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下午，
泛著綠色冷光的Nokia古董手機螢幕上，
傳來了一則拜年簡訊...上頭幾個黑壓壓斗大的中文字：
「James，乖，狗年又來了，要快樂喔」
Yup..
能用「又來了」三個字，代表這起碼是12年以上的舊識，
至於「乖」這字，
通常意義就很深邃且朦朧了。
Kate 來自黑道的故鄉彰化員林^^，
台中女中綠衫軍聯盟名校畢業，
算是大學哲學系時期最親密的「紅粉知己 」
(敝人唸了兩年哲學，後來發現慧根不夠，降轉應美再蹲三年
)
「身材高挑姣好‧體態玲瓏有緻‧正妹中的正妹」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至今仍忘不了大一新生報到的那天，她那一席女王蜂式的魅惑打扮：
白色麻紗綴小吊帶短上衣，
玄黑緊身熱褲，
金色網襪搭上龐克風長靴，
胸前與手腕上套掛著一長串凹凸雕刻的銀飾銀鐲....
香肩裸露...鎖骨錚錚..
全身上下充滿了無法馴服的狂放野性，
這種感官刺激
對當年仍保有樸拙麗致心靈的我，
著實造成了重大震撼與衝擊(或說是傷害？
)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樣的正妹，在 Luxy 舞池隨手一抓都一大把，
不過別忘了--- 要把時間往前拉回16年，
那可是個90年代初期的時空被景...《百戰天龍》馬蓋先還很紅的年代
何況~~Kate 讓人驚奇的還不僅如此，
教戰手則說的好：
「男人要重視，但永遠不要相信對女人的第一印象！」
That's right...
開學之後沒多久，我就發現
Kate 大腦裡裝的玩意，遠比她迷漾亮彩的穿著更加精彩...
這其中最有趣的是，
Kate 在花蝴蝶般的外表下，
卻有著單純淨澈到幾乎毫無雜質的政治傾向。
當時台灣正逢解嚴後舊霸權逐漸崩解的年代，
學生社團聲援社運行動可說非常頻繁，
校際之間的串聯也很常見(這是後頭會提到的重點)
Kate 很少在課堂上出現 (但成績卻高的嚇人)
套句電視廣告的經典台詞，
Kate「不在街頭，就是在去街頭的路上」
尤其一年級下學期，
更是「欣逢」國民政府播遷來台後最大規模的學生運動---1990年三月學運，
或許 Kate 跟我同樣都是來自他鄉，北上唸書的學子~~
所以「外型與磁場」原看似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人，
(如果用時下語彙來形容，一個是秋葉男，另一個大概就是涉谷系辣妹吧
)
卻意外的還頗為契合...
大一還住校的那段時期，
我們晚上常常穿著一雙「台客至尊藍白拖」，相約在學校附近逛大街，
買一堆小豆苗的垃圾食物，
然後坐在外語學院的小巴黎瞎扯淡...
野百合學運的前幾天，
Kate 帶了幾瓶罐裝啤酒跑來理二舍，
嚷嚷著心情不好，拉著我要去泰山頂看夜景，
原以為一如往常的是個純粹殺殺時間的double date，所以也不以為奇...
三月初春的晚上，略帶著涼意，
只穿著短T與運動束褲的她，性感不減，
那一夜，台塑南亞泰山廠的煙囪很配合的並沒有排出煞風景的臭氣...
Kate 勾著我的手臂(這動作是讓我有點意外...)
兩個人就這樣漫步在工專路上瞎聊著近來班上的趣事..
殊不知外表故作輕鬆的我，其實是為了掩飾內心正在沸騰的溫度..
如果此情此景是運行在通俗劇的段子裡，
那這氛圍肯定代表著一場愛情告白的戲碼即將上演，
可惜.....雖說人生如戲，
但我總是一廂情願的入戲太深..
兩罐啤酒下肚後，
我終於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
「嘿...天時地利人合..還在等什麼哩...」
正當我鼓足了勇氣，準備來一段感人肺腑的告白時..
Kate 突然義憤填膺的由包包中抽出一疊厚厚的文獻，
接著~~~
開始慷慨機激昂的闡述著社會的不公不義與學生運動的價值與真諦...
(媽呀..)
趕緊收拾狠狠落空砸碎滿地的情緒，
我告訴Kate，
慢慢地說~~不要激動，無論如何， I'm on your side
於是，
隔天 Kate 帶著我，
跟著當年「已經很紅」的學運明星羅文嘉、林佳龍
在中正紀念堂這個象徵過去兩蔣獨裁政權的建築體裡頭，圍著野百合發燒怒吼著...
