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四面楚歌
作者: 冷擎
宜笑一直搶著做那些安排弓箭,稻草人、雷石、滾木盤點等等細節工作。她從沒跟大家講過,或許是自己一直在逞強沒讓大家看出來,她不敢,也沒辦法殺人。畢竟跟著女漢子個性的宜修在一起,她也無法拉下臉來說出自己心中的恐懼。宜修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一馬當先沒有懸念,宜笑就跟著在後面吆喝著,可是她從來也沒有心理準備,也未曾想過殺人這種選擇竟是那麼困難。
即使是契丹人…她曾經對自己下過多少次決心…告訴自己如果不殺,就會被殺,害同伴被殺…但是,人並不是小雞小鴨…殺小雞小鴨她都要猶豫再三,最終只能請下人幫忙,更何況是人?她一直說服自己,等到契丹人拿刀對著我的時候,我就自然可以殺了他。但是下意識地,她避免上城頭,包紮傷口的工作她可以承受,但是如果像漠姐姐那樣內心強大到全身被敵人的血濕透了也不在乎,這樣子她實在做不到。畢竟宜笑是四川眉山大商戶程家的小姐,不像獨孤漠,宜修從小就有心理準備要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也沒有心理建設說,劍客這一個職業,隨時都可能在決鬥中兵解。
正當宜笑交代完羊昆事情,要離開西門的時候,突然看到城頭上出現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契丹將軍。這將軍身穿兩層的鎧甲,一手拿著槍,另一手拿著戟,黑色的頭盔鑲著金邊,如果不是槍跟戟上都在滴血,宜笑的少女心幾乎要為這個將軍的英挺威武傾倒了。
「蕭破軍?!」她立刻反應過來。
「早安,小美女!」蕭破軍頗有禮貌地拱拱手,也不理宜笑,逕自躍下城頭就去扳開城門的千斤木栓。原本防守西門的義耳幫眾沒人能來得及反應突然出現的蕭破軍,等到他把手按在千斤栓上,牛大、馬九才反應過來,抽出刀子向他砍去。蕭破軍只是兩三招,就把兩人砍翻在地上,用他過人的神力,單手就舉起了十幾個人才能抬起的千斤栓,拉開西城門讓早已等在門外的契丹騎兵進來。
韓貪狼、蕭破軍這一招出奇不意,正面攻城引誘瀛州守軍,同時突然用騎兵閃電奔襲瀛州空虛的西門,蕭破軍輕鬆得手,沒費甚麼力氣就打開了西門。接下來的故事他太熟練了,放騎兵進來,打開其他城門,這座城池就是他的囊中之物。這幾天來,定州,祈州都是這樣輕輕鬆鬆就攻破,現在又要再加上瀛州,這小宋朝真是不堪一擊啊!
宜笑也沒呆多久,尖叫一聲,馬上往朱悅所在的大營奔去,一邊跑一邊大叫:「蕭破軍從西門殺進來了!西門被攻破了!」反應過來的百姓與義勇紛紛都躲進了房舍中,很快地,契丹騎兵從西門衝了進來,到處亂射箭。
本來猴魯三兄弟一身宋兵的裝束,正在瞭望台上東張西望,聽到宜笑的尖叫,從上頭看到了契丹騎兵衝進城中,其中有三個騎兵直直往瞭望台衝過來。他馬上拍拍兩兄弟的肩膀,掏出匕首,牛魯與熊魯兩個人也都會意地拿出了之前從曳落河身上搶來的短槍,短戟,三個人站在瞭望台上,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契丹騎兵哪肯放過這三個明顯的活靶,張弓就射。怎知這三個女真人左躲右閃,輕易不容易射中,幾個騎兵乾脆停在瞭望台下,對著台上的三人一輪亂箭,也不知道是否有射中?正掉轉馬頭要離開,突然脖子一緊,三兄弟不約而同從瞭望台中間跳出來,勒著契丹騎兵一刀就抹了脖子,動作奇快。三兄弟也不把死掉的契丹人推開,直接接過韁繩,拿過短弓,對著其他的騎兵的咽喉就是一箭,電光火石之間,瞭望台下已經有數個契丹騎兵喪命。三人身上沒有盔甲,藉著殺死的契丹騎兵屍體當作肉盾,開始在城中追著契丹騎兵跑。
北方民族的騎兵,一般來說配兩張弓,一張長,一張短,箭則是相同長度,沒分長短。長弓用來射遠,短弓則是用在高速前進時邊騎邊射。我們所知道的北方民族最具有戰鬥力的騎射,使用的就是短弓。這短弓有多小呢?據說當初匈奴被漢武帝打跑到今日的中亞與歐洲的時候,高大的歐洲人看到個子不高的匈奴人拿著小小的弓,像是小孩子拿著玩具,笑到都快暈倒。而且,當時羅馬帝國的戰法仍是主流,士兵與騎兵們都穿著盔甲,只露出眼睛,不要說是短弓短箭,就連最強的弓都很不可能輕易射穿。歐洲貴族打仗,並不認為自己會死,因為對手不會蠢到殺死自己,抓到敵軍的將領,都是要拿來換贖金的。支付了贖金,貴族就會被放回來,所以,打仗對他們來說,就是比打獵還要危險刺激的事情而已。當時中亞與歐洲沒有一邊騎馬一邊射箭這種戰爭技術,說真的是沒見過,最厲害的騎兵是重騎兵,連人帶馬套上鐵皮盔甲,衝到敵陣像砍雜草一樣砍人那種。要說匈奴人的短弓小箭怎麼對付全身包鐵皮的歐洲騎兵呢?當然就是射眼睛與咽喉,而且還是在馬匹全速奔馳的時候射敵人眼睛與咽喉。草原民族騎著馬射兔子狐狸是基本的功夫,三四十公尺的距離射眼睛與咽喉,並不算難事。匈奴人都這般厲害了,後來崛起的突厥,契丹,蒙古,女真人,那更不用說,比的就是誰能更遠的距離,更快的速度,射得更準。不過戰場上並沒有絕對的優勢也沒有絕對的劣勢,後來女真人建立的金國,也有了戰士全身連同馬匹都穿上鐵甲的重騎兵「鐵浮屠」,就是鐵塔的意思。「鐵浮屠」搭配金國的輕騎兵拐子馬,擊潰了契丹與北宋的軍隊,可是,最終還是敗在蒙古人的騎兵手下。
南門城頭,宜修拿著乾糧自己吃,隆隆的戰鼓與喊殺聲中,阿青正在指揮宋軍與義耳幫弟兄用竹竿推著魯班梯。當然她還是在生氣,女人最難忍受的,就是心愛的男人沒有把自己放第一順位,越是大小姐出身的女人,這種傲嬌個性就越明顯。雖然宜修是因為父親戰死,兩三歲時來到獨孤家,但是獨孤梢沒把他當外人,劍法武功也都傳授。不過,宜修似乎不是練武的料,所以沒能像獨孤漠或者娥姐姐那樣成為劍客。她聽到宜笑一邊跑,一邊大叫,連忙拔出劍,揮手要宜笑往這邊跑。阿青聽到西城門來了蕭破軍,毫無懸念就往西門奔去,才正要躍起,就被拉住。原來是宜修拉著他的衣服,那眼神除了生氣,還傳達著無限的擔心,她知道蕭破軍的厲害,怕阿青不是對手,白白去送死。
阿青停下腳步,大大的手掌握著宜修的小手,說道:「幫我守住這邊,我去去就回!」說完,直接跳下城門,踏著民舎的屋頂,起個起落就到了西門,抖起劍花直接向蕭破軍刺去。只留下宜修在原地跺腳,氣得她只能拿劍亂砍柱子洩憤,大罵道:「去你的,誰要幫你守住這邊啊?」
