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典故是柔軟的生活,不是生硬的知識
我們不一定要知道成語、典故,沒有了這些,生活還是可以好好繼續。
只是,每一天上班、上學,睡覺、醒來,偶爾覺得無聊、寂寞,有種無從突破、整個人都被「困住了」的淡淡悲傷時,打開書,理解一點點成語、認識一些些典故,讓不同時空的一些人、一些事,成為話題、釀造記憶,形成丈量生活的嶄新依據,實在是有趣又有意思的事。
比如說,學生送我一對宜興杯,宜興就是古時候的陽羨,我們就這樣聊起〈陽羨書生〉。傳說,許彥挑著鵝籠穿過陽羨山路,遇見一位因為腳痛跌坐在地上的書生向他求援,可不可以讓他坐進籠子裡搭個便車呢?這是個多麼奇怪的問題啊!許彥還在發傻,書生已經鑽進籠子裡,咦?書生沒有縮小,鵝沒有驚嚇,籠子沒有變大,也沒有變重,這個發生在西元三百年前後的玄奇故事,換現代語氣來讀,應該有機會擠進像《盜墓筆記》、《鬼吹燈》這一類的暢銷書系裡吧?
如果拍成電影,一開場就很搞笑。接下來,許彥挑起鵝籠上路,直到中午才靠在大樹下休息,那書生從鵝籠子裡鑽出來,決定招待許彥吃個大餐。許彥當然得負責扮演目瞪口呆的啦啦隊小配角,看神秘又帥氣的大魔術師表演「荒郊野外吃大餐」這種讓人又驚奇又開心的大戲,只見他從嘴裡吐出銅盤,裝著各種世上罕見的美饌佳餚,接著又吐出個心愛的美女陪兩個人開心地大吃大喝,直到書生累了,就大方地躺下來,舒舒服服地睡起養生午覺。
美女看書生睡著了,也吐出個小秘書,和許彥一起說說笑笑。沒想到,書生翻了個身,好像要醒過來了,她急忙吐出一道錦屏遮住小秘書,想辦法安撫書生,為他拍拍背、唱唱搖籃歌,讓他好好再睡一會。這時,小秘書也想表演「吐人魔術」,果然又吐出一個很小很可愛的小姑娘,這三個人都很寂寞,所以特別珍惜在一起的時光。
忽然,一聽見書生傳出即將醒來的聲音,小秘書急忙吞下小姑娘;錦屏後的美女也警覺地提早起身,吞了小秘書。這時,書生也起床了,他吞掉美女和整桌酒席盤碟,最後才不好意思地向許彥道歉:「本來想小睡一下,沒想到睡這麼久,你一定很無聊吧?這樣好了,我把這個大銅盤送給你當紀念。」這個下午,好像只是許彥的一場大夢,只剩下這個大銅盤上刻記的「東漢永平三年」,權威得好像做過古董鑑定。
在宜興杯裡注入茶水時,溫暖的煙氣,讓我們想起親朋好友間餽贈的牽戀。這些美好的記憶,如果融進更多一點點典故,從許彥和他的鵝,想起愛鵝的王羲之;從鵝這個字拆開來的「我」和「鳥」,聯想到「天空沒有侷限,我想要飛」的渴望,甚至延伸到「和我同飛」的浪漫期待;也可能因為這個人吃人、每個人藏著秘密,你不了解我、我也只能遠遠猜測你的荒涼世界,對照起眼前簡單平凡的小日子,更能發現各種值得我們珍惜的美麗。
一段又一段小典故,烘焙著各種關於生活的理解和聯想,像走過神秘花園,記憶夾在流光皺摺裡,有時對照、有時比較,還有更多握緊又鬆開的了悟。每一個日子的刻痕,像一顆又一顆小種子,黏附著生活土壤,有一些曾經以為珍惜的,靜靜消失了,有一些不經意的偶然,卻悄然種植在心裡,慢慢發了芽,這樣閱讀、寫字的過程,多好啊!
