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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家閒來無事，總喜歡把余英時的著作及金庸的武俠小說兩者互相參看，結果居然看出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本想在搜整工作告一段落後，再以一系列完整篇章呈現給部落格的讀者，但還是因為公私兩頭忙而無法如願。眼看部落格已荒廢三月餘毫無新作，閱覽人數卻仍能突破5萬，心中甚感欣慰，因此決意不揣淺陋，先提出自己部分觀點，拋磚引玉，以待來者。

金庸小說中的英雄人物，從蕭峰、郭靖、楊過一直到張無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起初時出身不高，也沒有什麼家傳淵源，但憑著一己的樸實善良，反倒吸引眾善緣傳授絕世武功，最後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金庸本人是篤信佛教的，但他對於中國儒道等家的哲學研究功力甚深，許多武林人物的武打招數，基本上都是出自儒道乃至佛家經典。如果仔細研究起來，怕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本篇僅在此略述一二。

「倚天屠龍記」中的張無忌當了明教教主之後，一心想回武當山拜見張真人，卻因種種原因始終未能如願。一日趙敏用計將六大門派困於萬安寺以模仿各門派武學，同時亦乘張三豐入關修行之際派遣高人行刺，然後帶領兵馬圍困武當。張三豐身受重傷，臨時傳授俞岱巖一套太極劍，可惜俞悟性不高，只能領略三成，反倒是張無忌在旁觀摩，立即悟道。張三豐問無忌：「忘記幾成？」無忌答道「忘了七成」，最後竟將套路全數忘記。張三豐撫鬚而笑：「好極了！好極了！」

這段看似禪宗公案的段子該如何解釋呢？太極源自道家陰陽概念，老子一書向來與儒家是相對的，主張絕聖棄智，回歸上古無為而治之道。老子有一段最經典的章句：「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這段話的意思是：世風日下，人民離始初的道心已經很遠，所以儒家只能用等而下之的禮義去約束人心。然而繁文縟節愈多，人心愈複雜難治，不如回歸「道」心。從這裡我們來看張三豐的太極劍就可以有新的領悟了！趙敏用計偷學各大門派的武學套路，不過是「禮義」這種外顯的皮毛，唯有先忘禮，次忘義，再忘仁，如此反方向次第坐忘，就能回歸道心，張無忌的悟道之處即在此。

其次我想談一談笑傲江湖裡的葵花寶典。一般都認為金庸在寫本書時大部分的內容是影射「毛蔣」─東方不敗是毛澤東，岳不群是蔣介石…而黑木崖自然就是中共延安老巢了！但是我們怎麼來看「葵花寶典」這部秘笈？神功開宗明義就說：「欲練神功必先自宮」。自宮就是將男性生殖器割去，它也是古代一種非常殘忍的刑罰。古書上認為，男女交合是天經地義、傳宗接代的行為，但仍必須符合「仁義禮智信」五種德性，所以男性行房又稱「人道」，「自宮」當然就是自絕人道，把「仁義禮智信」去除，講得更白一點就是推翻傳統，寡廉鮮恥，無所不為，人與間之間連虛偽的禮教都沒有，只剩赤裸裸的鬥爭，用來比喻毛澤東及共產黨的造反運動，自然是再貼切不過了。

然則同樣是「絕聖去智」，何以張三豐能成為一代高人，而東方不敗卻只能是一個不男不女、盤據一方的梟雄？這個問題還是要從道家的哲學去看。道家強調的是「返樸歸真」，從儒家的觀點反方向「進化」，最後的目標仍是「道」，但葵花寶典是刑餘之人所創的武術，在自宮之後就只剩下一片虛無。不過作為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自宮」還是有其破壞性的作用。文革時期毛澤東不惜利用年輕人攻擊政敵，殘害知識份子，一昧打破傳統，鼓吹鬥爭，你能說他沒有任何負面影響力嗎？

金庸與余英時有許多地方是很相同的，他們都是中國歷史專家，對中國古典諸子百家及佛教義理都有很精深的研究。像我這種黃毛小子，初窺堂奧，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在讚嘆之餘，也不免興起「有為者亦若是」之志，希望將來也能擁有兩位大師的功力，為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盡一分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