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個房客說想種些藤蔓植物。
「架子上就簡單地放些玫瑰、薔薇,或是向日葵。啊,還有含羞草。」梅田光著腳站在簷廊上,只穿了件背心和小熱褲,興致盎然地看著我把狗屋解體。「房東先生,你覺得怎麼樣啊?」
四月初的氣溫不高,我卻因為眼前這個穿著清涼的美女而汗流浹背。我低下頭拔釘子,一邊想像著藤蔓植物和玫瑰、薔薇、向日葵、含羞草擺在一起的畫面,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其他的花是很漂亮啦,可是為什麼要含羞草?」
梅田兩手抱胸,笑瞇瞇地看著我說。「因為我非常喜歡看他被逗弄過後,突然縮起來的模樣啊。」
我看到她那個笑容,心裡不自覺地一抖,手上的起釘器差點就飛了出去。「啊,那個,藤蔓植物的話不就會爬滿外牆嗎?這樣房子看起來會很可怕耶,那個就算了吧。」
「好吧,既然佐江這麼說的話,那就只種含羞草囉。」
我突然覺得有股強大的無力感,排山倒海而來。
這個庭院好像有種莫名的魅力,連續兩個人都是一看到院子和簷廊,就立刻下定決心要搬進來。梅田做出這個決定時,我跟才加剛酒醒,訝異地互看了一眼,確定不是宿醉造成的幻聽後,才由我代表發問。「那個,這裡現在只有兩個男人,啊,我當然不是說我們是奇怪的人啦,只是怕妳一個女孩子不怕會很不方便…」
「這樣啊,那我有一個提議。」梅田來回地看著我和穿上衣服的才加,笑著說。「三樓還有空房間對吧?不然我再找兩個女孩子,一起住在三樓,怎麼樣?」
我張了張嘴,轉頭看著眉頭微皺的才加。「可、可是…」
這個提議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原先的計畫。雖然想找年輕人一起住,可是我一開始的意思是只找男生,才加也是這麼想的。畢竟跟不是情人關係的女孩子住在一起,總是有點尷尬,我只是想找人陪,又不是想自找麻煩。
況且才加的女朋友本來就不太願意他住外面,有被知道這裡有女孩子的話,不是很讓他為難嗎?
「我們不打算租給女孩子。」我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笑著。「而且才加有女朋友,這樣也不太方便。很抱歉,還讓妳特地跑一趟。」
「三樓給女孩子,二樓給你們,又不會互相干涉。」梅田一點也不打算放棄,還微笑地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才說。「他有女朋友也沒差,我又不喜歡他這種肌肉型的。老實說,你比較可愛,我對你比較有興趣喔。更何況,比起每天看到一堆男人,有可愛的女孩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是比較賞心悅目嗎?」
我被她的連接詞弄得頭暈腦脹,又不是個擅長拒絕的人,愣了半天,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才加似乎看不過去了,淡淡地問。「那還要找兩個女生吧,要去哪找?」
「我負責。」梅田自告奮勇地說。「我正巧有一個後輩呢,最近因為養貓,跟原來的房東解約,所以在尋覓新房子。對了,房東先生,這裡可以養貓吧?反正你以前也養過狗。」
養過狗和可以養貓其實一點關聯性也沒有,我無意跟她爭論這個問題,而且看梅田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大概也沒什麼反對的餘地,只能苦笑著,接受了這個無奈的事實。「那一個月六萬,水電均分可以嗎?」
「打個商量。」梅田眨了眨眼說。「我幫你找到兩個房客,你算我五萬。」
所以現在是要殺價的意思嗎?我看了看才加,對方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之前打工的加油站最近不請人了,雖然還是有學校圖書館的工作啦,可是時薪真的非常非常少喔。」她微微仰起頭,表情非常誠懇,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種看到鞋貓的錯覺。「拜託嘛,你這麼帥又這麼可愛,一定人很好。我精心挑選的房客都很正喔,你就算我五萬嘛。」
可是房客正不正跟我又沒關係,我不是要選女朋友啊!我拍了拍額頭,無奈地嘆氣,發現自己對於女人這種生物還真是異常心軟。「好啦,那剩下的事情妳要全權負責喔。」
