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鎏金(下 )
可時光卻不等人,到了來年的四月初春,大地回暖,整個金廷內部自也洋溢著一片生氣;可令人難解的是,這日不但外城處處騷然,連內城也是整個亂烘烘的,可說是整個燕京都感染了一股莫名的浮動生氣。
原來,這一日正是南征大元帥金兀朮押回徽、欽二帝到燕京的大日子!
從數日前,就有許多先行回京的快馬,紛紛帶回消息;宮內眾人亦是眾說紛云,尤其是一聽說金太宗要在當晚夜宴二位宋帝與其后,宮裡下人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各嬪妃皆忙著各使神通,不但希望自己能雀屏中選,有機會陪金太宗與中宮皇后一道兒出席此宴,能在皇親國戚之中露露臉兒;同時也更希望能有機會見識見識那傳說中風流倜儻、能詩善畫的宋室皇家人物。
不過身為貝勒的完顏亮,卻一點兒都不操這份心,他早磿著金太宗同意讓他連嘯林、雨霏一道帶去開開眼界;自然,雨霏眼瞧不見,本無心湊這熱鬧,但也不便掃了完顏亮的意,還是由著他,答應了海陵貝勒,他與嘯林會在完顏亮身後伺候著。
而這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當然也想不到,由於其他阿哥也都人人出席,只格格們無此殊榮。這可讓有些格格心裡不快,連雨霏一個瞎了的小小漢人奴隸,都能出席宴會,為啥貴為格格們反倒不許?便有人暗中買通了桂樨殿擺膳的丫鬟,給雨霏下了陰狠無匹的鶴頂紅。
而從小便有雲翼相伴的雨霏,雖體質特殊,百毒不侵,可也免不了發了燒,整個人頭昏腦脹,手腳使不上力;到了黃昏完顏亮欲整裝由桂樨殿直接出席時,他才察覺了已陪了他一日的雨霏,竟早就身體不適,燒得燙人。完顏亮立刻要左右去招御醫,可雨霏怕掃完顏亮之興,忙說不用,只要當天晚上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完顏亮自是不肯,要雨霏單獨留下,但雨霏知道自己不去,光完顏亮一人,嘯林是不會乖乖聽命的,一方面怕嘯林誤傷人,另一方面也不想讓完顏亮掃了顏面,雨霏便執意不肯單獨留下,仍願隨著完顏亮一同出席。
而到了晚宴廳上,由於完顏亮不是阿哥,僅是貝勒,席次本該居末,但大阿哥願格外照應他,金太宗便也由得完顏亮與其同座,雨霏便坐在完顏亮身後;而距著雨霏等人有一段距離的完顏晃,則是不時還要斜眼偷看雨霏,只可惜嘯林一對銅鈴大的虎眼,可沒少望著他片刻,叫他著實忌憚。
這晚宴純粹是金太宗為了羞辱亡國之君的徽、欽二帝,故席上不僅安排了由千里外汴京擄獲來的教坊優伶奏樂,還有那輕歌曼舞的宋室官家歌妓舞女等,無不讓宋室君臣心裡酸楚,暗地垂淚,表面上卻還得強顏歡笑,不敢顯出愁容。
那女真皇族與其大臣,則對徽宗父子等人所喜愛的靡靡亡國之音、歌舞極盡侮辱之能事,尤其是對年輕貌美的欽宗皇后,諸多輕浮調笑之語;而欽宗則唯唯喏喏,竟不敢維護他這中宮皇后,只聽任旁人調戲。
宋人男女禮教之防向來甚嚴,女真人的百無禁忌,這聽在人本就不甚爽利的雨霏耳中,真讓雨霏為這位宋室皇后好生難過!
而那做慣了太平天子的宋徽宗,他對金太宗已是言卑辭恭,程度不輸一般對上的太監奴才了;而他那不成材的兒子宋欽宗更是毫無氣魄,說起話來氣弱斯文、虛言矯飾,簡直連個敢言的御史諫官都比不上,那還像個皇帝?
