中那隻虎斑貓一起擺出非常具有攻擊性的姿態。「前輩,其他人都縱容妳,不代表妳可以這樣不顧他人,隨心所欲地過生活。既然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請妳也尊重一下別人好嗎?佐江是因為妳才會生病,可是前輩妳為他做了什麼事嗎?什麼也沒有,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那妳現在又是以什麼身分質問我?」我毫不退讓地回視,一手握在門把上。「我跟他怎麼樣,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並不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妳就有資格代表他來質問我,我快遲到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然後我扭開門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橫山說的其實沒有錯。那個人是因為我的任性才會生病,我應該有所表示,幫忙照顧也好,買感冒藥也好,甚至於只是一個慰問都好。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大家忙進忙出,然後在睡前對於自己的行為懊惱一下而已。
可是這個時候,我又該做些什麼呢?如果我是他的話,一定不想看到這個恩將仇報的人吧。
老實說我並沒有類似的經驗,或者該說我以前遇過的人,從來沒有誰能夠讓我感到愧疚。畢竟那些人都是懷抱著某種目的接近我,拒絕他們,或者說對他們毫不留情,我也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可是對於這個似乎真的沒有要求任何回報,只是單純地對身旁的人都很溫柔的人,我卻束手無策。
我甚至在松本教授的財務會計課上想到出神,被點名回答,結果把英國的稅務制度說成荷蘭,把美國跟墨西哥搞混,之前記的東西全都像是中毒的電腦一樣,散亂不堪。亂說了一通,還惹怒教授,被要求期中多交一份報告上來。
這種狀況似乎不太妥當,我隱約又看到烏雲朝著自己飛了過來,或許是從未離開過也說不定。
考慮了一整個上午,最後決定還是去找秋元商量。
秋元正好跟梅田在自由之塔17樓的學生餐廳吃飯,兩個人並肩坐在靠窗的位置,秋元面前擺了一碗吃完的拉麵,而梅田則用左手拿著叉子,歪著頭看身旁的人。兩個人的中間擺著一本園藝用書,完全沉浸在植物的世界中,討論得非常熱絡的模樣。
食堂的人很多,這兩個人都算得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本來就引人注目,可是他們好像都沒意識到這點,不僅討論得非常忘我,低下頭看書時,距離近到彷彿就要貼在一起,儼然就像是一對新婚夫妻在討論新家該怎麼布置。我完全可以想像明天學校會出現什麼精彩的傳聞,翻了翻白眼,有些無奈地坐到新婚夫妻的對面。
「喔,柏木,吃飽了嗎?要不要叫什麼東西一起吃啊?」梅田率先抬起頭,熱絡地打招呼。
「不用了,我下午沒課,等等就要回去了。」我望向她身旁的秋元,又轉回視線看著表情也明顯有些疲倦的梅田,猶豫地說。「很抱歉,都是我害你們忙了一整個晚上。那個,宮澤他還好嗎?」
秋元這才抬起頭,順手摘掉臉上的粗框眼鏡。「妳可以自己去問他。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其實佐江像個孩子一樣,外表看起來很開朗,可是內心卻很纖細,妳如果對他好一點,他就會很開心的。」
梅田好奇地歪著頭看他。「你什麼時候跟柏木說的?」
「跟妳沒關係。」
「小氣肌肉男!」梅田用力地戳著秋元的胸口。「對啊,其實佐江就跟仙人掌一樣,嗯,不對,應該說是常春藤。反正很好好養就對了,只要通風、給他一點陽光,偶爾噴噴水,就可以長得非常茂密。」
秋元拉開她的手,不很苟同地皺了皺眉。「不要把佐江說成那種會垂下來害我勾到頭髮的東西。」
「也是,垂下來對男人不太好,那幸運草怎麼樣?」
梅田似乎總是能把話題引導到奇怪的方向,我當機立斷地阻止了她的胡言亂語,認真地問秋元。「那我該怎麼辦?我是說,老實說我沒有碰過像他這種人,我很難跟這種毫無心機的人相處。」
