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隔島‧樟樹‧嘔吐》
他爬上仁愛路的分隔島上的其中一顆樹,是樟樹,地點靠近仁愛與建國的路口。
原先希望是榕樹的,但沒辦法榕樹太矮,仁愛路上其餘的樹種,大王椰子直衝衝地不好爬上,木棉的支幹又太脆弱,普提則是同時擁有榕樹和木棉的缺點,又矮又脆弱。所以雖然有點受不了樟樹的氣味,但幾番權衡之下,這也是唯一的選擇了。他把公事包還有解下的領帶放在樹根附近,捲上白襯衫的袖子,脫下皮鞋還有襪子,整齊地擺放好之後,開始往樹上爬。從孩提時期他就對爬樹這方面很拿手,沒一回功夫,就爬到了他預定的高度,他先用右樹試探了一下主幹旁橫生出來最粗的支幹,確認穩固後才將整個身子掂上,鬆開緊抱著樹幹的雙手。他背靠著主幹緩緩坐上支幹,然後深呼吸一口氣,希望放鬆一下情緒還有肌肉。「差不多這裡就行了。」他想著。
他拿出預先放在口袋的童軍繩,將繩的一頭緊緊地打在從主幹延伸出去的支幹上 ,繩的另外一頭比較麻煩,他先繞過自己腹部幾圈,然後把雙手交叉在背後,在手腕處緊緊地打上一個藍式結,那是他看書學來的繩縛方式,既牢固,也比較不會縛疼了手腕,因為雙手必須在身背,完成此結的困難度高,他還為此先特意地在家裡練習了好幾次。他仔細地回想整個步驟有沒有漏掉的部份,確認一切都依照計劃準確地的進行之後,「總算要完成了。」他心裡想著。然後放開腳趾的力量,讓身子從支幹旁落下。
第一個衝擊很痛,他覺得自己的腹部還有手腕都快給扯斷了,為了減少加速度累積的衝擊力,他精確地計算過繩長,只留了大約兩公尺的繩吊長度,但想不到還是痛得讓他幾乎快要昏過去。「還好沒有留到四公尺長。」他心裡想著。「不然就昏過去了啊,再不大概也會嘔吐吧。」大約七公尺的正下方,是他的公事包還有他在精品店某個折扣期間買下來的昂貴皮鞋,無論如何他可不想吐在那上頭。經過幾次擺盪彈跳之後,他懸在繩上的身體,才慢慢地停止了下來。
他終於成功地把自己吊在樹上了。
雖然那只是樟樹。
一切的這些完成之後,他就再也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情可做了。對於把自己吊在樹上之後要做什麼,他原先是沒有考慮過的,也沒有想過最後又該怎麼下去。那種事等到那個時候再想就好了,他是這麼計畫的。直到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吊在樹上之後,卻一點靈感也沒有。沒辦法只好先就這麼繼續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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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棒棒糖‧十三‧女孩的大腿》
第一個發現他的是一個女孩子,那時他正專心地數著仁愛路上白色車子經過的數量。等到他察覺到她的時候,她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看著他多久了。她看起來應該是相當年輕,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個子小小的,身上穿著鵝黃色T恤外搭一件淺灰色棉質帽T,另外還有非常短的牛仔短褲,露出的大腿肌膚在春季下午的陽光下,發出光滑而細緻的雪白閃亮。她站在隔壁另一顆樟樹底下,背靠著樹幹,雙手插在棉質帽T的口袋裡,抬起頭來看著他,嘴裡咬著球形的棒棒糖,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你在那裡做什麼啊?」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說。
「我把自己吊在樹上。」他回答。
「為什麼要那樣做呢?」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又問。
「為什麼噢。這我無法說明,大概是自己也還弄不清楚原因吧。」他再回答。
「還弄不清楚原因你就把自己挷吊在樹上?沒有人會沒有任何理由就把自己綁在樹上的啊。而且你連雙手都綁了,為什麼非要連雙手都綁上了呢?」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接著問。
「嗯嗯,對啊,為什麼噢。」他的口氣似乎非常認同她的說法,好像不甘他的事似的。「沒必要特別把手也給反綁上啊。到底為了什麼要這樣做呢。」他自言自語了起來。
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沒再接上他的話。好像非常無聊似地低下頭來,用右腳踢著地上的樹葉。低下頭的時候,長髮垂過她的胸前,露出的耳朵形狀十分姣好。