雖然雨霏打小就聽得人們說皇帝、皇后是如何崇高尊貴,皇家是如何地不可侵犯,可他卻不曾對徽宗父子有甚好感,而且如今他所親耳聽到的,也全不是那麼回事!雨霏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他心目中的皇帝,反倒是該像金太宗那般說話豪壯,氣魄遠大,儘管辭語略嫌不文,但卻能讓人感受到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這二位文弱秀氣的大宋天子,怎反倒遠遠不如金太宗呢?
雖然年僅八歲的雨霏心中捉摸不透這個道理,但想了一會兒,也就放過一邊;因為宴上的絲竹雅音,管絃不輟,這般鄉音在發燒中的雨霏聽來,不覺讓他憶起了分離已一年的父親張七。
不曉得張七後來如何?有無避開仇人追殺?現下身邊有沒有人服侍?雲翼不知是否跟在他身邊?他們好不好?知不知道自己和嘯林人現在在這燕京之內?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張七團圓?一連串的問題,只在雨霏腦中亂轉,讓他全無心思再聽一旁的雜亂噪音。
儘管心亂如麻,但身體又燒得讓雨霏快失去意識,不一會兒功夫,雨霏邊坐邊滑向地上,就算斜倚著嘯林都無濟於事。嘯林雖察覺雨霏不對,但它畢竟不會人言,只是用它那虎舌舔著雨霏面頰,頗為無奈。後來還是完顏彰先發覺完顏亮身後的雨霏人影不見,再一細看才察覺,雨霏人已躺在席上。他本以為雨霏年紀小,貪睡;正伸手要拍醒雨霏之時,才驚覺雨霏正在發燒。
忙要喚人來將雨霏帶離晚宴之時,不料卻見到豫王不知何事,剛巧來到自己身後;見自己一把拉起雨霏,便也靠了近來,反將雨霏一把給抱了過去。
「小霏兒發燒啦?這樣子還來這兒?不怕吹了夜風燒得更兇麼?」天雖回暖,可現下夜裡仍是寒氣霧重,就宴會廳上有大把簼火都不敵那寒氣,何況是年紀尚小、衣著不厚的雨霏?豫王以為雨霏定是著了涼,便道:「這樣好啦,今晚小亮和他都不會回海陵王府吧?本王就直接將他送回去桂樨殿吧!順道吹吹夜風,醒醒酒!」
完顏亮回頭一見雨霏不在身後,自是要跟;但回頭望望席上,孩子心性又捨不得不瞧這般難得的熱鬧。
豫王一見自知其心意,便要完顏亮放心,好好待著,幫雨霏多見識些大場面;等明兒個雨霏睡醒,退了燒,身體好了,便由他說給雨霏聽也是一樣。
完顏亮畢竟才六歲,聞言便點頭答應,由豫王將雨霏送回他在桂樨殿內的寢室。
而嘯林,自是跟著雨霏站起了身,雖完顏亮還想有它作伴,但也知沒有雨霏在,自己一人攔不住嘯林,便由得嘯林跟著豫王身後離了座位。
雖然宋室君臣初見有玄白大虎在座,個個都嚇得不住哆嗦,怕得要命,的確是給金太宗掙足了面子;不過現下酒已過三巡,眾人皆酒酣耳熱,自是較無人注意嘯林的離席,故坐在上首的金太宗見了也不攔阻,任由嘯林自去。
不過場中有位身著綾羅翠袖的舞女,不覺朝著嘯林與豫王懷裡的雨霏多看了幾眼;但那時人聲吵雜,倒也無人注意。
而豫王抱著混身燒得燙人的雨霏,邊行口中邊還不禁叼唸著:「怎麼搞的?著了風寒麼?自己要小心身體!別讓本王這麼輕易就少了個棋友!」
雨霏斷斷續續聽得有人在耳邊碎碎唸,依稀記得是自己相熟的嗓音,一時燒迷糊了,便以漢語邊嗚咽邊叫道:「爹爹!爹爹!霏兒想得您好苦啊!爹爹!」
豫王一聽雨霏哭音,酒都不由得醒了一半,不覺嘆道:「是了!我都忘了,再會下棋,小霏兒也不過是個八歲孩子,當然會想爹想娘的!可憐!如今只得自己一人在此;乖乖,好好睡,明兒個本王再找御醫來給你瞧瞧,可別再胡思亂想啦!唉!」
雨霏聞言,更緊摟著豫王,只是不放,連聲喚著爹爹!
