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海岸開車,忽然下起大雨,海面看起來灰灰沉沉的,沒什麼景觀可看,正好看到一個道場的路標。這道場的高僧是我非常景仰的,我就順路開進濱海公路旁的山路。這個占地約六十甲的道場正在施工,因為假日或者不趕工,沒有工人在工作,整片灰暗的工地裡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飄雨洗刷滿山的樹林,化為流水,在草地中彎彎曲曲的水溝裡高低起浮的流著。
後來,我抽空給這個道場的高僧寫信,我說:
因為門風嚴謹,在國內幾個主要的僧團中他的僧團勸募做法似乎是最保守的。每次只要有天災地變,全國各地就會冒出某個僧團的義工,捧者箱子在路旁勸募,這種生財的作法他的僧團如果不願意做,至少他自己似乎不應該在書中明白的寫「靈魂是不存在的」這個觀念。我說:
認真研讀過佛陀原始教義,我也明白佛法相當程度是建立在「靈魂是不存在的」這樣的基礎上,身為一個作家我在寫佛學相關作品的時候,可以任意寫出「靈魂是不存在的」這樣的思想,但是身為一位宗教家他如果說「靈魂是不存在的」,那一般信眾就很難去信仰他的佛法。
這位高僧後來回信說:他願意將「靈魂是不存在的」這句話收回。
我必須說明這位高僧同意收回他自己「靈魂是不存在的」這樣的說法,並不是說他要改說為「靈魂是存在的」,而是同意我的提醒;我提醒說:佛陀面對這問題,會答說「無記」(無記就是不談這種問題的意思)。
相關「靈魂是存在的或不存在的」這樣的論題,我們來看看幾種阿含經的說法:
雜阿含九四五經說:
我希望弟子們如此明白:眾生生滅,像大雨滴泡,一生一滅。
雜阿含三一三經說:
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就緣起,才能談有無。
雜阿含一一一四經說:
波斯匿王非常敬愛的祖母忽然死了,他在城外火葬場料理完後事,弊衣亂髮跑來看我,這麼說:「要是能夠換取祖母回生,我願意全部捨棄我國中所有的象、馬、七寶,甚至於王位,啊,現在生死長辭,悲戀憂苦,真是受不了,我終於明白師父您所說的:有生就有死,沒有不死的。」
雜阿含八九七說:
有一次,舍利弗和迦葉駐在靈鷲山,幾個外道跑去拜望舍利弗,這樣問:
「尊者舍利弗,請問你師父死後還存在嗎?」
舍利弗答:「各位朋友,我師父不談這種問題。」
「你師父死後就不存在。」
「你師父死後,也許還存在,也許就不存在了。」
「你師父,沒有死後存在或不存在的問題?」
舍利弗一概回答:「我師父也不談這種問題。鹛」
我的弟子中智慧以舍利弗第一,苦行以迦葉第一。那些外道非常失望,就說「為什麼問遍各種可能性,你都回答你師父不談這種問題,咦,你貴為上座弟子,卻
無法說明無能辯解,愚癡像沒有智性的嬰孩」,說了,匆匆離去。鹛
當時,舍利弗和迦葉各在相近的樹下打禪靜坐;外道走遠了,舍利弗就和迦葉討論這個問題。
迦葉這樣說:「師父死後還存不存在,是形體的問題、認知的問題,但是,師父已經超脫形體和認知的拘束,正因為這種超脫所以被尊稱如來,一旦解脫就沒有死後存在或不存在的問題,所以師父不談,他認為不必談。」
雜阿含九五三經說:
有一次,我駐在靈鷲山迦蘭陀竹園。
一位婆蹉種出家人,慕名來問:「聖者,你以為如何,所謂的「我」是實在的嗎?」我沒回答。
他再三問,我再三不答,於是,他就走了。
阿難當時在我身後為我拂扇,說:「師父啊,他一定會認為師父沒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這樣不是會更加增長他的邪見嗎?」
啊,如果他原來認為是實在的,我回答:是實在的。這會增加他原來的邪見,認為:吾人的身心是常住不滅的。鹛
如果我回答:無我,我是不實在的。而,這正好是他認為的,那麼,他的癡迷也許也會更加增長,認為:我們的身心由於一期生命的停止而斷絕。
不,不是這樣的。
我所以被稱如來,正因為我不採取這種極端的靜態見識天下事物,我取動態論法。
中阿含箭喻經說:
尊者鬘童子,也曾經有類似的想法。
那時候,在舍衛城祇樹給孤獨園。鬘童子在僻處坐禪,忽然心生一念:
世界是永恆的或不是永恆的?世界是有限的或是無限的?靈魂和肉體是一體的或各自存在的?如來死後,繼續存在、不再存在、既存在也不存在、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
這些問題,師父總不解釋;不是將以擱置、排斥,就是不肯明白的說。我實在受不了,一定要問他明白。要不然,我就要離他遠去。真是的,如果對於這些問題不知道解答,他就應該正直的承認,說:他不知道。
後來,在吃飯的時候,這個波斯匿王朝中財政大臣的兒子,雖然禮貌的來到我座前打恭作揖,卻口氣不善的向我那般質疑。
我從來也不曾向任何人說:你來跟我學習吧,我能夠為你解說世界是不是永恆的。
我從來也不曾說我能夠解說這一類的問題。
任何人還沒來得及想通這些問題,他短暫的一生就已經結束了。
好比一個人被毒箭射中,親友見他痛苦不堪,找了醫生來。這病人卻說:我不要把箭拔出來,我要先弄清楚傷害我的人是什麼姓什麼名,長得高、矮、胖、瘦,是黑是白或不黑不白,是武士、婆羅門、農民或賤民,弓的材料是柘、桑、槻或是角,弓弦是牛筋、鹿筋或是絲,弓色是黑白、黃或是紅,箭幹是木是竹,箭羽是鷲、鷹、鶴或孔雀,箭頭是錍(類斧)、矛或鈹(雙刃),箭頭的製造工匠是那裡人?這些問題還沒弄清楚,這病人已經毒發而死。
向我學習的人,不需要為這些問題困擾。
世界是永恆的或不是永恆的?人有無靈魂、有來生或無來生?修行得道的人死後是否還存在?人活著有無意義?怎樣的生活才有意義?
這種問題,無論如何解釋,無論是那一種答案,我們的現實生活仍然免不了生、老、病、死、憂、悲、苦惱。
我不探討這種問題,不和弟子解說這種問題,因為這種問題的詭辯並無益現實問題的解決,無法開導貪欲的厭離,無法悟證可以實踐的智慧。
所以,我只談人生為何有苦、如何是苦、如何止滅,使生命之流清淨流暢。
可以說的我就說,不必說的我就不說。
從這些摘要的經文,我們應該可以很清楚:佛陀對於「有沒有靈魂」這個疑惑或希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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