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勳 (1953 ~)
日前連續兩天聆聽鄭明勳指揮下的德勒斯登交響樂團演奏布拉姆斯一號、四號以及貝多芬的五號、六號。我就以極端個人的解讀,談談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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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談鄭的布一和布四
不愧大師風範,詮釋上有獨到的見解,而且同是身為東方人,對他的詮釋更覺得容易瞭解。鋪陳的思路和邏輯清楚、整體的掌握完整。
布拉姆斯一號交響曲:
通常布一開頭的處理,眾樂器與定音鼓聲同時發聲,鄭卻慧眼獨具,以定音鼓率先帶出,以鼓聲佔得先機,驚嚇之餘旋即被漩入緊扣的樂句進行,彷彿可見韓式風格的犀利和凌厲彪悍。接著一路緊緊吸引我不容一刻的放鬆因為他幾乎每一句都言之有物表達清晰。
第一樂章:面對巨大的生命課題
第二樂章:對生命和人生境遇的深刻省思,其中代表自性的笛聲,非許多西方詮釋的孤寂之聲,而有一種東方的圓融和自足。
第三樂章:Let it be! 初步的与生命共舞
第四樂章:真正的轉機,覺醒以及覺醒後對生命的認知。
我覺得鄭在處理布一時,重點放在一、四樂章,在這兒他放了許多個人深入且融會貫通的見解,絕對是東方人尤其是受禪宗禪學薰陶的東方人十分心領神會的。
他處理第四樂章覺悟的一刻,居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得發生,待發現時已經船過水無痕了!高招!
反而二、三樂章著力不深。比較是一般的見解來處理,沒有十分深入或異於旁人的解釋。
布拉姆斯四號,我認為鄭的重點在一、二、三樂章。第四樂章並未有特別的解決之道。
以我的理解或詮釋,布四應是對前三首交響曲或過來生命的回顧与整理。
第一樂章:尤其明顯是前三作品的整合。
第二樂章:帶出一絲難免的疑(問)惑
第三樂章:則最終帶出整體的巨大疑惑
第四樂章:慶典式的解決。
第四樂章,鄭沒有給予足夠的說服力,也就是說,他在這一部份相對而言,從俗了,跟隨了一般指揮家的詮釋方式,沒有突出的個人理解,當然在樂曲的進行上,依然掌握有力,時時有雷厲風行之勢。
安可曲是史麥塔納的莫爾島河,為這次演奏畫上完滿的句點。
鄭的收放快慢不時有感人落淚之處,充分發揮的音樂蠱惑的功能。
這是一次過足癮的音樂欣賞。
布拉姆斯的交響曲,鄭的指揮確定我對其東方內涵的認知,尤其是受到叔本華哲學影響下的東方哲思。故有近乎佛家自性覺悟的意涵,在鄭的指揮中更為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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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鄭的貝多芬六號和五號。
上半場的六號,我認為遠勝下半場的五號。
開頭第一樂章似乎給人一般詮釋的感覺,春臨的田園景象。不過我相信其中已有伏筆,只是我沒感受到。
第二樂章開始,相對第一樂章,馬上感覺到音色陰暗許多。我猜測,鄭有意壓抑某些明亮的聲部色澤,營造出一種自我低吟的內心獨白氣氛。第一次,六號交響曲帶領我進入貝多芬的內心世界。結尾時雙簧管和長笛合奏的悠揚旋律,到合奏緩慢輕柔的出來之際,居然創造出類乎王維詩中的空靈之境,真是太神奇了!