豫王知道雨霏燒糊塗了,只得由雨霏這般摟著,自己邁步便走,也不管旁人異樣眼光。
到了桂樨殿,由於眾人都藉著伺候麗妃之便,想開開眼界,一齊俱湧到了中和殿,只留了個小丫頭片子半睡半醒地照看著燭火。豫王便斥退了跟隨的眾人,逕自抱著雨霏進入完顏亮那寢室外間。
由於雨霏燒得迷糊,始終不肯放手,豫王也拿他沒法兒,便將雨霏放在炕上,自己打橫坐在一旁陪著,左手還由雨霏死命握著。
豫王打量了一下四周,見雨霏幾乎沒什麼私人物品,只見枕邊放得一隻顏色晶瑩翠綠的短笛,正想拿來把玩之時,不料嘯林此時竟一躍而上,自去躺在雨霏身邊,邊還睜著大眼,望著自己。
豫王見著嘯林緊靠著那笛臥著,頗為意外,不過他相信只要自己不對雨霏有不利的舉措,嘯林應是不會攻擊他;便大著膽子,試著伸手去搆那短笛。
嘯林只是望著完顏介,似是對他取笛之意不甚了解,但也沒加以阻止。
完顏介這才放下了心,細細把玩手中的短笛,只覺那笛身似竹非竹,似玉非玉,顏色碧綠,通體透亮,直似件南人富貴之家才有的稀罕物件。按雨霏自己敘述的身世,孑然一身、走唱天涯的普通說書人,怎會有如此罕見的貴重物品呢?
而躺了這麼一會兒,雨霏此時似是略覺舒坦,原本緊握著豫王的右手,也纔肯鬆開了來。完顏介此時才趁機抽回了手,順道將那笛輕輕放到嘴邊,試吹了幾音。
這笛聲清脆欲滴,清亮地彷彿黎明中的鳳鳴鶴唳,讓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完顏介頗為意外,他對南人的樂器向來也有所涉獵,但憑他這般在金人裡算見多識廣之人,也對這笛是何材質所製,完全摸不著頭絮。
不過把玩了一會兒,豫王酒也有些醒了!將短笛放回原處後,便為雨霏喚來侍女,要她好好照看雨霏後,豫王便自行再回到酒席,與同僚們一同享受去了。
雨霏自是不知當夜曾有人夜探他與嘯林所在之處;而他那燒,隔日經御醫開了藥,約過了三日之後,才逐漸退去。
而海陵貝勒完顏亮,為著嘯林不肯離開雨霏之故,更是連著幾日都流連在雨霏病榻畔,或是自己誦習日課,或是陪著雨霏聊那夜的所見所聞,有時也兼逗弄嘯林,兩人一虎,也頗不寂寞。
這日,恰巧豫王進宮,順道過來探看雨霏,見完顏亮也在,便笑問起完顏亮,喜不喜歡那夜表演的南人音樂歌舞。
完顏亮小孩心性,那懂得什麼柔媚婉約、鶯啼燕囀?只覺南人的音樂聽來柔弱無力,不合他胃口,歌舞也扭捏作態,頗為可憎,自是答說不喜。
完顏介聞言便笑了,轉問雨霏,可否習過什麼樂器,會不會跳舞。
雨霏倒是老實,便將實話說了,因他爹是走江湖的說書先生,自是會些樂器,一般如阮咸、二胡、直、橫笛、琴、洞簫、箏等,也都還能略略彈上幾曲應付場面;可跳舞一事,就從未學過。
豫王怕完顏亮不耐煩聽,便拿話相激,道:「亮兒沒事可要多學學小霏啊!彈琴、吹笛都是很好的消遣,宜情冶性,也能治治你這毛躁的脾氣。」
「嗯?我才不要!這種軟弱的音樂,聽了只會讓人失去鬥志,皇姨爹那時也是這麼說的!」完顏亮邊說,邊將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一臉鄙夷之色。
「話不是這麼說的,樂器本身沒有罪過,是彈奏的曲子有問題。如果你吹的曲子不那麼軟弱,不就不會失去鬥志了麼?」豫王邊說,邊拿出了一隻湘妃竹洞蕭,對完顏亮說道,「你聽聽這曲!」
語罷,便自顧自地吹了一曲『易水寒』;音調悲壯,氣勢雄渾,將那英雄即將一去不復返的勇武氣魄,直盪人心!
