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距離希德克闖入冬樹的房間,已經將近兩個星期。雖然日向家總是被整理得一塵不染,但夏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傻瓜青蛙和他的同袍們。天曉得他們到底在計畫什麼?希德克沒有造反的跡象,反而有「人性化」的趨勢。他偶爾會代替夏美去向青蛙們施壓--當然連個影沒看到,至少那是他的說法。
不過,現在有另一件事,盤據夏美的思緒--冬樹的反常行徑。
原本冬樹對希德克興趣濃厚,但遇到希德克的兩天後,他好像對希德克失去好奇心,有時候甚至露出僵硬的表情。除了做家事的時間,冬樹都躲在房間裡,不知道在做什麼,連晚餐都不見蹤影。夏美完全沒有跟他交談的機會--事實上,夏美覺得,冬樹根本是躲著她。
「他可能是遇到什麼挫折吧。」希德克說,熟練的切著馬鈴薯。
此時此刻,夏美坐在餐桌邊,指示希德克如何煮咖哩。
「我想不出哪種挫折,可以讓他躲著家人,整天窩在房裡,當御宅族。」夏美說。
「不用擔心,夏美小姐。」希德克不知道什麼時候泡了一壺茶,連著茶杯放到夏美面前,「無論如何,你們是一家人,事情會明朗化的。」
「我不知道……」夏美像在自言自語般,「看到冬樹的樣子,讓我覺得,好像是我的錯。」
希德克突然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怎麼了?」夏美問。
「沒什麼,夏美小姐。」他回答,停下動作,轉過頭來,「也許問問他的朋友,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個嘛……」夏美咕噥,「桃華不在、傻瓜青蛙目前閉關,要問學長嗎?」
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冬樹最後一次跟夏美正常談話時,她聽見冬樹說了什麼「跟學長去喝下午茶」之類的話。
「這是個好主意,夏美小姐。」希德克說,突然擺出塗完指甲油,在檢查是否塗均勻的動作,「吃完晚餐再打通電話過去吧。」
夏美點點頭,眉頭不自覺蹙起。她這時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問題的癥結根本是學長?她寧願相信那全是自己的錯。
「話說回來,夏美小姐……」希德克沒頭沒腦的問,打斷夏美的思考,「電視台最近在播一部很有趣的動畫--『多拉馬奇克』是什麼意思?」
他現在問這個是要做什麼?還有,他什麼時候會看電視了?另外……那好像是日文發音的英語。
「如果你是說DRAMATIC……那是指戲劇化的、戲劇性的。」夏美回答,「我不記得有這部動畫。」
「我提到的『多拉馬奇克』,是片頭曲,夏美小姐。」希德克說,滿臉認真,「那部動畫的主角,是個沒有自信的人,因為他的過去充滿了失敗與別人的苛責。他總是覺得,自己毀掉了那些討厭他的人原本應該快樂的日子。」
夏美聽得一頭霧水。
「後來,他在一個新環境,遇到一群會欣賞他的人。」他繼續說道,兩眼發光,「新朋友不斷的告訴他,那些失敗不是他的錯,讓他找回一點自信。最後證明了,過去的苛責全是一場誤會。」
「所以……你說這些要做什麼?」
「我只是想說,事情可能不是夏美小姐想的那個樣子。」希德克露出笑容(這一陣子頻率大增了),「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不是個好做法喔,夏美小姐。」
「呃,喔。」夏美被他的表情弄得一愣一愣的,「我明白了,謝謝。」
還是不太習慣啊……
「另外,關於剛剛的吐氣,」希德克舉起自己的手,「其實是因為我的手指很『多拉馬奇克』的被切到了,夏美小姐。」
他的說話方式,就是這樣的「人性化」法,雖然會有點名其妙。
「被切到就早點說啊!」夏美生氣的大叫,前去抓住希德克的手,檢查狀況。
三十分鐘後,夏美將兩盤成好的咖哩飯放到餐桌上--冬樹不會下樓,除非他們吃完飯,回自己的房間。希德克坐在餐桌旁,打量著自己已經包紮好的手指。
「結果這頓晚餐,最後變成我煮的。」夏美咕噥道,接著看向希德克,「怎麼樣?有好一點嗎?」
「好多了,謝謝。」希德克看起來似乎是在跟自己的手指對瞪,「麻煩夏美小姐了。」
