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璧,1948年生,彰化縣芳苑鄉人。員林家職畢業,三十八歲跨入兒童文學創作,以自身經歷為題材,風格明朗、純樸而幽默,開創台灣兒童文學本土素材的嶄新典範,獲月光光童詩獎、教育廳兒童文學創作獎、教育廳教材徵文獎和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首獎,一生以創作為志業,處事率真,待人真誠,收過她很多喜歡的書和禮物,創作坊暑期共讀《阿公放蛇》時,她也千里迢迢來現身說法,最有趣的是她喜歡寄包裹給我,有一次是兩大瓶酒粕做的面霜,她笑說:「超級好用,哪裡都可以擦一擦。」
2024/8/6,陳瑞璧離開摯愛的人間,辭行21天,人們有做七、守七、斷七、燒七的習俗。三七此日,特來「守七」。重讀2005.1在國語日報文藝版推出的「愛讀少年小說」專欄,她是我心中,永遠值得第一棒,放在第一篇,看她用一支簡淨的筆,守護台灣人間故事最素樸、又最美麗的每一個人。 陳瑞璧,看見阿公、阿嬤與牛☆黃秋芳,2005/1
陳瑞壁生活得簡單而素樸。從好女兒自然地成為一個好太太、好媽媽,陪著孩們大量買書、看書,和女兒一起參加民生報「兒童天地」徵文,以第一篇創作〈神祕的綠色紗床〉,描寫她長年生活的海邊鄉間清晨採蘆筍時對大自然的神祕體悟,然後母女一起得獎。
那是1986年,台灣創造經濟奇蹟後一步一步走向民主開放,民進黨正式成立,次年解嚴。三十八歲的陳瑞壁,同時「解嚴」了貯藏在她記憶裡無窮無限的生命印記,開始專注在文字裡,從生活故事寫起,繼而橫跨童話、童詩、兒歌和少年小說。許許多多童年記憶,流動在初初「開箱」的腦子裡,採蚵、剝蚵、海邊的防風林、沙崙、在沙地上種花生……,舊時的人、舊時的事、舊時的海口生活,不知不覺,成為陳瑞璧對台灣昔時歲月的反芻與整理。
幸運的是,在那個經濟起飛的年代,人們開始有了餘閒與餘情回顧貧窮年代的珍貴與溫暖。所以,陳瑞璧參加彰化縣磺溪文學作家作品集徵選,順利出版她的第一本書《吃煩惱的巫婆》(1995.6)。這本書目前已不易見到,於是她把這些作品分別編選到散文集《兩隻小豬》(富春,1999.2)和短篇少年小說集《牛頭埔牛》(富春,2000.5)兩本書中;還完成生活故事集《姨婆的「蛋」》(民生報社,2000.4)和《好大的月亮》(彰化縣文化局,2002.9),彷如有無盡的溫柔回顧,可以和更多人分享。
陳瑞璧說,在台灣經濟奇蹟背後,「阿公」、「阿嬤」和「牛」,是其中極為動人的人文風景。阿公、阿嬤的無言付出,以及牛的「馴順嫻靜」和「堅忍刻苦」,成為她最喜歡、其實也最擅長的書寫素材。下頭伯賣牛;阿福伯公哭牛;第一篇獲教育廳優等獎的「牽牛花」,刻畫牛埔頭像牛一樣的小人物,成為放牛班的愛心老師;蝙蝠崙堅強倔強的孩子「鐵牛」,成為自然生態的守護天使……。
獲得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首獎的《阿公放蛇》(九歌,1999.7),是她的代表作。藉由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小小年紀出外工作,認真打拚,直到迎回祖先牌位,掙脫「入贅長工」的艱苦卑微,見證所有曾經在台灣土地上為生活掙扎、奮鬥的歷史切片。陳瑞璧塑造的主角多半都不多話,相對地,對白以外的動作、神色,顯得分外壓抑而豐富,阿公多少次回到老家,隔著圍籬縫隙安靜的凝視,在「不殺蛇」中輾轉烙刻的故鄉印記,以及突然找到失聯妹妹的憔悴失控,都在無裝飾的簡淨素描中,迸現出高密度的千言萬語。
延續十幾年的「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可以說是觀注台灣少年小說本土創作的最主要標的。如果要從這一系列首獎作品中票選出「首獎中的第一名」,《阿公放蛇》其實是非常經得起挑戰和討論的首選。去掉裝飾做作,白描出不假修飾的直爽樸實,這是陳瑞璧生活的信仰,也是她關注與創造的核心,不過,也因為這樣,常有人質疑她「平鋪直敘,缺乏技巧」,陳瑞璧不得不嘗試技巧的思考與設計。
《阿公放蛇》完成後,陳瑞壁以大嫂「阿妮」做創作原型,刻意以一首童謠串場,運用後現代的並列拼貼,紀錄阿妮的童年生活點滴,書名原來計畫用《阿嬤萬歲》和《阿公放蛇》配成對,以「阿嬤的故事」和「阿公的人生」並行呈現舊時歲月的整體速寫。遺憾的是,出版時被改為《阿妮萬歲》(小魯,2000.7),併入「成長小說」系列,因為目標設定具有特殊的教育功能,成長細節刻劃細膩,破壞了「文學暗示性」的豐富與不確定,小說的味道淡了,結果更趨近於「生活故事」或「童年散文」。
相反地,配有大幅彩圖的教育部中華兒童叢書《下頭伯》(1997.10)、《二哥,我們回家》(2000.6)、《親愛的奶娃》(2001.12)和行政院農委會的《搶救燕子窩》(2002.12),可算是文字稍多的圖畫故事書,卻都是一萬多字的兒童小說,文字很淡,並不依賴高潮起伏的情節變化來抓攫讀者的注意力,反而準確地聚焦在平凡卻包納各種情緒的日常生活,透出一種濃濃的台灣風味和熱熱的素樸人情。其中,外表平凡、心地醇美的下頭伯,用小人物的刻苦耐勞、有情有義,深刻顯影出一個時代的精神與生態,同時也具體標示陳瑞璧,成為兒童文學鄉土視野的代表。
尤其在西洋翻譯作品日漸滲透、改變了孩子們的閱讀基模時,陳瑞壁的作品演示了我們曾經經歷的歲月。當「歷史」的真相普遍被視為「發言權爭奪賽」的最後勝利,代表勝利者發言的「鴻辭」(grand narrative)日漸瓦解,從常民基層細微處冒出來的「微言」(small narrative),一點一滴,透露出不同的個人、角度和看法。每一個人,都在用各自獨特的生活方式書寫歷史。一如陳瑞壁,努力地淬取人生的光明面,讓現代孩子們感受一個依傍在刻苦、勤勞、節儉、溫馨、熱誠……所暈染出來的「美好古代」,用她的「阿公」、「阿嬤」與「牛」,建構台灣記憶,重構出已然走過的歷史印記,讓她曾經深深擁抱過的愛、希望,以及永不歇止的奮鬥和努力,得有機會,傳播出去,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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