一旁的雨霏一聽便知,便和著蕭聲,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完顏亮頭一次聽得這般渾璞天成的威武古曲,自是驚異萬分!一喜這曲子氣度恢宏,二來又喜這詞意悲壯,竟是不能自己!一等兩人曲畢,便大聲鼓掌叫好起來!
豫王奏畢,便笑道:「你瞧,可不是只有那等靡靡之音罷?」
完顏亮連連點頭,連聲催促豫王,再多吹奏一曲。
而豫王則不置可否,只問雨霏,願為兩人演奏些什麼嗎?
雨霏聽得豫王相詢,知其雅好漢人文化,想了想,便拿出了枕邊的翠綠短笛,道:「那麼霏兒就獻醜了!」
語罷,雨霏便吹起了一曲『百鳥朝鳳』,只聽得那短笛聲清如磬,一下如百靈高歌,一下又如黃鶯出谷,一時似喜鵲報喜,一時又似春燕呢喃,那千般婉囀,萬般活潑,真讓人如身在黎明時的深山峻嶺之中,入耳皆是仙禽鳥語。
完顏亮只聽得驚奇不置,張大了口,一時竟忘了合上!而一旁的豫王,更是心中歡喜,沒想到雨霏小小年紀,音樂造詣竟如此高深,這一曲『百鳥朝鳳』,簡直不輸宋朝宮廷教坊的名家!要不是海陵貝勒年紀小,又對雨霏如此鍾愛,定然不會肯將雨霏割愛給自己,不然他還真想將雨霏給討回家去,讓他當自己的隨身侍童咧!能陪自己下棋,還能給自己吹奏這等上好的樂音,真是難得的人材啊!
一等雨霏放下短笛,完顏亮人已衝到雨霏身邊,立時將他的手,連著那短笛,一起拉向了自己,道:「小霏,你吹得這等好聽,怎從來沒聽你吹過?這是什麼曲子,好聽得像是千百隻鳥兒在叫喚?而且你這是什麼樂器?這麼美麗的翠綠色!是竹子麼?還是翠玉?和王叔那簫的顏色完全不同呢!」
一連串的問題,只問得雨霏不知該先回答那個才好!才剛將短笛輕輕拭了拭,深深吸了二口氣後,才微笑道:「貝勒爺從來沒問過霏兒,會不會吹笛子啊?這曲子叫『百鳥朝鳳』,的確是模傲百種鳥鳴,貝勒爺你好耳力呢!不過這笛子是什麼材質,我也不知!是小時我從山裡採黃精時,從地裡給掘出來的,爹爹也說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聲音竟如此清越。它的色澤青翠,和王爺的洞蕭不同色麼?」
「對啊!王叔的洞蕭色彩黃褐,上邊還有點點玄斑,那有你這短笛美麗?哦!對了!什麼是黃精啊?」完顏亮邊說邊將短笛自雨霏手中接過,拿來左瞧右瞧,似是非常喜歡,不忍放手。「小霏你願不願教我吹短笛啊?我想學你這首『百鳥朝鳳』,也想學王叔的那首……,叫什麼曲子啊?」
雨霏病中乏力,才唱過、吹奏過樂曲,此時自是有些氣虛,還沒來得回答,就被豫王將話給接了過去。
「那是『易水寒』!你應讀過春秋了吧?小霏兒唱的,不正是『易水寒』麼?至於黃精,那是種長在地裡的中藥,能補中益氣,是嚮往修道成仙者必備的食糧。沒想到小霏兒你小小年紀也想修道成仙的麼?」豫王邊說,也將那短笛接了過去,細細又參詳了半天,卻還是拿不準這倒底是什麼材質。
「嗯,方才只顧著聽,一時沒想起!現下王叔一提起,我自然讀過了!是荆軻刺秦王前,向摰友高漸離道別時吟誦的曲子嘛!」完顏亮邊說,邊又將那短笛接了回手裡。「小霏,你採黃精作什麼?真的想要做神仙嗎?」
「沒有啊!那是我爹爹採來配藥的,何況若平時在山中行走,若糧乏時,我們也常拿黃精來當食糧充飢的。」雨霏想起了張七,不覺心中一陣酸楚,語氣也不似之前開朗。
「你又在想你爹爹啦?你真是的,你現在有我耶!你早日忘了你爹爹吧!」完顏亮自然常見雨霏想念張七時的面上神情,但又希望雨霏常伴自己,不願雨霏再想張七。「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你和嘯林都得一直陪我喔!」