「天氣好冷噢,對吧。」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突然開口說。
「因為妳穿著短褲啊。」他說。
「你是上班族對嗎?看你的衣著應該是個上班族對吧。不用上班嗎?你老闆應該不知道你下午跑出來,把自己吊在樹上的事吧?」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問。
「就算是也不甘妳的事啊。嘿,妳才是吧,妳這個年紀,在這個時間,應該是要坐在某個高中教室內上課才對的吧。」他說。
「我剛剛一直在看你喔。」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就這樣又接著說。
「心裡想著這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啊?是被人欺負了嗎?還是因為和某個有夫之婦偷情,然後被對方丈夫發現,所以被報復性地綁在樹上教訓了。」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又接著說。
「真要命。」他嘆了口氣。「妳的想像力太狗血了,好像電視劇看太多了才會有的腦袋。」
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不知道是沒回應,還是裝做沒聽見他說的話,她完全沒回應地又接著問。「嘿,吊在樹上的感覺怎麼樣?你剛剛在上頭都做了什麼?」。
「沒什麼啊,我雙手都給反綁上了,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想想事情,發著呆,再不就是數數路上經過的車子。」他回答。
「好像是不怎麼有趣的事嘛。」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說。
「也許。」他說。「不過,倒也沒那麼糟。偶然還可以吹吹口哨。」他補充道。
「你真是奇怪。」她說。「你該不會是變態吧。」
「我想不是。」他回答。
「你要在那上面吊到什麼時候啊?」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又說。
「這我也不清楚,既然上來了,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地待久一點。」他回答。
「是喔。」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說。然後好像覺得很無聊似的,玩起自己的頭髮。好一回兒的時間,她一直挑著頭髮上的分岔。他則是什麼也沒說的四處看看。終於嘴裡咬著棒棒糖的少女起了身,拍了拍背上沾上的樹皮屑,然後往交叉路口的方向走去,打算離開。
「我叫十三。當然,是外號。」名為十三的少女說。
「後會有期。」然後她頭也沒回的就走了。
「真要命。」他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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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夢‧兩個存在‧真實性》
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把自己吊在樹上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夢裡把自己吊在樹上,但是那個夢卻感覺非常真實。萬物的真實性都是可以挑戰的,除了存在的本身是無法改變。他,這個人,還有他的夢,是先有存在的事實,才有真實性與本質的考量,如果他還有他的夢不是先驗性的存在,那麼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預先定義好的他,沒有任何更高的本質會等待在他的存在之前,做好準備。「人只是在於自己造自己」他記得某個人這麼說過。
然後他從「把自己吊在樹上」這個夢裡醒來,醒過來之後,發現他確實是把自己吊在樹上。天色已經黑了,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仁愛路分隔島上的夜晚,一個人也沒有,他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它夠大,整個分隔島的橫寬,根據他的目視大約有二十五公尺那麼寬,簡直像個小公園一樣,他認為這才足以稱之為一個「島」,而馬路是河流,運送著城市裡來來往往的渡人,公車司機是大船的船長,而計程車司機則是小舟上的擺渡人。每個人都有自己明確的定位,每個人都是自己獨自的狀態,在他腳下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者,存在者全部都是毫無理由的出生,脆弱地生存,然後因為某種遭遇而死亡。
