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醒來的時候﹐如敏已經到學校上課去了﹐貼在冰箱門上的便條寫著[桌上有土司和果醬﹐請享用] 的字樣。
她為自己泡了杯咖啡﹐拉開窗帘﹐陽光明亮了室內﹐外面的天空還是一樣的藍。
拿出手機﹐她猶豫著﹐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給王奶奶? 昨晚她就這樣跟著如敏離開﹐什麼都沒有交代﹐老人家一定很擔心她。
還是該打個電話給以風? 有沒有記得按時吃藥? 他應該有看見昨天晚上她在鏡頭前說的話﹐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閒事呢?
最後﹐她頹然地放下手機﹐還是沒有開機。
對於自己以後的打算﹐她完全沒有想法﹐是不是可以再繼續記者的職務? 是不是可以再繼續住在王奶奶那裡?
在紐西蘭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有沒有看見那新聞﹐如果看見了﹐又會有什麼反應?
太多太多的問題﹐她不知道從何解起﹐腦袋里亂糟糟的﹐她把手機放進褲袋里﹐望向窗外﹐還是出去走一走吧。
半個小時之後﹐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路過的男男女女有些認出了她﹐回頭小聲地議論著﹐她雖然不想理會﹐卻還是在一間運動用品店買了一頂白色鴨舌帽戴上。
那些異樣的眼光﹐很尖銳﹑很傷人。
再繼續往前走﹐她在一間小小的髮廊前面駐足﹐良久﹐終於推開乾淨得發亮的玻璃門進去。
「歡迎光臨﹐請問小姐是要剪髮還是洗髮呢?」一個親切的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上來。
店不大﹐只有一個年輕的男助手﹐這個中年婦女應該就是老闆娘了。
『剪髮。』她笑笑回答﹐被老闆娘帶到座位上﹐請她脫掉帽子﹐她環顧四週﹐店裡只有她一個顧客。
「那要剪多短?」老闆娘邊在她脖子上圍上毛巾﹐邊問著。
天晴看著鏡中的自己﹐頭髮的長度已經到了腰際﹐她伸手摸摸髮尾﹐憶起以前在舞蹈教室的天台上﹐以風曾經伸手碰觸她紛飛的髮絲﹐還有在PRIDE日本的宿舍陽臺上﹐以風反覆摸著她的頭髮﹐安慰著差點走丟的她。
她悄悄紅了眼眶﹐回神才發現老闆娘還是帶著笑容﹐耐心等著她的回答。
『幫我剪個帥氣的短髮吧。』她下定決心﹐指指那個男助手的頭髮﹐『像他一樣的。』
【剪那麼短啊? 這麼長耶!】站在一旁的男助手不禁驚呼﹐摸摸自己的頭﹐這個髮型對男生來說有點長﹐但是對女生來說﹐也太短了﹐【好可惜喔。】
「多事啊你。」老闆娘瞪了那男生一眼﹐然後又笑著對天晴說﹐「好的﹐等一下喔。」
老闆娘沒有多說什麼﹐把天晴長長的頭髮噴濕﹐然後分成好幾撮﹐就開始慢慢地剪﹐過程中還邊和天晴聊天氣﹑聊流行﹑甚至抱怨起她自己的家庭狀況﹐那個男助手偶爾也會插幾句無厘頭的話﹐老闆娘都叫他馬上閉嘴。
他們之間的互動一點都不像老闆和員工﹐反而像是朋友﹐天晴好幾次都被逗笑了﹐這間店好有趣﹐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好地方。
「好了﹐看看滿不滿意﹐不滿意可以不收錢喔。」老闆娘整理好她的頭髮﹐看著鏡中的她。
『那可不行。』天晴笑了﹐然後認真地凝視鏡中的自己﹐貼著後脖子的髮尾﹐沒有太花悄的造型﹐仿彿回到學生時代純真的自己﹐她很喜歡﹐『怎麼可以不收錢?』
【老闆娘就是這樣﹐所以我們的店才會開了幾年還是這麼破又這麼小嘛。】那個男助手邊收拾著用過的毛巾邊抱怨著﹐冷不妨被老闆娘從後腦勺打了一下﹐【痛啦!】
天晴笑著拿出錢包﹐站在櫃檯前等著還錢﹐『請問多少錢?』
「不用錢啊。」老闆娘站在櫃檯裡面﹐說得理所當然。
『老闆娘!』
天晴佯裝生氣﹐老闆娘卻微笑了﹐天晴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面﹐似乎有隱隱的心疼。
「我把妳的回憶都剪掉了﹐怎麼收妳的錢?」
天晴楞住了﹐老闆娘握住她拿著錢包的手﹐真摯地說。
「如果是為了追求流行而剪短頭髮的女孩﹐通常都不會光顧我這種小店﹐所以妳一定不是為了追求流行﹐而且妳的長髮已經長到了腰際﹐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長度﹐更不是可以輕易決定一下子剪短的長度。」
男助手停下了掃地的動作﹐回頭看著她們兩個。
「這麼毅然決然地決定剪掉和自己有多年感情的長髮﹐一定是因為心裡受了重傷﹐想過新的生活﹐找到新的自己。」
天晴眨眨眼睛﹐為什麼這個老闆娘說的話﹐句句都讓她心頭發酸?
「我不知道妳的故事﹐可是我知道﹐我每下一刀﹐就割掉了妳的一點回憶﹐那些重要的﹑快樂的﹑值得一輩子珍藏的回憶。」
老闆娘嘴邊的笑紋越來越深﹐握著天晴的手也越來越緊﹐宛如要把自己的力量都給她一樣。
「我不會收妳的錢﹐因為我只是用我的一點時間﹐來換得妳的回憶。」
天晴皺起眉頭﹐深深呼吸﹐努力忍住眼淚。
剛剛明明可以很乾脆地把大半的頭髮剪掉﹐老闆娘卻慢慢地從長剪到短﹐她到這個時候才了解﹐原來老闆娘那個時候刻意和她聊天﹐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讓她不會因為剪去長髮而難過﹐也是為了等著她反悔說不剪了﹐更是為了﹐好好保存她留在這裡的回憶。
老闆娘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幫她戴上那頂白帽子﹐吩咐男助手送她出去。
【這家店這麼破﹐這麼小﹐生意又不好﹐但剛剛發生的事﹐妳並不是第一個﹐而這個﹐就是我堅持留在這裡的原因。】
男助手也有著陽光般的笑容﹐對著她眨眨眼睛。
天晴拉低帽沿﹐笑著對他道謝﹐轉身就要走﹐又被他叫住﹐【對了﹐我有句話非告訴妳不可﹐雖然老闆娘一直威脅我不准說。】
「是什麼?」
【雖然妳戴帽子很好看﹐但我和老闆娘都認為﹐妳紮起馬尾的樣子更漂亮喔。】他微彎下腰﹐看著天晴的眼睛﹐然後爽朗地笑了。
天晴疑惑地看著他擺擺手走進店裡的背影﹐自己剛剛並沒有紮馬尾﹐最近一次紮馬尾是…
然後她懂了﹐帶著恍然的神情﹐她朝店裡彎下腰﹐終於讓眼淚奪眶而出。
打從一開始﹐老闆娘和他就知道她是那個新聞的女主角﹐只是都沒有說破而已﹐而且﹐老闆娘還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她。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那萬里無雲的天空﹐沒有一絲雲絮﹐藍的好清澈﹐豁然開朗的此刻﹐連那迎面吹來的風﹐瞬間也變得溫暖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