雨霏聞言只是難過,可心中知道完顏亮真是對自己與嘯林極好,便不願開口頂撞他,只是忍住了淚水,默不作聲。
豫王見雨霏傷心,自是不忍,忙打圓場,道:「本王這管洞蕭是湘妃竹所製,自是與小霏兒的短笛不同。這樣吧!今兒個累得小霏兒為咱奏了這一曲,本王就將這洞蕭賞給了小霏吧!小亮,你是不是也該賞小霏些什麼呢?」
「謝王爺!」雨霏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忙欲向豫王行禮謝賞。但豫王知其病中不便,就免了所有禮節。而完顏亮聞言,則是緊皺了雙眉,看得出甚為煩惱。
「怎麼啦?想不出賞什麼好麼?」完顏介見狀,便笑問。
「是啊!我想不出小霏會想要什麼?他要有什麼想要的,我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他啊?」完顏亮對雨霏向來大方,只要雨霏開口,他沒有不答應;只除了一樣,就不許嘯林與雨霏離開他的視線。
「嗯……,那就拿你的玉虎賞給小霏吧!」豫王一說,完顏亮與雨霏俱吃了一驚。
那玉虎是金太袓賞給豫王,豫王又轉贈給完顏亮的胸墜;見玉虎如見先皇,可說是與欽賜的免死金牌具有相等效力,一般是不可能賞給一個漢人奴隸的無上殊榮。
不過,那是別人的一般。
完顏亮一聽,便立刻叫好,大聲說道:「雖然我知小霏已經有了一隻真的玄白大虎嘯林,不過再多這一隻也不嫌多吧?」語罷,立時將他自個兒掛在頸上的玉虎給摘了下來,親自為雨霏套上了頸項。
「以後,見玉虎如見先帝,就不再有人敢欺侮你啦!小霏兒!」豫王邊說,邊站了起身。「時候不早,本王還和人有約,就先行一步!小霏你可要早日康復,才能快陪本王下棋啊!」
「謝王爺!」雨霏心知豫王對自己關心,也頗感激。
一旁的完顏亮則一等豫王前腳剛走,後腳就馬上要雨霏開始教他習那首『百鳥朝鳳』;而雨霏當然不推辭,馬上便開始傳授。
二人一個虛心肯學,一個用心教導,花了整整快一天的時間,完顏亮竟粗淺地學會了小半首。
雨霏邊聽完顏亮吹奏,心中暗自思量,『海陵貝勒對嘯林和我這麼好,連他向來隨身不離的玉虎都送了我,而我卻沒什麼辦法可報答他,如今他這麼喜歡這短笛,不如就送給他好了!』
心裡打定主意,等完顏亮一吹完,便對他說:「貝勒爺,這笛子,送給你好嗎?」
完顏亮年紀雖小,但向來要什麼有什麼,對任何珍寶、人事反倒無甚留戀;可不知為何,對嘯林、雨霏,卻偏偏十分中意,就連雨霏這短笛,都叫他愛不釋手。如今一聽雨霏要送給自己,自是大喜,忙道:「好是好,可以後我還想再聽你吹別的曲子呢?」
「那麼你再把它借我,我吹給你聽就成了嘛!」雨霏聞言不覺笑了,心裡也很開心,完顏亮這個向來對什麼東西都不在意的性子,居然毫不推辭願收下這笛子,自己不由地由衷覺得很欣慰。
「嗯!小霏,你真是個好人!你來我們這裡,隨身帶得就只這麼一隻笛子,你都願送給我;以後你想要什麼,只要我有的,我也一定都給你!如我沒有,也一定要我阿瑪差人找來給你!」完顏亮不知怎麼,心血來潮,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雨霏聽了這話,心裡很是感動,知完顏亮待自己是真心的好,一時激動,便流下了眼淚,哽咽道:「謝貝勒爺抬愛!嘯林與我要不是有貝勒爺在,早就沒命了!那敢再求什麼!」話說到這裡,雨霏又想起了張七,不覺淚掉得更兇。
