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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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已近十月底，蒙特婁下了連續一個星期的雨，濕冷黏膩，這是冬天來臨的前兆，白天十五、六度，夜裡就降到零度以下。週末已經調整了一個小時的日光節約時間，十一月底以後，漫長的雪季就要來臨了吧？

星期五，我像往常一樣早上九點出門，趕著去學校工作。才一踏出陽台、走下樓梯，眼前竟然飄來細細的白色物體，定睛一看，那不是雪嗎？滿天漫舞的微細雪花，不仔細瞧還以為是雨，但那實實在在是雪！才十月哪，就下雪了。站在十字路口等綠燈的時候，一片片雪花落在我的臉上、衣服上，對面的行人把頭埋進圍巾裡。昨夜必定很冷，才讓濕氣凝聚成雪吧？

我匆匆趕到學校，一頭鑽進教室。中午結束工作，從教學大樓走出來，天空已是一片晴朗，陽光普照，溫度又升高了。這是難得的好天氣，很多女學生又把肚臍給露了出來，誰也沒提到下雪的事。雪什麼時候停的呢？今天早上真的下過雪嗎？我突然恍惚了起來。

來蒙特婁的第一年，冬天時被漫天白雪的奇景震懾，常常把手指伸進積雪感受那輕脆冰冷的質地，好幾個月了還是很興奮。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我不知道真正的雪季來臨後自己會是怎樣心情。只是可以確定的是，不會再像第一年一樣新鮮刺激了。常常和這兒的朋友談起雪，他們很多都已經在加拿大住了很長時間，對雪已經麻木沒有感覺，甚至正在想著下一刻該去哪個國度定居。而我，不過是個新來的居民而已，如果繼續待下去，是否也和他們一般心境呢？雪，還會是雪嗎？

最近事情太多太忙，週末晚上好不容易有了時間，想把以前寫過的稿子修補以後登上網站。結果一打開以前的檔案，竟然就一頭掉進了過去的時光，檔案裡有旅行日誌、和朋友的對話、以及私密的日記：

「哪裡都不想去的夜裡，我闖進隔街的他的公寓。陽台上，他變了腔調唱：『全新的感覺，在你我的身邊！』我縱聲大笑。」
這是爲住在台北時最好的朋友出書寫的序，而現在他在日本，我在加拿大，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

「這個夏天我想再去台灣一次，雖然我們只通信了一個月，但是我的心卻急著想見你。」
這是日本的情人寫給我的信，當時讀了這封信，我在台北喜悅又焦躁地等待。而如今，我們已經分手兩年了。

「有時他很久才來一次電話，半夜還待在KTV酒店，客戶正高聲歡唱，他卻躲到走廊：『真的很累，一天天過去，都是一個樣，這輩子就沒有了。』」
這是寫給一個在台北認識的中年男子的回憶。去年我回台灣，想見他穿著西裝的英挺模樣，可是他還是忙，我們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我的方式應該是什麼？如果我反對人家套用後現代理論、套用武斷的公式，可是自己又只鋪陳史實，那麼就是缺乏方式，而不是有另一套武器，這樣會輸的！」這是剛來蒙特婁一個月時寫給一個讀哲學出身的朋友的信。那時的我被北美學術環境瀰漫的後現代風嚇得目瞪口呆，可是現在呢？我望著桌上積得高高的後現代文獻和報告，不禁苦笑，自己不是也沆瀣一氣了嗎？

如果那些感受能夠持續，今天的我可能就是另外一種命運。我渴望著再回到那些感受發生的時刻，再體會一次，再情緒化一次，然而已經不可能了。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帶走了一切喜怒哀樂。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文字紀錄，我還記得心情曾經那麼激動過嗎？還認識那個時空的形象嗎？村上龍的小說「援助交際」女主角裕美在百貨公司看見一副美麗的戒指，爲了當天就買下，決定援助交際籌錢。她著急的原因是：「要是不買下那個戒指，明天一定會遺忘掉那份驚喜、感動。」我也只是個凡人，一直幼稚地以為肉身存在的當下就是真實，以為此刻就是永恆而沾沾自喜著，結果終於發現人沒有永遠留住感覺的特權，太蒙昧、也太脆弱了。最後，回憶變成一個符號，一個指涉過去式的空洞符號，沒有溫度、沒有肌理，只是冷冷看著茫然的我。

沒有辦法的，不能和這個人性挑戰的，午夜關了電腦，我突然感到寂寞。到底什麼才是真理？檔案上的紀錄明白地告訴我曾經發生了哪些事，但是不應該只是如此，當時的淚水和歡笑告訴我還有一個更強烈的什麼、無法言說的什麼，那才是真相。

只是想再用力一點抓住那個即將消逝的感覺而已。就從一場初雪開始吧？我試圖回想那一天走下陽台、看見雪花迎面飛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