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左起：前台中縣長廖永來、作家瓦歷斯‧諾幹及夫人、陳憲仁老師
台中教育 大學 國際演講廳
2009.11.17
*黃海*
2009年──本屆（第四屆）柳川文學獎，作品十篇，包含文類繁多，除了傳統文學之外，還有科幻（〈江南〉、〈睡美人13號變奏曲〉）、恐怖奇幻（〈麗茲波頓〉），武俠（〈煙雨縹渺〉），通俗與嚴肅兼具；甚而傳統文學作品裡，竟有一篇跨越文化領域，描寫華格納音樂之於猶太人與希特勒的恩怨糾葛；可謂繽紛五色，雅俗並陳。
我的初步印象和理解是，從一所大學的文學獎作品裡，或許可以小中見大，管窺當代文學作品的走向，由於網際網路的無遠弗屆，無所不在的滲透，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文學與文化的經驗和視野不斷的在擴大融合，不管是國際的、鄉土的，浪漫的、寫實的、純文學與俗文學，都在相互交融，文學一方面大眾化，一方面又類型化、分歧化，甚至小眾化了。
參與本屆文學獎作品評審，如果把我自己的年紀倒退成目前作者年紀，與我當年相較，部分同學作品，其文字的駕馭和寫作技巧，可能比我高明多了，十篇作品也都有不同的表現。我只能厚顏的說，也許得力於電腦寫作利器，以及時代社會進步所致。對於有志於文學研究的同學來說，分析比較老少作者的作品，我提供了一個方向。
對於參加此次文學獎的作者來說，我想要說的是，在文學獎的競技舞台上，評判小說的高下，應該在於小說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是否兼備。
文學獎出現科幻、奇幻、武俠作品，對於這些非傳統作品的作者，就得先有一番心理準備：
除非寫出像我們耳熟能詳的《一九八四》、《美麗新世界》之類的博大精深、意涵深刻、影響世道人心，有著豐富的人文精神的作品──雖有科幻意味，卻是嚴肅的文學作品，作者甚至不願將之劃歸為科幻類──否則在文學獎的舞台上很難與傳統文學相較勁，也就是說，科幻、奇幻、武俠要進入較前面的名次是比較難的。除非作品本身只是加入微量科幻奇幻元素，而不被歸類──有時卻被他方強迫歸類──為科幻奇幻作品。一九八三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高汀（William Golding, 1911 – 1993)的《蒼蠅王》，只有開頭的一小段提到，核子戰爭後，一架飛機迫降荒島，剩下五歲到十二歲的小孩生存著，小說探討人性的黑暗面，有無救贖的希望，有科幻因素卻與科幻無關。
反過來說，如果寫作科幻、奇幻或武俠作品的作者，他們不參加柳川文學獎，而是參加科幻、奇幻或武俠的文學獎，就會有不同的評價標準和排比名次。這也是一九八０年代初，張系國主張單獨設立科幻獎，讓科幻獨立與傳統文學之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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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還是柳川文學獎還未公布以前，我寫的講評意見， 參與評審的另外二位是台中教育大學的董淑玲老師、明道大學的陳憲仁老師，一共三位，沒想到最後的決選，武俠小說〈煙雨縹緲〉進入第二名，那麼，我原先寫好的評介稿，提到〈煙雨縹緲〉的「作者此等不凡的筆勁，如往正統文學發展努力，不難成為大家。」也算很有見地的。
