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悲欣交集
五月四日，文藝節。創作坊團隊在華納威秀自High，以《復仇者聯盟2》的決心和勇氣，學習忘了自己的團隊付出；又從「滬園」的上海觀點遠眺飲食文明；在「Paul」下午茶，感受包裹著物質和精神堅持的法是風情。
回家後，還在回顧萌芽於在2012年《復仇者聯盟1》的「學習工作玩樂聯盟」電影行動，經歷《少年PI的奇幻旅程》、《鋼鐵人3》、《怒火特攻隊》、《玩命關頭7》，剛好在《復仇者聯盟2》收尾，大家相約，這不是「看電影行動」的終點，而是掙脫基金贊助的「跟團旅行」，搭築出更豐富的「自由行」，這時，接到姪兒訊息，一直很疼我的大哥住進台大醫院，切片檢查目前不太理想。
一時悲歡交集，所有的青春華美全都變成了垃圾。
這就是時間暴徒，倉促敲門，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就讓我們驚愕，那些我們從來不曾深切珍惜的平淡日常，瞬間都成為觸碰不到的遙遠幸福。怎麼會這樣呢？斯人也，竟有斯疾也！和孔子一樣，只能在措手不及中慨嘆，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得到這種病？這麼好的人，竟然得到這種病！
回想起2012年9月，忽然聽到醫生宣判我的癌指數過高，極可能是惡性腫瘤，當下在腦海裡轉了轉，此生好像也沒有太大的不甘、不值，買了一大袋「小熊屋」拿鐵回創作坊，和夥伴們說說笑笑，回家找出最心愛的限量版畫，重新裝裱，慎重地張掛出來，最強烈的改變就是這樣，繼而認命地在不同醫院重新檢驗。
確認大哥病況後，反而不能認命，我非常憤憾：「為甚麼是大哥？應該是我。」
熟知大哥為人的朋友，竟也加入「伯牛之慨」，比我更忿忿不平：「應該是我才對！」
是這樣嗎？疾病來敲門，究竟循著甚麼樣的原則，才叫做「應該」呢？所有的憤憾難捨糾纏在心裡，太多的情緒催迫我們掙出困境，終於決定，用歡愉對抗悲痛，用樂觀栽植希望。
2.
為愛火焚
我們家的兄弟姊妹，經歷過疼惻飄離的童年，以至於對於「家」和「笑話」，有一種一般人難以理解的眷念和珍惜。
躺在病床上，大哥居然主動對我「貢獻笑點」。回想起住院前，待在小斌家等病房，也許是因為虛弱，他睡得早，陪他靠在房間床上的大嫂，看電視打發時間。平常都被規定要寫作業、做功課的兄弟倆，年級小的庭軒作業比較少，很快就乖覺地進門關心：「阿公好一點了沒？」接著就幸福快樂地「陪阿嬤看韓劇」，作業好像永遠寫不完的庭豐，一下子非常憂鬱。
談起庭豐很憂鬱的大哥，竟然笑了起來。那笑痕裡，晃漾著好多好多說不盡的疼惜和滿足。他一直不讓孫子到醫院，小斌說：「子女和孫子還真的不一樣哩！孫子就要避免到醫院，以前我們都得跟著去醫院探病」大哥趕緊「申訴」：「以前哪有那麼多奇怪的病菌？」
兩個天真的孩子分享著探病的甜點，總是把最後一個留給媽媽吃。當爸爸的小斌吃味極了：「我就是要看你們都咬一口時，問一問為什麼我沒有？」
啊？記憶裡彷彿還看見我人生中第一篇張貼在校園中廊的傑作〈我家的小兵兵〉，這個在我心中永遠最甜蜜的「長子長孫」，甚麼時候變成一個「酸人」了？小斌無限惆悵：「打從兩個孩子出生以後，我在我媽心中就地位驟降。」
原來，阿嬤永遠第一個「向愛投降」。真喜歡看著所有的人被愛綑縛，甘心為愛火焚、化為烈焰。小時候，小斌看著自己的母親操持一整個大家族的無限劬勞，常常在捨不得中無計可施，只能悵悵發願：「長大以後，絕對不要我太太變成我媽。」
後來，他結婚了。他那個原來每周要做臉的台北嬌嬌女，一結婚就陪他擠在十幾個人的大通鋪過年，學習做大家族的長孫長媳；阿公在台南住院，他下了班帶著新婚妻子，連夜開幾個小時的車到台南陪阿公；有了孩子，小斌說：「我太太再沒有買過新衣服。」這小女人把全部所得都付出給孩子，用「沒了自己」在生命天平裡，交換幸福，真的變成另一個「大嫂」了！
3.