秋元就是有那種魔力,可以讓你對他傾吐所有內心真正的想法,迷惘也好、不安也好,彷彿只要跟他說了,就可以稍微紓解這些不好的情緒。他闔上手裡的書,笑著說。「單純的人最不好相處,也最好相處,因為他們要的不多,只是最簡單卻也最困難的東西。妳如果擔心他,就直率一點,比如說買個午餐或感冒藥去店裡看他,怎麼樣呢?」
「他病成這樣還去顧店?」
「佐江是個很會強迫自己的人啊。」秋元用一種毫無褒貶,卻有些感嘆的語氣說。「既然柏木妳會特地來問我這些事,其實也是很坦率的人啊。不如就更直率一點,去看看他吧。」
我猶豫著,並沒有馬上答應。
梅田正低著頭在便條紙上寫字,一寫完就立刻塞進我手裡,笑著說。「為了怕妳不知道書店在哪,我畫了小地圖,還有如果要買藥的話,記得買金色包裝的粉狀露露感冒藥喔。」
都這麼被前輩拜託了,自己如果不去好像說不過去。
我一邊在心裡這麼說服自己,一邊到學校附近的藥局買了梅田指定的感冒藥,又去買一碗烏龍麵,照著梅田那個歪七扭八,其實根本看不懂,最後還是問了路人才知道的地圖,找到了倉持口中的1956。
那是一間非常特別的店,在街巷內顯得格外起眼。
店外放著一台老舊腳踏車和鐵製傘桶,以店門為中心靠近櫃台的半邊是白色原木外牆,另外一邊則是一大片玻璃。從街道外就能看見全白的店內設計,白色的牆,白色的木製書架,還有白色的地板。連門也是木頭與玻璃各佔半邊,只是與外牆的配置相反了而已。
白色外牆上用黑色壓克力貼著1956四個數字,另一邊的玻璃上則貼著書店兩個漢字,看起來確實很有特色,加上還有帥哥顧店,難怪聽說倉持和北原每天下課都會來報到,缺席率比上必修課時還低。
門上正掛著休息中的小木牌,我推開門,門上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著。
那個不安分的病人正兩手扶在木梯兩側,一腳踩在最底下那格,頭也不回地說。「抱歉,我們的營業時間還沒到喔。」
他的臉色有點蒼白,聲音也有點沙啞,穿著一件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深咖啡色的圍裙,袖子捲到手肘的位置,短髮有些凌亂地散在額際。
「你不是剛退燒嗎?怎麼不在家休息?」我把手裡的東西都放在櫃台上,盡可能地放輕語調。
「啊,柏木?」他兩手還搭在木梯上,驚訝地看了過來。「妳怎麼會過來?不、不是,我不是說妳不能來,我只是很意外,那個妳…」
好吧,我想這傢伙確實是真笨,哪有人看到女孩子帶午餐來會用被嚇死的表情說妳怎麼會過來的。我走過去,拉開他,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站上木梯的最下面那層,確定梯子非常穩固之後,才開口說。「你要拿什麼書,我幫你。」
「不、不用啦,我自己來。」
我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就乖乖地閉上嘴。「生病的人不要爬這麼高,摔下來怎麼辦,快說,是要拿哪一本書。」
「從上面數來第三層的右邊第六本。」
我二話不說地就爬上去替他拿書,那傢伙在下面非常緊張,卻礙於我穿裙子而不敢仰頭看,只能低下頭,兩手緊緊地固定住木梯。
那是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1956的初版印刷。我看著保存良好,甚至沒有泛黃的書頁,好奇地問。「對了,1956是什麼意思?」
他看到我終於安全地站到地面上,似乎鬆了口氣,接過那本金閣寺,笑著回答。「其實1956年是我爸出生的那一年,剛好又是他最喜歡的這本金閣寺出版日期,所以乾脆就拿來當店名了。」
「這理由還真是簡單。」我想了想,給出了這樣的結論。然後我微微仰起頭,看著他純淨而毫無雜質的目光,又對自己誤會他的事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道歉的話卻梗在喉頭,怎麼樣也說不出口,只好悶悶地問。「你還好吧?燒退了嗎?明明在生病幹嘛還逞強開店。」
他搖著頭,和煦地微笑著。「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來,如果突然關店的話,她們會很失望的吧。」
「拜託,她們只是想來看你好嗎!」
他的臉突然完全紅了,我一開始還不明所以,急忙伸手摸他額頭。「喂,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會發燒了吧?」