夜晚吊在樹上的他,不知為何一點也感覺不到饑餓與乾渴,思緒卻是越來越清楚。必竟是翹班出來的,他的老闆也許會找他找的很急吧,不只他老闆,這個世上所有他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大概都不會知道他現在正位於某處的某個樟樹之上,他把自己從這個世上給隔離開來,與所有人站在不一樣的高度,而這正是他的目的。
他,這個人,做了一個把自己吊在樹上的夢,並且實際上也是把自己吊在這個世上某處的樹上,兩者同時為真。當然,可被挑戰的真。在時間中,他知道自己現在只存在於現在,短短的一生終究也將消失於過去與未來相接的永恒之中。在空間裡,他只身在此處,不在彼處,他存在的這個小小空間,終其也將沉沒於不知他也不為他知的無限空間裡。什麼緣故使他不在彼處而在此處?什麼緣故使他不在彼此而身在此時?完全沒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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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地獄‧柯西謨‧花的屍體》
他再度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日的清晨時分。確認自己仍然吊在樹上之後,他才安心了下來,昨個晚上他一路昏昏醒醒了好幾回,這是他第一次在樹上渡過夜晚,原來感覺還不壞嘛,他想。他望了望底下仁愛路分隔島上陸續開始往來的一些人,一個清早起來散步的老年婦人,走到分隔島內的步道上,沿著小水池不停地繞著圈地走著。她一定是有看見他,但對於有個人吊在樹上這回事,好像也不怎麼在意著,她已經步入遲年了,再也沒什麼事能讓她驚訝。而他還只是個學習者,還在努力品嚐人生,並利用各種方法,想辦法體盡生命裡可能地歡快、悲痛、智慧、焦慮、喜愛與嫌惡,還有加上冒味地闖進他生活裡的各式各樣的意外,組成了他的人生。
然後他想起了關於地獄的事。
有各式各樣的地獄。基督教裡的地獄有不死蟲和不滅的火,受永刑所折磨。地獄由惡魔撒旦所掌管,但撒旦的真實身份說法有很多,他其實搞不太清楚,但大部份的人相信撒旦是路西法。回教裡的地獄,則是火獄,受刑者接受永恒的燃燒,飲沸水,以火為床,穿火為衣。印度教比較仁慈,它認為地獄只是靈魂投胎轉世的一個必經階段,抵去前世的罪惡之後才得轉往新生。最精采的還是佛教,佛陀有言,天道、人道、阿修羅道、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地獄為六道之一,輪迴者根據一生之業往生此道。而由十殿閻王所掌管的十八層地獄中,最著名的就是第十八層「阿鼻地獄」,阿鼻地獄是佛教地獄觀裡最黑暗的一個,受刑者永世不得超生。《觀佛三昧海經》有載,「所謂苦者,阿鼻地獄」。
他仔細回想所有的地獄裡,好像並沒有任何一種地獄,會把人吊在樹上。
所以他想,自己現在大概還不算是身處地獄之中吧。
他對這個推斷很滿意,然後他決定不再想地獄的事了。
關於把人放到樹上這件事,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在樹上的第一人。卡爾維諾早在《樹上的男爵》裡寫過,不同的是他書裡的角色沒有吊起來,而是自由自在地在樹上活著一輩子。十二歲的柯西謨,某天決心爬到樹上,並永遠不再返回地面。他待在樹上讀書、寫作、成長、思考與觀察,並看著樹下的世界裡時代的轉變,忠誠地面對自己的一生。但柯西謨擁有過整遍的樹林,而他只有樟樹。他開始後悔應該多花點時間,尋找他更喜歡的植物的。然後他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仁愛路上他認得出的植物。
由仁愛路西向東的方向,首先在路的兩旁有檬果,接著開始到了有分隔道的路段的時候就有了大王椰子,馬路兩側則是榕樹,過了新生路口之後還有楓香。快到了建國路口時候,分隔島變成了三線,中間是大王椰子,兩線上的是樟樹,馬路兩旁則是木棉。接近敦化路口的時候,則換成了善提、鳳凰木還有小葉欖仁。最後到達安和路口附近時還有茄苳。樹種其實有不少,還有許多他認不出來的樹種,他對其中的大部份倒是沒什麼意見,除了仁愛圓環島上的植裁,讓他覺得是場災難之外,用的都是可丟棄式的花種,金毛菊、非洲菊、粉萼鼠尾草、月桃、七里香,大量的生產,在花開最盛的時候植在圓環四周,凋謝之後就整批刨掉重新換過。他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正採在花的屍體遍野之中,泥軟的觸覺中感覺到偶有葉枝扎疼他的腳掌,他的血液流在其上。一扎又一扎,幻想的痛覺隨著他在腦海中的步履也愈來愈真實。不一會兒,他發現自己是真實的痛著,但不是葉枝扎腳,是類似某種小石頭打到他的腳的感覺。
他睜開眼睛。
