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如如,聽說我要再婚,急匆匆的相約。坐在眼前這位操控公司好幾億年營業額的熟女,美麗大方冷靜沉著,做事有條不紊,說話條理分明,我疑惑地望著她滿臉的疑惑,感覺她有那麼點憂慮,似乎極力想說服些甚麼,窮蹙模樣完全不像平時在會議桌上明快果決的強力態勢,心裡有點不忍,反焦急地想法子引導她問出問題。如如結婚多年,育有一兒一女,和先生各自在上櫃上市公司工作,坐領高薪住擁高宅,兩人郎才女貌怎樣看都登對美好,可是她卻難想像離婚多年的我要再婚,更難接受我將再婚的對象。欲言又止的她終於擠出自認最適當的憂心:「…阿姐,你條件這樣好…為何要選這樣的人呢?…年紀相差這樣多…」
丟擲過來的球像是沾滿強力膠,牢牢地吸附在手掌裡,我沒有回丟的意願,事實上是因為被她的疑問,像漩渦似轉不停地直陷入思考中,雖然事後她形容當時我的表情:「…你知道嗎?當時妳滿臉的幸福…彷彿就容不下一丁點的灰塵沙粒似的…」我的條件好嗎?這樣的人不好嗎?給人印象一直都是自信強勢的我,太多人不相信我是心虛的。我的條件真的好嗎?除了年過四十好幾最為「壯觀」以外,沒有豪宅當嫁妝,卻有一已經十八的女兒;沒有大企業家頭銜,卻有好多空空的口袋;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情感也獨立,享受寂寞捍衛孤獨,多少年來,就這樣不那麼在乎旁人的「眼光」,更不介意他人的感受特立獨行的活著;我喜歡談戀愛的感覺,深信戀愛教女人更像女人;我喜歡自由的環境,深怕束縛教女人變醜。而他,他是怎樣的人呢?決定要結婚、好幾個月每晚的散步後,有晚從信義路尾散步到信義路頭的路上,我思考過慎重地問:「…以前你過世的太太…在生活中…抱怨過你甚麼嗎?…」問題問得越說越小聲、越說越理虧,而他竟不假思索的回答說:「沒有啊…」我,我就這樣相信了他說的。
是帶著「沒有缺點」的信念進入新家,還是刻意「隱瞞」缺點粉飾著婚後的太平,真的不需要認真去探討。然而,真實生活上,他果然不是完人,當然有「缺點」。而這些缺點(需要用複數喔)都是在婚後的共同生活的轉輪中,如同旋轉大樂透彩球一樣,日日夜夜翻轉的時候忽地掉落,我像是主持唸號人,逐顆拾起,依照不同的「號碼」,產生不同的「糾紛」,再依照不同「情況」,做不同的「處理」。
新房裡,就是我們倆的房間,尚不含蓋客廳或是其他空間;沒有因為新婚而添購任何新家具,因此,無形中有股「心防」莫名的瀰漫著,說不出來的不安,講不明白的不願,他沒有嚴詞拒絕,只是閃爍其詞。想方設法,最後總算爭取到換了一套自己挑選的床單組,彼此取得妥協。
「前人」留下的衣服、提包等物品件件陳列衣櫃角落,幾個抽屜裡數十個空的首飾盒層層疊疊,多少個前期新婚夜裡,呆望這種陰陰悶悶畫面不知所措,只能暗神傷許久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趁老爺出差週餘時間,分了好幾個夜晚,逐次移出搬走,丟棄得遠遠的,從此絕口不提,單單相信他是念舊情的好人。
相差二十多年的隔閡,不僅僅是觀念,第一難適應的竟然是「語言」。大部分時間我講「普通話」,他慣用「台灣話」。雖然我的台灣話也不差而他的普通話也挺溜。只是,生活中他用「…你這樣對付我…」與「…我都是這樣應付你…」時候,也是痛很久以後才適應完成,理解其意後,開班授課良久,得以達成共識與和解。
說到觀念,不能不提處事方式。我跟新朋友介紹:「這是楊博士…」事後,他會略有不悅說:「…為何要跟人家講我是博士…」嚇得我驚訝的險些岔了氣,急忙問:「…難道您不是?…」原來他覺得不該這般招搖。事隔多年,從沒問過也不想了解,因為我堅持,「博士」是為我埋名隱姓多年,直到我的出現。
談完處事,興致大開,當然也要說說做人態度。他內向穩重,包容配合度高,但是卻發覺他沒有甚麼朋友,與家人也不太親近,相互不常聯繫,凡事自我,堅強獨立又固執。造成他不善交際不懂人事的原因,我相信那是因為他的母親過世得早,促使他生長在缺乏真正、充分的母愛,以及沒有足夠的讚賞與鼓勵的環境下的結果。
成長在沒有充分的鼓勵與讚美中的孩子,長大後,展現出不安全感或是隱性的自卑感,即便已經七十好幾都一樣。幫他採購新型手機,借來把玩半天,他卻聲聲催促說:「…新的你用吧,壞的,給我就好…」不明瞭既然是壞的豈能再用?「盤問」下他竟然表示:「…新的手機只是名義上要給我…實際上是你自己要用…」盛怒下不知該選用哪句言語,最後大吼大叫:「…你,絕對值得用最好的,老婆已經娶個二手的…以後所有的東西我都要你用最新的…」氣急敗壞之餘決定「兩個小時不要跟你講話…」準時兩小時後,結束「戰爭」,從此當沒發生過,新手機也使用到如今成了舊手機。
婚姻生命裡不可能沒有缺點,撿拾到「缺點」時候,難免傷人又傷心,只是永遠不要忘記起初的愛心,用呵護自己般的用心去仔細檢查清洗「缺點」,再擦拭乾淨,小心翼翼地包裝好,擺放入既深層又沒有開啟鎖的櫃子裡的同時,與「優點」從櫃子裡交替出來,把他的「優點」高高晾掛,任其如同大旗幟般在家庭裡隨意飛揚展現,而我就是那用力揮舞著旗幟的人。
2009/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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