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一個訊息：我的一位智能低而淪為街頭遊民的親人，在他幾度被人利用到東南亞、中國等地假結婚，最後一次被帶去運毒而被判處無期徒刑，囚禁多年之後，最近健康惡化，被監獄戒護就醫，醫院方面發出了病危通知。
這樣一個悲劇故事，有如小說或社會寫實電影的情節，發生在我的親人身上，讓我心情低落，我曉得我對之束手無能，我也曉得，今夜必然輾轉反側，是一個失眠的晚上了。
就在這樣的晚上，凌晨一點，又接到了另一個：「社會寫實」的故事。這一來，不但晚上睡不著覺，連天亮了，又一個黎明到來，感受的卻依然是灰濛濛的天。
這是一個灰色的天空。何時得以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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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打進了我的手機。
手機擺得離我遠些，太太順手接了。
「某某某嗎？」對方問。問的是我比較少用的真名。大部份的朋友和同事們都以我的筆名稱呼我，真名只用在極少數用得到的地方，這令我和太太都覺得詫異。
「是啊。」太太小心的回答。在這個時間，這樣的電話，不平常。
「妳就是某某某？奇怪啊。」對方顯然好奇。
「請問妳有什麼事啊？」太太問。
「我是援交妹啊，你不是用把手機留在電腦上找援交妹嗎？」
「有沒有搞錯？我是女的，還找援交妹啊？」
「我聽妳的聲音也像是個女的，妳剛剛不是還在上網嗎？」
「我剛剛是在上網，可是我可沒有叫援交妹。」太太有點惱了：「聽妳聲音蠻年輕的，幹嘛做這樣的事？」
「妳沒事別無聊亂ＰＯ訊息，妳也少無聊管我幹什麼事！」咔一聲，對方掛斷了電話。留下了一頭霧水的我們。
一分鐘後，電話又再響起。
前一通似乎「一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這一通是「保密電話」。
再一次確認了我們的電話，和「某某某」這個人是男是女，口氣很不友善。太太直接挑明了：小姐，妳前一通電話留下妳家電話了，請不要再跟我們葛葛纏，要不然我們會直接就報警去。
對方口氣軟下來，「好意」的說：看來是有人用妳的手機號碼和名字故意整妳了，待會妳電話接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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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應接不完的電話打來我們不曉得，因為經她這一提醒，我們直接把電話關了。
雖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像這樣一件小事，如果我們報了案，警方絕對有辦法立刻查到那位「援交妹」，再透過她家電腦上的對方ＩＰ位址，迅速揪出誰在網路惡搞。查隱匿電話只稍一個小動作，查電腦ＩＰ位址其實也不必警方代勞，我身邊就有多位高手可以輕易破解，但抓住一個病態的惡搞者，有什麼意思呢？連帶拖一個「援交妹」下水，又何忍？
援交不好，很不好。但援交妹何以甘以身體靈魂換金錢，原因卻有一千種，一萬種，我不敢對之不齒，我更不敢一杆子打翻。何況，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道德或行為比人家高尚多少？有沒有資格妄言去批評？
而那位躲在某一個幽暗的地方，偷偷摸摸用電腦來妄圖帶給我不快樂，干擾我的正常生活的人呢？我對之只有悲憫。對一個有病的人，由國家以刑罰來懲罰，讓我想起我那位親人。雖然如此比擬不倫不類，我曉得我那位親人不會害人，只曾被害；雖然弱智，卻純潔一如兒童，不會以他的大腦去動邪念搞什麼整人的小動作，但同樣是腦瓜子有病的人則一，面對國法「公平」對待，國法顯得多麼無能無用無力。
我的親人，在他的後半生，只會揹著破爛的行囊，在公園、在野地，餐風宿露，日復一日。當他忽然被裝扮成新郎摸樣時他不會想到那群有高智商的「朋友」是笑裡藏刀的。當他被梳洗整容，「招待」一頓好吃的，甚至可以「免錢遊東南亞」時，他更不會想到對方是要他去揹著死罪，走上兇險之途。智慧高與低，豈真能等同於人心之善與美？當他在機場被緝毒者當場逮捕，「起出桃園機場有史以來最大宗的毒品」，他瞬間成了媒體頭條人物。從此面對審判，面對監獄。審判和監禁我是很清楚的，我昔時跑司法新聞跑得太深入了，心靈創痛迄今難彌平，而我的親人，純潔一如稚子，卻得乖乖去接受，鐵窗外則是社會悠悠眾口「破獲煙毒走私，運毒者被繩之以法，大快人心」的「輿論」。而我，只得選擇逃避。其中錯綜複雜，我能向誰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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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起，像我這樣從職場退離，從繁華淡出的人電話已少，幾乎詐騙電話比正常電話多出許多。各種噓寒問暖，各種善心關懷、好意指導，其實都是隱著著讓你失去財產，失去存款，失去一切所有的偽裝。網路裡不時傳來各種信件。不認識的人的來信可以不接，但會冒著漏失新的朋友的危險。認識的，甚至是極為熟識的好友的信呢？當他在信頭上告訴你：
「我換信箱了喔！」
「告訴你一個我的最新經歷，大家要小心啊！」
這樣來自熟識友人、親人的信，你該不該接？能不能接？如果這樣還不能接，要網路信箱何用？但是打開來的當下可能你就完了，從此不但自己在電腦裡的一切隱私曝露無遺，還將害慘所有在你的連絡人名單裡的朋友、親人、長官、同事……，害他們失去一切隱私，受騙受詐受害。
我們每天就生活在這樣鋪天蓋地交織如網的臨門犯罪世界中，你不出門，各種不好的事會隨時登門而入，甚至如陰魂般不聲不響就進來了。這已是一個詭異而且病態充斥的社會，一個午夜援交妹的電話，讓我想到了太多，讓我又對這個社會有了更深一層的難過。
每天我都會掃地。門口面對一條馬路，只要幾小時沒掃就髒透了。我不抽菸，一天之中卻必須在門口掃除大約一百個菸頭。如同我們儘量約束自己不要去危害別人，天天卻都得受到危害的威脅，或許有一百個許騙電話和木馬病毒、各種病毒；這便是一種生存於目前時空下的社會必須支付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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