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五月，擇水而居
思念在霧濕的對岸，逆行，順流
陽光無從甦醒
狼尾巴草匍匐，露滴未乾
看不到有誰涉水而過，水面只有
落單的鞋子浮沉……
1.有了字幕，就不一樣
回想起五月以前的安穩日子，好像只是做了個夢。一月帶著回望的「早安.經典」，撫觸間十分溫暖；二月的《小說拾光》和三月的兩本《110年童話選》，一起在三月分別辦了新書發表會；四月在確診十萬人的戰戰兢兢中，整理阿寶老師的慶壽專輯，催生淑委回望人生的速寫簿和自己的「君子不器You-y-tube」。
誰也沒想到，跨進五月後，每一天的新增確診以近「10萬」做單位，確診人數高達212萬，疫情連天，生活困鎖，驚心動魄的不安中，更覺得只要平平安安，就叫做「太平盛世」。第一周，急著把創作坊行政上班日縮編成周三、周六兩天，每日一早，追蹤停課學校，密切和家長保持聯繫，讓教室在「病毒無塵室」中緩緩前行，能夠上課、寫字的日子，彷如烏雲邊隙透出的微光；第二周，新增確診人數破50萬，創作坊中壢教室的課程決議轉為線上直到月底，上班日僅保留一天。毓庭添購同步收錄字幕的麥克風神器，阿孟初校、毓庭二校、我最後校，最由藝文總監後製成錄播課。
「有了字幕，就不一樣。」毓庭的點評很有趣。從2021到2022年的線上課，最大的改變是配上字幕，對我來說，簡直是驚天動地的大躍進，欣喜不已地期待阿孟寫一篇小文「慶祝」。毓庭笑說：「阿孟是電腦元年後出生的孩子，老師要她寫出宛如遠至青埔的漫長路徑，對她來說，不過是從創作坊走到小七的距離。」
「嗯，懂了。」我笑了：「直白地說，就是山頂洞人剛發現3C大世紀。」
和年輕世代共事，真好！課程的準備更聚焦在孩子們的未來。我們先錄播線上課的儲備和張望，直播和錄播的多元討論；再挑選《有了詩就不一樣----來讀《詩經》吧！》的深入導聆，選讀〈關雎〉、〈桃夭〉和〈考槃〉再輔以寫作引領，讓孩子們在鋪天蓋地的直播線上課，多出一點點不一樣的溫柔和深度。最後，毓庭把四月份在國語日報「作家的魔法教室」專欄引導的音樂智能寫作技巧，轉化成寫作錄播課，平面的文字解說，隨著現場演奏、芭蕾舞劇和情境影片具體重現，有「聲」又有「色」，實在太讓人驚喜了！連像我這種「息交絕遊，等待救援」的小咖角色，忍不住也壯大起來，決心冒著染疫風險當起「送貨救火隊」，就算送出毓庭最喜歡的「大房豆干」，也無法表達感激和崇拜啊！
五月的第三周，疫情陷入梅雨般的霧濕泥濘，無從掙脫。雨下得沒完沒了，氣溫驟降，剛在日緩風和時烘收的暖被、厚衣，不得不急急翻出來包覆取暖，荒草蒼茫，水面只有鞋子浮沉，看不到行走的方向和出口。全台都停課了，創作坊新竹教室跟著轉為線上。夢見孩子們在會考、夢見在課堂上一切都失控了、夢見我自己在應考時找不到答案卷……
2.有了執著，就不一樣
文藝節，成為這個五月的「掙脫」象徵。「五四運動」，中國近代史上極為重要的學生運動。1919年5月4日，北京的學生遊行示威，抗議巴黎和會上有關山東問題的決議，敦促政府不可簽約，要求懲處相關官員。同樣的歷史淵源，因為不同的文化詮釋，形成差異，無論是中華民國的「文藝節」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青年節」，都代表著熱血的沸滾。
戰後初期的台灣本土籍作家，強調五四文化對台灣自日治時期以來的影響；在台的外省籍作家則以五四精神反抗言論鉗制、清除殖民殘留，藉以重建中華文化。現在的五四，脫逸歷史箝制，慢慢從文化抗爭傳統轉型成文藝創作象徵，只要文字活著、音樂活著、生命對藝術文學的嚮往還活著，在宅日子裡，創造一點點當下的幸福，生活就多出幾許繽紛的顏色。
