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秋分方過,小城的天氣轉涼,菩提枝上的樹葉被西南季風迎面吹來,顫悠悠地迴旋落下,霎那間枯榮分明,正是說離別的好時候。
離別有冷有熱,但總蘊含著些許慨歎的詩意。以古詩比之,有王翰〈涼州詞〉的豪爽氣慨與王維〈渭城曲〉的輕詞寄意。前者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倉促辭別,卻道盡了亂世浮生中將要保家衛國、“醉臥沙場”的熱血情義,足讓聞者為之動容。後者則是“客舍青青柳色新”的輕悠餞行,城中有風有雨,這風雨似想留人,卻又沾衣欲濕、吹面不寒,留不下異鄉人的漫漫步伐與悠長哀思;萬語千言,都凝在了這“勸君更進”的“一杯酒”裡,清新淡漠,便是無須多說了。
以新詩觀之,冷的,便如徐志摩〈再別康橋〉中的輕巧幽雅。“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無論歸來或離去,均是輕悄悄的,萬般事物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雖則有些出世的蕭條落寞之感,但卻並非逃避,而是看開之後的淡然灑脫。熱的,則如鄭愁予〈心上秋〉裡的纏綿情深。“「愁」這個字你還記得嗎?離人心上秋”,一問一答之間,帶出了相逢的難與分離的易。“桂林,離愁甲天下,卻不見什麼山水”,眼前所見即是心中所想,縱使輕舟簾外山水萬千,但放不下這生離之苦,便看不見天寬地闊,只能幽怨不休了。
有捨,才有得,但徐志摩始於“捨”而鄭愁予始於“得”,行詩角度的差異,便是其中的關鍵之所在了。
說到離別,我也曾經害怕告別年少輕狂的自己。因為害怕長大,而曾經掙扎、痛苦過,深怕不再年輕,不再擁有活力與前進的勇氣。但如今,卻都釋懷了,知道時間的無可奈何並非嘲諷阻礙,而是以分秒的精準來淬煉出生命的可貴。沒有對人生中擦身而過之事物的告別,就沒有記憶的積累。沒有離別,不會知道青春的稍縱即逝與夢想的難得。沒有說過再見,又怎會再見。
而今,我將與一個共事了五年的好友道別。他是我的良師益友,是我這“海天一色”欄中文字的第一個品讀人,也是我與讀者之間的橋樑。當我在四處漂泊行旅的時候,他以一封封面目熟悉的郵件、適時的親切問候與斟酌再三的細心點評,喚醒了我對小城的記憶與思念,讓我成為了有根的人,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來自何處。
感謝他所賦予的寶貴機會,更感謝他包容我的每一次遲稿,以及為我修改的每一個贅字病句。此情難以言表,僅以這篇文章為念,也願他在人生的道路中且行且歌,永遠保有屬於自己的那一片海闊天空。再見了,我親愛的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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