梅田殺價成功,皺起鼻子笑了。
她的笑聲比一般女孩子還低沉、有磁性,聽起來很像香醇的義式咖啡。說到這個,梅田似乎滿缺錢的,以前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打過工,比如說星巴克之類的。她用家庭用的小型咖啡機就能煮出不輸店內水準的咖啡,讓我順帶學了不少。而且她個性爽朗大方,才剛搬進來幾天,已經跟我還有才加變得很熟稔了。還是那句話,畢竟是小優的好朋友嘛,總會有點共同之處啊。
不過我對才加說出這番感想時,他正忙著把剛送來的書上架,不很在意地說。「可能吧。對了,佐江,這些書是昨天晚上送來的吧,你怎麼拖到今天下午才要擺上架?萬一有客人早上就來問呢?」
「有什麼關係,那就去倉庫拿給客人就好了啊。」我趴在櫃檯上,伸直手臂,看著空調出風口上的彩帶飄動,突然又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才加,你這兩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吵架了?」
「算是吧。」才加又露出了那種灰色的表情,緩緩地從梯子上爬下來,然後拍了拍圍裙上的灰塵。「她還是希望我可以搬過去跟她住,而且聽說家裡有女孩子,就不太高興。雖然沒有講出來啦,但是…」
「冷暴力是吧。」
「可以這麼說。」
才加看上去有點困擾,我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太心軟的話,也不會害你們吵架。」
「為什麼要道歉?」才加把梯子收到牆邊,重新算著架上的新書數量。「房子是你的,要租給誰是你的自由。況且梅田人很好,跟我們也很合得來,佐江也滿喜歡她的不是嗎?能夠找到好相處的房客也不容易,不用為了我想這麼多。而且,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全是因為這個,總之,跟佐江沒有關係啦。」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門上的風鈴就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罪魁禍首手裡拿著一把傘,另一手提著便當袋,似乎剛從家裡出來的樣子。她綁著馬尾,穿著牛仔襯衫和短褲,還有一雙麂皮靴。如果要說梅田哪裡不好的話,一定就是她太愛穿熱褲,好像怕人家不知道她腿很漂亮一樣。雖然確實是非常漂亮,不過也不需要每天穿著在我們面前閒晃吧。
然後她笑著走向我,將袋子放在櫃檯上。「放飯囉,房東先生,肌肉男先生。」
我轉頭從門上的玻璃看了看晴空萬里的街道,又看了看她手裡的雨傘。「外面又沒下雨,妳為什麼要帶傘來」
梅田一邊把便當盒和環保筷拿出來,一邊用非常認真的語氣回答。「我有一個學妹,每次出門都會下大雨,剛好她今天晚上要回學校,所以我想等一下應該會下雨才對。對了,我剛剛在家裡做菜,想說你們應該也沒吃,就特地帶了一點過來,很貼心吧?」
「下雨只是機率的問題而已。」才加一板一眼地說,轉過頭朝這裡看了一眼,哀怨地垮下臉。「為什麼只有一個?梅田,我知道妳對我沒興趣啦,但也不需要這麼大小眼吧。」
「肌肉男先生很愛把我看得很險惡耶。」梅田用筷子敲了便當盒兩下,以示抗議。「這是給你的。你們不是四點要交班嗎?現在已經快六點了,所以我就順便帶房東先生回去吃飯嘛!」
才加對她的態度非常不以為然,抿了抿嘴,又走回去繼續工作。
這個工讀生似乎比我還認真負責啊。身為老闆的我有些愧疚,整個人往前趴,腹部靠著櫃檯,上半身懸空,對書架間的才加說。「才加,先過來吃飯吧。」
「我先把這裡的書排完。」才加頭也不抬地回答。「你先回去吃飯吧。」
他才剛說完,門外就響起了雨落下的聲音。
滴滴答答地落在柏油路上,夾著雨天的濕氣與霉味,從門的縫隙竄了進來。我順手轉開除濕機,對一臉得意,彷彿自己就像是諾斯德拉達姆斯般偉大的梅田說。「還真的下雨了,梅田大師。」
「當然,我的預言很準啊,我以前在原宿街頭擺攤算過塔羅牌。」
「真的假的?」我詫異地眨了眨眼,稍微想像了一下梅田穿著吉普賽女郎的衣服,戴面紗,坐在鋪紅布的桌子前,神秘兮兮地說你抽到了死神的樣子。還真是適合到不行啊,我忍不住感嘆。「你改天也幫我算一下戀愛運吧。不,還是算了,我對女人已經失去信心了,我打算單身一輩子。」
