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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Requiem共有十二段經文，人們藉著在彌撒儀式中演奏安魂曲，訴說對死亡的恐懼，並祈求上帝告慰已故去的靈魂。去年秋天好友寄來一張CD，是蒐集了各名家所作安魂曲的合輯，我一聽就無法自拔，尤其是其中莫札特的兩章：「進堂詠(introitus requiem aeternam)」和「末日經(dies irae)」，作曲者的悲傷毫不隱瞞地流洩。這是莫札特在自知離死亡不遠時寫就的作品，他最後捨下早慧的天才和年輕的肉身，悲劇般地逝去，遺體被包在布袋裡扔掉，也留下了這闕沒能把十二個章節全寫完的安魂曲。我每每聽著出了神，想像正值盛年的莫札特面對死神的絕望、憤怒和乞求。生在當代的我，再也無緣如維也納貴族一般召來莫札特，親眼看他桀傲不馴的姿態，親耳聽他指揮宮廷樂隊演奏他從九歲就開始創作的眾多傑作，只能盼望可以親耳聆賞一回他的安魂曲。親炙真實的樂聲，就是唯一能向莫札特致敬的方式吧？

這個盼望終於成真了。週日，經過位於蒙特婁市中心的St. Andrew and St. Paul教堂，赫然看見佈告，紅十字會舉辦一場募款音樂會，由在全加名聲都很響亮的Montreal Symphony Orchestra演出莫札特的安魂曲，而開演的時間不過就是一個小時後而已！我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馬上便跟著人群步上教堂的台階。教堂已有百年以上歷史，灰色的石材建築高聳宏偉，祭壇的十字架後方是整整一面牆的彩繪玻璃，上面是耶穌站在雲端、榮光照耀大地的景象。我落坐在作禮拜的長椅，心中充滿感謝，長久以來等待的機會竟然在無心之中來到了哪！

Montreal Symphony Orchestra是一支百人以上的隊伍，當穿著黑色禮服的合唱團員和管絃樂團員一一現身舞台，我真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了。教堂的牧師帶領全體聽眾禱告以後，樂團指揮便緩緩抬起頭來，指揮棒輕輕一點，已經聽得好熟的「進堂詠」前奏剎那間響起，提琴和黑管帶出第一道婉約旋律。我不禁淚盈於睫，等了好久哪，莫札特，我終於在此刻真正聽見你了！跟隨著前奏出現的是混聲合唱，先是低沉，然後逐漸高昂，而每一道旋律的交錯處，總有定音鼓的鼕鼕鼓聲響起，一次急過一次，彷彿死神急切的召喚，喚起骨髓底處的恐懼。男女獨唱時時出現，淒切哀怨，好似對上帝最真摯的呼求。四個聲部繼而共同唱出，然而進入第五樂章「末日經」後，便轉為迅速交錯，如同神與人之間強烈的爭執。男聲低沉雄渾如在描繪慘烈的死亡圖像，女聲高昂激越彷彿悲痛的控訴，這是上帝的盛怒嗎？還是人因為貪生而對上帝迸發的憤懣呢？莫札特，臨終的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定音鼓的催魂聲不歇，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的弦音隨著合聲的起伏跌宕，時而低吟，時而高亢。樂手們低垂著雙眼，奏出靈魂游離於肉體之外的不安與企盼，樂音在祭壇的十字架之下流轉，任誰也會悲憐生命的逝去，祈求上帝賜予安寧。直至最後一個樂章，高低合聲終於逐漸匯聚，「進堂詠」的旋律既是開端，也是結束，溫柔的黑管再度響起。合聲與管絃的音色一一交融，彩繪玻璃上耶穌的容貌仍然安祥平和。莫札特，原來這就是你所感應的神與人的對白啊！

安魂曲只是安慰死者的音樂嗎？即將離世的人或有怨懟，或有憂慮，或有恐懼，活著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活著如同死去，亦要受痛苦催折，亦要上帝賜予勇氣，這才是莫札特為自己、也為後人創作了安魂曲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