站在下面的,是名為十三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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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時間軸‧不幸‧德古拉先生》
名為十三的少女站在和昨天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姿勢,相同的耳朵,相同的大腿,還有相同口味的棒棒糖(他猜想),出現與昨天相同的位置上。他仔細觀察她,除了衣著略有不同之外,今天的名為十三的少女,與昨天的名為十三的少女,都是相同的。「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同時存在於兩個的不同時間裡呢?」,他在心裡給了自己這個命題。意即,比如「我」這個物自身,可被證明同時存在於「今天的我」還有「昨天的我」當中,這個比諭還可以表現的更為細緻,「這一秒的我」與「上一秒的我」。
證明的方式,他首先定義時間(T),為一個從第1期到第t期的連續型動態序列,1…t,兩個時間點t1、t2為該序列上的兩個點。若能證明t1永不等於t2,即可得證命題為非。依極限定理,任何一個連續型序列上的兩個點,即使無限地朝向彼此逼近,仍然可以找到一點ti,會存在於兩點之中,故命題不成立。但很快地,他又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命題中「同時存在」一詞即隱含了單維度的時間概念,這個問題也許應該要以多維的、壘合式的時間概念來處理比較正確。拿掉數學上的嚴謹用詞,簡單來說:在一個世界中,並行著兩個時間軸 ,且該兩時間軸相差一秒。
這個思考追逐愈來愈複雜了,他開始覺得有趣。
「喂!樹上的那個。」名為十三的少女打斷了他。「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呢?」
「我叫了你好久了,喉嚨都快喊破了。」名為十三的少女接著說,並且不知為何生著莫名奇妙的氣。
「喔!沒什麼啊,想想事情罷了。」他恍恍忽忽地回答,然後閉一下眼睛,慢慢回到這個世界來。
「而且,我不知道妳在叫我,『樹上的那個』可能有很多對象,螞蟻啊,麻雀啊、還有粉蝶的幼蟲啊等等。」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必須要為自己的出神解釋。
「因為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名為十三的少女理直氣壯的說。
「算了。那麼妳找我有什麼事嗎?」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覺得她可以對他發脾氣,但想想算了,十七、八歲年紀腦袋裡的想法他大概是無法理解的,也無意再和她爭辯。
「我想請你幫個忙。」名為十三的少女突然改變口氣說。
「幫忙?」他感到疑惑。
「是的,幫我個忙。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請你答應我兩件事。」名為十三的少女接著說。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覺得他一定會答應幫她的忙,她的口吻把這一切事情說的好像理所當然似的,或許她只是想引起他的好奇心,以這點而言,她確實是成功了,因為他很想知道接下來他和眼前的這位少女,今後的命運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並不是那種變態的念頭,她雖然的確誘人,年輕的身體散發著四月陽光下初開花朵的氣息與吸引力,儘管那樣的美麗還不成熟,也仍然存在著許多成長過程中無法避免的彆扭成份,但她確實還是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如果他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的話,大概會想和她談戀愛吧,但是現在的他就無法這麼做了,他和她各自有各自完全不同的人生,等待著他們去面對。他有他自己心裡愛的人,他想她應該也是,無論如何他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因為那只會彼此的人生變得更不幸。
「真要命」他嘆了口氣。「什麼事妳就說吧」他知道拒絕她也是沒用的,他從她的眼神裡感覺到這點,固執的眼神不管在幾歲的人身上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她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辦法,直到他答應她為止。
