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台灣文壇湧動一股書寫近代史書風潮,書市陸續出版齊邦媛教授的《巨流河》、龍應台教授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非關官宦世家的顯赫神秘,亦不臧否歷史是非,而是以直白文字記述在動盪的年代,屬於家族的流離悲歡。貼近庶民的家族記錄,敲進閱讀者的心靈情感,間也帶動全民書寫家族傳記風氣。
兩年前,散文名作家方梓女士獲國藝會長篇小說創作專案補助,2012年發表了她的第一本小說-《來去花蓮港》,不同於之前書寫移民遷徙大多跨越黑水溝而來,本書以其家鄉「花蓮」為背景,以各自跋山涉水遷徙至後山的閩南阿嬤、客家外婆為故事人物藍本,描述島內移民拓墾的艱辛史詩。
《來去花蓮港》時空橫跨民初迄今,歴經日領、國民政府遷台之社會時代政經變遷,幅度之闊,可窺寫作者之企圖心。在新鄉土小說創作浪潮中,少見的後山移民書寫,且不同於男性拓荒墾地的陽剛磅礴,亦少見的以女性為移民主角非男性的伴隨者角度,沉穩細膩地刻劃出女性面對命運重大轉折時之絕毅,與生活困頓格鬥之不屈韌性。
本書以三條平行線各自敍述:一九一五年,家住鶯歌庒的阿音,為了追隨遠赴花蓮租地開墾的未婚夫阿南,一路自桃園登上火車、經羅東至蘇澳登船;搭乘舢舨船履行在黯藍、安危卜測的大海奔向禍福不可知的未來(見<來去花蓮港>);一九二五年,山城的客家初妹,為了逃離宿命,給自己選擇一條重新人生之路,由三義客家庒輾轉搭火車至蘇澳,再搭客運車經由一九一五年阿音在船上遠望施工中的臨海公路,驚險顛簸至花蓮港,展開新生活。(見<跋涉千個山頭>)文中詳述兩人的移民路線,一由海、一經山,藉由此,讀者可暸解到當時欲往花蓮是如何搬山過嶺、費事費時。蘇澳是兩位女性的路線交集點,一直到作者負笈離鄉,這裡仍是金馬號客運與火車的接駁點,也是作者及許多人人生的驛站。
第三條線是現代都會女子闕沛盈,套句現代語言,正夯的社會議題都出現在這位小說人物身上:過了適婚年齢的、在職場拚搏不讓鬚眉的、經濟獨立自主的、女性意識強烈的,卻又沉溺不倫情慾的;藉由闕沛盈與當年因丈夫的同志情而離家出走的母親重逢,於最後一章<在路上>讓這三條平行線終於有了交疊。
《來去花蓮港》依書中人物環境背景大量使用方言,閩南語、客語、日語寫作,然而閱讀者卻不會因自己不懂的語言產生閱讀障礙,這是作者舖陳情境使人讀來順理而下的妙筆使然。
年輕一代對親屬關係的稱謂是陌生且無謂的,現代社會也已難見往來熱絡的叔伯親晟,本書中對舊時宗親人情,縱橫牽扯的層疊稱謂,理順得使人閱讀親切有味。對於早年一般人堅信的民間習俗書中亦多著墨。如阿音的次子幼時歹飼得找人收驚;一說若子女與親生父母相尅,咸信認契父吃別人家的米水可解厄,素敏由初妹認養攜至花蓮相伴生活,亦緣於此。另如<和魔神仔交手>一章,生動描述人們對山林的敬畏,而阿音痛失幼子亦讓人讀來心酸。
人性的刻劃。沒有性惡之人,只在於斯時於斯情境而生,人的本性反應。如阿卻(阿南之嫂)對阿音新婚即有身孕而自己卻求子不遂的微妙心理,其以騰雲命剋父母且兩老財產恐被奪佔為由,不欲丈夫領養阿南夫婦的孩子;再如即使認養騰雲的朝貴也因考慮到自己臨老棺材本不保而不願挹注騰雲的學費,客觀思之,人性之本不難理解。另外,阿音對與自己同樣為愛追求、排除萬難嫁進來的媳婦理子,並未給予愛憐,這又是怎樣的人性呢?
花蓮特殊的地理環境,地動(地震)與風篩(風颱)頻繁且常有災情,早年住民只能以「料地牛」牢牢縛住他們的竹篙仔厝,與天災抗衡。日本政府在吉野的建設較早也完備,諸如書中所述的電火與自來水,閱讀者可由文字具體化花蓮當時的樣貌。
由一片石礫荒地開墾,如地母開枝散葉,阿音握鋤的雙手如同初妹被迫拋棄針黹殺魚營生的雙手,粗礪硬繭磨過讀者的心,讓人深刻領會生活艱困之苦,沒有奇蹟,只有牢牢穩穩的踏實腳下這塊土地,才有希望。
【南港社區大學6月份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