底下，依照個人的觀點，將本屆作品經過全部委員總評審之後的名次寫出意見和看法，也就是將主題經營、人物刻畫、情節設計、文字鍜練，統而觀之，歸納為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整體表現是否完善完美為依據，根據總評審之後的名次逐一介紹，前五名的總評審取捨，跟我原先的規畫（寫好的講評）是一致的，其中比較有出入的是〈煙雨縹緲〉，我將之排為佳作，我不願非傳統文學類進入前三名，然而它的藝術性畢竟是令人激賞的；〈The Rondo Composed by Wagner〉是我原先就一直規畫好的第一名，只因為〈茉莉香片〉生動寫出了張愛玲的韻味，對現代的校園男女刻劃入圍，情境的描寫之傳神細膩，絕對應該加以肯定，我在來台中的車上，一直勸自己把它規劃為第一名，我投票時就把〈The Rondo Composed by Wagner〉與〈苿莉香片〉掉換了位置，結果是〈The Rondo Composed by Wagner〉得了第一，〈茉莉香片〉第三，主要的原因應是〈煙雨緲緲〉殺出來，我原來寫好的講評提到〈煙雨縹緲〉「只因為我認為非傳統文學不能進入前三名」卻是跌破眼鏡，與董淑玲老師、陳憲老師總評審出來的結果，我也能接受。
本次評審會議中，第五名的〈失〉，我們曾經作過冗長討論，作為小說藝術是有它的可取之處，情節步步緊扣，在最高潮處達到最大的震撼和衝擊，在現實的情況下，極少有這樣的老師存在，如果有，老早被除掉了，應是一個特例，我一直認為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作者所寫的「人格有問題」的老師，它竟然寫出了「校園驚悚」味，果然評審結束後，我們知道得獎的是特殊教育系的同學。
以下是我原先寫好的評介，前五名依照總評審名次排列，以後五名，就請同學自己去比較了。在講評會上，我建議，如果明年續辦文學獎，可先將作品在學校網路披露，以供同學公開討論，講評會上才能讓聽眾同學相互參照，深入的理解。
一、 The Rondo Composed by Wagner
寫喜歡華格納作品的猶太人，遭遇迫害的經過，他們被認為是奸細、叛徒，是猶太人最大的恥辱，小說旨在控訴藝術與政治不應該混為一談，借著「我」在酒巴間遇到的一個猶太人音樂家說的故事，展開情節，寫出種族與分類的可笑。因為納粹推崇華格納，華格納的名字和音樂便在猶太人心中埋下恨的種子，別說喜歡華格納，甚至連聽華格納的作品都是禁忌。
本篇作品可說是文學與音樂的合奏，現實世界與過去歷史的深沈對應。敘事的舖陳，結構上的處理， 主題的表達和聚焦可說恰到好處，作者選取的是一個可以凸顯音樂無涉政治的理念來寫作，容易引人同理和感動，若沒有純熟的技巧，也是無法竟其功，結尾留下意猶未盡的神祕感，加上全篇的音樂描寫和引述，讓人覺得作者有著豐富的音樂涵養。
二、煙雨縹緲──
腰掛煙波劍的「劍絕」任平生，尋找六絕中僅存的「刀絕」柳無晴女士，只要殺了她，便成了當今武林中的天下第一。劍絕身上除了肅殺之氣，卻不見濫殺無辜，他與刀絕兩人曾一起發誓，拋下兒女私情，其中一人必奪天下第一名號，選擇相反的道路奔去，兩人再相逢時的決鬥，詩情畫意的比劃，煙波劍與定風刀交鋒，一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青藍電光與美麗紅髮身後的弧，寫意極美，斷了氣的劍絕斜靠在刀絕胸口上，血水雨水交織，對比了殘酷的血腥殺戮與男女愛情的溫馨，引出了兩人相識相戀、決裂和最後的生離死別，女主角最後懷著對劍絕的情感與歉疚，頓悟無法戰勝自己，等於自己並非天下第一。作為武俠小說，本文融入了哲理意涵，情境優美，婉如另類的《臥虎藏龍》，作者此等不凡的筆勁，如往正統文學發展努力，不難成為大家。
三、 〈苿莉香片〉
本篇寫校園的戀愛故事，情侣的「外遇」出軌，或以現代流行語稱「劈腿」造成的感情衝擊。挖掘了現代大學生的愛恨心理，行文看似瑣碎，卻生動細膩，近似言情小說，卻深刻描摩了年輕人在愛河中難以把持自我的情境，寫景寫情具有真實感，語言文字的浪漫之美，把青春塗抹得詩意盎然，開頭娓娓道出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已顯出敘事筆力不凡，結局令人低迴；對於男女主角人物心理挖掘描寫，在華麗中不時露出今人叫好和深透入理的文句，如「有人說青春像每一滴酒回不了葡萄，她回不了年少…」，兩人高中畢業上的大學「一個是古意盎然的師大紅樓，一個是山隅小城的政大」，「有了一株玟瑰，不見得要日夜栽種它。」在在顯出作者的詩意經營，作者也質疑了自由戀愛，不容保持長久，「而是在不斷的相遇與離別中尋找相遇的一隅，讓自己的軟弱與悲傷可以恣意的張牙舞爪著。」