宜笑聽到宜修叫她,也沒多想就改變方向往南門城頭跳上去。此時契丹軍早就戰鼓喧天,亂箭如麻,南門這邊少了阿青這個高手掠陣,宜修又還沒進入狀況,很快地就抵擋不住契丹人的進攻,節節敗退,往碉樓這邊擠過來。儘管宋軍頂不住,但還是拚死守住南門碉樓,因為這邊是南門唯一有樓梯可以通往下面城門的地方,士兵們都知道只要再有一個門失守,瀛州城就敗局已定。
宜修戴上面具,拉著宜笑,大叫道:「好姐妹,今天我們倆就殺他一個痛快,死就死了,反正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一個上心的,我們兵解就會升仙,強過在人間讓蠢男人糟蹋!」宜笑點點頭,也戴上面具拔出劍來,跟著宜修往契丹的陣前殺了過去。儘管宜修不是學武的材料,但至少也是獨孤家調教過的,上到陣前雖然沒辦法像獨孤漠那樣砍雜草似地輕鬆,好歹也能幫宋軍頂一下子。
突然間一個契丹猛士見宜修這邊沒有結陣,覺得這邊會有弱點,揮舞著大刀衝了過來,對著宜修面門就是一刀。宜修知道不能硬接,側身閃過,一劍抹了猛士的脖子,又再補了兩劍,鮮血如同泉水般噴出,灑了宜修、宜笑全身都是。宜修沒管這個,馬上仗劍上前,又砍翻了一個。但宜笑卻整個人呆住了,如此血腥的場面,她在城中看到城頭上的廝殺,都會噁心,更何況是溫熱的鮮血灑在身上?極濃的血腥味瞬間讓她窒息,契丹猛士死時扭曲的表情,還有怒睜的雙眼,給了宜笑最後一擊,她再也無法控制崩潰的情緒,往後一轉,全身發抖,彎著身子靠在碉樓邊狂吐不止。
宜修砍了幾個人,發現宜笑沒在身邊,以為被契丹兵沖散了,連忙回頭去找,就這一個空檔,又一個契丹人殺過來,她先給了這契丹兵一劍,然後一腳將他踹下城樓,摔在地上斷氣了。這掉下去的士兵吸引了兩個契丹騎兵的注意,他們見到南門上契丹軍佔了優勢,連忙趕來搭箭對著城樓上的宋軍狂射。
宜修正趕過來扶著問宜笑怎麼回事?沒能注意到底下騎兵這一輪亂箭,就這一個疏忽,一箭穿過自己的腰部,一口鮮血噴在宜笑身上。宜笑本來就已經崩潰了,如今看到宜修中箭噴血,再也無法承受,瘋狂尖叫起來。契丹騎兵看到宜修中箭,更集中往這邊射過來。宜修急了,在這樣下去,宜笑遲早要中箭,忍住劇痛,連忙把她拉到碉樓內側,還沒能來的及安慰宜笑,左手一陣劇痛,又中了一箭。
「阿青嫂!我們頂不住了,妳快逃走!」宋軍已經被壓迫到了極點,這些士兵跟阿青出生入死一整天,臨到危急也只能拚死護住宜修,儘管他們年紀都比阿青與宜修大,但阿青是南門的主將,也就直接稱宜修為阿青嫂了。
看著瘋狂亂叫的宜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自己已經中了兩箭,覺得就算好了只怕阿青也會嫌棄自己身上的傷疤難看,一咬牙,大吼道:「逃甚麼逃!老娘是天命的樞密使夫人,今天要死就死在這邊,叫那個無情的男人一輩子也沒辦法忘記我!」說完抱著宜笑在她頭頂上吻了一下,溫言說道:「好姐妹,我先走了,咱們天上見。人都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想至多就讓我在天上等三個月吧?」宜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只是停止了狂叫,雙眼迷離看著宜修一拐一拐離去的背影…「誰來救我們?我不想死,我還想要見小筍子,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宜笑喃喃自語著。
反正都要死了,就要死的轟轟烈烈,豁出去的宜修大吼一聲道:「弟兄們,跟我衝!」,雙手持劍,直接跳進這一大群契丹兵之中,瘋狂亂砍,無奈契丹兵太多了,加上受的箭傷,只剩下意志力支撐著,嘴上仍不願意認輸,繼續罵著:「不怕死的,統統過來給老娘陪葬!」
幾乎要絕望了,宜修已經被契丹兵一腳踹倒在地上,她仍然揮舞著劍,拼命想要完成自己守住南城門的諾言,鮮血在她身旁溢出,宜修自己也感覺到,這長劍怎麼變這麼重,都快要揮不動了!
宜笑看著被捲在契丹陣中的宜修全身浴血,劍法混亂,就剩一口氣撐著,眼睜睜看著好姐妹死在自己面前,可是全身發抖甚麼都不能做,做不了,她又再度崩潰了,狂叫道:「救命!誰快來救我們!」
****
朱悅沒有閉上眼睛,他知道兵解的時刻來臨了,兵者就得跟守護的城池共存亡,瀛州城破,以死謝罪對他自己來說是最好的解脫,閉上眼睛就太懦弱了。兩個契丹騎兵的馬刀高舉,卻遲遲沒有砍下來,咽喉卻噴出血來,趴在馬上,一左一右從朱悅身邊奔馳過去,慢慢地馬兒停了下來。
「小朱老子!您沒事吧?」猴魯在街道的另一頭高聲叫道,旁邊另外兩騎是他的兩個兄弟,三人手上都拿著契丹騎兵的短弓,隔二三十丈,還能一箭射中奔馳中契丹騎兵的咽喉,朱悅也驚訝萬分,馬背上一個女真人抵三個契丹人,此話真不假。
「我沒事,謝謝你救了我一命!」朱悅喘過氣來,對三個兄弟拱手稱謝。三人又策馬去追契丹騎兵了。才剛從鬼門關出來,都還沒回神,突然聽到宜笑淒厲尖叫「救命!誰快來救我們!」雖然朱悅沒功夫也沒本事,他還是拎著弓箭,往南門方向跑。正跑著,突然間眼前一座民舍屋頂「蹦!」一聲巨響,稻草木頭瓦片煙塵四散,他本能地蹲下來躲避,心中驚訝道:「契丹人有火藥?」
不是火藥,煙塵中一個清瘦矮小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長嘯,即使在大白天,聽了都不寒而慄。幾個起落就跳上了南門城頭,跪在宜笑面前,說道:「王妃受驚了,老奴入定過深,救駕遲了,請恕罪!」
「王公公,快去救宜修…」宜笑已經哭到快無法說話了,只能指著倒在地上掙扎的宜修。這王公公沒有回話,身形竟然直接倒退,十指狂張,一個翻身就擋在宜修面前。契丹兵正要給宜修最後一擊,沒想到出現這一個蒼白矮小的老人,張著漆黑的十指,也沒想理會,眾人爆吼就殺了上來。王公公看也沒看,一手直接插入第一個契丹兵的胸膛,將心臟硬生生掏了出來,那顆心臟還在他手中跳動著,他竟然直接放入口中,吃了起來。宜笑看到這一幕,太過於驚悚野蠻,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狂吐。