梅田又皺著鼻子笑,伸手揉亂我的頭髮。「你這是因噎廢食喔,房東先生。」
雖然不討厭被摸頭,卻沒有很喜歡被當狗的感覺。我做勢要咬她的手,梅田一邊低笑著一邊把手縮回去,等我趴回桌上,又湊過來挑釁地揉我的頭髮。一來一回,就這樣玩了幾分鐘,才加終於受不了,從書架內側探出頭,皺著眉說。「別玩了,你們沒事就先回去吧,不然雨越下越大就麻煩了。」
來時沒想到會下雨,店內只剩下一把傘。我看著傘桶,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將傘留給才加。
掩不住得色的梅田站在門外的屋簷等著,她一看到我兩手空空地走出來,立刻就撐開那把剛從超商買來,連標籤都還沒撕掉的透明雨傘,笑著說。「吶,好巧喔,不相信梅田大師的房東先生,要我送你一程嗎?」
我有些無奈地笑著,從她手上接過雨傘,順手把標籤撕掉,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傘其實不算小,但也不夠容納兩個人,我讓梅田走在右手邊,特意將傘往那個方向偏,自己的半邊肩膀卻幾乎都露在傘外。
梅田很嬌小,很輕易地就可以被傘完全遮蔽住。她身上有種成熟的香氣,卻沒有濃重到讓人鼻子不舒服的程度,麗奈以前也用這個牌子的香水,可是我總覺得不大喜歡。可是梅田就很適合這樣的感覺,明明是一樣的氣味,但放在兩個人身上卻這麼截然不同,女孩子真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生物啊。
我們倆並肩走著,然後我一邊幫她擋住自行車快速行駛過而濺起的水花,一邊說著這個感想。梅田仰起頭看我,肩膀不經意地擦過我的手臂,一臉像是要糾正小學生惡習的模樣。「對女孩子用有趣這個形容詞很不禮貌喔。而且男人也是這樣啊,你、才加還有小優,一樣都是男人,可是如果穿同一款式的衣服,感覺也會截然不同吧。」
「當然不同啊。」我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才加會把小優的衣服撐爆。」
梅田在透明的傘下笑到直不起腰。路面的磁磚很滑,她有穿有跟的靴子,我不得不輕輕抓住她的手,避免她一不小心在街上滑倒。「小心一點,地上很滑。」
從書店回家不用經過十字路口,走路稍微快點的話,只要三分鐘就能到。我配合梅田不大的步伐,放慢速度,硬是拖了五、六分鐘才終於回到家裡。梅田幾乎沒有被雨滴到,身上的布料都是原來的顏色,而我的左手臂卻完全溼了,水藍色襯衫變成了雙色襯衫。
梅田一邊脫靴子,一邊斜著眼看我。「你的衣服怎麼溼成這樣。」
袖子還在滴水,我不敢把客廳的地板弄溼,重點是因為木質地板不好清理。只好站在玄關,一邊把水擰出來,不以為意地笑著說。「啊,難怪我從剛才就覺得左手特別重。」
梅田翻了個白眼,一句話也不說地就往樓上跑。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點狼狽想去整理儀容,麗奈以前也是這樣,總是不容許自己有一點差錯。說起來,女孩子其實都多少有才加說的那種在意完美的問題吧。
我將傘用布擦乾,才剛摺好放到傘架裡,正在考慮要把地板弄溼比較好,還是把衣服脫掉當暴露狂比較好時,梅田又從樓上跑下來,咚咚咚地踩過木製階梯,把一條浴巾塞進我手裡。「哪有人身上都溼了還先擦傘的,你是笨蛋嗎?」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拿著浴巾,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梅田看著我的臉,突然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無奈地說。「好啦,不要用流浪狗的眼神看我,我去幫你拿件衣服來,你先把身體擦乾。」
我點了點頭,確定她真的走上樓梯之後,才安心地解起釦子。才剛全部解開,拉著衣領,把溼漉漉的左袖脫下來,另一邊還穿在身上時,那女人卻從樓梯轉角探出頭,惡作劇似地笑著,還故意對我吹了個口哨。
「Nice body喔,房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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