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開始當律師時,衝著我找來的第一位客戶,既不是大老闆,也不是豪門大戶,而是個白手起家,靠著刻勤刻儉,和天賦好數學能力,理財有成的一個台灣阿媽。
第一次碰面時,老阿媽操著我其實並不怎麼能聽得懂台語口音,細述她的不平事。她從她碎花布包袱掏出一張張發黃證據,這些證據年紀,其實早就可以進博物館了。
第一眼看到她,腦中浮現一個再熟悉不過身影,媽媽如果還健在的話,也是這個年紀吧!直覺果然沒錯,台灣阿媽恰恰跟媽媽同年紀呢!
陪這位台灣阿媽一起來的,是她的小女兒。後來跟她女兒熟了以後,她跟我說:當天看到貓頭鷹溫言耐心地仔細檢視她媽媽發黃證據,讓她們非常感動!因為她老媽在她耳邊叨叨唸這件事已經十幾年了,她和哥哥誰也沒能聽懂她在說什麼,不知道她媽媽原來是真的吃了那麼大的虧,被一起合作夥伴坑了這麼大一筆錢!
我告訴台灣阿媽,時間過得這麼久,對方可能早就脫產了。可能您花了一大筆律師費和訴訟費,最後只得到一紙判決書而已!
只見台灣阿媽搖搖頭,異常堅定地說:「錢能要回來當然更好,但我要的是還我一個公道!我和他住附近天天見面,他一再利用我對他的信任,騙了我十幾年,我如果沒討回公道,我死都不瞑目!」
台灣阿媽訴訟持續依約定進行著,訴訟之路漫漫,拖個一年半載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台灣阿媽偶而透過女兒打電話來關切進度,要是官司狀況樂觀,台灣阿媽就眉開眼笑;要是偶而出現一點壞消息,台灣阿媽也會因為憂心而常常需要去醫院掛病號。
法律上有句俗諺:「權利上睡眠者,其權利不值得保護!」雖然殘酷,卻也是台灣阿媽的官司所面對最大考驗。許多許多證據,隨著文件法定保存期限已過,根本就銷燬無法調取。雖然這件事早在我預料當中,也在一開始把這種情形跟當事人說得非常清楚,但是案件一旦陷入膠著,當事人還是難免會陷入無比地失望情緒中。
為了怕台灣阿媽罣礙,我和她女兒約定好,只要台灣阿媽問起官司情形,你一律都跟她講:「律師說一切都照進度進行得非常順利!」
農曆年後某個陰晴不定灰暗天,我接到台灣阿媽女兒電話,她語氣低沉,我一聽就知道心理藏著事情。她問道:「我媽媽住進加護病房好幾天了,我想問說要是她有任何閃失,她的那件官司會不會受到影響?」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先關懷地地問她台灣阿媽目前情況,她聽我這麼一問,不自覺地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好一會兒,等她情緒稍稍平復,我告訴她到目前為止,你的處置都非常棒!請務必寬心,我們身為子女的,做子女應該做的事,其他就交給老天爺。我記得非常清楚,你媽媽來律師事務所找我那一天,她和我談完案情後,斬釘截鐵告訴我:「再怎麼樣她都要撐到看到法院還她公道那一天!」現在那件官司才第一審呢!放心啦,你媽媽是個意志力很強女人,心願未了,她不會就這樣走了。還有住進加護病房,又是台灣最一流台大醫院,還有你這麼關心她,你媽媽真的很有福報呢!
台灣阿媽女兒聽我這麼說,才慢慢寬心。見她心情回復,我開始回答她剛剛問的問題。
萬一我們這件官司打了十幾年,因為這是件民事可轉讓權利性質的官司,所以只要由原告的繼承人聲明承受訴訟就可以(承受訴訟意思就是也就是由繼承人接棒當原告或被告),所以這件官司完全不會受影響。現在您完全不用考慮這問題,先好好全心照顧好台灣阿媽,官司上問題您可以放心。我會隨時把最新進度向您報告。
跟我聊完後,台灣阿媽女兒終於拾回舊日樂觀開朗勇氣掛上電話,我暗暗在心中默禱著:「台灣阿媽一定要加油喔!別忘了你我約定啊!」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