契丹兵與宋軍都沒見過這種野蠻的場面,所有人都停止了廝殺,僵住了身體,王公公每往前踏一步,所人就往後退兩步。殺上城頭的契丹兵是不能逃回去的,往後逃也是死,終於,有人大吼衝上來,王公公同樣一手就掏出心臟,單手將屍體舉起來,扔到城外。剛爬上來的契丹兵沒看到王公公這種變態噁心的殺人方法,挺著刀就砍過去,王公公長嘯一聲,似狼非狼,若魔非魔的嘯聲,穿透力之高,震撼了整座瀛州城的宋軍與契丹軍。他身如鬼魅,穿梭在契丹兵之間,不是捏斷咽喉就是掏出心臟,南門上的百來個契丹兵沒多久就讓他一掃而盡。一時之間竟然也沒有契丹兵敢攻上城來,王公公一手一個,抱起躺在地上的宜修,還有仍然跪在地上嘔吐的宜笑,跳下城頭將他們帶去救治傷患的地方。宜修拉著王公公的袖子,說道:「幫我守住南門…」 沒能說完,就昏死了過去。王公公放好了兩個人,又跪下說道:「老奴該死,沒能保護王妃周全。老奴這就到南門戴罪立功!」說完,又拜了三拜,轉身就往南門躍去。
詭異的是,南門直到天黑,仍然沒有半個契丹兵敢上來。兵法說,攻心為上,恐懼,無疑是最厲害的武器,在當時迷信的契丹社會相信,被妖魔掏了心臟,是無法再轉世輪迴的。王公公生吃心臟的恐怖傳說,無疑嚇壞了契丹軍隊,想想看,如果不上陣,被督軍斬首,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上了城頭被掏了心臟,可是永世不能超生的!南門上的宋軍也是戰戰兢兢,有這麼一個瘋狂的變態殺人魔在這邊,固然契丹沒人敢上來,宋軍也是如坐針氈,沒人敢靠近王公公,連看一眼都覺得會少一條魂魄。
掏敵人心臟來祭天,這傳統其實是商朝人常常幹的事情,抓到的戰俘會被活活綁著,讓祭司掏出心臟,據說還會切片分給貴族食用。食用的原因是因為商朝人相信,吃了敵人的心臟,就會擁有敵人的力量,由於是一種信仰,商朝人並不覺得這樣野蠻噁心。話說,我們現在的歷史學者,有些人懷疑南美洲的瑪雅文明,是商朝後裔飄洋過海建立的,因為這掏心臟祭天分食的傳統實在太驚人地相似了。瑪雅文明的人,也同樣是挖敵人心臟吃的。不過我們自己的歷史記載,商朝被周給滅了之後,商朝人的後裔就待在商丘,也就是宋朝應天府。也有說法是周公後來把部分作亂的商人後裔強制遷徙到甘肅幫周朝守衛邊疆,最終成了統一中國的秦始皇的祖先。至於是不是真的有商朝後裔逃去南美洲,這就不得而知了。
獨孤漠在聽到宜笑喊叫蕭破軍來了的時候,馬上就往西城門衝過來,來到城頭剛好遇到一群曳落河也跳了上來,雙方馬上糾纏在一起。曳落河似乎也練習了新的方式來對付獨孤漠,三人結成一個陣式,攻擊的時候一個人進攻兩個人防禦;防禦的時候就三個人一起防禦。而且,曳落河似乎也都知道有獨孤漠這個高手存在,有計劃地執行拖住她的策略。爬上城來的曳落河,並沒有往別處去,就是持續纏住獨孤漠,小心翼翼的防守,因為只要時間拖得夠久,城池攻破之後,武功再強也沒辦法阻止了。
用盡全力進攻了幾次,獨孤漠仍然無法傷到三人結陣防守的曳落河。而曳落河也很有耐心,穩穩地圍繞著獨孤漠,沒有進攻的意圖,就只是想困住她。儘管心裏面急,可是不突破眼前這一大群曳落河,急也是沒有用。以前戰鬥的經驗,不管如何,對手很難接下自己兩手同時施展的獨孤劍法。但那都是一對一單挑,而且,對手不會只重視防守而不進攻的。現在,情勢不同了,三個曳落河合力擋住獨孤漠的劍法,外圍又有一圈曳落河圍著,當她施展輕功跳出第一層包圍圈時,還是會遭遇到等在那邊的外層曳落河。只是這樣停了一下,曳落河又迅速變陣,將她重重包圍。
既然輕功突圍不行,快又複雜的劍法一時又行不通,也只能回到至簡至易的思考,認真找曳落河的破綻。武功高手都知道,天底下的招式都有破綻,就看自己如何彌補。有些高手選擇「快」,用速度來彌補,破綻稍縱即逝,讓對手抓不到。有些高手用內功來彌補,也有些高手就是把破綻當成埋伏,等著對手踩雷。
「習慣!小烤鳥說的,每個人都有習慣…」獨孤漠思索了一下,連續快速發動一輪猛攻,又再進攻一次,果然每個曳落河都有自己慣用的招式,組合起來可以擋住獨孤漠的獨孤劍法,能擋住一次,知道這招有效,接下來看到獨孤漠使用同樣招式,也就習慣性地使出有效的招式來應對。這方式朱悅在跟李元昊對戰的時候也用過,獨孤漠記憶猶新,只是之前仗著自己劍快,沒特別注意 如今被困住了,只能乖乖收起傲氣,轉轉腦筋來思考突破的方法。
其實,一招有效,就會繼續用同一招來解決問題,這是人的天性。有個說法叫做「犯罪沒有創造性」,小偷用這手法得手一次,後續就會一直用同樣手法,直到該手法不管用為止。所以,警察可以用「犯罪手法」來辨認小偷,屢試不爽。曳落河們現在也進入了「抵擋獨孤漠沒有創造性」的狀態,就武林高手來說,對手進入這狀態就表示已經分出勝負了。慕容白曜死前頓悟的就是這件事,所以才會一直說「心」這個字。在高手面前,招式只要演過一兩次,就已經被看穿了,所以真正的高手,要嘛求新求變,要嘛就是苦練內力,提升招式的破壞力。但要說到真正上乘的武學,還是要練心。甚麼是練心呢?亦僧亦道大師要獨孤尼抄寫《心經》,裡面的字句就是練心,破除內心的我執,透過境界的提升,才能參透武學的新境界。
否則,練武者,不練心,頂多就只是糾糾武夫而已。
如果不是今日這一戰,獨孤漠確實仍是一個「武夫」等級的高手,那是拜她的天資所賜。即使武學天才如獨孤漠,不練心,突破不了自己資質的限制,最終也就會落入「擅劍者,必死於劍」的輪迴。爺爺與爹爹不是沒講過她,但是她落入了「克敵沒有創造性」的頑固我執,產生了「這樣就能贏,為什麼要改變?」的強烈矛盾,只尋求用自己慣用的方式去贏,並不想在境界上提升,只能是撞到牆,才來體會箇中滋味了。
與朱悅研讀《慕容帛書》久了,曳落河用的招式她都看過,既然悟出得了新的境界,眼前曳落河結陣的破綻一覽無遺。狼群都挑落單的羊下手,如何讓羊落單呢?狼群透過不同方向追逐羊群,左趕右趕之後,自然會有幾隻羊落單,也就成了狼群的大餐。
獨孤漠右手的「廣陵散」瞬間發出一捧劍花,曳落河毫不思索地擋下了,獨孤漠看似如同柵欄裡面的猛獸,撞到欄杆又退了回來。但是,這次獨孤漠沒有停下,馬上又是獨孤劍法攻向另外一陣的曳落河。曳落河三人結陣防禦,很快就注意到情況的改變,獨孤漠每進攻一次,三人之中就有一兩人倒下。但是限於「防禦獨孤漠沒有創造性」的習慣,這一大群曳落河,瞬間變成了野狼的獵物,沒有一個曳落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明明已經困住獨孤漠一陣子了,整個陣法怎麼一瞬間就崩潰了呢?
