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安少年
作者: 冷擎
後院的小池塘,獨孤漠笑著拉住了朱悅,問道:「小烤鳥,剛才話沒講完,你說如果你是亦僧亦道,你會怎麼做?」
朱悅皺眉道:「這故事有個細節我弄不明白,妳可知道少林寺有甚麼劍法功夫嗎?」
獨孤漠搖搖頭。
「亦僧亦道大師在崑崙派待了二十年,應該盡學崑崙派的劍法,所以,我猜測亦僧亦道大師應該是傳了一個心法給獨孤尼,這個心法或許是崑崙派劍法的總成。」朱悅仍然在推敲著,對於這種細節的較真,獨孤漠也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他囉嗦,有些時候反而覺得放心…就是知道把事情交給他,他可以周到處理好的那種信任與放心。反正他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想一陣子又會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如果自己還跟著他的思緒去轉,那早就累死了。
那些事情我不愛多想,我就照我自己的感覺走就好,反正這些惱人的事情有小烤鳥在。要說感覺嘛,獨孤家的劍法與崑崙派的劍法徹頭徹尾不同耶?
「要真是崑崙派劍法總成,那麼崑崙派現在已經是劍法天下第一了,還輪不到我們獨孤家呢!」獨孤漠質疑道。
「你爹爹,你爺爺都已經到達最高境界了,他們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朱悅又追問。唉!就說他對於細節線索老是較真咩!
「我也曾這樣想過,他們倆脾氣都怪,或許我爹爹會認為,女兒武功到某個程度就好,不用再往上爬了。」獨孤漠微微低頭,手指稍微握拳拖著下巴說道:「畢竟我姐姐是因為父親及時趕到才獲救。不然姐姐早就死掉了!有那樣的經歷,即使我爹不在乎,我娘是一定會被驚嚇到的。」
朱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靦腆地問道:「我這兩天差點死掉,是不是也有嚇到大家呢?…妳…照顧我兩天,真的很感謝妳,我..我不知道該…該如何答謝?」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朱悅點點頭。
「自己為了所愛的人而死,還是所愛的人為你而死,你會選擇哪一個?」
朱悅露出了一個為難的表情,想了許多,過了半晌才說道:「我會選擇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死。」
「所以你會覺得,為了所愛的人而死,對方一輩子記得你,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嗎?」
朱悅搖搖頭,說道:「我反而會希望如果我為所愛而死,那麼我會希望她忘記我,去尋找新的幸福,連同我這一份加倍幸福地活下去。」
「我娘常常因為想到我死去的父親而哭,所以我覺得,留著記憶給活著的人太痛苦。」
「我不想要我愛的人痛苦。」
「可是如果有人為你而死,就算她要你忘了她,你真的會忘掉嗎?」獨孤漠流露出一個迷濛的眼神問道。
朱悅連想都不用想,搖頭道:「怎能忘掉呢?那一定是刻骨銘心的痛吧?」
「但是我不會去記得難過的部分,我會一直回想相處時候快樂的片段。」
獨孤漠報以一個微笑,說道:「所以,照顧你這件事情,本仙心甘情願做,就不跟你計較了!」
朱悅深深一個大禮,笑著說:「謝漠姐姐大恩大德!」
差點讓「跳痛」的獨孤漠岔開話題了,朱悅又回來原本的話題說道:「不過,我才正驚訝著,沒想到慕容白曜與妳們家,五百年前竟然是師兄弟呢!」
「剛才我才在想,難怪《慕容帛書》裡面完全沒有獨孤家的劍法,即使『手鑄金人』也只有片片斷斷。」
「只是…漠姐姐妳真的有心要突破自己,到達獨孤家劍法『以心御劍』的最高境界嗎?」
「這件事情我一直摸不著邊,總以為繼續練下去,順其自然就好。」獨孤漠嘆道:「可是如果我遲遲無法突破,蕭七殺與蕭觀音奴,不知道又會殺掉多少我們墨家將士?怎麼說呢…不知為何我有一種直覺,最終不是我死在蕭七殺手上,就是蕭七殺死在我手上。」