小說中碰觸到我們現代年輕人的糾葛，由於男女交往的機會頻繁，劈腿機會多了，男人許下的諾言卻不知要付什麼代價，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再好的浪漫，未必是生命的唯一。整體看來，對於主題的經營，心物的刻劃，情節的舖陳和語言運用，都很有可觀之處。
本篇小說明顯的張愛玲風味，張愛玲有一篇小說叫〈茉莉香片〉，作者應是張愛玲的粉絲，仿摩其風格，有令人可喜的成績，張愛玲擅長以冷峻的筆法，寫一個愛情悲劇，本篇可謂師承有自，筆法出色。
四、〈麗茲玻頓〉
麗茲玻頓拿起斧頭，
砍了爸爸四十下，
當她意識到她做了什麼，
她砍她媽媽四十一下。
一八九二年八月四日發生在美國的神祕慘案，33歲的麗茲玻頓涉嫌拿斧頭砍死銀行家父親和繼母，被逮捕後，歷經一年多的偵訊審判，法庭上麗茲玻頓無助而纖弱的淑女形象，贏得全以男性組成的陪審團同情（當時美國女性尚無參政權），無罪開釋，一百多年來引起的謠傳、爭論未曾間斷，更激發出無數文學藝術、電影的創作，也被改編成「麗茲玻頓拿起斧頭」的鵝媽媽童謠。
本篇小說以這個童謠寫成了另一個恐怖奇幻故事，講到神祕的契約，白天是和平，黑夜是混亂，如果人類發現了黑暗的一切，這平衡將會被打亂，世界會慌亂不堪，為了平靜安寧，簽了契約，凡是不能保守祕密的人將被懲處，小說講的是少女安莉雅發現吸血鬼的祕密，他們不如傳說中的害怕陽光，鮮紅的血水渲染了整個房間，成了豔麗的恐怖畫作，她說出了祕密，安莉雅被吸血之後，身子遭邪魔侵佔，拿起斧頭瘋狂的砍殺父母親，當她完全清醒後，了解到自己是在被控制下犯了弒親之罪，她是擁有超能力的女巫，必須找血族替父母報仇，但該死的人卻是她自己，吊詭又令人反思的矛盾情結，最難征服的敵人是自己呀！小說的結尾安莉雅化成了塵土流沙，成為大地的一份子。小說中一再詮釋那首流傳很久的童謠，並且為它加了結尾「當她發現她做了什麼後…麗茲波頓也死了」
本篇作品的敘事簡潔，奇幻恐怖的情節刻畫精采，也有一定的藝術水準，讀者必須有膽識在荒謬中、腥黑中讀出其可喜之處。作為文學獎作品，可提列為佳作無妨。
五、〈失〉
以早自習開始前的「七點二十八分」起，不斷的倒數計時，展開場景，描寫姓包的導師如何嚴峻的對待同學，「她的笑容看在學生眼裡總是冷的，彷彿是猛獸慶幸著有獵物可偶覓食般恐怖。」她講求的廚藝，尤其是竹筍炒肉絲這道菜，研究多年頗有心得，包老師即使是勉勵的話語也幾乎感受不到半點溫度，小說裡的主角崇詩被處罰，竟然是這次考試的最高分，只因為英文少了句點。
小說節奏步步緊逼，點出崇詩是因為家貧又是單親家庭才受到老師歧視，情節壓力逐漸升高，推向高潮，在主角走投無路，老師施加的壓力鍋爆炸了，十二歲的學生把老師推下樓，自己再跳樓自殺，慘烈的結局，通篇讀來在控訴惡師之餘，讓讀者感受到另一種校園的驚悚，值得探討的不僅是失焦的教育、失焦的典範、失焦的價值觀，而是老師的人格異常問題。
結尾，說教式的語句，請讓本文變成了教育問題小說，減損了藝術性，卻有夠強的衝擊力，但可以寫得含蓄些，不必如此絕望，設法改變結尾，會更好吧。比如，不寫「十二歲的生命，也跌落在水泥地上，殞落」的語句，而模糊的交代之崇詩跌落空中時的念頭，對於包老師與崇詩的生死，可以不必寫清楚。或者不寫大樓頂樓墜下，而是兩人一起從二樓的矮牆墜下，減少震撼，迴避了慘烈。
六、春城無處不飛花
本篇小說寫家貧的春城與爸相依為命，自小喜愛縫縫補補，小時候與小他四歲的百合有了初戀，百合喜歡布娃娃，她和春城的相識也拜布娃娃所賜，她說以後要嫁給春城，這樣每天都有漂亮衣服穿；寫得浪漫，有如童話，百合十五歲就因媒婆介紹嫁給了軍中士官長，新郎是千挑萬選的，還答應照顧百合一家人生活，春城卻為她做嫁衣，希望她有幸福婚姻，百合只想作春城的嫁娘；寫情寫事，頗見古味，脫離現實甚遠；春城之後從小學徒做到了旗袍師傅，中年了，與小他二十好幾的阿醜男子有著不尋常感情，後來遇到來做旗袍的官夫人竟是百合，阿酬吃醋了，春城內心有著無法形容的感傷。