境界的較量,沒能悟透的人就只能倒下,武學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與現實。
在右手「廣陵散」開出劍花的時候,左手的「小魚腸」已經開始挑選獵物了。獵物依循著習慣反應,破綻就很明顯地呈現出來,當一陣三個曳落河都在同時防禦「廣陵散」的快劍時,「小魚腸」已經趁虛而入,吞噬了落單的其中一個,或者兩個。曳落河還犯了一個錯,在高手面前,同樣的招式用了好幾次。只看過一次,破綻就會被看透,更何況落入習慣,重複了好幾次呢?
最高明的武功,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變」。獨孤劍法揚棄了用手握劍,改成手指捏劍,換取「變化」與「速度」,大悲千手觀音掌同樣是以變化取勝,沒有固定的招式,一切法都是劍法,也都是掌法。所以,亦僧亦道大師才會信心滿滿地說,他教導的武學天下無敵。
不理會倒了滿地的曳落河,獨孤漠確認了西門已經關上,急忙往南門奔去,宜笑的求救聲正淒厲地敲打著她的心。還沒到南門城樓,就看到衝破民舍屋頂的王公公,鬼影一般往南門躍去。獨孤漠心中大驚,王公公跟她是打過架的,彼此也認識,但是王公公怎麼會出現在瀛州城中呢?而且,王公公是如何壓低他的氣息,因而獨孤漠沒能聽出來有高手潛伏在城中呢?
不想了,救人要緊!
獨孤漠仍未停下腳步,遠遠只見王公公對坐在地上的宜笑下跪,說了幾句話,便跳入城頭上契丹兵中,等到獨孤漠來到南門的時候,契丹兵已經被王公公用兇殘的手法殺得一乾二淨。王公公一手抱著宜修,一手抱著宜笑,跟獨孤漠打了照面,跳下城頭往傷患救治的營帳走了。南門上的官兵連忙重整旗鼓,此時東門的官兵也來支援了,詭異的是,就沒有一個契丹兵敢上來。古人們都迷信,契丹兵寧可被斬首,也不願意上南門來,因為被奪走了心臟可是永世不得超生的。至於王公公為什麼會採用這種戰法,應該是跟秦公公學來的吧?他天天在大內逼小太監幫他生火,在大鍋裏面用手炒鐵砂,哪裡還需要兵器,十指就是兇器。更何況,大內宮中除了帶刀侍衛之外,所有人都不能有兵器,甚至宮女連剪刀、水果刀都不能有。
既然南門已經沒有危險,她看到朱悅正在往南門跑過來,於是也跳下城頭,順手解決了一個迎面衝來的契丹騎兵,會合了朱悅,兩人趕快往傷患救治的營帳去看宜修與宜笑。
猴魯三兄弟許久沒騎馬了,如今搶到了契丹人的裝備,高興地在城中奔馳,與契丹騎兵互射。女真人居住的地方在嚴寒的東北,雖然土地肥沃,可是契丹人又封鎖女真人的鐵器,缺乏工具農耕不發達,因此對完顏部落來說,要能增加個人財富,就得用搶的。跟誰搶?當然是靠打仗搶附近的部落,打一次仗搶來的寶貝,有時候超過好幾年種莊稼的收成。所以,傻了才去種莊稼,每次能有打仗的機會每個戰士都興高采烈,眉開眼笑,因為只要能活著回來,就是暴發戶,土財主。完顏部落沒膽在公開的場合下搶契丹人,可是現在三兄弟並沒有這限制,而且,契丹騎兵大多都是貴族或者貴族養士,身上的裝備品質當然優,講難聽一點,契丹騎兵在三兄弟眼中,就是會跑的財富而已。搶一個騎兵拿到的裝備還有馬匹,就夠在女真部落中討一個媳婦了,現在滿城亂跑的媳婦兒,能不讓三兄弟心花怒放,興奮異常嗎?
搶財寶,討媳婦兒固然開心,大前提是要活著,死了的話,身上搶來的寶貝還會被同行的女真人給瓜分了呢!所以,也不難想見,女真人打仗也不乏有人背後射殺自己人,瓜分財產的情況發生。雖然在城市街道中跑馬障礙物多,比起平原上跑馬危險,但此時更能比較出騎術的高下。女真人騎馬,並不是我們以為的端端正正蹲在馬背上,而是一下子掛到馬的側腹,一下子躲進馬的腹部,有時候還會在地上點一下彈起來,目的是迷惑後面的追兵,大概可以稱為花式騎馬。由於契丹騎兵主要的想法是支援城頭的契丹兵,要從內部打開城門,但猴魯三兄弟就是想要獵殺契丹騎兵,因此在繞著瀛州城內跑了幾圈之後,契丹騎兵幾乎被消滅殆盡。但仍有幾個散騎在城中伺機想要突襲或者反擊,彼此就隔著民舍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只是代價是被抓到的人,要用真實的一條命來換。
阿青到西門的時候,獨孤漠已經被曳落河圍住了,他看到蕭破軍已經打開了城門,於是連忙運劍,疾向蕭破軍刺去。蕭破軍本來就好整以暇等著宋軍的高手來較量,見阿青殺了過來,看這身手頗為矯健,知道來者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高手,心中大喜,也出招向阿青殺過來。兩人一接戰,都使出全力,以快打快,才沒多久,已經交手三十招,不分勝負。
蕭破軍自從上次突襲大宋皇宮之後,知道大宋朝仍然有許多高手武功仍在自己之上,因此特別訓練了手下的曳落河,用來困死大宋的武功高手。但這並不表示他不想與高手對戰,只是落差太大的話,難免送命。他出身契丹貴族,並不是沒腦袋的匹夫,反而還彬彬有禮,打不過也不死磕。前幾天進攻朔州城,遇到了岢嵐軍的統帥高繼勛,兩人三天中戰了快一千回合,也沒能分出勝負,只能放下朔州進攻定州與祁州。所以說其實宋軍並不是缺少能打的將領,真的是朝廷不信任將軍的關係,越厲害的將軍朝廷越怕,不是用遠端遙控來制約,就是派不懂軍事的監軍來干擾,或者,不是提拔打勝仗的將軍,都是提拔打勝仗將軍的上司。
總之,還是老話,錯誤的制度會殺人。