我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間,他突然整個人往後一縮,閃了開來。我在那瞬間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梅田這麼愛說他是含羞草,那個害羞得縮起來的模樣,確實很像含羞草沒錯。
我看著他紅透的臉,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宮澤,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我們之間稍微有些尷尬的氣氛似乎因此而煙消雲散,他對我釋放出的善意非常開心的樣子,彎起眼睛,笑得像是春日午後的微風般溫柔。「妳可以叫我佐江啊,那個,大家都這麼叫我。」
「嗯,佐江。」
他似乎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彷彿被叫了名字,就是得到對方認同的樣子,笑得更加開心了。我突然有種想揉他頭的衝動。這傢伙真的很像個孩子,就像秋元說的,他要的不多,只是最簡單卻也最困難的東西。
這麼想著,就覺得這陣子一直為此而煩悶的自己簡直就像白痴一樣。我望著他閃閃發亮的雙眼,終究沒忍住,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你也可以叫我由紀,不用害羞,除非你還在怪我害你淋雨。對了,我有替你買感冒藥和烏龍麵過來,你等下就先吃麵,吃完記得吃藥。」
他乖巧地點著頭,還沒來得及道謝,門上的風鈴就突然地響起了。
「柏木、前輩…?」橫山站在門口,訝異地看著我們。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櫃檯上的袋子,眼神相當微妙,說不上高興,也沒有欣慰的感覺,反而有些沉了下去。「妳替佐江送藥來嗎?」
這人還真是奇怪,明明早上才指責過我什麼也不做,可是我做了什麼,她又不太高興的模樣。我轉頭看向站在身旁的佐江,又看了看橫山,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身邊那人卻沒能體會到這麼細膩的情感,非常粗線條地說。「是啊,由紀還買了烏龍麵要給我當午餐。」
橫山的目光徹底地黯了下去,我啞然失笑,怎麼不管是秋元還是佐江都有這種三角戀的危機啊。為了明哲保身,我主動地對那兩個人說。「那我就先回去了,佐江要記得吃藥。」
我走向櫃檯,拿起包包,剛拉開店門,就聽到橫山溫柔地說。「我正巧也要回家,柏木前輩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這樣的祈使句通常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我以為橫山想在這段路上對我說些什麼,比如說我喜歡佐江,請不要搶走他之類的話。我甚至已經在心裡打好草稿,覺得自己大概該回答說,我雖然覺得他很可愛,但還不到喜歡他的程度。如果我壞心眼一點,或許可以加一句,不過比起有女朋友的秋元前輩,考慮一下佐江也不是壞事喔。
可是橫山什麼也沒有說,安靜地走在我的右手邊。
然後在那棟白色洋房已經近在咫尺,我正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打算開門時,她才低聲說。「我沒想到前輩會是個知錯能改的人。」
我停下動作,轉過身,望著橫山的雙眼。「首先,我必須告訴妳,這一切只是個誤會。我誤以為佐江是個討厭的人,後來發現是我不夠瞭解他所產生的誤解,只是這樣而已。佐江他確實是個好人,我也不應該讓他淋雨回家,害他生病,所以今天才會特地去向他表達歉意。無論妳怎麼想,總之他感受到了我的善意,我們的誤會也解開了,就這樣。」
橫山的表情還是很微妙,像是想講些什麼,又像是什麼也不想說。
我們兩個就這麼在家門前僵持不下,直到我站到覺得腿有點酸,才刻意眨了眨眼,笑著問。「橫山妳又何必這麼在意我和佐江的事情?難道,妳喜歡宮澤佐江嗎?」
橫山沒有回答,她越過我,轉動鑰匙,伸手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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