本篇小說描寫小人物的事蹟，讓人感受到有如民間故事發生在大時代，仔細追究起來，編造故事的痕跡明顯，卻也寫出人生寓意。
七、月娘
寫女孩的成長與追尋，行文匆匆，只見故事骨幹，未見血肉，描寫和舖陳都顯虛弱，浪漫有餘，深度不足，未見出色，但還是寫出一個不壞的完整篇章，有點像寓言或傳說。父母離婚，女孩由法官判給母親扶養，父親去世，母親出家再還俗，女孩一輩子追尋的月娘，竟是穿著藍白拖鞋蹲坐在人聲鼎沸的市集叫賣的婦人，母親最後娓娓道出和父親在天國相聚的情景，女孩每晚有了月娘陪伴，母親像月亮， 就這個象徵意義來說，有待深入硺磨，加強意象的表達。
八、江南
本篇寫出一個時間旅行的故事。我是個十四歲女孩，在2009年回憶2005年10月3日發生的事，村子裡江南河邊的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我墜落下去溺水時抓住木頭，來到不同的年代，1941的江南河畔，人們是在日蝕時陽光露臉時在井口發現我的，我在1941的戰亂年代重生，與阿祥過著有如兄妹般的生活，但我還是想念著21世紀的生活，1943年2月5日，在一日蝕的日子，我在井邊打水，因為日蝕回到2005年，結尾回到2009年，因為安安在我12歲那年憂鬰症自殺，我想念阿祥又對安安愧疚，2009年7月22日又通過那口井在日蝕時回到阿祥那那邊的世界與他牽手。
全篇描寫細節欠深入，缺乏虛擬的真實，敘事的掌握力不足，文字待磨練，情節也是必須以情境描寫來支撐，才有說服力，以增加小說的感人效果。以第一人稱敘述語法，也必須以第一人稱的觀點來敘事，如珍珠港事變，不能以第三人稱的行文形式直說「1941，12月7日，珍珠港事變爆發…」而應寫成「聽大人說…」等等，不致造成視點的零亂，也減少了可信度，總之，這是一個中長篇的架構，拿來寫短篇，像是故事綱要罷了。
這篇小說如果以有趣為主，在這個焦點上發揮，也不錯的，我試擬如下：最後我回去找去找阿祥，沒想到阿祥也回來也我這邊找我，兩人錯失了相會，但發現自己已經是九十歲的老太婆了唵唵一息。（這樣的安排，是要避免以後還有機會再來回不停）
九、睡美人十三號變奏曲
`少女奧蘿拉（小說沿用了《睡美人》故事的女主角名字）全身插滿管線，她是個女機器人，原來她是在一次大病將死時，被有錢的父親救回，家裡因為她破產，債主殺了所有的人，自己則被改造成殺人武器，是個戰鬥機器人，最後她甦醒了。
這篇小說讀起來像動畫劇本，敘事焦點破碎，沒有畫面只有声音，人物沒有造型，只有名字，莫非作者看多了漫畫，如果有好的科幻點子，配合好的結構和組織力，完整說出一個奇妙的故事，也是很有看頭的，作品要讀者讀得下去必然需要語言文字的經營，情境的釀造。本篇的敘事段落太多，有礙情節連貫，變成一棵樹只見樹枝不見樹葉啊。作者有心寫作科幻也得注意人文精神的表達。小說中也有令人激賞的文字：「蕾絲滾邊的小禮服，襯托出一種不可侵犯的高雅」顯見作者仍有不可忽視的才情。
十、無聲樂章─初之篇奏
小說主角是鎮魂師，歷史見證人，文章到了中後段才介紹「我」的身份，有點晚了，要延宕主角的身份先讓讀者摸索也未嘗不可，但得有強力的連貫性，小說寫得很迷茫，又說自己是孤傲挺立的彼岸花，又不能定位自己是人、是死神還是鎮魂師，也許什麼都不是，只知道自己是個孤獨的小女孩。
作者有意將人的生、老、病、死，採用音樂演奏的形式，訴說不同的人生階段，小題與小題之間有間奏，段落章節多，說理多，吟唱也多，重複有關人生的議論，失去小說味，小標題有詩意，片斷與片斷之間應有連繫，達成小說所欲表達一致理念和故事焦點，不致蕪蔓無度。這篇小說寫得太抽象了，也失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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