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織 作者:蒲松齡 《聊齋誌異》 清・傳奇小說
段落大綱:徵蟲→求蟲→得蟲→失蟲→話蟲→鬪蟲→獻蟲,七個過程。
人物情緒的安排:由悲→轉喜→生悲→轉喜。
「促織」是蟋蟀的別名。敍述明朝宣宗年間,皇宮時興鬪蟋蟀,地方官吏便向民家徵取,違令者便痛加責打,合上意者則升官厚賞。為此民間一些遊手好閒之輩興起了四處找蟋蟀互鬪,或抬高價錢牟利;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成名」就成為一位活生生的犠牲者。
『成名』屢考秀才不中,被鄉吏指派了尋交蟋蟀的差事,他每天早出晚歸,提著竹桶、銅絲籠,到各處草叢、牆角,掘石挖洞的,用盡各種方法,卻都一無所獲,十幾天下來,被縣令打了幾百板子,兩腿流膿淌血以致無法出門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每天苦惱愁悶的想尋死。
後來因緣際會的經一位外地來的女巫指示,找到了一隻體形碩大「巨身修尾,青項金翅」的蟋蟀,成名高興極了,將蟋蟀帶回家後,餵以蟹肉、栗子仁,十分愛護,準備期限到時送到官府交差。
小說到此,情節卻峰迴路轉,出現了急遽變化,成名有個九歲的兒子,趁父親不在偷偷打開了盆子,蟋蟀一躍而出,等捉到手中時卻已開腸破肚,一下子就死了,小孩害怕的向母親哭訴,成妻一聽,面如死灰,大罵兒子孽障,等成名回來再跟兒子算帳(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覆算耳!)。誰知等成名回來後聞言,整個人如被冰雪凍住一般,氣憤的找兒子卻是遍尋不著,接著,卻在井內尋獲兒子的屍首,夫妻兩化怒為悲,呼天搶地的哀號,兩人對著牆角發呆,連飯也做不下去,相對無語,不知生活還有什麼可以寄託(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
等他們準備將兒子埋葬時,卻發現還有一絲氣息,只是後來那孩兒清醒後,卻是神氣癡呆,不像原來的健康活撥了。成名面對著兒子的轉變,再回頭看看那已空了的蟋蟀籠子,也只有忍氣吞聲,無奈至極。天亮後,成名仍僵臥在床,發愁不已,忽然間,聽到門外有蟋蟀的叫聲,他跑出去一看,並不是先前那隻活過來了,而是另一隻,體形短小、黑紅色的,成名因嫌太小不欲擒之,想那蟋蟀卻兀自跳到他襟袖上,細看卻是「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意似良」成名怕這隻蟋蟀不好,會再被毒打,便想讓牠先試鬪來觀察看看再說。
村中有一名好事的少年,養了一隻名為“蟹殼青”的蟋蟀,鬪無不勝。他也想將這隻蟋蟀賣個高價,便直接來找成名,一看到成名的小蟋蟀,少年便『掩嘴而笑』,而成名一見其身形龐然大物,自覺羞慚,不敢和他較量;少年一再催促,於是成名將蟋蟀一起放入籠內,小蟋蟀先是伏身不動,呆若木雞,少年於是又『得意大笑』,他試著用豬鬣毛去撩撥小蟋蟀的長鬚,仍然不動。
『少年又笑』,可說是得意至極,他一而再的撥弄,於是惹得小蟋蟀勃然大怒,向前奔去,直接咬向對方的脖子,少年吓呆了,連忙解開喊停,這時小蟋蟀翹起翅膀,得意的鳴叫。不想這時又來了一隻雞,向小蟋蟀啄去,現場一陣混亂,後來只見那雞伸長著頸子搖擺撲動,原來是小蟋蟀落在雞冠上力咬不放,成名一見大喜,第二日便將小蟋蟀上呈縣令。
縣令一見卻嫌小,斥罵成名,成名便將所有經過詳述一遍,縣令便找來其他蟋蟀和雞試鬪,果如成名所言,大喜,小蟋蟀輾轉送到了皇宮,皇上大喜,成名因此便封官當上了秀才。後來成名之子精神恢復,說自己曾化身為蟋蟀,身體輕巧敏捷善鬪,現在才甦醒。而成名得到巡撫的厚賞,幾年之間,便有田百頃,樓房、牛羊無數,皮衣乘馬的享受超過世家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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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背後,隱藏著天子的一動往往牽引了整個民間的行為。據“異史氏”的說法,天子偶好一物,也許只是一陣子而已,熱衷過了便忘了,但是那些奉命派辦的官吏們卻視為定規,如果遇上貪官暴吏,更逼得老百姓們民不聊生,造成一場無止盡的災難。所謂:「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身為領導者,一言一行都攸關著民生,切不可不慎。