栽植希望
看辛苦的妻督促著兩個調皮寶貝做功課，正在準備七月口考、趕碩論收尾的小斌，認命地洗衣、洗碗。我趁熱敲邊鼓，鼓噪著這些年國考資格開始嚴限法學背景，狂推即將取得法學碩士學位的小斌，考律師啊！小斌極具戲劇性地振作大呼：「你要累死我啊？」
「嗯，這是『笑點』。」我開心極了：「怎麼樣？還有笑點可以提供嗎？我現在專心收集笑點，為你老爸撰述『溫柔戰紀』，用來栽植希望。」
「你問到我們家最悶的。」小斌的答案很好笑，很適合當做探病話題。全身充滿「笑點細胞」的大嫂，立刻追加一個笑點，庭豐就是像到他爸爸啦！回去換衣服時，問他：「你不知道我是誰嗎？」「阿嬤啊！」大嫂忍不住懷疑：「你不會叫我嗎？」
回到家叫了「阿公」，阿嬤忍不住交代：「你要加一句，阿公，現在好不好啊？」
姑姑也追加一個「庭豐很悶」的證據。學校作業，需要爸爸媽媽寫出庭豐最要好的三個朋友的名字，全家人居然沒人可以寫出正確答案。這時更對照出庭軒的「和藹可親」，他的「五虎將」可是全家人津津樂道的記憶資產。
庭軒為阿公的手機錄下可愛的閩南語答鈴聲：「阿公接電話，阿公接電話，阿公接電話……」，第三句的「舌頭打結」，是可愛的特別節目；庭豐求完美，性情又比較急，為阿嬤錄的手機鈴聲一句比一句更急促：「阿嬤趕快接電話，阿嬤趕快接電話，阿嬤趕快接電話……」讓大嫂越聽越緊張，我們都忍不住建議要改成Rap，讓庭豐又跳又唱，錄起來比較自然。
可能是因為我太喜歡了，姑姑回家後，先對兩個小小子友善建議：「姑婆非常喜歡你們的閩南語答鈴要不要為姑婆錄一個『姑婆我愛你』？」
「不要，不要！」孩子們一說，姑姑就笑：「ㄏㄡ？我要告訴姑婆唷！」
這兩個我一路陪著讀書、散步、玩耍，在我眼前永遠保持著「完美形象」的創作坊模範寶寶，忽然同聲大喊：「不行，不行！」
多可愛呢！有孩子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4.
愛的溫度
在醫院裡，習慣照顧一大家人的大哥，還惦著暑假時兩個孩子要上作文課和畫素描。姪女兒說：「出院後，不要再開車了。」大哥立刻堅持：「我才72歲多一點，還可以一直開到法定75歲。」
Spring提議，由她接送，小斌怕母親太累，也怕孩子們吵到父親，決定暑假時把孩子們留在台北。不只被妻子寵得越來越像小孩的小斌長大了，小小孩也瞬間長大。平常都要姑姑像錄音帶一樣反複播放、幾乎都想錄成手機鈴聲的「再30秒，飯要吃完」、「九點以前，功課趕快寫完」這些喧響，在阿公出院後，忽然消音，兩個孩子吃飯變快，八點以前洗了澡、寫完功課，表現得超級乖。
吃飯，成為快樂的「節慶」。大嫂很少買菜，一輩子都等著大哥買菜回來，還常常問：「怎麼不買些奇巧的菜？」難得上市場，像魔術師，變出好多「奇巧」的菜，菜都不夠吃從五盤、六盤，然後加大加量。孩子們都笑：「我媽買菜不問價錢，一定會買到最貴的！」
「不是有三把50元的青菜嗎？」守在老家的憶慈友善提問，蕙偉嘆：「她是有買啊！但是，沒有買到三把。」
大哥就這樣照顧著大嫂，一輩子像與世隔絕的長髮公主。現在，大嫂要承擔起「採買」的重責啦！一早起床，帶著15元出門，要去買兩個饅頭。聽到這裡，我大笑，大家也跟著奇怪，秋芳從不負責採買，也知道15元買不到兩個饅頭嗎？這時，蕙偉忽然問：「四姑，你該不會以為一個饅頭30元吧？」
就在這瑣瑣碎碎的尋常日常中，我們知道，生活慢慢改變，我們正在適應。
大哥不能買菜了，以後憶慈會每周載媽媽上市場；以前大哥最喜歡催促女兒們趕快去洗澡，現在還是習慣在台北督導：「庭豐，趕快寫功課！」「庭軒，趕快去洗澡。」只要阿公在，兩個小傢伙就特別提早洗澡、趕緊寫作業；化療剛出院，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到頂樓，探看照顧了一輩子的花花草草，風一吹，虛弱的身體擋不住門捲過來的勁力，手都夾黑了，尤其在這最沒有抵抗力的非常時期，大家都憂慮得不得了，只是，我們都深切感受到他的牽掛。
時間暴徒猛烈突襲時，有人失意痛哭，有人躁怒癡狂，有人帥氣地檢視「心願清單」。我只看見大哥用全部的氣力，仍然只想好好愛著他的家。
蕙偉明天就要飛美了，帶著憶慈在Sogo走著逛著，一起為大哥選了兩件他最喜歡的Munsing wear Polo衫。大大的黃「企鵝」，站在藍底背景裡特顯眼；還有一件粉紅衫，襯得大哥的臉色更加紅潤，一如深深被愛的溫度，在千萬種耽慮中，難得地，竟顯得這樣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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