「這樣想未免也太恐怖了吧?可不可以請妳爹爹干涉一下呢?教訓一下蕭七殺與蕭觀音奴?」
「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中秋的時候我們回開封府時,再跟爹爹說!」獨孤漠興高彩烈地說著,不過馬上又收斂笑容噘嘴道:「要是他老人家願意出面,那是最好不過了…但猜想他那個臭脾氣,我想他應該是認為不干他的事,否則他早就去幽州教訓蕭七殺了,哪還需要我們三催四請呢?」
本來已經回到竹林寺的宜笑與宜修又跑了出來,一路狂奔到獨孤漠面前,大聲叫道:「鉅子派了討厭的人來了,飛檄上面說,今天下午就到冀州城!!」
「別急,好好地說!妳們說的這個討厭的人,到底是誰呢?」獨孤漠狐疑地問道。
「就是麻二!」宜修帶著怒容說道。
「天香堂最不受歡迎的客人,麻煩製造能力排名第二的柴青城。」宜笑同樣是生氣還加強語氣說。
「他是鉅子派來問診朱公子與惡智方丈病情的小醫者,怎麼說我們都應該以禮相待才對吧?」與兩個妹子相反,獨孤漠不以為然地說道:「麻二哥雖然言語輕薄,但人品還是可靠的,而且醫術更是咱們墨家第一流。妳們兩個就是因為平常鬥嘴鬥不過,才懷恨在心吧?」
宜修嘟著嘴,說道:「姐!我們是為妳打抱不平呢!」
宜笑也抱不平道:「這些公子哥兒,總是自稱是姐姐妳的丈夫,幾個人搶來搶去,鬧得開封城裏面人人都知道,都沒顧姐姐妳的感受!」
既然宜笑火上添油,宜修更加氣憤地說道:「今年中了進士的,沒有一個人敢找大臣來問寇老爹求親,還不就是他們害的!」
這??新科進士上門求親?宜修這是想哪兒去了?
「妳們啊…想太多了!」獨孤漠笑到差點岔了氣:「姐姐最後選擇誰,是姐姐自己決定啊!他們自己說說自己高興,姐可是一點都不在乎。」
「嫁不出去,就一個月住宜笑家,一個月住宜修家,幫妳們帶小孩,豈不更好?」
「時候不早了,我們趕快去膳房隨便吃點東西吧?麻二哥要來,畢竟他是名震開封的小醫者,雖然咱們墨家人平等,不重禮數,可是麻二哥這回來可是要來診治小烤鳥與方丈爺爺的,我們不能怠慢!更何況麻二哥這次來也幫我們天香堂送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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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二里外,義耳幫的兄弟打了旗號,表示小醫者已經到了竹林寺二里地了。
墨家眾人與部分義耳幫弟兄,在竹林寺門口列隊迎接小醫者。
「麻二哥就是愛排場,愛熱鬧,大老遠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獨孤漠側著頭跟旁邊的朱悅說道。
朱悅也側著頭,不過他是在聽風中傳來的聲音,聽了一會兒明白了:「也有聽到他在吟詩,似乎是王翰的『飲馬長城窟行』。」
「長安少年無遠圖,一生惟羨執金吾。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馬西擊長城胡。
胡沙獵獵吹人面,漢虜相逢不相見。
遙聞鼙(讀音:皮)鼓動地來,傳道單于夜猶戰。
此時顧恩寧顧身,為君一行摧萬人。
…」
車隊頗長,大約有二十輛馬車,前進速度卻很快,二里地路程一首曲子還沒完,就差不多走到了。快到竹林寺前,前導的幾輛車自行讓開,讓中間最大最豪華的馬車,剛好可以停在竹林寺前。這輛豪華馬車,用了八匹馬,上面搭了胡帳,主人可以睡在裡面,顯然是日夜兼程趕來冀州的。
四名侍女將胡帳的幃幔拉開,裡面走出四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女子。四個年輕女子下車站定後,為首的一個對著胡帳說道:「柴大哥,劍者與墨家眾人已經到了。」
過了一會兒,一位年輕粉嫩英俊的貴公子,看似三十歲,因為保養得很好,所以可能實際年齡還要大一些。他掀開幃幔,站在馬車上,手上一柄摺扇,衣著光鮮亮麗,仍然自顧自的吟著。
「長安少年無遠圖,一生惟羨執金吾。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馬西擊長城胡。
…」