養慧在這天整理文字倉儲，充滿儀式味道。刪去創作坊在2020年「夜深了，施養慧說個故事給你聽」的專欄舊稿，轉為她的新書滋養，相處得越久，越敬重她對文字的堅持，一個小短篇可以改上幾個月；對《騎鵝旅行記》的致敬，糾纏了不知道多少年，拉格洛夫成為她的「神仙教母」。拉格洛夫，成為我們相互靠近的起點。我們喜歡同一個人，反覆分享著拉格洛夫的影片、《騎鵝旅行記》的行進地圖，聽她一遍又一遍的刪修，在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全集》出版四十年後，終於有一本更完整、更鮮活的《騎鵝歷險記》，加上杜老爺的精彩勾勒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099356，翻演出超越兒童高度的人文滋味。
曾經，我在《小說拾光》新書發表會上，帶著六千字的《小手大經典橋梁書：騎鵝歷險記》，和大家分享拉格洛夫，提早推薦這本大人和小孩都共讀得很開心的新經典。「繪本星球212-7」《騎鵝歷險記》的新書發表會轉為線上，佳儒延伸出細膩的思索和討論，非常動人！瘟疫漫天，我們可以深邃閱讀，不僅拓寬了兒童文學的廣度與深度，注入普世的感情和當代的精神，更重要的是，靜靜安定了飄零的心。
養慧遇見季眉，重新包裝出這麼美麗的「騎鵝」；佳儒行走在閱讀和創作間，諸多起伏。這些創作故事，像「一生情事已了」的小傳奇。我也選在文藝節這天，延續去年九月起筆又停下的《24詩品》點評，不是為了趕出版行程，而是疫情延燒，創作坊課程停擺，剛好有時間就慢慢寫，像「寫字公務員」，每一天寫寫字，讓我安心。
隨著確診洪峰，想起「濃盡必枯，淡者屢深」，以前並不特別喜歡的〈綺麗〉，現在別生感觸，在絕望邊緣，配意境圖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106297，穿透空靈縫隙，更能感受到超脫現實的寧靜。這個月寫了十一品，慢慢走在《詩品》的旅程，宛如也觸及屬於自己的「一生情事已了」。
3.有了交流，就不一樣
瘟疫封鎖了人際互動，郵航卻開啟了更美麗的交流。收到佳秀一大箱和創作坊孩子們分享的《澎湖直播》，用五年的糾纏，串起澎湖歷史、人文與自然來「直播」，收尾留在澎湖空難後的花火節，災難之後，總要找到嶄新的顏色和溫度，才能繼續活下去。
想起橫山秀夫。2019年的《北光》於2020年在台出版後贏得矚目，圓神出版社接著在2021年重新出版2013年本屋大賞第2名的《64》；2022年，又把2003年的《登山者》改名《高度狂熱》上市。堅持「一筆入魂」的社會派作家，在跨過45歲時，雙線進行不算太熟的朋友，在登山前神秘死亡，這是世界的小事，卻成為自己人生中的大事；而發生在1985年世界第二慘烈的日本航空123號班機空難事故，死亡520人的大事，卻在災難新聞和報社傾軋中，慢慢磨成小事。所有的激情，在「瞬間決定」時錯過，為了一點點小小的信念，讓所有的執著和奮鬥，全都成為泡影，幸好，火種不曾真正燃燒，走出岔路的人物顛簸，在「爬山」的挫敗和堅持中，慢慢體會「下山」的風景，終於懂得了「爬山，就是為了下山」的層層滋味，無論是不是美好，這輩子就這樣走過了。
和橫山秀夫同樣剛跨越熟年的佳秀，同樣的「一生懸命」，同樣渴望勾勒出自己生存的時空，並且超越時空，在不斷流逝的大世界中，凝視自己。融會故鄉典故為現代懸疑，最後也凸浮在自己的生命里程，成為最美的故事。隨著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時、這些土地……，我們會慢慢發現，人生的許多疼痛，總是讓我們學會，在各種失落縫隙中，找到一點點苦澀中帶著微甜的祝福。
到了立夏，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預告著天地復甦。從青蛙田間鳴叫，蚯蚓鬆土，最後蔓藤攀爬，四地躁亂騷動。春天的蘊養，暫時告一段落，夏日的躁動，讓世界加快腳步，所以，人們儀式性地相互提醒，不能吃太飽、不宜吃太補；中醫更強調，立夏「養心」，切忌大喜大悲，保持情緒愉快；我們依循習俗，吃個圓溜溜的立夏蛋，象徵諸事圓滿，厄運滾滾去，好運滾滾來。