在本篇中,作者敍述「成名」因為官吏的逼索而貧窮,又因為得到蟋蟀而一夕致富,得意洋洋。當他被杖打得皮開肉綻之時,又何曾想到會有這麼名利皆得的結果。而那些遞層而上的官爺們也因為成名送上的蟋蟀而個個封官厚祿,豈不應證了那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例證。在此我們看到作者將這些逢迎拍馬、對下逼索剥削的官吏,血淋淋的呈現出來。
本篇的特色。
作者擅長製造情節的曲折變化,波瀾迭起:總是在山窮水盡之時,突然重現出一線生機,情節又再度往下不斷的發展;當成名因交不出蟋蟀而被酷吏烤打所苦時,村內卻莫名其妙的來了一位女巫,替成名指點迷津;而當成名高高興興的、百般呵護的準備將得來的大蟋蟀送交官府時,卻又因兒子的好奇而暴斃,兒子同時也變得癡癡呆呆的,此時卻絕處逢生機,又得到了另一隻小而強悍的蟋蟀,以巧制勝,於使得他否極泰來,轉貧為富。
全篇小說情節的發展,忽強忽弱,忽生忽死,以及最後貧富強烈對比的手法,使得整篇小說具足了戲劇的張力。
另外,文中對人物心理轉折的描寫,十分細緻傳神,例如成名因為交不出蟋蟀而導致患得患失的心理,令人十分同情:
「宰嚴限追比,旬餘,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輾轉床頭,惟思自盡。」
透過作者細膩的描寫,這段文字讀來令人心生悲憫,不但如此,成名夫婦為了蟋蟀還險遭喪子之痛,無論是其子捉蟋蟀的動作、成妻聽到兒子把蟋蟀弄死當時「面如死灰」的表情、成名回家得知此事時「如被冰雪」的反應,以及在井中找到兒子屍首時「化怒為悲,搶呼欲絕」,到最後「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的情景,文字都描述得極為生動,很具有感染力,深切感受得到蟋蟀時的狂喜心安,和喪子時那種跌入深淵的絕望。當成名夫婦發現兒子一息尚存時,雖然稍感到安慰,但一回頭看見那已經空蕩蕩的蟋蟀籠子時,他又陷入了百感交集的愁苦之境。由這些文字的形容敍述,作者很傳神的將人物的心理、動作、言語、神態等都描寫得絲絲入扣,十分的細密,也讓人為之動容。
而那位市井少年的三笑,也極富有畫龍點睛之效果,第一次,少年一見到成名的促織身材小瘦便先「掩口胡盧而笑」,第二次,見小蟲伏不動,蠢若木雞,「少年又大笑」,第三次,少年取豬鬃毛撩撥,仍不動,少年「又大笑」。瞧他得意至極的模樣,簡直栩栩如在眼前,彷彿也置身在其中,聽得到少年狂妄的笑聲一般。
此外,「促織」也展現了聊齋誌異一貫的風格,它融合了中國文言小說「傳奇」、「志怪」的技巧:像駝背女巫的出現,便是藉由神鬼的力量,指引成名一條生路。
當人們處在無助時,常會想藉由無形的力量得到幫助,在本篇中,運用了「女巫」增加故事豐富的想像力,也隱含了價值的判斷,有時人的才能、道德、情義還不如神靈鬼怪來得有屈張性。當成名的兒子精神回復時說,曾:「身化促織,輕捷善鬪,今始甦耳」,原來那隻令成名到達富貴的蟋蟀竟是兒子的化身,人可以變形為動物,在這裡,不但更增添了情節的神祕性,也凸顯了成名的致富,卻原來是因為他兒子的幻化成促織才得來的。
成名的兒子犠牲自己變得癡呆失常,換取父親的功名榮華,是幸也?或是不幸也?
在本文中,我們看到成名原是一名屢試不中的窮書生,後來卻因為一隻蟋蟀而當上秀才,飛黃騰達,教人不禁感嘆官僚和科舉的腐敗。作者蒲松齡久試不中,對科舉制度的徒具形式,不能拔擢真才學之士,頗有憤慨,仕途黑暗和公道不彰,所以在聊齋的篇章中,往往諷諭那些扶搖直上,卻胸無點墨的讀書人。
在這裡藉著成名的遭遇,可見作者對科舉取士的嘲諷,和那些庸官對長上的逢迎拍馬,投合皇帝的喜好,變成天子不當言行的執行者、馬前卒,以及對領導者不知謹言慎行,草菅人命等,都有深刻的揭露。
(以上圖片來源皆為網路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