他沒有直接下車,而是先環視四周之後,才慢慢走下車來。貴公子直接走向獨孤漠,四名年輕女子旋即跟著,婢女也跟在後面。
「墨家劍者,領墨家眾人,見過小醫者。」獨孤漠仍然是唐裝禮服,但是與泰山那套不同,式樣與配件較少,長髮上大大小小的金絲蝴蝶與胡髻的分法也不同,獨孤漠之前跟朱悅講自己花了精神在衣著與梳妝打扮上面,看來不假。
「漠姐姐,妳這是幹甚麼?只差沒過門而已,怎麼搞這麼隆重呢?」貴公子故意裝作生氣惱怒狀,也拱手回禮道:「在下墨家小醫者,柴青城,還有四位夫人,給大家請安了!」四位年輕女子也回禮道:「風兒,花兒,雪兒,月兒向劍者問好!」
「喔…對了,提醒諸位一下,在下外號:『長安少年』,那個『麻二』的稱呼,只有漠姐姐還有她的兩個小跟班可以叫!」柴青城朗聲道。
「妳們說對嗎?兩個小跟班?」他還故意走到宜笑、宜修面前得意地說道。
「麻二…你…!」宜修正要發作,四個柴夫人中,為首的一個,風兒,已經走到宜修旁邊,塞了一包開封著名糕餅店『萬記』的『林檎旋』(蘋果乾)給宜修,抓著宜修的手說道:「風姐姐知道妳最愛吃這個,快別跟姐夫計較了?」
看到這個蘋果乾,宜修嘴饞趕忙拿了兩片塞嘴裏面,又抓了一把給宜笑,暫時先不跟柴青城吵了。
「麻二哥,就別逗宜笑與宜修了,我給你引薦暫任的兵者,朱公子!」獨孤漠拉著朱悅走到柴青城前面。
「晚輩朱悅,柴大哥有禮了!」說著深深一揖。
柴青城見獨孤漠拉著朱悅,雖然只是拉著袖子,但已讓他頗感意外。他深知獨孤漠個性剛烈,開玩笑只要不低級是可以的,但是動手動腳,即使摸到一下,都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平常獨孤漠碰她不尊敬的男人事物時,都還會用條手帕隔著。
現在看獨孤漠拉著朱悅,心中尋思道:「待會還是得觀察一下這小子,也不知是否可靠?就怕妹子被幾個麻煩客纏煩了,只是挑新鮮的,沒挑到好的。」
「咳!咳!兵者切莫客氣,小柴柴我今日前來,有一個重大任務就是要幫你看看身上的陰毒是否還有救?」柴青城乾笑著說道。
「禮數太多實在承受不住。」接著拱手回禮。
「謝謝小醫者!」朱悅欣然道。
「慢著!」柴青城忽然叫住朱悅:「不要動!」
然後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朱悅,正經八百地說道:「雪兒姐姐,來幫我看一下朱公子這衣服。」
朱悅被這樣一叫住,也不好意思亂動,直挺挺站著,讓雪兒左邊右邊上面下面看了仔細。
雪兒看完了,轉身對柴青城說道:「這儒服的剪裁式樣與設計,是京城沒有的新款式。從衣服上繡的店號,可以看出是濟南府墨家布莊的作工。」
獨孤漠笑道:「雪姐姐,這件衣服是我請裁縫改的,不然那原先的儒服實在土氣。」
「京城人都說,麻二哥對這衣著首飾,還有古董名劍的眼光最利,果然一眼就看出不同。」
獨孤漠見朱悅還定在那兒,僵直地支撐不住,幾乎要抽筋了,於是又拉拉他衣袖,說:「小烤鳥,可以動了!」
朱悅這才鬆了一大口氣。
「哪天正夫人可以再幫我改一件像樣的衣服呢?」柴青城對獨孤漠說道:「金額隨便妳開!」
「柴大哥你就別鬧了,漠姐姐幫你改的衣服,你也沒穿,拿回來就吊著,家裡頭都十多件了呢!」雪兒輕輕拉著柴青城抗議道。
「各位不如坐下來,喝酒聊天吧?」四位夫人中的月兒,手上提著一個多層的食盒,侍女們在大家打招呼問安時,已經放好了桌椅。迎接小醫者的儀式已過,不相干的眾人紛紛各自回去各自幹活兒,竹林寺前一下子開闊不少。
「月兒知道各位喜歡吃辣,把辣食放到各位這邊,淡食放另外那邊。」邊說著,邊夾了幾個『夏月麻腐雞皮』,『辣腳子』在碟子裏,放在朱悅面前,道:「兵者可吃辣?這辣腳子是出門前,從京城的夜市買的,試試看?非常下酒!」
一下子出現這麼多美女,香氣飄飄,言語婉轉,朱悅只能端端正正做好,眼睛也不敢亂飄,深怕做了甚麼失禮的事情,違背儒家先聖先賢的教誨。面對月兒這麼親切地招呼,他客客氣氣地回道:「近日跟著漠姐姐、宜修、宜笑一起,也學會吃辣了。」
「辣腳子嗎?」獨孤漠一邊說道,一邊夾了一碟:「這個待會兒給方丈吃,他最愛京城夜市的辣腳子了。」
這個辣腳子可不是甚麼動物的腳,當時胡椒才剛傳入中國,價格非常昂貴,辣椒也還沒有在中國廣泛種植。開封夜市的辣腿子,其實是芥末口味的辣,腿子指的是芥菜,可以說是一道重口味的醃芥菜。