韓貪狼的計策是趁瀛州西門不備,由蕭破軍來突襲,這點也真的出乎朱悅意料之外。因為朱悅的思考中有一個漏洞,以為契丹將軍之間是只會爭功,不會合作。與蕭七殺不同,蕭破軍是願意配合韓貪狼指令來進攻的,所以,韓貪狼不打西門,讓朱悅錯以為只是要鬆懈宋軍的防守,但其實是為了鋪陳蕭破軍的偷襲。蕭七殺與韓貪狼爭功是因為蕭太后的關係,這點就真的如同朱悅的理解,蕭七殺只聽蕭太后的指令。話說,蕭太后儘管日日夜夜都陪著韓貪狼,但仍然不放心手握重兵的韓貪狼,所以培養蕭七殺來制衡,這也是出於政治的考量。韓貪狼不是契丹人,蕭太后真的沒有把握韓貪狼不會造反。
阿青見蕭破軍如此難纏,知道自己的獨孤劍法遇上他的金剛伏魔印,兩人都沒有辦法在一時三刻取勝,不過心中思考到朱悅提醒過的,佈局需要長遠,先看清楚對方底細,因此也就沒有改變運劍方式,仍然維持著獨孤劍法搭配輕功,來應付蕭破軍的神力與變化莫測的金剛伏魔印。
慕容白曜曾經自己評估過,亦僧亦道大師傳授給獨孤尼的劍法,是無法打敗千手觀音掌的,當然,他認為也是無法打敗金剛伏魔印的。以他極高的資質,看著亦僧亦道大師,一遍又一遍教死腦筋的獨孤尼寫《心經》,教了兩遍慕容白曜已經對這劍法了然於胸,但礙於恩師並沒有將劍法傳授給自己,所以也沒把獨孤劍法收錄到《慕容帛書》之中。心想,反正這劍法也不是金剛伏魔印的對手,就不用太在意。但是後來獨孤尼從《心經》中悟出了更多的劍法奧義,在境界上已經從練武轉換成為練心,因此,獨孤尼傳下來的劍法,實際上是勝過金剛伏魔印的。阿青吃虧就吃虧在他並不是獨孤家的人,手鑄金人神功只能傳給獨孤部有血緣關係的人,所以內功上仍是修練墨家的內功。只是獨孤梢破了一個例,將獨孤劍法外傳給了阿青。因此,獨孤漠與娥姐姐都可以追著蕭破軍跑,但阿青目前就是打成平手,差別就是內力修為不同,沒有手鑄金人神功,他無法用手指捏住劍柄,這對獨孤劍法而言,變化就受到了限制。不過阿青與朱悅相處久了,從朱悅那邊學了許多兵法與算計的道理,他知道只要能纏住蕭破軍,不讓他造成更多的破壞就已經足夠,城池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來守住的,他必須要信任弟兄們,而不是自己一個人逞強當光桿司令。
蕭破軍跟阿青兩人鬥了快五百招,彼此都給對方兩三個皮肉傷,但也未能分出勝負,此時聽到了南城門傳來令人寒毛直豎的長嘯,他心中立刻起了盤算。顯然,瀛州城中,除了曳落河困住的獨孤漠,也就是契丹人口中「彩色的鬼」之外,還有眼前這一個小將軍,以及另一個高手。他精通《慕容帛書》,知道發出這長嘯的人,內功修為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境界,而人又處在入魔的邊緣上,在內力運行周身的時候,偶而會因為魔性激發,不自覺發出恐怖的長嘯。他用契丹語大叫了幾聲「曳落河!」,沒有任何人回話,知道帶來的猛士都已經被解決了,也不戀戰,連續幾個大招把阿青逼開,轉身跳上西城門的城牆,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青!」阿青正要回南城門,聽到朱悅在身後叫他:「你先別去南城門,王公公在那邊,他不認得你,難免打起來。」
「你先去傷患救治的營帳看看宜修吧?」朱悅已經緊繃兩天了,加上今天的變故,要講出這件事情來,聲音也不免顫抖著:「能的話多陪陪她,西門這邊我找猴魯三兄弟幫你看著。」。
剛才獨孤漠與朱悅就走了一趟醫療營帳,看到宜笑跪在宜修的旁邊哭著,雙手都沾滿了黑色的藥膏,已經取出來的箭簇放在旁邊的一隻沾滿了血水的碗中。宜修靜靜躺著一動也不動,臉色頗為蒼白。
柴青城正拿著一塊布沾著烈酒擦拭他的手術刀,邊擦邊說道:「雖然王公公護住了她的心脈,可是失血太多,就看能不能熬過今天晚上了…。」
「需要有個人來專心照料她,宜笑也需要休息。」
「我不要離開這裡…。」宜笑可能是出於自責,也可能還沒從濺血的驚恐中恢復,大腦似乎不像平常那樣靈光,只是跪在那邊哭,要她去休息就重複這句話,似乎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柴青城把朱悅、獨孤漠拉到旁邊,小聲說道:「我們在戰場上常遇見的兩種情緒崩潰病人,一種是類似宜笑這樣,沒辦法殺人甚至看到殺人也受不了,因此內心崩潰的。」
「但這還算是好的,如果宜修能醒過來,宜笑就漸漸能從陰影中走出來。」
「我幫宜修渡一些真氣,會不會有用呢?」獨孤漠緊握著朱悅的手,急著說道:「是不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呢?」
朱悅能感覺到她手心的冰冷,還有微微地顫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妹妹,她應該會愧疚很久吧?說不定也無法從悲傷中走出來。
「漠姐姐,宜修是失血過多,加上你的手鑄金人跟她練的墨家內功不同,」柴青城搖搖頭說道:「你要是給她渡真氣,只怕會更糟。」
「你能給小朱運功逼出毒藥,那是因為他半點武功都沒有,所以我們幾個人才可以同時對他進行治療。」
他又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講最糟的情況,如果宜修沒能醒過來,宜笑可能會有更嚴重的情緒崩潰。」
「麻二哥,你是說,因為打擊太大了,所以宜笑會扣上『絕情鎖』,是嗎?」獨孤漠顫抖,哽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承受得住,只是沒想過才一下子事態就變這麼嚴重…如果宜修走了,宜笑自己扣上了『絕情鎖』,我也會一輩子懊悔吧?」
這種事情,誰能夠放下呢?朱悅雖然沒說話,但是他深深覺得,辜負了大家的信任,雖然瀛州城幸運沒被攻破,可是…眼看宜修命在旦夕,身為兵者,任何一條性命都要珍惜…失策的代價真的太高了!
