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歐洲
歐洲,對我來說,從來就是一個可遇而不可及的地方。
今年4月,我展開了為期十日的環島之旅,而在旅途即將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回到了繁華而喧鬧的台北。
在青年旅舍裡,窗外是朦朧的台北街景,我正歇筆於在腦海中消卻了形狀的一個文字,便很自然地,與對桌的旅人搭了訕。
他來自澳洲,是一個有點年紀的老伯,戴著大大的眼鏡,背著沉重的行囊,正計畫著接下來的行程;我們斷斷續續地聊著天,他說他的職業是幫政府工作的公務員,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部門裡掌管著機械的維修與運用。
“Why are you here? I mean, you travel alone, isn’t it?”我說。
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從像鄧不利多專用的半框形眼鏡裡和藹地看著我:”Well, you are also travel alone.”
他說,在他的國家裏,為政府部門做事的人們,只要工作滿三年,就會有一年的有薪假期。
聽到這裡,我的臉都發亮了,睜大了眼問他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他搖搖頭,說世界太大了,沒有辦法每一寸土地都走遍,只能選自己喜歡的地方去。
“Then, after Taiwan, where will you go next?”
他說了一個我無法理解的名字,看著我一臉茫然的神情,他開始努力地描述那個地方,剛好,在open room角落的小演奏廳裏,有一座陳舊的地球儀,便被我拿來讓他指認了。
原來,那是一個位於非洲東部的、小小的城市。
“What about you?”他問我,眼裡帶著笑。
我毫不猶豫地,指尖劃過凹凸不平的紙張,慢慢順著經度線溯流而上。
“Europe?”
“Europe.”我頓了一會兒,在他對下一座將會抵達的城市那所有美麗的敘述言詞之外,我找不到用哪一個形容詞來描繪我的,於是我說:”It’s my dreamland.”
對...那是我的夢想之地。
從澎湖、綠島,到澳門、香港,再從廈門、杭州,一直到上海、北京,我在所有力所能及而無需簽證的土地上,肆意地揮灑我的熱情、自信,以及滿溢著將要潰堤的、對自由的那無盡而漫長的追尋,那才出生卻已蒼老了的渴望。
但是,即使已經在多次的航行中體驗到了孤單飛翔的滋味,即使總在週遭人們含著善良而複雜的感情的目光輕觸之下寫作我的旅行日誌,即使曾經在寒冷的山巒之上征征地看著日出流淚、在陌生島嶼那炙熱的陽光下感受到了遙遠的鄉愁、在三萬英呎的高空上呼吸困難得幾欲窒息──即使在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裡,在同年齡朋友的圈子中,鮮少有人經歷過我所經歷過的,但我卻仍深刻地覺得自己渺小,並且渺小得無可救藥。
他點點頭,帶著飽經世故的成熟,示意我繼續未完的話語:“But…I am really confuse to this question──am I too old to travel? I mean, as a traveler.”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指著自己,問我說:”Am I too old?”
我事後才知道,他已經六十六歲了。不過當下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明智地搖頭。
他彷彿很滿意於我的答覆,好像在訴說一個秘密似地壓低了音量道:”Remember, little girl, it is never too old to be a traveler, it is never too late to make your dream comes true.”語畢,還用力地對我眨了眨眼。
It is never too old to be a traveler.
It is never too late to make your dream comes true.
我笑了。之後我們交換了email,握了握手──就像人們初次見面會做的那樣,然後,便擦身而過,繼續著彼此不再有交集的旅程。
但是,我卻始終記得這兩句話,直到現在,環島的旅行結束了,我回到了日常的繁重課業與忙碌生活之中,我還是常常想起他微笑的神態、海藍色的眼睛、溫厚寬大的手掌,還有他那像在訴說故事般的輕柔語氣,以及這兩句對我來說太過重要的話語。
現在,我改變了。
從六年前開始,那個以前的我一直都夢想著要乘坐火車環遊歐洲;而現在,我開始努力地存錢,等旅費存夠了之後,我一定要乘坐火車環遊歐洲。
歐洲,對我來說,曾經是一個可遇而不可及的地方;但如今,對我來說,歐洲,這是真實地在呼吸著的土地,正用沉重的脈搏之聲,在遙遠的我的血液中訴求著渴望、產生了共鳴。
以前,我用書來看世界,現在,我要用世界來寫書。
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個旅人,在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中尋覓我的歸屬、揮霍我的青春,並且淬鍊我的靈魂。
於是,我期待著飛翔,並等待著能夠展翅的那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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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流浪的國王,貧窮回歸了..
不過應該不會再寫遊記了
像那樣一天一天地紀錄,交差似的,有點累
時差漸趨漸遠
夏天的三種顏色交互撫摸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於是,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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