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十五分鐘。」指揮說。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
一半是因為今天練的曲子實在太熟，三年裡跟不同的團練了五次，
很多感覺早就被磨光，暫時還找不到什麼新發現；
一半是大家的情緒不對，就像天氣，陰陰的，偶爾下點雨，
剛剛走曲子的時候老覺得一整個沉重。
從背包裡挖出手機，照例看看有沒有人打電話來；
哇！四通未接來電。嗯？全是Roger打來的。
是有跟他約好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啦，
但……幹嘛狂call我？
回撥。
「喂，打電話給我什麼事？」
「我跟妳講喔！我原本要去看的眼科今天沒開哎！」
話還沒講完，電話那頭的Roger已經笑了起來。
Roger因為眼壓高的問題定期在某家診所就醫，
我們相約的餐廳就在診所附近；
是為了不想讓他跑太遠，以及他其實是個小小路癡的緣故。
「喔……」聽見他笑，我也跟著笑，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蹺團練早一點去解救你嗎？」
說得一付好像Roger才是高塔裡的公主似的；
反正本來就跟團裡說了要先走的，練琴又練得悶，
更何況，要解救的對象是Roger，本人實在樂意之至。
「嗯。」Roger的回答帶著笑意。
明知道幾個小時的空白對他而言並不難打發，
但若他此刻想見的是我，那麼我就會盡快趕到他身邊去。
用最快的速度走人，搭上公車，
下了車，撥了電話給Roger：
「你在哪裡？」
「光點裡的誠品。」
「台北光點？」確認訊息，我快步走去，
才進門就看到一個穿著襯衫和米白色休閒長褲的男人背對著我，
「是他啊！」我篤定地對自己說，
靜靜走到Roger身邊，把臉貼近他，
「嘿！」我低聲喚著。
「嗨！」Roger發現是我，順手拋來一朵微笑。
「在看什麼？」我好奇地看著他手上拿的盒裝DVD，
他也喜歡看電影嗎？
「我想買這個。」他走到書店的另一角，
拿起《人間四月天》的DVD，
「我想上課的時候放給學生看，可是不知道好不好看。」
「你沒看過？」我有些驚訝，
當年那樣風風火火地在電視上播了又播，
Roger竟沒看過？我以為那該合他胃口的。
「沒有全部看。大概只看了幾集。」他坦承。
剛好趁著暑假看了好些我之前很想看的DVD，
對著Roger數算，像《珈琲時光》、《紅色小提琴》、《經過》，
黑澤明的電影我也很喜歡，尤其是《夢》；
當然還有動畫電影，嗯，我是個愛看卡通的傢伙。
繞到圖書區，前幾天Roger才mail了一份書單給我，
他打算從裡頭挑幾本讓學生讀。
「妳覺得有哪些書好的，跟我推薦一下吧！」他說。
「《博士熱愛的算式》、《梅崗城故事》、《追風箏的孩子》、
《給下一個科學小飛俠的三十七個備忘錄》、《沉默》、《曉寺》……」
我對著Roger提了一串書名，簡單陳述我喜歡它們的原因，
站在一旁的Roger不時提些問題，卻都是為了學生而提的，
我心頭有些複雜；
現在的他，除了位國文老師，也是位導師，
他把心力放在學生身上是可想而知的，
只是「讀書」這件事的本身除了有其趣味性存在，
也有個人的偏好存在，
當我提出這些書名時，我也許考慮過這些書是否適合高中生閱讀，
但除了學生之外呢？Roger會讀嗎？
他會因為我的推薦去讀嗎？
會發現我曾發現的動人之處嗎？
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跟我討論他對那些書的感受嗎？
我又開始貪心了。我討厭這樣。
看看錶，離訂位的時間差不多了，
結束掉有關選書的話題，我悄聲催促他該走了。
我和Roger坐在簡餐店裡，
這回少了Viking，果然顯得安靜許多（笑）；
Roger早上才剛做完家長會談，
多的是和學生有關的話題；
然後聊起他在課程設計上的種種心思，
也聊起彼此在教學上的甘苦。
「好想去看看你上課的樣子。」我說，
當他的學生該是件幸福的事情。
我們談文學，談學生，也談他。
那話題是怎麼繞到Roger身上的，我實在已經記不得了，
好像是談到Roger同學剛生產的事吧，
Roger說其實一轉眼大家到了適婚年齡了；
（在場的兩個剛好都是，笑～）
我說，我一直很能接受自己已屆而立之年這種事，
有些同學也在年紀尚輕的時候就已結婚生子，
（或曰：只不過提早把人生該做的事做完了～）
但出身大家族的麻煩，就在於有一堆人非常「關心」別人的婚姻大事，
我懶得去解釋之所以至今仍單身的原因，
也不想去辯解有關「女生念那麼多書要幹嘛」之類的問題。
吐吐舌頭，我看著窗外，好像眼前就有一群多嘴的親戚似的。
「我爸媽不會問哎。」Roger說。
「我爸媽也不會。」我看著他，「你不是個很容易談戀愛的人。」
我的篤定究竟從何而來？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對人的依賴性很低，而且……
就算有一個各方面都能跟你契合的女孩子在你眼前……」
「我也不會採取主動。」他接口。
我點頭。
我們很快地離開了戀愛話題，可是焦點仍在Roger身上打轉。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我有感而發，
「以前我對待你的態度會比較患得患失的，
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不努力而失去什麼；
現在我不怕你會飄走，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錨點。」
話才說完，卻馬上心虛起來：
當真不怕嗎？如果他下一秒鐘就離開我的生命，我不怕嗎？
我選擇切斷一段關係，會不會是為了讓另一段關係更穩固？
繼續談他，談他的冷，談他的力量，談他對我的影響。
「你在某些事情上會展現很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會影響別人；
可是你的這種力量是隱而未顯的，是冷焰。」
「冷焰」是我以前在文章裡對他的形容。
「素芳也曾經這樣說過我。」Roger低頭輕笑。
素芳，我還記得她。一個白淨清雅，卻又對愛情過分死心塌地的女孩。
聽說，她將那段長長的，但充滿背叛、不確定和傷害的愛情結束了。
聽說，她放棄成為一位美術老師，毅然決然走上美術設計的道路。
聽說，那也是因為認識了Roger的緣故。
坐到店家要打烊了，我們終於離開。
外頭已經下起雨，但街上多得是還捨不得回家的購物人潮，
Roger為我打傘（雖然傘是我的），微微抬頭看著他的側臉，
我差點要記不起上次和他這樣親近地並肩而行是什麼時候。
車入巷中，他的手抓住我的，輕輕拉了我一把，
那手心，竟溫熱熨人。
他的手一直是柔柔涼涼的，怎麼會在雨夜裡有了不同的溫度？
找到他停在路旁的機車，換我為他撐傘，當做是一段守護。
直到他穿戴好全身裝備，「那，bye-bye！」我說。
「bye-bye！」Roger說。
一個人走著，回家的路其實有些漫長。
Roger說，他的心是開放的，
「敲門，就給你開門」，大抵是這種感覺吧！
我該和他談Lonely的事嗎？能和他談嗎？
我遲疑著。心裡有一種必須和某人談論這件事的迫切感，
這個人，不會是Viking，只能是Roger……
捷運列車進站。
我踏進車廂，尚未得到解答的問題暫時被遠遠地拋在列車後頭。
也許吧！也許有一天會再提起，也許以後再見面的時候會有機會說。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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