「別把事情想那麼嚴重,」柴青城試著穩住獨孤漠的情緒,解釋道:「『絕情鎖』是人們內心保護自己的一種心理上的功能,扣上了,宜笑也就把宜修給忘了,也會忘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對她反而是好的。」
「各地的墨家村落中,因為丈夫戰死,悲痛到無法接受的女人,自己在心理上扣上『絕情鎖』,才能安安穩穩過完下輩子。否則,一想到死去的丈夫,就會悲傷到沒辦法控制自己,甚至難過到自殺也都有發生過。」
朱悅也聽說過所謂的「絕情鎖」這種心理作用,我們現在的醫學稱為「創傷性失憶症」,是大腦為了保護自己,自動進行的一種選擇性失憶。墨家人遇到這情況比較多,當時也沒有其他名稱來稱呼,只是認為,扣上「絕情鎖」的人,就把悲傷,痛苦的所有記憶鎖上了,再也想不起來,才會用「絕情鎖」這個說法來稱呼的。鎖上的記憶,能不能再回來?也沒有人能說得準,按道理說是可以解鎖的,只是解鎖如果方法不對,可能會讓人發瘋。甚麼是對的方法?說真的,每個對自己上鎖的人,解開的方法都不同,墨家村的人也很少嘗試去解開。朱悅總是覺得,自己的母親可能不是不願意說出生父的事情,而是因為當時的刺激太大,導致她也給自己上了「絕情鎖」,以致於大多數的事情都強迫性忘記了。
朱悅牽著獨孤漠,讓她在宜修身邊坐下,陪了她一會兒,覺得還是讓她們三姐妹靜一靜,於是走了出來,叫上騎著馬的猴魯三兄弟,往西門走去。他認為,這時候還是得把阿青帶過來,如果宜修真的要兵解了,相信阿青也會想要親自送他一程。
阿青來到了醫療營帳,他並沒有心理準備,看到宜修已經瀕臨死亡,心口一陣劇痛,眼前一昏,哇地一口血吐了出來,跪倒在地上。他想哭,但是沒能流出眼淚,想要說些甚麼,張開嘴卻發現喉嚨啞了…他從被褥中找到了宜修的小手,溫溫柔柔放在自己的掌心…冰涼的感覺,讓阿青全身開始顫抖。
英雄,從不害怕自己的死亡,無法承受的,是心愛的人將要離開這世界。
柴青城提了一小壺的藥走過來,看到獨孤漠、阿青、宜笑三個人楚囚相對,不禁覺得心中有點不舒服,沒好氣說道:「你們不要怪我講話難聽,我這醫生都還沒放棄,你們應該也不能放棄吧?」獨孤漠趕忙把眼淚擦一擦,宜笑則仍然跟木頭一樣沒反應。
「雖然說,甚麼時候兵解是命中註定好的事情,但是要從閻王口袋裡把人撈出來,並不是我一個人就可以做到的,大家就幫幫忙吧,我可不允許我手上再增加病人死亡人數的!」
「麻二哥,但是我不知道該做甚麼才好…?」獨孤漠一邊哽咽一邊說道:「你知道從她來到我家就跟著我,宜修就跟我親生妹妹一樣,你叫我怎麼割捨呢?」
「漠姐姐,宜修還沒有死,醫術雖然不是我小柴柴最強的本事,但也好歹相信我一下嘛?妳的小烤鳥我不是也把他撈回來了嗎?」柴青城將湯藥放下,搖著摺扇說道:「宜修有她自己的劫難得要自己度過,但是這座城池的所有人都需要妳。」
「所以妳能做的,就是回到城頭上繼續保護大家,少了妳一把劍,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離死別了呢!」
確實,每天面對生死的並不是只有劍客,還有醫生。不過柴青城還是比較客觀些,確實如他所說,需要防止的是持續增加的傷亡人數,眼前宜修的情況,至少有一半得靠她自己。只是有時候,正確的觀念,聽起來很殘忍就是了。
獨孤漠沉默了一下,拿出手絹擦了眼淚,點點頭說道:「麻二哥,我知道了,但就這無奈,真是世間最傷情之物。」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柴青城嘆氣道:「去吧,我們不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戰爭的殘酷,墨家人最清楚,但仍然為了信念上戰場,就是相信彼此的羈絆。」
「宜修有阿青與宜笑看著,沒事的。」
真沒事嗎?都傷成這樣了,獨孤漠也不是沒見過受這麼重的傷的人啊…還能活嗎?
獨孤漠怔怔地看著毫無血色,動也不動的宜修,許久,她走到宜笑身邊,抱了抱她,把她扶到旁邊的硬榻上,找了被子幫她套好。宜笑也沒甚麼反應,就是看著宜修出神。獨孤漠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站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獨孤漠走遠了,柴青城蹲下來拍拍阿青的背,問道:「阿青,你能說話嗎?」
「…」阿青試了幾次,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啞了講不出話來,全身仍然微微顫抖著,似乎感到極度的寒冷。最終他放棄了,帶著迷茫的眼神對著柴青城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能理解,那你就聽我說吧?」柴青城的手仍然在阿青肩頭,繼續說道:「真正的男人啊,就該懂得守候自己所愛的女人,尤其是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
「今天就別上城門了,好好陪陪她吧?說真的,剛才我只是虛張聲勢而已,我救不了她。」
做一個醫生,還是得要有取捨的吧?阿青不上城頭去,兄弟們難免死傷也會增加很多。可是,更深一層次去想,宜修對他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宜修要兵解了,那麼,最後這幾個時辰的陪伴,將會是人生最珍貴的回憶了。
所以,兩件事情選一件,柴青城只能讓獨孤漠上去與契丹軍隊繼續打,卻留下阿青來,為的就是照顧到阿青的心理層面。
「…!」阿青瞪大了眼睛,彷彿受到了致命一擊,最後的希望破滅,眼神開始渙散…最終眼淚奔流而下…。原本流不出眼淚是內心還在拒絕,拒絕宜修快死掉的現實。但是柴青城的實話讓他終於只能相信,要救回宜修很難,即使墨家醫者的醫術非常高明,結果仍然事與願違。內心無法再靠拒絕承認現實來抵擋,自然眼淚就像驟雨般狂瀉而下。
「這是宜修自己願不願意回來的問題…我無能為力…。」柴青城仍然語氣平緩地說著:「雖然說渡你的真氣給她其實也只是浪費掉,她現在的身體也吸收不了。」
「但我想,你就盡可能幫她吧?幫忙把她自己的真氣扶起來,但是要很輕很輕不能把她自己的真氣給沖垮掉…這工作我們任何人做,都不會比你有效。」
「…」阿青用力點了點頭,伸出手掌貼在她的丹田,控制自己用最慢的速度,將真氣緩緩送進去。果然,如同柴青城所說,送進去的真氣如同扔石頭到海中,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阿青很清楚,學武的人,丹田的真氣空了,代表的是什麼意思?我們通常用「油盡燈枯」來形容這情況,丹田再也無法自行產生真氣時,生命就是到了盡頭。
手上提著一壺湯藥,看這份量應該有五碗左右吧?「這湯藥是咱們墨家秘傳的活血湯,每一刻鐘餵一口,她還沒醒過來之前絕不能停,能做到嗎?」柴青城交代道:「但我跟你說,你渡這真氣給宜修,不管能不能把她救活,你自己會折壽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歹話我可說在前頭,有可能你折壽了,但是她還是救不活!所以你自己選擇,要不要繼續做?」
阿青又點了點頭,柴青城停下來看著他與宜修,知道阿青已經開始專心地運功,也就不再囉嗦打擾,說道:「我先忙別的病人去了,記得按時餵藥喔!」
真是令人憂心忡忡的一天,畢竟傷患一直抬進來,有好多事情得忙,待會兒還得去幫小朱跑腿探探敵營…唉,甚麼時候醫者變成了勞力活兒了呢?
