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鄒俊冷笑著站在我面前,左手扣著那把威震江湖,一出鞘就得見血的風雷劍,語氣裡帶出一絲殺氣 ,這是初冬的雁蕩山,我們選在一座孤立的山頂,任厲風刷刷呼嘯過眼前、耳畔,有幾朵雪花漫天飛舞……
我不由得打了個顫:「嗯!」
「十年了吧?」鄒俊說。
「不,」我回應著: 「實在說,應該是三十年!」
鄒俊微微愣住: 「怎麼說?」
「因為我今天的武功,仍然與三十年前是一樣的,我並沒有再學其它招式,永遠都是那招『無氣絕劍』,十年前、二十年前與三十年前,你連三次都未曾勝過我……」
「別再說了!」鄒俊氣憤地說: 「你說你只練了『無氣絕劍』,但你每次都會在原有的招式上,自行加上新的、甚至更奇怪的招式!」
「任何事本來就不應該墨守成規,是你不懂得變通,才會連三次敗在我手下!」
「哼!耍嘴皮!」
「耍嘴皮?」我感到無奈:「十年前我就把風雷劍送給了你,希望一切無謂的爭辯就到此為止,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鄒俊的笑其實很陰沉。
「但是什麼?」
「江湖上依然有傳言說著你才是天下第一劍俠,你不死,你永遠都是第一,這教我不服!」
「可是我把風雷劍給了你,就算有再高深的武藝,也無從發揮了,」我一直努力要鄒俊放棄置我於死地的念頭:「你知道,我們武夷山劍派一向是藝隨劍傳的,我十年前放棄了這把劍,就表示我不想再當武林第一了,只要你鄒俊有本事,先打禪三年修心養性,再赴武夷山找現任的掌門人理安道人,磨個五、六年學成『無氣絕劍』,並悟出其中道理,今天你便是武林第一劍俠了。」
「哈哈哈哈哈……」鄒俊發出了狂笑,這幾聲笑,不知怎麼,我總感覺氣勢不夠恢宏,甚至有點疲弱;武夷山派的獨門武功「無氣絕劍」其實是很重視由內在的沉穩再推練出外在的雄氣,然後把這股威武的氣勢灌注到風雷劍上,產生萬夫莫之能禦的殺敵效果。
這把風雷劍也大有來歷……當年岳武穆抗金時,身上佩的即是這把風雷劍,據說,岳武穆曾赴武夷山耗盡多年修成「無氣絕劍」,在與金人近身肉搏時,殺敵無數,但金兵卻未曾傷及其毫髮;後岳武穆遭朝廷秦檜等奸人陷害,再加上宋高宗推波助瀾,使得岳武穆屈死獄中,此後,這把風雷劍便流落江湖許久……
明萬歷年間,風雷劍才又輾轉回到了武夷山!
果然是天下第一劍,回到了武夷山的這把風雷劍,儘管經過歲月的磨難,也經過風霜雨露的侵凌,但劍刃依舊鋒利,依舊削鐵如泥,幸好武夷山的獨門秘笈「無氣絕劍」,並未失傳,只是一直未找回名劍與之匹配。
我則是從小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師父流心道人將我抱回武夷山,看我的經脈骨血極適合練武,便把武夷山派的「無氣絕劍」連同風雷劍傳授予我!
不知為什麼,後來江湖上便盛傳我是真正的第一劍俠……「是啊!能夠獲得武夷山劍派的獨門劍法之真傳,又有稀世珍寶風雷劍的輔佐,這不是天下第一麼?!」、「武夷山那位小伙子,聽說劍法已出神入化到可以藉氣馭劍,令敵方欺近不得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自此之後,不少武林好手便時常借故前往武夷山挑釁,甚至曾有一次把道館「奔月山莊」擊毀,極盡對武夷山劍派污辱之能事。
遭人挑戰,我不以為意,只要對方衝著我來,而不要傷及我的同門師兄弟。
但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每當有人傷害到我的師兄弟,我一定毫不留情開殺戒,因此,才會有「風雷劍一出鞘就得見血」的傳言;否則,一般我不輕易拔劍出鞘,儘可能連劍帶鞘與對手純粹比武,點到為止。
人傷不了我,但我也不主動傷人。
鄒俊來自雁蕩山,他的「雁蕩七式」劍法其實也稱得上武林第一,「雁蕩七式」練到精髓處,甚至可以取葉為劍,所以,它也是重視「氣」的運用的一種劍法。
鄒俊以「雁蕩七式」走南闖北無敵手,卻不知受誰的挑撥,說我才是天下第一劍俠,他只能算老二,一氣之下就千里跋涉來到武夷山「踢館」,哎!那已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沒想到三十年後,我們還要為這「天下第一」的虛名決戰!哎!真的沒想到,因為這不是我的意願!
