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遠門的清晨六點不到,一邊盥洗一邊注意著忽然下起雨的天,聽雨聲心想恐怕一時之間停不了。心裡頭盤算:「手拖行李,肩頭掛兩大揹袋,要不要拿傘?那把破傘要拿上飛機遠渡海峽,丟棄在彼岸?」嘀咕當兒,男人已經摸黑起床,換了衣服說要送女人去搭車。感動之餘心裡不捨:「再多睡會兒吧…自己搭計程車過去好了…下雨呢…」男人的體貼總是讓出遠門的憂鬱,輕輕悄悄地遺留在台北下雨的街頭、放棄在車尾不斷噴出的白色霧氣裡,沒跟上。
滂沱大雨不停,怎會這樣惱人。下車時候,男人永遠記得不讓女人淋到雨,女人卻總記得那三五件的行李,七手八腳凌亂中,忽然有一大黑影溫柔地挪移過來,原來巴士的司機大哥,撐了把大傘靠近來替他們遮雨,讓他們安心又驚訝地將行李拿下。陰霾溼濛的清晨,縱然一股別離淡愁悠悠漾盪,當下還是被「以客為尊」的寵愛情意,驅散的無影無蹤。
桃園國際機場吞吐往來旅客幾十年,無論何時從何處歸來,就算再累、再晚,只要踩上自己土地呼吸自家空氣,精神瞬間就變得親切暢快;萬頭鑽巷的人群,出門旅遊的旅客,個個興高采烈熱鬧非常,妒忌成性的出差旅人,偌大的國際等級出境大廳已經顯現老舊晦氣,難道今天清早坐在櫃檯裡穿著筆挺制服的帥哥,也與出差的旅人有著相同不悅的思緒,一句「早安」都吝於出口?他確實用心專注的打鍵盤、檢查證件,只是從頭到尾無視於旅人祈求憐愛的眼神,好事的旅人轉頭端詳起鄰座那位個子嬌小、沒有「志玲姐姐」美麗無瑕的臉蛋,卻擁有比「志玲姐姐」還甜的聲音與笑容的可愛女生。她對著彷彿初次出遠門、有股小學生去郊遊的興奮情緒又略顯生澀樣似的中年庄家漢,開懷地說:「早安,去香港嗎?有拖運行李嗎?」「素啦,尤啦…訴偶的衣服啦…」男人將小小的手提袋放在秤抬上時害羞說著。「沒關係…您放下…我幫您…」男人難掩興奮,靦腆地回答:「麥來去看阮仔啦…」「是唷,哇,真好呢,在4B閘口…祝您旅途愉快唷…再見…」跨向相同閘口的兩對腳步,出差的旅人就是比出遊探訪親人的來得沉重緩慢許多。
世間事,向來就繁複如牛毛,也宛若路邊的街燈電線桿,一支接一支連連到天邊,但是最簡易的區分有兩種:好、不好;喜歡、不喜歡…以此類推。其實電線桿本無事,不犯人地矗立於街邊無聲無息,偏偏世間人不是酒醉駕車撞個正著,就是貼上張張的『你是罪人』或是『審判的日子來臨了』字條,沒警世到壞人,卻把孩子們嚇得遠遠就繞道,怎樣哄騙都不肯從那根電線桿下經過。再說,誰會刻意去梳理牛毛,徒增挫折,自尋煩惱?
看來,『世間事』,不就由一群『世間人』曲曲折折亂亂糟糟正正反反好好壞壞地成就著?世間話,人人說,說來容易不費勁。有人話說得言簡意賅,沒有謔語贅字,這種不廢話不囉唆的人,難捉摸冷熱情緒,略顯冷漠生疏感,往往使人一口話語哽噎喉間,自己先窒息而亡;生氣不露形色、罵人不帶髒字,被揶揄諷刺總在曲終人散半時辰後才領會,頓時搥胸頓足好不悔恨,這般樣人千萬得罪不得,被萬箭穿心都還死得痛快,被「話語」給殺了,連CSI Miami的Horatio組長都破不了案。他說:『這是「殺人不用刀」的謀殺案件。』「溫良恭儉讓」循規蹈矩聽似謙卑柔順的說話,柔軟得一樣置人於死地──從頭到末尾,始終不知所云,最後聽的人『急死了』。
喜歡謔稱自己是「南北合──芋頭蕃薯」,毫不掩飾地表現混合過的桀驁不馴,還挾帶點強悍性格,即便年中將滿半百,仍舊江山可改,「悍性」難移,經常忘記該具備的貴婦矜持,一閃神就以「大聲說話、大方表態」現身;也被網際網路所害,往往一段話三二句輕鬆代用,以為大家都懂,不需浪費時間,何況不想說話時候,聊天室還貼心備有各樣表情圖案,輕巧按鍵聊藉心意,一切「話語」盡在不言的可愛圖案中。自以為是的幽默,雖然聲音是大點兒、口氣可能也快點,唯一自我確定的是,隨話附上「滿面笑容」,偏偏傳送出去的同樣一句話,接收解讀再傳遞回來的結果──萬幸的話雙雙得利,皆大歡喜歡笑收場;也有一不小心不偏不倚地就敲中對方痛處,說時遲那時快,倏地全變了樣。
世間事真的難,同樣天空下的人卻有不一樣觀感;同樣的場景竟然會出現不一樣對白;同樣住在一起的兩人依舊有不一樣認知…古人嘲弄得有技巧:『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損了始作庸者,也怪了天。卿心本來無此意,奈何儂聽來如此,既無心挑釁更無力抗辯,冷眼望著暴跳如雷、摔桌踢椅轉而揚長而去的滑稽模樣,很想噗嗤菀爾一笑,險些脫口又說出:『A Tempest in The Teapot.』如果好意再解釋清楚說明意思就是:『怎會這樣的「大驚小怪」、「小題大作」呢…』不知結局是否會橫生枝節,再罪加一等,從此淪落萬劫不赦的人間煉獄呢?
世間事,真的難。
記於2008/05/08 12:57am上海 錦江之星莘庄店306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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