望著宜修死白的臉頰,阿青想起宜修拉著他說,要跟他講一個有趣的事情,就是漠姐姐給昏迷的朱悅一口一口餵藥,真羞死人。說真的,以前總是靜靜聽宜修說這個說那個,她總是有說不完的事情,這些往事漂浮在記憶中,她講太多了,自己根本記不住,但就是喜歡聽她講,講著講著宜修總是把手一伸,自己就知道該從包包中拿出零食給她。大城小鎮裡面,各種零食哪裡買阿青都知道,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為了宜修做這些,但是,他並不知道,他做這麼多苦工,清晨就早起去幫宜修買零食,比不上每天陪她吃一餐飯…。這世間的有情人,總是進行著雞同鴨講的遊戲,你給的我都不要,我要的你都不給。然後彼此氣惱,最終就分開了。但是,坐下來講明白有那麼難嗎?可能大多數人,把勝負心也用在感情上,說出來就輸了這種想法,造成了那麼多的遺憾與孤枕難眠。可是呢,認真想想我們會發現,有勝負心,不外乎就是愛自己勝過愛對方,因為是怕自己受到傷害吧?
他(她)的不重要,對我來講很重要,而他(她)的重要,我卻一點也不在乎…是不是我們都曾經有過這種感覺?
不過阿青心裡面沒這麼多想法,這幾年來,從來沒跟宜修分開過,今天短短的分離,就幾乎要天人永隔,說不懊悔不自責是不可能的。但是怎樣能把宜修帶回來呢?她是不是已經走到奈何橋邊,不知道該怎樣回來了呢?真的不知道…自己唯一最擅長的事情,可能如同練劍一樣吧,把師父交代的練功方式重複幾萬遍,劍就練成了。所以,現在也就是把真氣好好渡給宜修,重複幾萬遍,就可以把她帶回來了吧?不知道她現在走到哪裡了呢?過了奈何橋了嗎?喝了孟婆湯了沒?
用幾十年的壽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換回宜修一條命?如果真有個神仙站在你面前,問你,要你折壽一半來救活你所愛的人,但不一定能救活,也就是說,你那折壽的壽命是有很大機會打水漂的。而且,救活之後也沒保證會愛你,可能她就嫁別人了,你會願意嗎?
這對阿青而言,似乎根本不是問題,三十年壽命?就為她折了吧。這世界上最容易錯過自己所愛,然後真心摯愛的女人嫁給別人的,大概就是他這種類型的男人。甚麼都無怨無悔給了,卻不知道人家有沒有記得你的好?仔細想想,擦身而過的感情,在我們周遭比比皆是,這就是無緣吧?可能會很扼腕傷情,相逢卻無法相愛,但是換個角度想,要真的在一起了,最終也會感受不到彼此的愛,因為強烈的不安全感而分開啊。
你說,小鳥需不需要大樹呢?當然需要,可是,小鳥會特別愛一顆大樹,了解他的好嗎?只怕小鳥想的是,唱歌的時候就是對牛彈琴,大樹只會沙沙作響;小鳥餓了,大樹也拿不出甚麼好吃的果實來;小鳥可以在天上飛,但大樹你不會飛啊…。所以說,似乎只有獨孤漠她娘是明白人,知道這世間男人的腦筋都不好使,都只是楞木頭,永遠也猜不到妳要什麼?也只有明白的小鳥知道,穩固可靠的大樹才能安心棲息,也才會永遠在那邊為妳守候。
聽到刁斗的報時聲,應該是三更了,外頭士兵們又組織起來,在城頭上喧鬧,應該是朱悅要進行夜間的突襲了,但阿青充耳不聞,仍然堅持努力渡著真氣,感受宜修那幽幽微微的真氣,小心翼翼地扶著,慢慢地做小周天,大周天的運轉…。
天還沒亮,也不知道餵了多少次藥,真氣運行了多少個周天,阿青睜開眼睛的時候,宜修也微微張著眼睛在看著他。
「我做了一個夢,」宜修有氣無力地說道:「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宜修張開眼睛,對於阿青而言並不是甚麼好消息,他害怕這是迴光返照,病人要走的時候,都會有清醒過來的片刻。他別過頭去,避免讓宜修看到眼淚,然後彆腳地慢慢把耳朵貼近宜修,這樣她講話可以不用花太多力氣。本來他想阻止她講話的,可是,他也知道宜修的脾氣…算了,如果她要兵解了,就讓她講完吧。
「唔…」宜修還沒講下去,就發出痛苦的呻吟。
阿青連忙上上下下查看,問道:「哪裡不舒服?我找小醫者來看看?」咦?他發現自己竟然能講話了!
宜修搖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抓我的手太用力了…不過沒關係,我喜歡這樣…」阿青看了一下抓在自己掌心中宜修的小手,被他握得都變雞爪了,只能紅著臉一直說對不起。
「我夢見你第一次來獨孤家的那一天,但應該不是夢吧?」
外頭刁斗聲響起,又該是餵藥的時間了。阿青斟了一杯的湯藥,想要扶起宜修來喝,但只見宜修又閉上了眼睛,一付快死掉的模樣,也只能含著湯藥,慢慢地吻著宜修的嘴唇,把湯藥一點一點讓她喝下去。喝完了湯藥,宜修又微張著眼睛,問道:「你想不想聽?我的夢?」
「想聽…我靠過來一點,妳小聲講就好,以免損耗元氣。」他點點頭,真氣仍然源源不絕地送過去,然後把耳朵靠過去,但他又怕頭壓到宜修讓她受痛,只能用盡全身肌肉撐著讓耳朵貼在她嘴唇附近,卻不碰到嘴唇的距離。
「好,那我開始說囉…」宜修邊說邊吹氣,阿青只是覺得全身麻癢難當,但是又不敢亂動,只能顫抖說著:「宜修姐…妳講慢一點…不要吹氣…這樣我真氣會亂掉…。」
****
宜修從門縫往大廳上看,師父爹爹坐在榻上,面前跪著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背對著自己,廳堂上客座坐著一個中年人,客座的對面,娥姐姐,漠姐姐還有小哥三個人排排坐著,都用食指與拇指捏著毛筆在寫字。
「所以,劍者,小兒狄青想要跟您學劍,但就不知道您是否肯收他做徒弟呢?」客座的中年人說道。
「普兄不用這麼客氣,既然你們父子從山西走了兩千里路來到劍南道,我也不能說一口回絕,但你知道獨孤家的劍法不外傳的。」獨孤梢沒有很嚴肅,也沒有很冷酷,就平常的語氣說著。阿青的父親叫做狄普,也是墨家人,在山西從軍,從山西走到劍南道,這誠心是足夠了,不過,獨孤家的劍法是獨門絕技,如果破例外傳,只怕劍南道上想來拜師的人要絡繹不絕了。
狄普從包袱中拿出了一封書信,恭敬地遞給了獨孤梢,說道:「不不,劍者會錯意了,我們不求學到獨孤劍法。只是因為兵者楊老先生說,這孩子筋骨算可以,我這做父親的沒甚麼出息,只是想孩子有資質不要被糟蹋了,所以帶來給您瞧瞧。」
「即使指點他學好墨家劍法也就足夠了。」