「竹林寺不愧是冀州勝景,三面環水,風景宜人,但就是『舉杯欲飲無管絃』,」柴青城坐下之後,馬上就遊興大發地問道:「花兒妹妹,今天是否有雅興,隨便彈些清靜曲子呢?」
說著,舉起酒杯,吆喝大家喝了一杯。同時花兒也輕輕撥著琵琶。
柴青城喝了一口,旋即感嘆道:「漠姐姐不在京城,大夥兒就沒上天香堂去喝茶聽曲子。諾大的開封府,少了漠姐姐,竟然就沒太多地方串門子,實在無聊。」
「咱們天香堂的掌櫃,都說麻二把天香堂當『天香樓』,日日來店裏面飲酒作樂。幸好這年頭生意好,把隔壁幾戶買下來了給麻煩客們飲酒作樂去,不然還真的嚇跑客人呢!」宜笑皺眉抱怨道。
「你們還擔心生意?」瞪大了眼睛,故作驚訝狀的柴青城說道:
「打從鉅子指派漠姐姐主掌天香堂,咱們墨家在京城的生意就像『打開大門接財神』一般的火!」
末了,他用一副很肯定的語氣說道:「所以這漠姐姐非娶不可的理由,最大一條就是『特會招財』。」
「諸位,你們可別聽麻二哥胡言亂語,其實鉅子指派我來天香堂,本意並不是招財。」獨孤漠笑道:「劍者是墨家的門神,我是幫天香堂討債的。」
「可別說,妳那臉一沉還真的挺嚇人的。」柴青城還是故作驚嚇狀說道。
「先不說這個,麻二哥的專長,第一是八卦消息,第二才是醫術。有個正事請教一下,這個『藥王山莊』你可知道甚麼?」獨孤漠用略帶期待的語氣問道:「從其他管道上報來的消息,都說藥王山莊就是保州地方藥材的大盤,並無特殊之處。可是偏偏有個重要的人在這裡消失了…我們是直覺上認為,這藥王山莊背後大有來頭,可是,目前也無從證實起。」
「但從丐幫來了說法,藥王山莊與契丹買賣人蔘不少,密報上也提到:『用沉香與契丹交換長白山人蔘』。」提到了沉香,獨孤漠的神情有點不自在:「這幾天正忙著查證,用來跟契丹交換人蔘的沉香,是不是咱們天香堂出的貨?如果是,那就為難了。」
柴青城沒直接回答,拿著摺扇在手掌心上敲,站了起來,沉吟了半晌,繞著圈子踱步,走了幾圈,坐下來又吃了幾個辣蘿蔔,喝了幾口酒,才說道:「這藥王山莊裏面,隱藏著至少七個皇帝死亡的疑案,還有其他貴族大臣暴斃死亡,都跟這地方有關…。」
「妳之所以問不到消息,那當然是因為知道內情的人,早就都被毒死了,哪還能活著出來講故事呢?」
「有這麼可怕嗎?我還沒跟鉅子商量藥王山莊的事情,你倒說說是哪些人的死跟藥王山莊有關?而且死的還有七個皇帝,做出這麼大的案子,照理說江湖上不會沒人知道…難道說,他們真的這麼大膽,將接觸內情的人都殺了?!」突然間聽到了柴青城講的這個內幕,確實有點嚇人,獨孤漠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諸位相信也罷,不信也無妨,我先說已經坐實的四個皇帝的命案,如果各位還有知道更多內情的,小柴柴我隨時歡迎交換情報!」
「先說南唐後主李煜,這是用『牽機藥』毒酒給毒死的。」
「再來是後蜀降君孟昶,是用『鴆酒』給毒死的。」
「然後是北漢降君劉繼元,是用『砒霜』給毒死的。」
「還有呢,吳越國降君錢俶(讀音:處),是用『蓖麻』給毒死的。』
「這四帖毒藥,來源都是程德玄,也就是藥王山莊的莊主,醫界與政界也都稱他為毒王。他專門毒殺朝廷命官,而且毒殺皇帝的手法更是厲害,每次都殺人於無形。」
說到民間傳聞的稗官野史,朱悅長年在各地躲藏,聽到了不少。
「這四個皇帝的死因都是謎團。李煜是生日的時候收到皇上御賜的美酒,喝了之後中毒,死狀極為悽慘,但是這個毒是誰下的?朝廷也沒有捉拿兇手。」朱悅皺眉思索,這四個皇帝的死,確實都是大宋朝不解之謎:「再說孟昶的死,他是參加咱們宋太宗的筵席,吃飽喝足之後,回到家中就一睡不起死在夢中。還有劉繼元,沒事生了一場病,太宗非常仁慈派太醫來看,結果,太醫前腳才離開,劉繼元馬上就一命嗚呼了。」
「錢俶的死因更是離奇。他本來是遠離開封城,以為自己可以逃過死劫,沒想到六十大壽的時候,朝廷來了使臣,招待過使臣之後,傍晚在書房聽孫子們讀詩的時候,突然就死掉了。」
「追溯這四個皇帝的死因,雖然歷經太祖、太宗兩朝,細細去推敲,都發現證據矛頭全指向咱們上一任皇帝宋太宗,府衙再怎麼大膽,也不敢冒然指稱太宗是下毒的主謀,拿太宗來辦案吧?所以至今不但死因成謎,兇手逍遙法外,而且官府也禁止老百姓談論這件事情。」