「哈哈哈……」鄒俊這幾聲冷笑,透出他的氣血已直衝腦門,這是習武之大忌,我想告訴他,可是他沒給我回話的機會:「我有了風雷劍,再搭配本門『雁蕩七式』照樣可以殺遍天下好漢,何須再赴武夷?」
「鄒俊!十年前你敗在我的劍下,我已將劍送你以為補償,你只要去武夷山練氣養性,必能人劍合一,獨步武林,哎!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呸!」鄒俊斥道:「我是『雁蕩七式』的傳人,去了武夷投靠,豈不與叛徒無異,更何況三十年來,我窮盡心力改良『雁蕩七式』,已略有成效,眼看就要成為武林第一了。」
「這些年,我遠赴異地,其實已形同退出江湖了,我的『無氣絕劍,沒有風雷劍相呼應,十年來,幾等於荒廢,我早已不是第一了,你才是,鄒俊,你還不滿足?」
「錯!你錯了!」鄒俊說:「如果不死在我劍下,天下英雄豪傑仍會認定你才是第一!」
「你何苦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我補充:「你可以對世人說我已死了,死在你的『雁蕩七式』之下!」
「這並非真材實料的天下第一,我心不服!」
「服又如何?不服又如何?每回比武,你從未贏過我,我也未嘗想過要置你於死地呀,甚至還把寶劍贈與你,就是希望能化解我們之間的糾葛,天下第一,不過虛名一樁,要它何用?」
「哈哈!」鄒俊的笑顯得氣勢已呈強弩之末,他沒有感覺,我倒是為他擔憂:「這是你愚蠢的地方,今天的比武,你既敢來,可別輕易放棄了機會,我們兩人之中,總有一人要喪命雁蕩山,我已認命,希望你也能想開……才好。」
「想開?」我感到好笑:「你要是真能想開,也就不會執著虛名了吧!?」
「無庸多言,」鄒俊似乎真的生氣了,隨後又很精明地打量著我:「咦!你沒帶兵器?」
我笑著搖搖頭:「你就打算用風雷劍取我性命?」
「哈哈!當然,讓你死在自己嫡傳的劍下,意義非凡啊意義非凡!」
「可是,風雷劍一定要搭配武夷山劍派獨門劍法『無氣絕劍』,方能將其效用發揮至最高哪!」
鄒俊緩緩拔出了風雷劍:「風雷劍只能配武夷山派劍法?哈哈!今天我就要用『雁蕩七式』強暴這把風雷劍了,我就不信『雁蕩七式』會有不能相配的劍!」
「鄒俊!」我大聲喊:「你不要太衝動,你知道劍一出鞘就要見血的!」其實我是唬他的,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輕起殺機!
「我就是要見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時間,我感到有些悲哀,我間他:「鄒俊,我想問你,你可曾想過要放棄這種殘忍的比武?」
「這是死前的掙扎?還是遺言?」
「都不是,我只是為你感到難過。」
「難過?」鄒俊疑惑著。
「是的,你每十年約我一次出來決戰,這就是你人生的唯一目的嗎?你贏或我勝,又代表什麼呢?」
「人說要死的人最囉嗦,今天的你看起來倒是很像,告訴你,明天之後,我們兩個誰活著誰就是天下第一,這是我這一生唯一想追求的答案,如此而已!」
「除了武功天下第一,人還有其它知識待探索追求的,你都沒有想過麼?」我試圖打動他取消決死的念頭:「我們都還有親人,任何一個人死,都會造成其他無辜者永世的心痛與遺憾!」
「你是孤兒,沒什麼好擔心的,至於我,我根本不在乎,也不用你來操這無聊的心!」鄒俊邊說著,邊擺出了「雁蕩七式」中第一式的「仙女下凡」,他右手持劍向上高舉,面對我漸漸下縮,為第二式的「狡兔出洞」作準備,屆時他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取我的咽喉,但鄒俊似乎從未曾思考或改良這一系列的「雁蕩七式」,因為「仙女下凡」固然氣勢懾人,但它以面對敵方的姿勢,很容易成了敵人的攻擊重點,因為其「(被)攻擊面」太大。
這些其實還不打緊,更要命的是,鄒俊這幾十年來,太沉迷在傳統而沒有變通的招術裡面了,以致於他忘記,或者從未曾留意過他身處的時代……
他已經開始盯住我人中,凌厲的眼神逐漸下移,我感到無比的壓迫感,我不能不反擊了,我右手探進我的腰包,鄒俊似乎猶疑了一剎那,我知道他不可能再給我更多的時間了──
砰!砰砰!砰砰!
看看倒臥在血泊中的鄒俊,我丟下了這把點三八口徑左輪:「鄒俊,這已是二十世紀,高科技的時代了,全天下大概只剩你還會堅持用刀劍來傷人,這是頑固?還是愚蠢?」
鄒俊沒有說話,圓睜著銅鈴般的雙眼望向遼闊的天空,胸口汩汩流出的血液浸入了初雪的雁蕩山頭;冷鋒吹來,儼然嘲笑著這一場宛若兩個不同世紀的荒唐對決,留下我一個人,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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