獨孤梢接過信,拆開來看,果然是楊業的推薦信,他無奈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說道:「這樣,看在兵者的面子上,我出一題給阿青回答,如果他答得好,我就收他。答不好,就只能請普兄另請高明了。」
狄普起身作揖稱謝,接著轉頭對跪在大廳中央的阿青說道:「劍者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父親大人,孩兒明白!」小小年紀的阿青,嘴上說明白,但是他那憨厚的外表,讓人感覺到,是需要說三四次才會懂得的那種類型的小孩。
「來!」獨孤梢搬了一個小桌,跟旁邊練字的獨孤漠姐弟們相同的小桌,放到阿青的前面,也給他筆墨,然後鋪上一張紙。回到座位上,獨孤梢坐直了身子,嚴肅地說道:「把你心中的劍寫給我看!」
阿青似懂非懂,但也沒有提問,呆呆地想了許久,最終,他拿起筆,用力在紙上慢慢寫出了一個「一」字。然後說道:「劍者伯父,我心中的劍這樣寫。」
獨孤梢瞪大了眼睛,皺眉問道:「你學過千字文沒有?『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有沒有寫過?」
「回劍者伯父,『劍號巨闕』我有寫過。」
「這樣啊?」獨孤梢支著下巴,沉吟了一下子,對著在門縫中偷看的宜修說道:「宜修,妳不要再偷看了,出來拿張小桌子,也把妳的劍寫給我看。」
宜修興奮地推開門,拿了一張小桌子,放在阿青的旁邊,然後拿了紙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劍」字。寫完之後她還拿起來給阿青看,得意地說道:「這位哥哥,你有沒有覺得我這『劍』字寫得很好呢?」
阿青只是呆呆看著宜修,甚麼也沒說。
「阿青,你也看了宜修的劍了,你確定你畫的那一根,是你心中的劍,而不是描出劍的形狀嗎?」獨孤梢仍然平平地問話。
阿青癡癡看著宜修那驕傲的神色,彷彿她已經是王羲之再世一樣,一會兒才回答獨孤梢道:「回劍者伯父,這是我心中的劍,不是描出劍的形狀。」
「小冶,你也把你心中的劍寫出來給我看。」獨孤梢拿了一張紙,給獨孤漠的弟弟獨孤冶,他的年紀看起來跟阿青一般大。獨孤冶盯著那張紙,隔了一會兒,說道:「爹爹,我心中的劍,沒辦法寫出來也沒辦法畫出來,就是一片空白。」
「阿青,那你呢?」獨孤梢對著阿青問道:「你寫一個『一』字又做何解釋?」
「回劍者伯父,我認為天底下最強的力量就是專一,我心中的劍就是專心一致的劍。」
獨孤梢愣住了好一會兒,哈哈大笑起來,走過來把宜修抱在懷中,說道:「你們兩個小子都是死腦筋。這死腦筋的人最難教了,頭疼阿!」
「阿蘿,今天到此為止,送客!」
還沒等到獨孤梢的妻子秦蒔蘿出來,狄普嘆了一口氣,拎起了包袱起身往門口走,到了門口回身對獨孤梢做了一個大禮,然後對阿青說道:「阿青,該走了!」
阿青也起身往門口走,邊走邊看在獨孤梢懷抱中的宜修,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
秦蒔蘿此時才走出來,看到狄普帶著狄青要走,笑著說道:「普兄,你弄錯了,我們家官人的意思是,要收阿青為徒弟,只是要我送你而已。」
「真的嗎?」狄普先是喜形於色,繼而又收斂神色困惑道:「可是…劍者剛剛出了一題,阿青回答得亂七八糟。更何況,劍者也沒有要阿青舞劍看看架勢?這不就是再明白不過了嗎?嫂夫人,劍者能見上我們一面,這已經是我狄家莫大的光榮了,我真的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普兄你這就多想了,咱們墨家人都是平等,沒有分誰大誰小的。再說了,雖然我不懂武功,但是獨孤家劍法與眾不同,要訣是『一年練劍,十年練心』,所以不用看阿青怎麼舞劍,就看他的心理素質能不能被鍛鍊成為一流的劍客。」秦時蘿看起來正在忙著準備午餐,聽到要送客趕忙擦了手出來。她熱心地說道:「你們不遠千里而來,不待個一兩天,或者吃頓飯再走,於禮不合。不如就多待一兩天吧?墨家村的客棧我可以幫你招呼一下。」
狄普聽了心中大喜,又走了回來對獨孤梢行一個大禮,獨孤梢只是微微笑點點頭,並不回禮。獨孤梢個性是比較古怪,當然墨家人也沒有這麼多禮數,如果阿青跟著父親走了,他也就算了,緣分不用強求。幸好秦蒔蘿理解獨孤梢這種怪異個性,及時把阿青給留了下來。
聽到可以留下來,阿青掩不住高興的神色,連忙跑到宜修旁邊問道:「以後我們會一起練劍嗎?」
宜修聽了笑了起來,抬著小臉,搖搖頭說:「本姑娘不輕易跟人一起練劍的,所以,應該是你伺候我練劍吧?你就做我的劍童吧!」
自此,宜修就把阿青當自己的長工來使喚。
不過最終,三個寫出心中劍的小孩,只有宜修沒能練成獨孤劍法,反而是獨孤冶與阿青練成了。至於獨孤梢怎麼評定三個小孩答題的答案好壞,也沒人知道,說不定他只是裝個樣子捉弄大家玩的。
****
「我…還記得那一天,但是妳這個夢怎麼跟我記得的回憶一樣呢?夢不是應該不一樣的嗎?」阿青坐直起來,看著宜修,好言好語說道:「妳還是多休息吧?不要說話了,我繼續幫妳渡真氣。」
天知道宜修講的是夢還是回憶,我們就當她講的是夢好了。
「梆!梆!梆!」又響起了刁斗聲,本來還能講話的宜修,突然兩眼一翻,又昏死過去了。於是阿青只能斟上一杯湯藥自己含著,輕輕扶起宜修,又吻著她,餵她喝了下去。很快地,宜修又悠悠轉醒過來,阿青高興地說道:「小醫者這藥真有效,才喝下去馬上就活血了!」
「等一下一定要跟小醫者說,這幾天多熬一些,這樣妳肯定可以快快好起來。」
郎中用藥治病,醫者用心救人,到底是藥有療效,還是用心到位,還真是不好說啊。
宜修又講了一些有的沒有的,一邊打瞌睡一邊講,也不知道她在講甚麼,阿青仍然專心的聽著,深怕漏掉甚麼她想吃的零食,或者想喝的湯沒有去置辦好。儘管她開始打呼了,還是小心翼翼地渡真氣,餵湯藥,認真做著長工的工作。
天色微亮,獨孤漠一襲夜行裝,她才剛偷襲契丹大營回來,惦念著宜修與宜笑的情況,趕忙來看看。宜笑已經累到躺在宜修旁邊的硬榻上睡著了,獨孤漠先幫她細細調整了一下被褥。宜修的臉頰看起來已經出現血色,露著笑容正熟睡著,阿青仍然持續幫宜修渡著真氣,可能是元神損耗太多,阿青的頭髮都有點斑白了。本來她想叫阿青去休息的,因為看樣子宜修應該已經轉過來了,但繼而想想,還是讓他們兩再多獨處一會兒吧,戰火之下,片刻的相聚都彌足珍貴。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