完顏亮見雨霏哭得傷心,不知怎的,心裡突然也難過了起來,不覺便也跟著哭了;一下子,只見二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八歲,平白哭做了一堆。
剛巧麗妃來探完顏亮,見了兩個孩子正在啼哭,不知為了何事,便將兩人一邊摟了一個,好言相慰。好不容易兩人才止住了哭聲,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之前的原由;麗妃聽了也不覺好笑,便道:「你們兩個傻孩兒!好好地練習吹奏曲子,那來的那麼多眼淚?你們兩人好好相處,以後開心的日子還長得很呢!千萬別學那些個南人習氣,沒事多愁善感,須知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麗妃自進宮以來,雖然頗為受寵,可至今仍膝下無子,平時便對這姪兒甚為寶愛,如今對雨霏也是愛屋及烏,一併恩寵有加。
完顏亮聽了姨母之言,頓時便覺羞愧,自是收拾了眼淚,拉著麗妃要她瞧雨霏剛送他的短笛。
雨霏此時也抹去了眼淚,不再啼哭,邊聽麗妃娘娘與海陵貝勒二人的對話。
完顏亮便要雨霏也為麗妃吹奏一曲『百鳥朝鳳』,雨霏自是應承。
而麗妃聽了雨霏的吹奏,也大為驚奇,連聲誇獎,又賞給雨霏一件金絲紫羊羔皮襖,讓完顏亮也為雨霏高興,笑顏逐開,直嚷著改日也要讓皇上聽聽雨霏的演奏。
麗妃自是贊同。
於是,雨霏從那之後,不但教完顏亮吹奏短笛,也常應金太宗要求,為其宴客之時充當教坊伶工。自然,雨霏也多了機會,熟識了一些原來在宋室宮中任職的專門優伶,不但習得了更多的曲目,還聽到了更多皇宮外邊的重大消息。
原來所有擄到金國的宋朝君臣,除卻被封為昏德公的宋徽宗、重昏侯的宋欽宗與其正宮皇后之外,其餘所有的公主、駙馬、皇子、嬪妃和士族、大臣,全都被女真皇室、大臣收做家中侍妾、侍女、雜役、奴隸。而且依規定,每個人一個月只有稗子五斗,還需自舂為米,舂下來不過實得一斗八升,僅夠一個成人半饑不死;另外一年發給麻五束,也需自織為衣,如不能織麻為布的人,待舊衣殘破後就只能示人以裸體了!這對平日手不能提、衣不能織,享盡人間至福的宋氏君臣而言,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也因此,這些以往總是不把平民百姓看在眼中的統治階級,到了今日這般田地,生活反遠不如那些身有一技之長的伶工、藝匠、舞娘、織姬了!能夠不死,持續活著的,多半是靠著從前對下人較友善的舊恩小德,現在得其回報,才得以苟延殘喘罷!
至於與海陵貝勒完顏亮幾形同胞兄弟的雨霏,境遇可就大大不同!平時完顏亮總要雨霏陪食、陪行,加上麗妃、大阿哥完顏彰又對其格外照應,連雨霏身上穿的、用的,多是另加賞賜,那裡需要雨霏自己織布、裁衣、舂米?看在那些宋室教坊優伶的眼中,更是欣羨不已;心軟的雨霏,自也常將得自大阿哥、麗妃與海陵福晉、海陵貝勒等人的賞賜,轉贈給這些人。也因此,這些伶工不單是感激雨霏,更是常存反哺之心,總盼著有朝一日,能幫這盲眼的孩子早日逃出這金廷,去尋其父。
而雨霏這優渥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至金國的第二年末,也就是宋高宗建炎二年春,才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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