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副版 2007/06/08】
毅,這樣叫你,好嗎?
我們-我是說爸比和我-商量好了給你這個名字,當然也有可能是妳,不是你,可是我們想應該是你。若是妳,我們也蒐集了一大落漂亮的、柔柔的字,像是涵啊、茵啊、逸啊…‥。喔,你可別笑我,在織夢懵懂的小女生時期,我就想過要為你取名,瓊瑤小說浪漫的角色,金庸、古龍筆下的俠士俠女,電視電影裡的人物名字甚至報章雜誌掠過眼簾美麗的、有意義的,甚或艱澀不識的字彙,我都寶貝地收入為你準備的字庫裡。
我們曾有過你的,我確知。
雖然彼時爸比和我正為創業努力,我們計算著日期閃避你,只是希望你晚些時候來,我們才能準備妥給你更好的、穩定的環境;但是,你不在計劃內來了,我在測孕小方盒的「+」看見你了呀,可是怎麼地,你只來搗蛋攪得我心頭一團亂後,不出聲響地又野玩去了。你以為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不敢還是不肯再來?別這樣,爸比和我當時只是有些些狀况外,所以我們討論時,有點兒激動、有點兒大聲、有點兒口不擇言…‥。
後來,我不是好幾次在心底悄悄地告訴你:我們準備好了。
可你好似沒收到訊息。
長輩教我,若有親朋好友坐月子,到產婦的房裡吃麻油雞酒,可以沾沾別人的喜氣。我吃了好多回相識與不相識的麻油雞酒,甚至是朋友的親戚的朋友的誰誰誰。起初覺得有趣,還能與產婦說說笑笑或抱起軟似麻糬的小人兒嗅聞著嬰兒特有的奶香,但多次之後我再也無勇氣踏進奶香拌著麻油香的房裡,怯於與小嬰兒目光連結,那清澈尚未能對焦的眸子,叫我幾要跌入絕望的深淵。
去度個假吧,醫生這麼說——在初步檢查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峇里島、夏威夷……,我們可能在哪裡遇見你?醫生說,放輕鬆。醫生說,別給自己壓力。試過了,還是沒消息。我好生氣:你為什麼這麼調皮?我們有些失去耐性,爸比說等到你時,一定要好好打你屁股。
不過,我們還是乖乖的繼續努力,數算週期、量體温,然在一個又一個失眠寂然的夜裡,我開始有些發慌害怕,害怕找不到你。
我們等你好久好久啊,眼看為你命名的權利可能得放棄。
當然當然,我們沒有要放棄,只是有些洩氣。我們知道你只是還未尋到前來會合的時機,或許是迷路了,在某個宇宙時空、某個輪迴的路口。
於是,捻香請求註生娘娘指引你到家的方向,拜託神明座前十二婆祖為我找尋你的踪跡。幾次呆望神案上別人還願的油飯麻油雞,撲鼻的麻油香苦烈得我喉頭乾澀,煙薰得我眼眶發熱淚流,好無力啊,這欲得不可得的煎熬。有人欲求子求女,在神明前紅花換白花、白花換紅花,我什麼都不換,我只求一個你。
爸比幾次埋怨醫院不尊重病人,但,我可以,我可以忍受醫護人員的不够尊重,只要對你有幫助,我都願意。一次,當著爸比的面,一位男護士粗魯的扯高我的內衣,自顧自地貼上做心電圖的感應貼片後,我再不要他陪我去醫院,不想兩個人的自尊一起淪陷。
難言的感受又何僅如此,別人不能分担絲毫,我甘心承受,只要能迎接你。診療初期沒經驗,護士小姐訕笑我把尿罐裝滿,而旁觀者忍俊不住的神情令我漲紅了臉,躲進洗手間啜泣;曾遇上助理醫生一面為我做超音波一面和醫療器材技師討論螢幕畫質是否清晰,那種體內的最私密卻被毫無遮掩地曝露,即使隔著布簾,我有著不止裸身示衆的難堪。
我故意不去感覺過程的辛苦,縱然在每個月周期三分之二的時間裡,必須吃藥打針抽血照超音波,之後還得忍受麻醉取卵的不適又要安撫爸比對取精室的痛恨,我全心默禱成功培養多個胚胎,在再一次的麻醉裡植入我體內,對你可能到來的期盼,我可以一次一次等待,聆聽醫生宣判:恭喜妳,或,重來。
反覆復反覆,爸比終於受不了我忽悲忽喜的歇斯底裡和日漸虛弱,他不允許我再去醫院也不配合。毅,怎麼辦呢?我要的是我們的你啊。
我們應非無緣。
手相、卜卦、紫微都告訴我,應該有你。
在濱海公路旁一棟不起眼的平房,九點鐘不到,我拿到59的號碼牌。從辦公室門開開閤閤的空檔,我看到一位黑瘦精悍聽說是頗靈驗的女相士,她觀面相、手相、排八字流年還能改運指點迷津。女相士盯著我,說我和你是有緣的,我的命理應有子嗣,只是背後錯綜的冤親債主阻撓了我們相會的時機。我依她所言到一旁附設的佛堂敬香燒金取淨水,點灑身前身後,你感應到了嗎?我在為你清除障礙,好讓你行來。
醫生開導我,人生有許多功課,若這一課讀不了,就先跳到下一課罷。可是,跳過你,我的下一課是什麼呢?這一課我準備了這麼久,下一課我等著和你一起開始啊。
努力不一定有收穫。堅持未必能成功。科技仍勝不了天。
毅,是否你不愛來這繁華風塵所以無視我如此苦候?醫學上或許不承認你的短短停留,而我確信,時空中你我間曾有過的交會……。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