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十二年,初夏,某個週六,
下著大雨,一整個下午,幾乎沒停過。
社團學長們安排了一個聚會,
除了聯絡社員們的感情之外,
還邀請了畢業的學長姐回來,
除了讓學長們看看我們現在的情況,
我們也可以就很多方面請教學長姐們,
諸如學業、工作、樂器的學習等等。
那一天,是我和Angus學長目前為止見的唯一一次面;
學長撐著一把普通的黑色折傘,
白淨的臉上有著淡然微笑,
靦腆地說著「不好意思,遲到了」之類的話,
坐在我的面前。
對Angus學長的第一印象是:他很好看。
後來學長簡單地介紹他自己,
我才知道,那年學長26歲,大我八歲半的牡羊座男人。
那時候,家裡還不很能諒解我放棄高中選擇專科,
媽媽只當我覺得高中沒考好,所以才去讀專科,
有時也不免嘮叨,意思是要我再考一次云云;
我好強,一向不喜歡對父母言聽計從,
也覺得自己現在很不錯;
但是我的數理只能算平平,面對未來的微積分、工程數學,
還有一大堆專業科目,其實讓我很害怕;
再加上一般都覺得專科不如高中,
我多多少少也感受到這樣的壓力,心裡難免徬徨。
於是很大膽地請教Angus學長有關心理調適的問題;
誰知道,學長才說幾句話,我就開始掉眼淚。
其他的學長姐體貼,
也覺得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談談,
便要我們到平常練琴用的小練習室說話;
和學長兩個人坐在小練習室裡,
我一邊哭(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奇怪,怎麼會哭成那個樣),
一邊聽學長說話;
我們聊了好久好久,三四個小時有吧,
我的情緒從激動慢慢平穩,
慢慢可以整理自己的思緒,慢慢可以和學長自然地對話;
可是記憶中的學長始終沒有一點慌亂,沒有一點不安,
只是用他很溫柔的語氣,
把他的體驗、他的想法、他的領悟,化成語言,
一字一句地說給我聽。
那一個下午我們究竟說了什麼,我早就不記得了,
只是有一句話,一直記在心裡:「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學長的聲音早就消散在空氣中,
然而這句話卻印在我心裡,如此長久,如此深刻。
後來還跟學長通過幾次信。
學長的筆跡極秀麗,男孩子很少字寫這麼漂亮的;
記得那幾年,北一女兩位學生自殺,
在社會上引起許多議論和揣測,
學長在那事情發生後捎來一封信。
他很擔心我。
雖然後來我還是做了讓他擔心的事。
Angus學長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懂」我的人。
那個下午我們談得非常深入,
平常對別人總是保持距離的我,在學長面前完全坦白;
後來的魚雁往返,讓我們成為忘年之交,
是那種很淡很淡,一不小心就會丟掉的朋友,
但情感深度卻有可能比相交十年的朋友還深。
我畢業了,工作了,忙了,有更多朋友了,有很多事讓我分心了;
對於學長,除了當年他的信、他的地址之外,
只剩下一張他學生時代彈琵琶的照片,
還有那個下著大雨的初夏午後。
學長,你好嗎?結婚了嗎?
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還在原來的單位工作嗎?
你說過要去念MBA的,後來呢?
家人們呢?是否也平安?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你說的,Angus學長;
可是好難,真的。
你怎麼會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給我這麼難的功課呢?
它的難度好像隨著年紀的增長而升高呢!
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喔!真的很努力喔!
有好多話想跟你講;
我遇到了好多好多人,他們都對我很好;
我現在還在練樂器,真想讓你看到我在台上的樣子;
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好想看看你現在的字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好想站在你面前,用分別了十年的聲音,好好地對你說一聲:
「學長,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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