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 週三
「三三化兵群!三三化兵群!」補充兵營的女軍官如是喊著。坐了一下午,終於等到自己單位的人來接了,這一天,是我受預算財務士官訓結訓的日子,由於sars的關係,我們被管制休假,提前結訓,然後集體送到補充兵營,等待撥交。
從上午十一點到達補充兵營之後,身邊的同學陸陸續續被其所屬單位帶走,然而距離補充兵營最近的三三群,卻幾乎是最晚來帶人的。回群部報到後,我背著黃埔大背包,提著深藍色的nike旅行袋,獨自走回連上。弟兄們看到我,誇張一點的,有人大叫我的名字,然後跑過來勒著我開玩笑,也有跑來跟我擁抱的;正常一點的,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或是跑來跟我握手,不熟的也會點點頭,笑著打招呼;至於那些我不在連上時到部的新兵,一個個愣頭愣腦,好像正納悶著,怎麼會有人已經升一兵了才到部?
「呃?排長,連上人怎麼那麼少啊?」我發現這個狀況。
「喔,有一批出任務的還沒回來啊,還有一批從和平醫院回來的,在馨園(以前的熱食部,現已裁撤,目前規劃為隔離區。)隔離觀察。」排長回答。
「出任務?消毒嗎?我受訓時每天晚上都有看新聞,我們化學兵有上電視啊,怎麼今天二十一號了,任務還沒結束啊?那和平醫院回來的還在隔離喔?他們不是十四號就完成消毒了嗎?」我夾七夾八地問道。
「你還有新聞可以看喔!真是好命啊你!你不知道啊,這一陣子你不在啊,大家都很辛苦啊!」排長皺著眉頭說道。
此時我很慶幸,我早知道弟兄們這半個月來的經歷,我擔心自己回來後,跟他們之間會有些隔閡,畢竟大家一起苦的時候,我不在連上。不過弟兄們的態度,出乎我想像中的友善,他們都願意跟我分享這些日子的辛苦,我有些窩心、感動,然後我開始羨慕他們了,日後要是提到這麼一段難忘的經歷,我是沒有篇幅的。
五月十日 週六
小胖是這一天早上八點才放假離開部隊的,他家住宜蘭,從中壢到宜蘭,車程三、四個小時左右,他將近中午到家,四個半小時之後,也就是下午四點半,他接到排長打來的電話。
「今天兩么(晚間九點)之前一定要回到連上,週一要出任務,明天要準備。」
「排長,我這邊宜蘭欸,兩么以前是不可能到的啊!」
「那盡量好不好,反正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
管制休假的命令就這樣開始了,全國四十萬大軍都不能休假,而化學兵更是肩負起北市消毒的任務,原本化學兵是屬於支援作戰的部隊,這下子被推上了最前線。
小胖的心情相當低落,之前又是下基地,又是戰備留守,好不容易盼到的假,竟落得被召回的命運。傍晚六點多,他父親怕他回部隊會遲到,還親自送他到車站,殊不知造化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火車就剛剛好誤點,可憐的小胖,當他回到龍崗駐地時,已將近午夜零時。
跟小胖一樣,所有的弟兄都被召回了,這一夜,大家都睡的很不安穩,部隊裡整體的氣氛相當低落,不過天亮之後,他們將會忙到沒有時間去思考任何問題,忙到沒有時間去士氣低落,他們即將面臨到部以來最急迫的裝備檢整,因為三十個小時之後,他們就要出發了。
五月十四日 週三
清晨五點,部隊已經集合完畢,準備出發。這一天,阿合很早很早就醒來了,對他來說,這是個相當重要的日子,大約兩、三個小時之後,他將著全身防護,背著氣體消除機,進入和平醫院。
車隊進入台北市後,便兵分二路。一路以五噸車為主,要進行台北市信義區及中山區的道路消毒;另一路就是小俊所屬的和平醫院組,由指揮官領軍。上午六時左右,官士兵合計八十二員,到達和平醫院。化兵署署長和指揮官先後對弟兄們精神講話,大家圍成一個圓圈,大喊加油,隨後立即開始搭設人員消除站及裝備消除站。
眼看著消除站搭設完畢,阿合懷著有些緊張而又興奮的心情,換著全身防護,他和小豪一組,配備一台氣體消除機,還有一隻對講機,負責地下二樓的消除作業。一切就緒,指揮官一聲令下,他們進去了。
「很重吧,要不要換我背氣消機……」小豪問道。
「沒關係,等一下再換手……」阿合回答。
事實上,氣消機真的是很重的,主機本身五公斤,裝載著將近八公斤左右的消毒水和油料,起碼有十三、十四公斤左右。他們走進地下二樓,前面是員工休息室、福利社及辦公室。環境相當凌亂,吃剩的便當盒、水果、飲料罐,滿地都是;辦公桌上許多文具、紙張,電腦都用大量的報紙覆蓋著,看樣子,是當初撤離時太過倉促,所以來不及帶走。走到後面,阿合和小豪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後頭一邊是停車場,另一邊,則是太平間。