「第一件事,請你答應我,請你幫忙的事絕對不要告訴任何人。」她語氣堅定地說。
「這簡單,我沒有任何人可以說,也沒有任何人會聽我說,就算我沒答應過妳,也是一樣的。」這點他很有自信。
「好,總之你就是答應了。」她自己定了這個承諾。「那麼,第二件事更簡單。」
「你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或者我該怎麼稱呼你?」名為十三的少女接著說。
「我叫什麼名字,和妳要請我幫的忙有關嗎?」他說。
「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想知道該怎麼叫你。」她說。「像剛才那樣『樹上的先生』、『樹上的那個』的亂叫很麻煩呢,我不想感覺自己是對著樹上的某個不特定對象亂叫著,我這樣說明你懂嗎?」名為十三的少女補充道。
「大概理解。」他考慮了一下。「我想,妳可以叫我『德古拉先生』」他說。
「德古拉?吸血鬼?」名為十三的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的,就叫我德古拉先生吧。」他肯定她的疑惑。他對「讓她感到疑惑」這件事感到很得意,從今天名為十三的少女出現開始,她一直是帶著聰明與自信的口吻,好像什麼事都不能讓她感到驚奇似的,他感覺到那背後支撐她的冷靜的,似乎是某種類似決心的東西,某種十七;、八歲的少女不應該擁有與了解的決心。所以他決定讓她疑惑一下,只有兩秒鐘也好,只有兩秒鐘讓她成為一個充滿好奇心,道道地地的十七、八歲的單純少女也好。當然,德古拉先生是他馬上臨時想到的稱號,沒有任何意義。
「你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喔,德古拉先生」名為十三的少女疑惑的時間,持續的比他想像地還久。
「也許」他回答。「那麼,要我幫妳的忙,是什麼樣的事呢?」
名為十三的少女低下過頭,用腳踢了踢地上的樹葉,思考了一會兒,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似地開口說。
「是有關地獄、夢境,還有兩個時間軸的事。」名為十三的少女說。
「真要命。」他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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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扭曲.馬友友.死亡的悲傷》
「我最近一直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名為十三的少女開口說。
「非常令人傷心的一個夢境喏。」名為十三的少女接著說,他除了點點頭之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時刻還有這樣的對話,真的沒有任何的話語是適當的,不論說什麼都好像只是對著黑暗的空間中丟出一塊石頭,終究消失黑暗之中。他暗自慶幸著還好他將雙手也反綁上了,不然一定也會很苦惱該把雙手擺在那裡。
「那樣的傷心是完全無法忍耐的,也沒有辦法抑制。太底處了啊,從心裡遠遠湧出的傷心,像泉水一樣不斷地湧出來,試著去按住那個湧出的傷口的話,只會讓傷心以更激烈的方式爆發出來,那是沒有辦法停止的,只能不斷地傷心下去。我這樣的說明你懂嗎?」名為十三的少女說明著,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為什麼要那麼傷心呢?」他想這個問題應該很適合了,發言的時機也很恰當。
「因為我死了噢,在那個地方。」名為十三的少女解釋著。
「我死了,非常乾乾脆脆地死掉了。在那個地方裡,已經沒有我了。死亡就是死亡,沒有什麼會留下來的,靈魂啊,意識啊,那些說法都是騙人的你知道嗎。那個我已經完完全全的消失了,而這個我不過是透過夢境,才能到達那個地方,然後感受到死亡模樣的悲傷。」名為十三的少女一口氣的說明。
「那個地方指的是夢境裡?」他問。
「那個地方指的就是地獄啊。」名為十三的少女解釋著。「正確來說,夢境不過是通往地獄的管道,只有透過夢境才能到達那個地方,但是那是真實地存在著的一個地方喔,確確實實地存在著。在那裡,所有的人都還活著,而我卻死了,很不公平對吧?明明還是那麼年輕的年紀啊,為什麼卻讓我死了呢?」名為十三的少女說。
「所以說妳透過一個夢境,而到達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地獄,而在那個地方裡有一個妳,但是她已經死了,這樣的說法對嗎?」他試圖整理一下名為十三的少女說的事。