「難怪在江湖上沒人聽過程德玄,原來毒王只參與政治鬥爭。小烤鳥,你剛剛提到的,可能是主謀的宋太宗,是不是當今皇上的父親呢?」獨孤漠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沒有很強大的靠山,或者沒有人指使,毒王應該是沒膽量任意毒殺朝廷命官,乃至於投降宋朝的四個皇帝吧?靠山是已經駕崩的太上皇,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雖然還有兩個投降皇帝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一個是南平降王高繼冲,另一個是南漢降王劉鋹(讀音:場),不過在當時,也沒人特別議論。因為高繼冲雖然投降,但是仍然擔任武寧軍節度使,他的工作就是要解除地方武裝力量,死在任上,並沒有蹊蹺之處。而劉鋹本來就是一個荒淫無道的皇帝,天天暴飲暴食,就算不毒死他,也沒甚麼長壽的可能性。而且南漢的百姓恨不得吃劉鋹的肉,喝劉鋹的血,這種降王最能讓北宋老趙家族放心了。有趣的是,有一回趙匡胤找了劉鋹來聊聊,說要賜酒給他喝。劉鋹當場就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祈求皇上饒命,趙匡胤一開始還沒弄清楚這劉鋹演的是哪一齣戲?太監給趙匡胤暗示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劉鋹以為這是毒酒。於是趙匡胤大笑之餘,自己斟了一杯喝了,沒死,劉鋹才知道是自己嚇自己,不停磕頭謝恩。所以,如果真要殺劉鋹,早就殺了,沒殺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只是活寶一個,沒必要弄髒手。
「對了,宮裡的太監王繼恩,王公公,也是被毒王給毒了,但這王公公內功修為高,硬是逼出毒藥沒死。」柴青城拍了一下摺扇,又補充了一個案件。
「但王公公現在瘋瘋癲癲的,這也是毒王毒藥的一種嗎?」宜笑關心地問道,彷彿王公公是她的老朋友一般。
「因為王公公之前與毒王勾結,在『斧聲燭影』懸案中立了功。後來竟趁主子宋太宗去世,想阻撓太子即位,擁立自己支持的楚王趙元佐登基,事情敗露之後被關到天牢。硬是被灌了毒酒之後,雖然用內功把毒逼出來撿回一條命,但仍舊殘留了一點,後來卻因此運功走火入魔,從此瘋瘋癲癲。」
「毒王沒有『發瘋毒』這種毒藥。這個也很容易推理,既然要下毒,當然是要讓對方『按照下毒者預期的方式死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如果真的有發瘋毒,讓一個人發瘋,那個嘴巴只怕更管不住心裡面的秘密,不就會變成一個四處造謠生事的土砲嗎?」
「這麼說來終於懂了,漠姐姐說遇到王公公拿太子的名號出來,他就萬分聽話,原來如此!」宜修有些得意地說道:「王公公現在認為我是王妃呢!」
「我也是!」宜笑也高興地說道。看起來這兩個人確實利用王公公誤認她們是王妃的這個誤會,暗地裡做了一些漠姐姐不知道的事情。
「妳們兩個連王公公都呼嚨到服服貼貼的,膽子也太大了!」獨孤漠皺著眉頭道:「還是要小心一些,王公公瘋了之後天天只知道練武還有巡視內庭。我剛到京城裡不知道規矩,曾經跟王公公鬥了兩百多招,要不是娥姐姐找太監出來叫開王公公,早就被他那橫練的鐵砂鷹爪功給插出幾個窟窿了呢!」
「沒事,我們跟王公公好得很呢!」宜修、宜笑一付完全不在乎的模樣。
「而且他一個人每天生火在大鍋裡面徒手炒鐵砂,哪有空管我們倆做甚麼呢?」宜修補充道:「我們就是分些娥姐姐賞賜的糕餅給他,畢竟他老人家怪可憐的,總是希望能有機會為皇上做點甚麼事情。」
「是啊!是啊!他每天夜裡繞著大內圍牆走,就是想保護皇上的安全啊!至今蕭七殺沒膽子半夜來偷襲皇宮,應該就是忌憚王公公的武功吧?」
這兩個妹子伶牙俐齒,獨孤漠知道再跟她們扯下去也是沒輒,她只是鼓著腮幫子假裝生氣,兩手各捏了一下宜修、宜笑的面頰,做了一個「下次逮到妳們倆就要給妳們好看」的表情。
雖然她們岔開了話題,朱悅還是在想著剛才柴青城講的事情,越想越覺得詭異,這些證據與線索,都指向了主謀是宋太宗,那麼,程德玄是何方神聖?為什麼跟已經駕崩的太上皇扯上關係呢?當今皇上是不是也知道這些秘密?
