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畫 畫師鬥爭
命運竟以至此,我還能說些甚麼,只能默然地坐在床沿握住貞香的手,貞香不斷跟我道歉,一邊流著淚水「潤福,真的很對不住妳…對不住妳…」
「我不怪妳,妳也無須自責,我們倆人現在雖不能在一起,但能天天見面已是上蒼對我們最大的恩惠。」我忍著痛,面帶笑容地說著,因為我深深愛她,所以寧願自己受苦受折磨,也不希望她哭她自責難受。
看到貞香鬱悶的表情,我緊握住她的手「我相信李師叔會對妳很好的。」
「潤福…我…」貞香開口時,我搖了搖頭「都別說了,妳的心情我懂,但請答應我件事。」
「什麼事?」貞香抬頭看著我的臉
「別再為我倆的事傷神,這樣對妳肚裡未出世的孩子較好,明白嗎?」
貞香眼裡又開始含淚,不過這次卻是微笑地向我說「好!我答應妳。」
「我已進來甚久,恐怕不妥,那我就先行離去,若李師叔問起妳找我的原由,我便說妳要我幫妳畫一幅畫。」我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間。
貞香卻突然叫住了我「潤福,那妳能答應我件事嗎?」
「何事?」我困惑地問道。
「當這孩子的師父!」貞香認真地看著我,似乎非常重要,我則忍不住笑道「師叔是畫界奇才,怎地找我了?」
貞香嘆口氣,眼中盡是傷絕「這是我最後的心願,就此別無所求了。」
「妳都已這麼說了,我答應便是。」我對她說完後就離開了房間,立即見到李命基在房門外的庭院來回踱步。
「李師叔…」我叫喚了一聲,李命基走來我身邊,滿臉焦急的詢問「燕兒跟妳說了什麼?」
「她希望我能替她畫一幅畫。」我淡淡說道。
李命基有些沮喪「要畫我也能畫,但為何不找我呢?」
我輕聲安慰「柳姑娘不希望你太過操勞,自然要我動筆了,你還是先進去看看柳姑娘吧!」
「妳所言甚是!」李命基說完後便匆匆進入房內,我則默默地暗自嘆口氣。
雖然一切都是謊言,但我也不希望看到李命基失落的表情,表面上他很堅強,事實卻非常脆弱,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他若得知自己付出的一片癡心,全都付諸流水,並且只是僅僅換來一場同情,這樣打擊會有多深?
※※
我來到了莫非蝶的房門前,敲門後良久,莫非蝶才在房內驚悟地說道「請進!」
我緩步走入房間,見她正提筆寫字,忍不住問道「老師在寫些什麼呢?竟會專心到沒注意我的叩房聲?」
「只是一首短詞,用來悼念我已逝的愛情。」莫非蝶苦澀一笑「我想就到此為止吧!」
我拉開她旁邊的木椅坐下「我能否看看?因為我的愛情,也在剛剛逝去了…」
「寫的不好,我正想丟棄呢!請別見怪!」莫非蝶將紙移來我的面前,上面的字寫得很秀氣端正,卻充滿著苦悶的惆悵之感。
『內心愁思千萬語,訴不出,面容憔悴一段相思路,深情苦,無奈伊人心有屬,甘為奴,但願老天多眷顧,心盲目,注定情傷之旅途。』
「莫老師的文筆真是好,這是首不錯的短詞。」我由衷地讚賞「倘若莫老師去考科舉,必能上狀元!」
「妳多誇了,我怎麼能肖望狀元呢?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莫老師將那首短詞的紙捲起,並開始收拾桌上的硯台及毛筆。
「有何不可?我還不是當上了朝鮮的御真畫師?」我不解地說道
莫非蝶被我的困惑表情惹來一笑「女子從來就不能當官!妳是因為自小便給當成男孩養,大家都以為妳是男子,自然便能做任何妳想做的事。」
我突然間恍然大悟,不禁臉紅的說「不好意思,我不知不覺都忘了自己真實的身分了。」
「妳也別把我誇的這麼好,我是個非常失敗的女人,而且很壞…」莫非蝶突然沉下了臉,輕嘆「世事總難料,誰知道呢?」
雖然此時莫非蝶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但我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說道「莫老師,以後我會陪著妳的,我們一起度過吧!」
