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嫩芽新發,駕車從內湖駛往陽明山平等里。
路上必經一對老夫婦的百香果園,總不忘踅進園子與他們閒聊幾句。果園裡種百香果和香柚,引山泉而下,養了一池錦鯉,池子上架棚種絲瓜,同沐山霖,有些還挺著黄澄澄的絲瓜花,有的卻已花萎轉身為小小瓜身了。
在園子入口搭有一座木屋,依季節販賣自家的百香果、柚子,老太太還自己包粽子、煮竹筍湯和地瓜湯賣。誇她這般勤快,老太太說是閒不住。前幾年他們已把大部份果園包租給人稼作。老啦,做不動了,兒子是讀冊人,做不來。老太太有那麼點可惜又莫可奈何。
果園伐掉一部份百香果樹,改種火龍果,許是實驗性質吧,面積不大。印象中火龍果性喜温熱,在北部種植,成果怕是有限。老先生說已評估過,也排除一些技術上的困難,就試試罷,總要做了才知輸贏。他二十年前開墾這塊林地時也不被看好,就想,盡力去做就對了。原來眼下所見景物概是歲月的累積,不知個中艱辛的我,適才猶咿咿呀呀的空口白話:這裡可再開步道,那處應蓋座凉亭……。
老先生沿著圍籬植栽多種花木,是灌溉的用心加上不刻意的由著花性嗎?老先生種的繡球花、孤挺花開得又大又艷,連植在步道兩側隨處可見的非洲鳳仙,看來都特別精神。我稱讚他嫁接的吉野櫻年年開花,粉粉白白的,霜雪一般。老先生謙遜的應聲:還好,花了幾年功夫而已。嘴角掩不住得意的笑。
山裡的老農總如是靦覥、樂天知命,在公車站附近擺攤的老花農也是。他的攤子以杜鵑為主,兼有些大盤批來的當季花木和蔬菜瓜果,年節則賣應景的柑桔、報歲蘭盆栽。問他生意可好,他笑說賺點零花,順便出來「看人」。原來,他老伴已先走一步了,兒孫輩皆住到市區去,雖說近在咫尺卻難得回來。種種花,當是舒活筋骨,假日擺攤賣花,沾沾人氣。
我曾經隨他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到他的花圃挑選杜鵑,老先生生怕我嫌遠打退堂鼓,一路上儘說著,到了,到了,就快到了。原以為只是蒔花怡情的小花圃,想不到熱熱鬧鬧的植遍杜鵑和扁柏,間有一畦畦海棠、日日春草花,面積還不小。
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來?老花農說每日分小區除蟲、澆溉,並不覺辛苦,況且世代居此植樹種花,自少年至今的汗水盡滴潤這塊土地,說什麼也不捨任它荒蕪啊。種花最怕什麼呢?蟲害、風颱啊,看天吃飯,做白工還賠上花肥,要哭都無目屎喔。
他的花圃位在平台,四周無一處蔽掩,我們在近午的烈日下持鋤刨起杜鵑,腳底熱燙,汗濕脊背。
另一位熟識的老花農則是姜太公釣魚型。他的花攤在知名的小饅頭店附近,原以為只有擺在路旁的幾盆頗精緻的杜鵑,與老先生攀談後,承蒙看得起,認為「識貨」,遂邀我至他的花圃參觀。原來,花圃在山谷一側,車行路面上是看不見的。拾階而下,露天四、五座三層石板花架盡是盆栽,各色杜鵑為大宗,另有榕、榆、欅、柏、狀元紅、老松姿態各妙,俱是精品。
幾盆特別寶貝的,說是陽明山原生的爬地杜鵑,這種杜鵑匍匐在岩壁,採挖不易,而且已因山地開墾日漸稀有,我看園子裡約莫七、八盆,自忖,若每家花農都有這麼幾盆原生杜鵑,不管是金毛杜鵑抑是大屯杜鵑,那山裡邊還能保有幾多呢?但,看花開得雅緻,綠葉小巧閃著亳毛,討人歡喜,我心中猶豫,是否也買盆來養?
老先生慎重的持鑰匙打開長籠花房,裡頭全是國蘭。他把一株株我看來無二致的狹細綠葉說的皆是學問。價錢很好喔?我好奇。
「股市萬點的時候,花市也跟著瘋,一盆『達摩』值一間小套房呢!後來大家一窩風的種,現在敗市了。景氣差,誰有閒錢買這不能飽肚的?價錢不好,我甘願自己看媠!」老先生似有滿腹的火。
最近幾次經過這裡,都未見到老花農,路旁的花攤空空如也。自石階上頭望向花圃,盆景依然,覆著黑色遮陽網的花房深鎖,不知種花人可安好?
喜歡走這條路線,一個轉彎、一個停頓點與山顏照面、與山居人問好,閒適如在自家後院。春夏,閒步於林道,拂面而來的風,帶著草腥味和野溪的溼涼;秋瑟,看滿山五節芒浪動著詩意;即使在泠冷的冬雨季,我仍愛上山來,滌洗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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