「『斧聲燭影』懸案就是我們大宋朝傳說太祖趙匡胤的弟弟太宗趙光義,殺害哥哥篡位的事件嗎?」
「也有人說柴榮還有柴榮的兒子柴宗訓也都是被太宗賜的毒藥給毒死的?」朱悅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可是,沒有人知道宋太宗的毒藥是從哪裡來的?怎麼這麼厲害,可以做到『按照自己期望的死法來毒死對方』呢?這個使毒與用毒的手法,未免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朱公子,小柴柴我就直說吧,這個毒王程德玄就是太宗貼身的醫官,他下毒的本事不僅僅是天下第一,我甚至認為是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沒有人用毒能比他還厲害了!」
「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他跟咱們駕崩的太上皇,太宗皇帝倆人一起犯下的案子,從來都是乾淨俐落,不留痕跡,也無從證實。但是事發當時,確實毒王都在場,因此與他脫不了關係。」柴青城有些黯然道:「柴榮是我爺爺,柴宗訓是我爹,他們怎麼死的我還算清楚…。所以,這藥王山莊,委實是劇毒泡製的龍潭虎穴啊!」
「此外,也別怪我這長安少年天天飲酒作樂,如果不這樣,哪天冷不防朝廷也給我一杯毒酒,那可就麻煩囉!我可不是忤逆當今皇上,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他又喝了一口酒:「當爹爹的那麼會下毒,生出來的兒子當然也會下毒,對吧?最好皇上沒惦記著我們這些王爺,否則哪天冷不防就是來一杯『牽機藥』,『鴆酒』,『千年醉』…唉,就是提心吊膽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啊!」
我們都耳熟能詳的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在還不是皇帝,擔任後周軍事統帥的時候,假裝收到了北方契丹人大軍入侵的情報,領兵出征。才出發一天,就在「陳橋驛」這地方,被屬下們拿了一件龍袍披在身上,逼他當皇帝,於是他只能造反,這就是歷史上建立宋朝的「陳橋兵變」。因為在古時候,皇帝是國家最大的主宰,只要有人想當皇帝,就是謀反。「想當皇帝」,「只是說說自己想當皇帝」,還有「批評皇帝」這些都是死罪。趙匡胤繼然龍袍已經穿在身上,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屬下陷害,就算是謀反罪了,這只能是死刑。所以他一直辯解說自己是不得已,他一直是一個大大的忠臣,都是屬下逼他的,不干他的事。
趙匡胤雖然號稱是被逼的,但他畢竟還是造反了。當時的皇帝是後周恭帝柴宗訓,也就是柴青城的父親。柴宗訓被趙匡胤奪了皇位時,年紀才八歲,趙匡胤接著又把柴宗訓搬去湖北房州,不讓他待在開封。送去房州的原因是因為要他看著柴家的祖廟。
又過了十幾年左右,柴宗訓死了,人們都說是被宋太祖給毒死了,年僅二十一歲,留下柴青城與幾個年幼的兄弟姊妹,但因為都已經貶為庶民百姓,歷史就沒再記載了。所以柴青城叫柴宗訓爹爹,叫柴榮爺爺,但他沒見過自己的爺爺柴榮就是了。柴青城盤點被毒死的皇帝時,故意漏掉了自己的父親與爺爺,應該也是怕招惹殺身之禍吧?爺爺、父親都給毒死了,自己要吃上一杯毒酒,只是早晚的事情。
柴青城吃了一個辣腳子,喝了一口酒,突然一臉認真,交代道:
「還有,我這個人呢,只愛湊熱鬧,傳謠言,不想要有甚麼功勞責任的。所以呢,情報聽了不管有沒有用,都不是我講的喔!事後我會一概予以否認!」
「小柴柴我呢,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今皇上把我給忘了,這樣我才能長命白歲。這願望可要靠諸位幫忙實驗,所以千萬要守口如瓶啊!」
在這種死亡陰影下長大的柴青城,雖然世襲父親的「鄭王」爵位,但這讓他更擔心自己是否有一天也會被一杯毒酒給鴆死?