「保安、勿躁，放慢身心」，成為季節轉換時的平安符。和依雯討論即將在盛夏六月接生的《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小說封面，水泥地上的鞋印，成為文字、同時也成為記憶的銘印。《小說拾光》的音聲光影，像一條放慢了的流光河，在還沒出生前就遇見地平線公關公司專案經理李翊寧，成全新書發表會的點點滴滴，最後，又透過她的巧手剪輯，用簡單的兩分半鐘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x1AdOEqv0o，走過動人的拾光之旅，暖暖的書、輕輕的樂音和慢吞吞的生活，就這樣搖曳在陰冷霧濕的五月……
所有的美好都留在霧濕的對岸，一時看不到邊界。在客家電視台偶遇鍾老，聽雯芳聊《桃之夭夭》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NeQyo0Oi50&t=10s，鍾老離開兩年了，幸好不必經歷疫情漫天的煎熬，只依稀透著微光，照亮客家、台灣、文學，以及鋪天蓋地的陰暗。
4.有了光亮，就不一樣
春寒料峭，幸好五月的氣味總是在氤氳濕潤中帶著愛的馨芬。 此時回望Covid-19之前的2018年，特別感慨。創作坊尾牙在「春花鐵木」民宿推薦年度書，起居室化為藝文沙龍，聽毓庭即興彈奏，宛如文學和樂音的交響詩，讓我們在孟德爾頌中聽見蕭邦、在貝多芬裡聽見巴哈，接著又把我剛寫好的小歌〈為了一棵樹〉，連續即興變奏12遍，還有應夢工廠廠長要求加碼的演唱。這些在嘻嘻哈哈的對話中隨手錄下來的音檔，還藏著當年的竊竊私語，此時回播，真有種「太平盛世」的歡喜。仰望音樂，始終如巍巍宮牆的我，找出六張關於「一棵樹」的素描，交給無所不能的「音樂總監」，伴奏、剪輯、後製……。很難想像，只要擁有一個「乖巧的學生」，就可以在「君子不器」的頻道裡，收納我自己作的曲、寫的詞、畫的畫、唱的歌，雖然哪裡都不能去，卻跟著一棵樹，掙脫捆縛，宛如歌詞最後的小圓滿，無論世界如何變動，還有天，還有地，還有一顆小小的、包容千百般滋味的果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ccviFcEfQU。
人生走走停停，就是有這麼多偶然的遇見和剛剛好的記得，創作坊從1990年成立後三十年間，習慣在這段「母心似天空」的柔軟日子寫聯絡簿。2021年，兩個教室加起來十幾萬字的聯絡簿剛寫好，三級警戒，沒等到家長回應；2022年，疫情蔓延，停下延續三十年的聯絡簿傳統，手寫的溫度走進歷史，幸好還有一些溫暖，靜靜在記憶的深邃國度裡發亮。重溫肇琴回應聯絡簿時的這一段話：「品心學會自我負責，買單眼相機、參加志工服務旅遊，堅持用自己的錢，這些想法都是秋芳老師和創作坊的老師們一點一滴灌輸。」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076751，看著孩子們自勵自強，走向真實人生的奮鬥，就覺得此生都關在「創作坊囚牢」，也很值得。
肇琴的素樸文字，特寫出創作坊粉專的文藝節「文青媽媽」；到了母親節，「淑委的速寫簿」接棒，剝開「為了成就孩子就遺忘自己」的社會枷鎖，裸現原生家庭裡的青澀孩子，以及在經營自己的婚姻和愛情時，一段「數貓咪」的溫暖情緣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086187。
母親節當天，台灣確診數攀升到世界第一。心裡糾纏著疫情和孩子，廠長說，我連做夢都在反覆嘮叨！啊？原來我這麼「囉嗦」嗎？牽腸掛肚，是不是就是這個季節最強烈的印記？幸好，母親節一早，收到書瑋訊息，新竹教室的相依相親，沖淡了隱隱的壓抑：