因為她始終相信～爆發瞬間的衝撞力可以夷平一切的迂腐...
幾天後，勝利的號角響起，
學運，終究是成功了！
這次的學運，對往後十幾年台灣的政治局勢，有著深遠的影響...
但對於我而言，
卻如喪鐘敲過般的無情...
因為，在廣場的那幾夜，
Kate 的真命天子已隱隱浮現，
他是一位台大哲學系的學長，在學運期間認識了Kate
學運結束後沒多久，
旋即對 Kate 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也順利擄獲了芳心
我只好苦笑著安慰自己：「做大時代的兒女，一切以國家大事為重」 (哼~什麼鬼..
)
總之，在當時，我選擇了沈默與離開
只在日記本裡留下一句惆悵：
「為何風一來，蒲公英就得走？」
六年後，
他當了Kate 的「老公」，
十二年後變成了Kate 的「前夫」..
嗯...
是啊...
人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昨天下午，
Kate 難得撥了電話給我，
「James 喔....ㄝ，突然很想找個人喝咖啡，滾出來吧......我會帶著小 Kate 喔..」Kate笑著說...
「喝咖啡喔...有啥問題~~台視樓下星巴克或伯朗自己挑...」一到過年就得懶人症的我，選了離家最近的咖啡館..
其實在此之前，
大概有五年的時間沒見過 Kate (12月底的哲人小聚，Kate 也缺席了)
So...掐指一算，上回見到她，那應該是在她恢復單身之前的事了..
至於小 Kate，更是我們的第一次相見歡。
咖啡館裡緩黃的色調，
烘托出 Kate 臉頰上歲月的痕跡，
嵌在天花版上的鹵素燈，圈圈光暈投射在牆上，
彷彿醞釀著什麼閃耀而清晰的念頭..
當年的花蝴蝶，蛻變成一身的暗沈素雅，
Yamamoto 的黑色長褲，
J.Crew 的針織V領上衣，
脖子上繫著一條白色絲巾...
脫俗的OL裝扮，絲毫嗅不出任何辣妹(or辣媽)的氣息。
許久未見的兩個人，
話題總是不自主的由天氣開始...
不過接下來兩個小時的時間，
我就像速讀一本長篇小說般，時而繾綣、時而跋涉
傾聽了這些年來屬於 Kate，而自己從未(也無法)參與的世界...
至於小 Kate 呢？，
已經國小二年級的她，
有著雙跟媽媽一樣慧黠清澄的大眼睛，
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玩著自己的PSP..(真是個老少咸宜的玩意..)
看著乖巧的她，心中油然升起一絲不忍...
我擔心著...面對大人的離異，在她小小的心靈中，
不知是否埋藏了什麼樣揮之不去的陰影？
「James，其實找你出來，主要也不是真的想喝咖啡啦...
因為我年後就要去帶小Kate去美國定居了，想說在去之前，
見見這些老朋友....」
我想.......
Kate 終於說出了這次meeting的重點了...
「哈哈~~真的啊，恭喜恭喜啊，以後我又多個『駐美辦事處』了...」
而我，
一如往常，
每回面對世事炎涼，就會開始用插科打葷的方式來化解..
只因害怕真實的情緒洩了底，
所以...總是忍住假裝不在乎。
不禁感慨，
人這一輩子，「錯過的」遠比「經驗的」多...
一滴雨水直接飄落地面而錯過屋簷，
一只氣球斷線飄向天空而錯過宴會，
在我低下頭找尋一枚掉落硬幣的同時，
可能就有數十位素昧平生的臉孔，由一旁擦身而過...
尤其在感情世界裡，
有些事，錯過了一次，
也許，就這樣錯過了一輩子.....
正如泰山之夜，
那些到了嘴邊又嚥下去的告白，
如果提早個三分鐘傾吐..
如果沒被學運的議題腰斬...
我跟 Kate ~~ 又會產生何等驚人的蝴蝶效應？
( ( ( 無法想像 ) ) )
傍晚時分，
Kate 跟我互道了珍重，說晚上答應帶小 Kate 去喜滿客看納尼亞傳奇，所以得先走了..
小 Kate 很有禮貌的對我說了聲〝叔叔再見〞，
我目送著他們母女搭著計程車離去，
隔著車窗，彼此揮手作別....
華燈初上，
八德路的天空，
悄然洒開一脈鉛灰雲霓...
我只想對這位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知己，虔誠的說句：
祝福妳.....K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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