當然了,可能有人聽說,宋太祖趙匡胤曾經頒給柴宗訓一塊「免死金牌」,叫做「丹書鐵券」,永保柴家人榮華富貴。但是這塊丹書鐵券能起得了作用嗎?先不直接回答這問題,我們且先了解趙匡胤與趙光義這兩兄弟。趙匡胤有一句名言:「臥榻之側 豈容他人酣睡?」這是在他要出兵攻打南唐的時候說的。意思就是說,只要還有人能威脅我的皇位,我就睡不著。古時候出兵打仗都要打著王者之師的名號,簡單說就是要替天行道,代替上天來懲罰你。但是南唐有什麼罪過呢?想列舉當然列一千條也是有的,但趙大哥就偏偏不用列舉,我就是看不慣天下還有另一個皇帝存在,因為他讓我睡不著,非把他打下來不可。
宋太宗趙光義也是狠角色,朱悅提到的「斧聲燭影」就是他幹的,為了做皇帝,把親哥哥給幹掉了。後來又找藉口殺了弟弟趙廷美,還導致兒子趙元佐因此發瘋。所以,丹書鐵券只是用來掩飾,呈現出趙匡胤的仁義而已,實際上有什麼效果?只有柴青城自己最清楚了。
「麻二哥,這已經是老規矩了,漠姐姐我不會出賣你的!」
獨孤漠報以一個微笑,敬了一杯酒,又說:
「還有,那交易沉香與長白山人蔘的事情呢?麻二哥你知道多少?」
「這事情牽涉到妳姐夫,妳想,這長白山人蔘正品,在開封府可是千兩黃金的價格,比妳那沉香還珍貴太多,主要就是因為宋遼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本來長白山人蔘就貴,現在更是天價。」
「長白山人蔘在大宋朝境內,貨源被契丹人鎖住,有錢還真的是買不到,價格現在還在漲,但就是沒有人能拿到長白山人蔘正品。」宜笑掰著手指說道:「這個價格我跟我爹都追蹤了很久,在大宋朝府州縣,利潤是比沉香高出百倍的。」
「可以賺大錢是一回事,咱們跟契丹人勢不兩立是一回事!就是死都不可以跟契丹人做生意!」宜修壓住她正掰著手指的手,搶過話頭接著說。
「咱們墨家人兼愛,大宋老百姓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大家都是好人,真的不適合這樣子一刀切,信誓旦旦地說跟契丹人勢不兩立的。」獨孤漠拉過宜修,對著她正色說道。宜笑趁機白了宜修一眼。
「對小柴柴我來說,『金銀』這個東西長得都一樣,可沒有分成『契丹人的金銀』還是『大宋人的金銀』,願意給錢,契丹人我也是幫忙看病的。」
「現在哪,長白山人蔘這種價格,就只有漠姐姐妳姐夫吃得起。」
「說真的,也必須吃,因為妳姐夫體質較虛,又都沒有兒子,因此太醫天天用人蔘給妳姐夫進補。」他甩開摺扇,邊搧風邊說道:「皇上還沒有龍子這件事情,朝廷上上下下都急壞了,甚麼代價都願意支付,就希望能生個龍子。所以用上全天下最貴的藥材:長白山正品人蔘,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獨孤漠微微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說道:「娥姐姐也是為了皇上沒有子嗣而操心,為了這事情,天香堂定期培養送入宮中的宮女,但是都沒有用。真的沒法子了,我也只好說服娥姐姐,咱們求助於陰陽五行,命數推理,沒準兒有機會?所以前幾天才請『神算子』到處幫選來的宮女看面相,但沒有看到能生龍子的。面相不好的,生出來也會夭折,反而更傷龍體。」
「是啊,剛好這沉香,契丹偏偏就沒有。而漠姐姐妳啊,又特會做生意,不是就是妳去跟劉皇后講,請她的心腹『丁謂』寫一本《天香傳》來幫忙宣傳沉香嗎?」
獨孤漠點點頭,說道:「是啊,這是要把咱們天香堂判斷沉香的標準,『四名十二狀』透過半官方的方式公布出來,如此市場就不會亂,假貨也就不會四處亂流竄了。」