「噢……不會啦。」夏美揮揮手,「趕快把晚餐吃了吧,我等一下還得打電話給學長。」
這時,希德克將視線從手指移開,轉向夏美。
「恕我問一個無禮的問題,夏美小姐。」希德克嚴肅的說,「對於那位學長,夏美小姐的看法是?」
好個無禮的問題……明知故問嘛!夏美的臉頰開始泛紅。
「這是個很犀利的問題……」她說,控制自己不要突然爆走,「他很堅持自己的風格,而且人很好。」
這個傢伙最近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僵硬得像個機器人,恭恭敬敬的,雖然看起來居心不良。後來對他釋出善意,他才漸漸有點「人」的感覺。現在呢,他會看電視、打電動、翻雜誌,行為舉止像個普通的高中生,有次替夏美出去買晚餐的材料(自稱日向家的表哥),還從超市的婆婆媽媽們口中套出一大堆新鮮的「情報」。
自稱「守護天使」的他,幾乎是十項全能,修電路系統也辦得到(所以上次媽媽才能提早脫身),唯獨煮飯仍須有人在旁指導。夏美曾經懷疑,他的上司派他到日向家來,其實不是因為夏美有危險,而是因為她平常壓制傻瓜青蛙有功,把希德克派來,放她幾天假。
的確,希德克充滿戲劇性的現身,讓夏美省下許多麻煩,雖然現在遇到另一個複雜的問題……
「假設,那位學長喜歡的是一個對你很重要的朋友,夏美小姐會有什麼想法呢?」他又問。
好奇怪的題目……他知道什麼嗎?
「很重要的朋友?」她想了一下,「我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吧。我對學長又不是……」
又不是……那種喜歡……嗎?
「對不起,夏美小姐,我問太多了。」希德克說,低下頭,又開始研究自己的手指。
「沒關係啦……快點吃一吃吧,涼掉了。」夏美擠出笑容,開始找話題,分散注意,「呃--可以告訴我,你剛剛提到的那部動畫的詳細內容嗎?我還滿好奇的。」
雙眼發光的表情再度出現,夏美突然有點後悔。
另一個三十分鐘過去,夏美一邊消化咖哩,一邊聽希德克口沫橫飛,描述那部動畫的內容。那個沒有自信的主角,名字叫三星或什麼的(夏美沒聽清楚),中學畢業後,他下定決心離開原來的直升學校,來到一個沒沒無聞的鄉下高中,加入了棒球隊,遇見一個擅於戰略的捕手。就這樣,他展開熱情、青春的高中三年生活。
在教練有心的安排下,他們和主角原來學校的球隊比了一場練習賽。那支球隊超過一半的球員是主角以前的隊友,他們都認為主角是造成他們中學萬年敗戰的主因。從比賽前,捕手和新隊友們的打氣,和比賽間,一個一個解決打者,他發現自己其實不是一個失敗的人,逐漸的找回自信。他有了新的朋友,也和老戰友和解,更和一個「很厲害」的捕手成為默契好、彼此信賴的搭檔。
那部動畫目前只播到這裡,夏美大致猜得到,往後的故事一定是往甲子園前進,但她還是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看見希德克認真的模樣,她不自覺的揚起嘴角。很神祕的傢伙……很有趣的傢伙……一個改變她奇特生活的傢伙……一個讓她有契機重新思考「既定事實」的傢伙。
一個DRAMATIC的傢伙,使她原本認定是理所當然的事,戲劇性的轉變了。
「……夏美小姐?」
希德克已經將晚餐吃完,現在他正伸手,在夏美眼前晃呀晃。
「噢,吃完啦?」夏美回過神,「聽起來很有趣……播出的時候,記得叫我看喔。」
才撥幾集就可以說半個小時,肯定很精采。
「好的,夏美小姐。」希德克回答,將餐具收到水槽,「我來洗盤子,夏美小姐先去打電話吧。」
「可是,你的手指--」夏美趕緊走向流理台。
「這個繃帶應該防水吧,夏美小姐。」希德克說,擋住夏美,慢慢把她逼向門口,「我會帶手套的,請放心。」
半推半就下,夏美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出餐廳。
他是不知道,那種傷口要是感染,會很麻煩嗎……
夏美爬上二樓,無奈的看了冬樹的房門一眼,走進自己的房間。
戲劇化啊……最近的一切真的是戲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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