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札記˙松鼠
在位處於厄本那-香檳的伊利諾斯大學校區中,不知道是因為冬季冗長而嚴寒的緣故,還是因為這裡的人們與外在環境有著同樣的靜謐習性,總之,我極少在這裡的街上看見貓貓狗狗。
偶而萬里無雲、陽光又份外溫暖耀眼的時候,才會看見幾戶遛狗的人家,其餘氣候惡劣的日子便不消多說了,那是連人都要慵懶地瞧著窗外的風雪雨霜、遲疑著翹課與否的時分。
至於貓,在這兩個多月間只有幸得見過一次。那是一個清冷的冬夜,我與友人糊里糊塗地搭上了一部九拐十八彎的巴士,而在一個不知名的街口等著路燈轉青的時候,一側的車燈不偏不倚地照在了一隻長尾短毛貓的身上。貓兒瞇一瞇眼,圓滾滾的身軀在草叢中轉了個圈,便縱身一躍到了鄰近住宅的露臺中;牠走得瀟灑,卻讓我想起了童話裡穿長靴的貓騎士,在完成了每一次的任務之後,於深夜裡悄然地回歸到主人的身邊,如此云云,遐想萬千。
厄本那-香檳最得天獨厚的一個特點便是一年之中有半年的冬天,雖與只有四十六的晴天的西雅圖相比起來,實在稱得上是小巫見大巫,但也足以讓自小便生長於南方的我好生驚歎一番了。而在格外寒冷的時節裡,路上連過路的陌生人都難以見得,陪伴著寂寂而步的行人的,便只有一隻又一隻的栗灰色小松鼠們了。
並不是沒有在澳門或台灣看過松鼠的,但那是在樹梢之間飛躍而過、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類型,與厄本那-香檳這裡不怕生人的松鼠們畢竟不同,所以初來乍到的時候,我也像個遊客一般,成天拿著相機,不斷地對著這些毛茸茸的小灰團按下快門;如今想來,卻也不禁一笑,傻氣的很。
松鼠是自有其可愛之處的,銀灰色的絨毛佈滿全身,尤以尾巴為甚,兩隻圓圓的眼睛十分清澈,嗅覺更是分外靈敏;牠的身段雖不算窈窕,手足也均不甚長,但卻身手矯捷,跳躍時長長的茸尾隨之一動一動的,小巧玲瓏極了,又像麻雀一般,四處閒逛、遍地覓食,在白雪上留下了一串串風鈴似的腳印,不知讓人興起了幾次帶其回家眷養的念頭。
我有一件仿松鼠毛的大衣,購自小城,一開始是喜歡上那細細的深灰毛料,柔順而舒適,忍不住便買了;雖則喜歡得緊,但將其越洋帶來北國之後,至今,也僅穿過一次。一方面是因為天氣仍舊清冷,大衣不足以禦寒;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一次”的經歷有些離奇,至今憶起,依然心悸不已。
是日,早晨出門時,氣候還算頗為晴朗,有著難得一見的蔚藍天空,但待黃昏時分,步行回宿舍之際,天色卻深深地暗了下來,遠處有湧近的陰雲,風聲略起、空氣微濕,予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校區與宿舍之間隔著一座小森林,那時,我正步行在森林之中,突然聽見了一聲尖銳而奇異的禽鳴之音,抬頭一看,一隻半人高的大鷹正佇立在停車計時器的鐵柱之上,白首黑喙、雙翼合攏,眼神鋒利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莫約二十步外的我。
我嚇壞了,彷彿自己也變成松鼠般,感受到了對獵捕者的害怕與即將失去生命的恐懼之感。我從反方向而行,繞過了那座森林,一開始是急急地走著,最後便忍不住加快腳步地奔跑了起來,一直到回到了宿舍房間,都還不住地喘著氣,身體微微顫抖,心神不寧。
我自認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卻總是常常懼怕一些奇怪的事物。在那天之後,我連著兩次看見了松鼠的屍體,每每皆憂懼參半,心也隨之涼了半截;進而也不敢再穿那仿松鼠皮毛的大衣,雖然言明了是人造纖維而非動物毛料,但仍覺得有些愧疚,心虛得不能自己。
如今,那關於松鼠的喜愛與恐懼之情均漸漸淡了,我似乎學到了許多,卻也似乎依舊渾沌不清,但惟有一件事,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如果說,美國的象徵物是一隻振翅有聲的老鷹,中國則是面上憨厚、實則精明的熊貓,那麼,我想,足以代表這座厄本那-香檳小鎮的吉祥物,便是徐緩有度地游走於柏油路與森林之間、足以令人深思生命本質的這些栗灰色松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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