「為何妳總要待我這麼好?我並沒有這個資格過好日子。」莫非蝶眼淚潸潸而落,拿起方巾擦拭。
突然,房門傳來一陣敲門聲,莫非蝶趕緊將剩餘的淚擦掉「請進。」
李命基見到了我之後,面露微笑地說「快去穿上我給妳做的那套官服,我們該進宮去見皇上了。」
「現在?」我錯愕的說,會不會太過倉促了些。
「莫老師,我能先將潤福帶走一下嗎?」李命基溫和的詢問著莫非蝶的意見,她一臉受寵若驚的說「當然能,既然皇上召見那自然事不宜遲。」
李命基帶著我來到我的廂房,便朝我說「快進去換吧!」
我一進去,福香就已經站在了床邊,對我淺淺一笑「小少爺,奴婢幫妳更衣。」
「那就有勞妳了。」我不好意思的說,便走到她身邊去,福香邊幫我穿衣,邊緩緩地說「小少爺為何要纏胸呢?」
我一驚,卻佯裝沒事般地說「我沒事幹嘛纏胸?」
福香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那麼,小少爺為何要瞞著大家自己是女子的身分?」
我忍不住訝然轉頭,看著福香濕透的眼眸,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來我都用這樣的身分再過活,妳是何時發現的?」
「就再妳畫老爺畫像要給莫老師的那一天,我無意間看見妳在衛浴間內纏胸,但我不敢詢問,一直到今日才終於忍不住想問。」福香低著頭,眼淚征征從眼眶內掉落,讓人心疼。
我摸摸她的頭說道「為何要今日才敢詢問我?」
「因為我得知小少爺要與莫老師成親…但是女人跟女人要怎麼成親呢?」福香哽咽地說「我跟莫老師是相交六年的好朋友了,我不希望莫老師被欺騙啊!」
我恍然一悟,笑笑地說道「哎呀!原來妳是在擔心這個啊!我跟妳說,莫老師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她一直都愛著李老爺的,妳不是知道嗎?」
「那她為什麼還要嫁給妳?」福香抽抽咽咽地,但是心情看起來好多了。
我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她如果不嫁我,李老爺一樣會把莫老師再安排給其他人,到時候她勢必得嫁一個她不愛的人,不僅丟了清白,還再也看不到李老爺了。」
「原來是這樣!」福香放鬆似地嘆了口氣「讓我膽心了好久呢!妳們都不跟我說!」
門外傳來李命基的催促聲「好了沒?時間很趕啊!」
我將烏紗帽戴上後朝著福香說道「切記!我的身分是一個祕密!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女兒身!知道嗎?」
「我知道了!」福香順從的點頭,並給我一個可愛的微笑。
※※
再次踏入紫禁城,還是讓我誠惶誠恐,這裡實在大的讓我每見一次每驚一次,李命基再我身邊問道「妳清國話學的如何?」
「大致上能聽得懂,也會說了。」我說的這句話就是一句清國話,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可沒空閒著,努力跟著莫老師拼死拼活的硬學,好在本就看得懂漢字,學起發音來倒沒那麼吃力。
李命基對我露出一個微笑「很好!妳果然沒讓我失望。」
沒多久,太監就來引路,一樣帶著我們彎彎拐拐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帶我們來到了一間叫上書房的地方,並朝裡面尖聲通報「畫師李命基與學徒申潤福覲見!」
我和李命基一進入之後就說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平身吧!朕和眾畫家們正在欣賞一幅老虎水墨畫呢!」乾隆帝興致勃勃地指著前面掛著的一幅巨畫,裡面的老虎跟真的老虎比例一樣,畫得相當栩栩如生,乾隆帝續道「據說這幅畫是從一般鄉間裡找到,是一位叫作檀園的畫師所畫的,朕非常的喜歡!就可惜無緣見這名畫師一面,他便已不知蹤影。」