2. 成語是連續的線,不是破碎的點
喜歡和孩子們一起,在成語、典故的異時空裡,發現一般人很難做到的心志、毅力和典範。習慣在閱讀時建立起不同面向的立體視角,常拼貼著從春秋、戰國到三國的離亂和奮鬥,這些時空人事,簡直就是成語典故的「大本營」。在白板上,列出「孟嘗君;馮諼」、「董卓;呂布」和「司馬懿」三個對照組,問一問孩子們認得誰?想透過各自分享的小典故,交錯成一場不是計畫得來的繁華,感覺自己也化身為陽羨書生,找一棵大樹,坐下來,輕輕一張口,吐出漫天錦繡,和所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辦一場讓人驚奇的宴會。
沒想到,無論是收集天下英雄的「國際學舍」大老闆孟嘗君,還是曾經是孩子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呂布,這些人,孩子們誰都不認得了。也許課業壓力太大,或者是因為閱讀模式改變,孩子們對世界的理解更淺化了,有孩子開心地說:「其中有一個人,打破過水缸。」
啊,這孩子把司馬懿當做司馬光了。我們以前讀書,從范仲淹「斷虀畫粥」、歐陽修「畫荻識字」到司馬光「 破缸救友 」;從曹操「狼顧」短評、「死諸葛嚇跑活司馬」到「司馬昭之心」,總是一整面、一整面地認識「時空群組」,任何學習面的相交和碰撞,都將交會成美麗而充滿個性的「連續的線」。現代孩子在學習單和測驗卷的集體制約中,切碎了學習的整體脈絡,任何交會,都只剩下一個又一個「破碎的點」,所以,當我們循著時間線,深入介紹「雞鳴狗盜」、「長鋏歸去」、「焚債買義」、「狡兔三窟」和「高枕無憂」的小典故時,藏在「雞鳴狗盜」裡的微光,挑起孩子們恍然大悟的驚嘆:「噢,一隻雞和一隻狗的那個故事。」
對照「孟嘗君幸見馮諼」、「董卓知遇呂布」後,讓孩子們分組討論,為什麼司馬懿不能像孟嘗君、董卓般高枕無憂時,有人問起:「孔廟蓋於甚麼時候?」這時,我的反應也「跟上新時代」了,立刻反問:「你知道孔廟是為了紀念孔子,不是為了紀念孔明嗎?」
「真的嗎?」看著一雙又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我想起很久以前喜歡追著我問:「諸葛亮和孔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孩子們,多半是小學一、二年級的孩子,慢慢地,中高年級的孩子們也不知道諸葛亮就是孔明了,這時,忍不住對這些孩子又加問了一句:「諸葛亮和孔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在這個圖像興茂、字詞崩解的世代裡,能夠和這本彩色精印的《成語典故植物學》相遇,真是樁關於甜蜜生活的好消息!仿如參加陽羨書生大樹下的宴會,成語、典故,盛裝在這個美麗、豐富又時尚的魔法盤裡,變成活生生的語境。
身在其中,我們和這些樹、這些花、這些人、這些事糾纏在一起,隨著季節流轉,越來越深刻地連續成可以改變生命樣貌的線。從連天拔起的喬木,慢慢降低姿態,靠近灌木,柔軟成藤、竹、棕櫚,歷經雙子葉、單子葉的各種草本形印,而後收束在覆地依存的芝蘿,如張愛玲最美的情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遇見「文學植物園」的大魔法師潘富俊,我們也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清簡地兜進大自然的神秘花園,感受天菁地潤、春華秋實。
翻著書頁,聯繫起文學與科學、古典與現代、遙遠的典故背景與真實的此時此地,這些花繁色豔,滋潤著我們,讓我們的每一天,新鮮燦亮,比「活得好好的」還要更好一點點,讓疲憊重複的現實,裝載著細細的歡愉,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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