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去過很多很多次;醫生,看過很多很多個,
不過能和醫生熟到可以一起吃飯聊天恐怕仍能稱上怪事一件;
尚是其中一個,即使現在已不是他的病人,
但偶爾他還是會寄e-mail來,問問我的近況,
順便嘮叨兩句,叫我記得回去做定檢之類的。
葉是另外一個。
他也曾是我的主治醫師,跟尚一樣,管的是我的腦袋,
但尚負責生理方面,葉負責精神方面。
認真說起來,我比較怕葉。
跟尚說話可以很隨便,插科打諢在所不忌,
在葉面前就不行了,整個人莫名其妙嚴肅起來,
也許總覺得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的緣故吧!
對葉,完全無法說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上星期和葉碰面了,是葉要求的。
臉色很差哪。一見面,葉就送我這句話。
我當然知道自己看起來不可能多好,
今年的換季病和冬季過敏症狀都比往年嚴重,
心想也許是新宿舍的工地就在窗外的緣故,
落塵是過去的好幾倍,對我而言當然很糟,
每天早上噴嚏打個不停,眼睛也老是紅紅的,
得要過了中午才稍有改善;
睡眠方面並沒有什麼障礙,卻好像永遠睡不飽,
身體莫名其妙又重又累~
我這麼跟葉說,不過葉露出很莫測高深的笑容,
「壓力會降低免疫力。」
這機車的傢伙。
不可免俗(笑)地問了我論文的事,
絮絮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隔行如隔山,葉對我的研究領域是完全不了解的,
於是能說的也就題目一改再改,老師跑給學生追這類的事。
我想我是為了讓葉放心,才說這些的吧。
而葉,應該也知道我是為了讓他放心,才說這些的吧,
葉很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病人。
不過,再怎麼糟都不會比那個時候糟。我這麼想。
我仍然很容易給自己「找麻煩」,
任何大小事都可以變成我的壓力來源,
而自己給自己的壓力恐怕遠超過外界給我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些事都是自己早早看開的事,
便也沒打算跟葉說這些。
「妳應該知道妳的身體對壓力很敏感,反應很大。」葉說。
這傢伙真的很機車,不過,這是事實。
我的身體非常容易出現心因性症狀,
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還來不及察覺,身體便已經產生反應了。
不是沒有想過冬季過敏之所以變得嚴重,
恐怕不只是新建宿舍工程的緣故,
但是什麼事都推給「壓力」似乎有點小人,
況且我的身體狀況一向在我的控制範圍之外。
葉說他擔心我。
我知道啊,葉才不是那種閒著沒人找老病人嗑牙的醫生,
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就已猜到八分,
但聽他這麼說難免仍有些感動。
曾經葉短暫離開他所任職的醫院,
離開前要把他手上的病人轉介給其他醫師,
當他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心裡只浮現「害怕」兩個字;
如果不是葉,我就不想再回診了,
我討厭這種像貨物一樣在不同醫生之間流轉的感覺,
換醫師是不是意味著我還得display myself again?
我會幫妳找一個可以信任的醫生。葉看了我一眼,這麼對我說。
再一次,我在葉面前無聲痛哭著;
即使只是安撫,我也深深地信了,因為葉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麼。
我說,這麼多年來很謝謝他,
謝謝他除了當我是病人,也當我是人,尊重我所有的情緒與表達;
葉卻說了,這麼多年來也謝謝我,
在結束醫病關係後還跟病人保持聯絡對他們而言不算是好事,
但我卻讓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和角色是重要的,
讓他願意年復一年待在他小小的診間裡繼續當個精神科醫師,
讓他不至於選擇離開醫界,也不至於變得無動於衷。
我沒說的是,當我覺得我見棄於全世界時,
葉讓我還願意在這個世界上多留一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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