我和李命基互看一眼後,都忍不住微笑,李命基拱手道「這位檀園畫師,本名叫金弘道,朝鮮人氏,正是下官的師兄,也是這位申潤福的師父。」
乾隆帝睜大了眼,而後豪邁地笑道「哈哈哈!朝鮮盡出些優秀的畫師,朕的這些畫師們可都要繼續努力啦!」
坐在一旁的其餘畫師,各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些畫師都是我第一次見,給我的感覺都不是很好,他們的眼中帶著的都是權力與財富,就跟朝鮮那些貴族一樣。
乾隆帝指了指為首的那位留著整齊短鬚的中年男子「他在滿族名叫葛瓦多龍‧阿茲漠西,漢名叫關武勳,是我們清國的重要畫師,也是清國畫師學苑的管事人,最擅長描畫花卉及山水墨畫,以後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們雙方的合作。」
關武勳冷著一張臉看著我們,彷彿我們是個闖入別人家的不速之客,敵意非常深重的說「那還真是非常期待能與你們朝鮮畫師共事。」
乾隆帝知道關武勳的不善,只得轉移話題道「朗世寧最近生病了,朕一直非常擔心,能否請葛瓦多龍代朕照顧一下他呢?」
「臣樂意之至,恕臣先行告退。」關武勳拱手說完之後,就和他身旁的一干眾清國畫師退出了上書房。
「朕一直試圖想拉近各國畫師的距離,但似乎清國的畫師們心理一直都不平衡,處處爭對於你們。」乾隆帝揉了揉太陽穴「決定將八仙圖交給你們,是因為朕想看不一樣的國家宮廷畫師所描繪出不一樣的風格,希望你們別讓朕失望了,這裡有一捲白紙,就將這巨大的紙捲,填滿你們的畫吧!給你們七日的時間完成,好好努力!朕已經找了幾個眾卿大臣要來好好欣賞這幅畫了,當天早朝結束時就得準時交回!」乾隆帝說到這時,眼睛忽然露出了犀利和認真,彷彿我們若是逾時,就準備掉腦袋,因為這攸關了皇帝的面子問題。
李命基忽然拱手道「下官另有一事單獨相求。」他說完後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要我出門。
乾隆帝摸了摸鬍鬚「其餘人士全都出去,沒朕的允許不得入內。」
我就這樣退出了門口,和兩個太監、三十個侍衛站在一起,終於我忍不住好奇,詢問起旁邊一位看起來容光煥發的美型太監說「請問一下!乾隆皇帝很年輕嗎?」
「妳這是再問啥麼廢話!我們皇上一直以來都很年輕!身體健壯的很呢!」那名太監不以為意的亨然。
「你們的關畫師好像不太喜歡我們李畫師齁?」我小聲地詢問,沒想到他卻反應很大的笑道「妳以為妳站在誰的國土上啊?關畫師是道地的清國人,和皇帝一樣都是滿族人,咱們都一直以身為滿族人或是漢人而感到驕傲,你們不過是朝鮮那種小國來的畫師,也敢這麼囂張,自然見了就氣就不喜歡啊!連我都不太喜歡!小兄弟,妳的問題還真是個笑話!」
我這才沉默的閉上嘴,原來不在自己的國土上,是會被歧視的,就算皇帝不在乎,並不表示底下的人也會不在意,我們這群朝鮮畫師搶了清國畫師的光采,自然人家就是會不高興,會記恨在心上,看來這裡的政治爭鬥,比我們朝鮮更加可怕了。
沒多久,李命基便從裡面出來,向我說道「我還有事,這捲紙妳就先拿回家,我晚上再跟妳討論該如何畫出屬於我們朝鮮味道的八仙圖。」
我順手接過紙卷,看著走遠的李命基,眼皮不斷的跳動,很莫名,雖然有股不祥的感覺,但我情願是自己想的太多。
但是過了三天半,李命基還是沒有回來,距離交畫的時間只剩下短短四天,倘若今天再不畫,就趕不及在第七天交給乾隆皇帝,拖一天就等於是抗旨,無視於皇帝的聖言,到時候不是砍手就是殺頭,據說清國的皇帝比我們朝鮮的皇帝更注重於禮法。我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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