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筆,淚水立刻盈眶。 時光的河,積蓄太多澎湃,在楊弦的歲月輕輕響起時,瞬間沖瀉而出。流逝已久的年華,倒灌記憶,蔓延在被白髮禁錮的情緒裡。
病了一場,女兒因此高雄台南頻繁往返,隨時在耳邊叨叨絮絮。星期四回診看報告並再次驗血,確定已經穩定,這禮拜她便留在宿舍專心準備期末考。星期天,家裡只有我,與久違的悄靜共處。拉開幾乎被遺忘的CD抽屜,看見"民歌三十演唱會"對著我眨眼。
楊弦的歌聲原就富含流浪的韻味,唱起歲月這首歌,讓人有站在音符上低空慢翔的感覺。我便那般搭上逆行列車,回到高中國文課時在課堂上的高歌:
一雙鞋,能踢幾條街
一雙腳,能換幾次鞋,
……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裡
國中的我有滿腔青春苦悶,因此並不專心於讀書,只考到第三志願:位於台南縣的新化高中。 後來想想,命運真的在默默中編排著我們一路的風景。在那樣的鄉下地方,碰撞剛從台大中文系畢業的國文老師,抓泥鰍就不是民歌裡只能想像的歌詞了。 學校後門的圍牆破洞,師生魚貫鑽出,排一長列小心翼翼伸平雙手保持平衡的顛在田埂小徑上,跟著老師唱多少靴子在路上街上,多少額頭在風裡雨裡,多少眼睛因瞭望而受傷…。 很神奇,余光中老師的濃濃鄉愁反倒治好了我當年無從宣洩的苦悶。
答案在風裡,聽不清楚,對於文學的堅持不久也鎩羽。 幾年後,依照父親意思擠進商場,踢過北台灣到南台灣的街,丟棄數不清的鞋,就連大學時熬夜翻譯苦讀的英美文學課本都以塵封存。如今唯一印證歌詞的,竟只剩"茫茫"兩字。
雙魚座的吳楚楚先生,帶著豐沛溫和的心思,在小小螢幕裡彈唱"你的歌"。這首歌誕生時我可能正坐在學校蓮池塘邊,強將眉頭皺起,不管愁不愁的,將年少寫成青澀文字。 打從楊弦先生的吉他彈進余光中老師的詩裡,一個乾淨清新、熱鬧喧騰的民歌時代於焉開展。台灣年輕人終於在西洋歌曲外,多了一個情感出口,各個迫不及待寫出、唱出自己內心囚壓許久的音符。於是秋蟬鳴起、天天天藍;於是范廣慧幫徐志摩再別康橋;三毛的夢田有人收割;屏東的月琴傳唱整個海島。 於是我一邊唱起"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邊追著台北的巴士;嘴裡小聲哼著龍的傳人,手指敲鍵著與國外廠商的議價,在夢想與現實的夾縫中,精神有所依恃,而能不以為苦。
幕後花絮裡,挺拔的李建復,爽朗的蔡琴,依舊少不了披肩的潘越雲…,在國父紀念館裡頭外頭黑壓壓的人群裡引起陣陣驚呼。 陶曉清女士與吳楚楚先生在後台合唱著"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 民歌時代的夜月繁星垂垂老在"春天你來"的歌聲裡,民歌三十的嘉年華也落幕到我手中一片薄薄的CD軌道中。 然而,短短人生裡,能交織當初那個錦簇妍放的年代,並擁有傳唱不歇的安可,相信不只是我,而是許多人都感到慶幸與幸福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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