溫婉而起的弦樂合奏,將這一境界承接得恰到好處,感染力十足。
這段結尾簡直是天外飛來的神來之筆!在鄭的指揮中,成為這首曲子如如不動的核心。
但鄭並不留戀,個人覺得他深得禪宗的機鋒,不粘不溜。
這一樂章在獨語中,也詮釋出與大自然和全人類共體同悲的情懷。
第三樂章也就成為貝多芬內心的憤懣。
在第四樂章中得到自我慰藉和提昇。
經過鄭的詮釋,相當清楚的,所謂田園交響曲,切勿因辭害義,它實在是貝多芬內在世界的風景,自我獨白与療傷。
第二樂章預示了九號第二的甘苦滋味。
因此,我重新界定了六號交響曲在貝多芬作品重要性。它應該具關鍵的重要性。
第五的詮釋,稍遜於第六。
第一樂章,形塑命運的悲劇意味十分明顯類似於一種嚴酷的人生考驗。
第二樂章,個人在行進的節奏中昂揚生命的意志。
第三樂章,極端壯闊的生命慶典,以此克服生命的困境。
我相信,回頭來看,五號的巨大課題,要到六號才得解決,甚至要經過七號、八號,到最後的九號找到最終的一把鑰匙。五號的關鍵在此吧。
這樣看來,貝多芬每一件作品都一樣的重要和偉大。
安可曲是韋伯的歌劇《魔彈射手》序曲,鄭展現了足夠的誠意,以這首長曲子回報滿場觀眾的狂熱。這首曲子像他每一首曲子,都賺到我的眼淚。
這兩場音樂會是我聆聽音樂的里程碑,開啟了對貝多芬交響曲更深入的領會。而鄭明勳這位被我一再忽視的指揮,終於適時認識並領受他給予音樂世界的豐盛滋養。
整體來說,鄭的指揮節奏明快、戲劇性的效果掌握得宜,該收該放邏輯清楚。最重要的,他背後豐厚的東方遺產被恰當地組織進對樂曲的解讀和詮釋中。同時我開始領略某種類似鄭京和的屬於韓國人的飆悍凌厲氣勢。
他曾當過朱里尼的副指揮,這點可以從他詮釋的人文關懷觀點得到印證。
他絕對好過柏林愛樂的拉圖,將如切利‧畢達卡和卡拉揚一樣,豎立指揮界的新里程。
* P.S.有人說,布拉姆斯真正繼承了貝多芬的古典精神。這是什麼意思呢?我願意從另外一個脈絡思考。如果把鄭明勳兩天的曲目以及他的詮釋連接起來看,同時將音樂史拉遠來看,布拉姆斯庚續的是貝多芬在《五號》面臨的課題,微渺的個人面對永恆的生命這一課題 (很有意思,布一的開頭像極了貝五開頭的變形)。就這一層意義來說,布拉姆斯不但是貝多芬的繼承者,還是實踐者。或者說,他賦予這課題更貼合時代的內省意涵。他們兩位音樂中的悲劇意義,不是指悲傷和哀痛現象,而是個人面對生命整全的反抗、掙扎、調節、涵攝(融合)過程。
( 黑澤明的電影《六個夢》裡最後一段,對死生大戲的慶賀,似乎是大部分交響樂終樂章的具體寫照。)
── Joe,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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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會花絮》
第二天我的位置在四樓左邊 (2 排 5 號),比第一天右邊位置的音響效果好。因為正對大提琴和低音大提琴,聲音比在右側聆聽要厚實多了。
不過,旁邊坐了一對情侶,男生就在我右邊,身體前傾並略微面向他右旁的女友。聆聽時幾乎一直保持這樣突出的姿勢。因為我必須略為朝右看,難免他的頭會出現在我的眼角餘光裡。基本上這無傷大雅。不料音樂會一開始,他就跟著搖頭晃腦,隨著拍子點頭如搗蒜。我的餘光裡就出現不停擺動的黑色異形,時而他的左手跟著打拍子,也在我的眼角右下方蠢動。最扯的,到了高潮 ( 別搞錯,是‧音‧樂‧的‧高‧潮 ),他還會握住女友的手,兩隻握緊的手跟著開始划船般搖擺,天啊!一切就在我的眼前右邊發生.......
剛開始我用手掌遮擋,好累。終於我想到手邊有DM,總算幫助我輕鬆的遮醜聽完上半場。
下半場開始,附近有人臨時離場,我趕緊換位置。謝天謝地,總算可以安心的聆賞了。
回家告知小女,小女說昨天他們正好坐在這一對的後兩排,朋友們都說,這對情侶吃了搖頭丸!
這也算台灣音樂會的奇觀吧......
不禁讓我懷念起夏威夷音樂會裡,週遭聽眾的神往氛圍。
(那不只止是專注,而是一種心領神會的肢體語言── Well,我整個人放下了,準備好好享受一場音樂對話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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