名為十三的少女花了非常久的時間思考著,然後又開始用左腳踢著地方上樹葉,他發現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她低下頭的時候,尖窄下巴的臉型讓她看起來更加稚氣,若說要從她身上找出任何一點成熟女性式的魅力的話,是一點也沒有的,甚至可以說是遠遠不及,但是方才她所說的話,卻已足以引起他強烈的好奇心。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到底會煩惱什麼樣的事呢?他是不可能會明白的,但無論如何,煩惱著另一個世界裡的另一個自己的死亡,都不是任何一個正常人該煩惱的事。
「嗯嗯,也可以這麼說沒錯。」終於名為十三的少女開口說。「但是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喔,地獄這回事。」她補充道。
「那麼,究竟妳要我幫妳什麼忙?」他放棄了再思考,決定直接問明來意。
「我要你救我。」名為十三的少女語氣很肯定的說。
「救妳?」他感到疑惑。
「嗯嗯,請你救活在那個地方裡的我。」同樣固執的眼神再次出現在她的臉上。
「那個我雖然死了,也確實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了沒錯。但是,是可以復活的,應該說,是可以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從絕對的空白之中再度出現,從荒涼的虛無中再造,並再度活在那個世上,那個地獄裡。」名為十三的少女停下來一回兒,思考著正確的語言。「雖然不清楚具體來說該用什麼樣的方法,但我可以感覺到這點。」沒多久,名為十三的少女又補充說。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昨天下午的他只不過是想找一個樹然後把自己吊在樹上罷了,為什麼會遇上這樣奇怪的事呢?為什麼會和地獄啊這樣莫名奇妙的事扯上關係呢?眼前的這位少女再怎麼說也絕對不是個正常的人物,至少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不會碰上這樣的人物,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不會有人去關心地獄裡的另一個自己,連關於地獄的事都不會有人提起或感興趣。所謂地獄這回事倒底具體上來說究竟是什麼呢?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會去思考這樣的事。還有,為什麼要救活在地獄裡的自己呢?那畢竟是地獄啊,在地獄裡說不定死了倒比較好,沒有必要非得救活那個自己啊。
「為什麼是我呢?」他開口說。「為什麼妳要找我幫妳這個忙。」
「我必須老實告訴妳,我對妳說的地獄啊,夢境的管道啊之類的事一點也不了解,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上妳的忙。這事雖然聽起來很有趣,但是對我而言太模糊了,我無法想像。」他說明著自己的想法。
「那個時候啊,就是昨天我在這裡剛看到你的時候,不知為何就有這樣的感覺。」名為十三的少女接著說。「也許這個人可以喔,可以幫助我。如果是這個人的話,這個吊在樹上的男人,應該可以辦到這點。這樣的想法在心裡產生。」名為十三的少女解釋著。
「那麼我該如何進到地獄裡呢?這個地獄又和時間軸有什麼關係?」他問道。
「那個部份,等到了地獄裡自然就會明白,自然該進去的時候你就會進去了,該明白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名為十三的少女不知為何很肯定的說。
所有的所有的這一切,都不在他原先的預想之中,關於地獄的說法,還有名為十三的少女以及她的棒棒糖還有她形狀姣好的耳朵,加上她的大腿。像這樣的事在他決定吊在樹上以前,是絕對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族罷了,每天的日子只不過是煩惱著薪水和升遷的事,星期六的朋友聚會該去那一間餐廳呢?家裡的植物是不是該換其它種的肥料了呢?還有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到底是馬友友的版本比較好,還是米夏.麥斯基的版本比較好呢?像這樣的事,才該是他這樣的人的生活中該會煩惱的事,然後想辦法在無奈的生活當中汲取少部份的歡快,如此而已罷了。
而這一切,卻從他決定吊在樹上後,有了決定性的改變,莫名奇妙地彎上了一條陌生的道路。事情開始慢慢地從什麼地方改變了,扭曲了。他的人生,從什麼地方與新的道路接上了,那路上的風景,以及那路終點背後所隱含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他完全無法預期。
「嗯嗯,我想我明白了。」他最後終於無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