阿合環顧四方,說道:「靠!雖然說早就知道這裡是太平間了,可是現在還是覺得毛毛的……」
小豪向前瞄了一眼,說道:「馬的!他們還真的把冰櫃全都打開了……屍體應該都運走了吧……」
「沒運走就糗了……」阿合向前走了幾步。
「嗯……靈堂還有分咧,什麼教的都有……」小豪跟在後面。
「這下面佔地還真大,我們走很久了吧……」
「是啊,奇怪,全身防護應該很悶熱的,可是我現在覺得好冷喔……」
「我也是這麼覺得,這氣氛……」
「欸,換手吧,前面你消除了,後面換我了。」小豪拍拍阿合說。
就在這個時候,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兩個人嚇了一跳,對講機傳來不太清楚的訊息道:「……我們有人身體不適……請示停止消除作業……」兩人拿起對講機仔細聽了一下,然後相視而笑:「哈!不是我們連的!」
整個消毒任務,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告一段落,此時大夥兒都已疲憊不堪。他們一個個接受防護衣的噴灑消毒,進入人員消除站沐浴,然後換上運動服,準備用餐,稍事休息。沒過多久,又開始進行善後工作,裝備撤離,直到返回駐地時,已是下午四點多了。
五月十五日 週四
正常狀況下,這天是莒光日,大家應該要坐在中山室裡看莒光園地的,然而芝麻現在卻在松山區某處的街道上,他站在五噸車後面,聽候排長指示稍後道路消除作業的各項細節。車上的邦浦轟隆轟隆地叫囂著,掩蓋了排長說話的聲音。
芝麻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下,赫然發現,邦浦冒煙了!
「靠!這……這樣算是正常的狀況嗎?」芝麻下部隊後,一直是專職的噴灑手,當然,身為重消排的消除兵,操作邦浦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不過他從來也就沒看過邦浦冒煙,他雖然有些困惑,不過直覺反應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欸!那個……叫上面的把邦浦關掉!」排長也慌了。
芝麻馬上向車上的人大喊,用力的揮手,這個時候,阿宗剛好站在車上的大水箱上,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芝麻在後面叫他,也是因為邦浦聲響太大的緣故,然而就在阿宗也是不經意的一回頭之後……
「哇靠!冒煙啦!」阿宗立刻從車上跳了下來,請注意,那是五噸車,而且當時他站在大水箱上,他與地面的垂直高度,肯定超過三公尺,也就是一層樓的高度。他跳下來後,順勢一個翻身,一腳踏上車門,搶到駕駛座裡,把滅火器給抄了出來,隨即跳下駕駛座,三步併作兩步,奔向車後,打開滅火器就對著車上的邦浦……
「呃?怎麼不會噴乾粉?不是壞了吧!」阿宗心裡納悶著,旁邊跑來一個慌慌張張的憲兵弟兄。
「怎麼冒這麼大煙?沒事吧?」憲兵弟兄問道。
「怎麼會沒事!快滅火啊!」阿宗把滅火器交給憲兵。
「這……我不會用啊!」憲兵弟兄慌張的搖搖頭。
就這樣,一陣兵荒馬亂,最後還是接路邊的消防栓引水,才把煙滅了,沒讓邦浦真的燒起來,總之虛驚一場。
擺平之後,芝麻跟阿宗兩人攤坐在一旁。
「馬的,我們真是有夠遜,冒個小煙也亂成這樣。」阿宗說。
「那又不是我們的錯,邦浦那麼老了,總是會壞的。」芝麻搭腔。
「邦浦本來就爛啦,我說我們的應變能力太差了。」
「不會啊!你剛剛從水箱上跳下來啊!超神勇啦!」
「靠……那是剛才情況特殊,你現在要我跳,我死也跳不下來啊!」
五月二十九日 週四
管休解除了。
這一天,我們也提早了半個小時起床,大家著整齊服裝,在群部前集合,參加群早點名,以及進入和平醫院弟兄的受獎儀式。八十二名弟兄,每人獲得一枚金質勳章,以及一禎紀念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全身防護的化學兵,背著氣消機走進院內的情景。
相較於之前漫長的管休,我們感覺這天時間過得特別快,上午照例收視莒光園地,下午進行環境整理,到了傍晚,么八○○,離營宣教。
三週的管制休假,如今告一段落;七日的消毒任務,現下也大公告成。阿合和小豪早就從馨園搬回來了,他們都很健康,沒有受到感染;小胖、芝麻和阿宗都放了好幾天連假,總算辛苦沒有白費,可以好好休息,也免於被召回的恐懼了;至於我,也放了長假,結訓回到連上,繼續做我的行政業務,八月一日,下士預財士,正式掛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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