「在創作坊，淑君接手了所有的照護，連拖鞋都不讓我自己放了！蛋黃酥已經不是『天公』保佑，是她們兩個在保佑了。我只能帶一班作文回家改，剩下要去教室完成，教室裏的打掃收拾也不能做，減少肚子重量的壓力。啊，對，跟妳講一個笑點，依雯星期五交代：最近老師如果有什麼事要妳做，跟我講，我來去跟她溝通。我跟她說沒這麼嚴重啦！她說我現在是三級警戒期，到底，說創作坊不適合結婚有小孩的人，是怎麼想的呢？」
好美啊！在這馨芬的季節，人是最美的風景，心是最美的禮物。一早找了張和老媽的合照，套用Spring連年送我老媽的康乃馨，拼貼想念；再加上笨拙的「小畫家」功力，做了張「平安相守」和大家分享。心裡戰戰兢兢，去年淑君生日前兩天，三級警戒，說好「無論如何都要相聚」的這年生日，至少擦出一點點光亮。
5.有了牽掛，就不一樣
疫情的洪峰捲來，阿勃勒水濕憔悴，看不到有誰涉水而過，生活像在「暫停」鍵裡寧靜等待，花樹迢遙，念想蒼茫，我們的愛，只在記憶中漂流。
病毒逐步靠近，荒誕地成為詭異的禮物。耀德在結婚紀念日確診；耀威在生日確診；躲在子宮裡接受最高級保護的蛋黃酥在產檢前，奶奶確診。會考成為恐怖的「禮物搖籃」，正謙在會考前強化考生免疫力的超強免疫雞湯，我們也幸運地被收納進「保護網」；我們家的雞湯只有兩款，放一大把蔘鬚或拍碎一大團薑，每次有不同的口味「澆灌」，Spring總是非常驚奇：「為什麼別人家的雞湯有這麼多說不清、卻又這麼美好的味道？」
哎呀！這不就是我正在寫的〈縝密〉嗎？是有真跡，如不可知。精采的人生像一幅刺繡，只能展現出正面的繁華織錦，背面交織著的複雜脈絡，當然隱藏如天機，能夠好好品嘗，就是祝福。
試喝了十幾種春茶樣茶，有種關在囚牢裡的奢華感，終於「買定下手」，選了兩款金萱，在大哥家門口，提回一大鍋牛肉湯，留下兩種春茶，這種疫情中的聯繫，充滿電影節奏，每一次的相見和別離總是這樣期待：「疫情後再相約喔！」。
疫情的流動和翻覆，竟然拖了三年了，深怕把病毒帶進創作坊的我們，幾乎都不出門。創作坊停課前，提早送我們「蒸的北部粽」和「煮的南部粽」的愛華，體貼地分開包裝，說明文字寫得好漂亮，像藝術家的贈禮，兼顧了物質和精神的飽滿；Spring的親戚和鄰居也送來道地的客家粽。以前，我不太喜歡吃粽子，現在卻在日曆手冊上註明，端午一定要「種」愛！平淡的日子，連吃粽子都成為慶典。
創作坊停課後，對筱茵和養慧的不時探問，非常感謝；最驚喜的是，阿寶老師來電：「停課了，你怎麼活？」，這簡單的提問，像詩一般的美麗，精緻而濃密地包容著諸多情意。「少出門啊！」我心裡暖暖地，在簡單回答後，慶幸自己還有一點點「積糧」，讓工作純粹只是為了開心活著，而無須憂慮為了生活而工作。
琪媖來回兩趟的食物補給，以及幾乎佔滿冰箱的兩鍋串串香辣鍋，情意纏綿。找出超大鍋子，先濾出近一大碗公的各種川式麻辣中藥；拆掉冰箱格層，把大鍋送進冷藏後，第二天再刮掉辣油；分成五份小包裝；「享用」前加入一大壺紅茶，還是辣出鼻涕眼淚，不再有實體接觸的「線上念想」，實在太刺激了，感恩得一塌糊塗。
Spring的弟弟年輕時縱橫天地，八百坪豪宅日夜笙歌，遍經各地奇珍好味後變身老饕，以前看他做佛跳牆，印象最深刻的是拉高手勢在熱油中淋出來的「炸蛋絲」，幾分天份，加幾分遊戲情腸，練出好廚藝。人入熟年，生活由奢入簡，他現在的年紀可算是偏鄉餐車的服務對象了，反倒在疫情期間，做了超大鍋青醬蛤蠣義大利麵分裝，買了整箱親朋好友熟悉的「三角店菜包」，一站又一站，為親友們送愛心餐。
生活清空了，對平常注意不到的小細節，多出幾分眷戀和珍惜。沒事可忙的五月，反而變成「凝視當下」的學習和演練，如詩牽纏，世界有了牽掛，視角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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