「契丹使節把這《天香傳》與沉香帶回契丹,流傳開了,現在契丹的王公貴族沒有一個不想家裏點上一些。」
「可是這沉香產於海南,當前在大宋朝,偏就是天香堂做霸盤,契丹王公貴族眼巴巴盼著,卻又連一小片沉香也拿不到。」柴青城娓娓說道:「這個兩種珍貴的東西呢,一個長在極北極寒的山上,一個聽說是在南海熱死人的地方,從地下挖出來的。一個在極北,一個又在南海,相隔不只是萬里,更有大海阻隔。所以現狀是,契丹人又到不了海南,拿不到沉香,海南諸國也到不了契丹,拿不到長白山人蔘。」
「嗯,南海與契丹之間夾著咱們大宋,就是需要透過我們大宋才有辦法互通有無。所以毒王發現了這個財路,用天香堂的沉香來跟契丹人換長白山人蔘?」獨孤漠看出了端倪問道。
「這事情問我,那可就問對人了!小柴柴我呢,剛好也是『癭相』的私人醫生,所以來龍去脈我都偷聽得一清二楚。」柴青城搖搖頭,得意地說道:「不是他發現的,這從頭到尾,毒王雖然都是案情的關鍵,但是,他就是個棋子,人蔘這件事情,是『癭相』的主意。」
「妳想,咱們寇老爹跟漠姐姐妳們兩個都是嫉惡如仇的人,『癭相』怎麼找妳買這麼大量的沉香呢?妳們肯定會拒絕的!」
「但是『癭相』對皇上的忠心,那可是真的。雖然我們看起來是小忠小義啦。」
「所以他想盡辦法維持長白山人蔘的對皇宮的供應,也是不簡單。」
「取得長白山人蔘這件事情,目的是為了養皇上的身體,來生下龍子。」
「『癭相』這小忠小義,即使與契丹交易,也會願意去做,身段還真柔軟吶!低等沉香在開封府價格不算太貴,用來換千兩黃金價值的長白山人蔘,先不論是非對錯,他這算盤打得還真精!」宜笑說道:「否則要真的拿真金白銀去跟契丹人買,咱們大宋朝早就給皇上吃垮了!」。
「既然長白山人蔘是出產在長白山,不是契丹出產的…等等!我有個好主意!要是有機會認識幾個長白山野人,說不定我們可以拿到長白山人蔘給皇上?這樣就可以跳過契丹人,直接跟貨源接頭了,不是嗎?」宜修突發奇想地冒出一句話來。
「魏姑娘,妳說的長白山野人,正式的名稱是女真人,靠南邊一點的是熟女真,漢化程度稍高,靠北邊以及渤海海盗是生女真,這些漢化比較低。」朱悅接著說道:「長白山是屬於生女真人的地盤,與契丹接觸多的,是完顏部,完顏部能用契丹語,粟特語混雜溝通,但也有極其少數會講漢語的。但是要去認識幾個,可能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喔!咱們距離女真完顏部落,據說也有幾千里的路程,而且其中大多是荒山野嶺,杳無人跡的嚴寒山路,這也就是為什麼契丹可以壟斷長白山人蔘的原因,因為大宋朝的商人實在到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宜修露出失望的表情,沒能認識完顏部落的女真人,那麼就還是得向契丹人買人蔘才行。
「朱公子說的沒錯,我在京城裡串門子幫王公貴族看病,皇上用的就不用說了,『癭相』控盤藥王山莊這個人蔘盤,我們是碰不得的。其餘王公貴族,乃至富商大賈用蔘,多是從海路與生女真人交易。」柴青城說明道。
「海路與生女真人交易?這想法似乎可行!」朱悅面露喜色問道:「新近依附墨家的海蛟幫,是山東以北的海盜,但前幫主汪海響應『殺破狼大會』,不幸在前些日子殉難。現在幫眾靠義耳幫接濟,修補船艦。早上副幫主胡德表示想要歸順,期望我們不計前嫌收容,或許這事情可以請他們幫忙想想看?」
「他們那個瘋子少幫主,砍了你至少四五十劍,幸好你穿了鎖子甲,要害沒傷到。現在說要我們收容,不會哪天又跑出一個瘋子來亂砍人吧?」宜修急著阻止道。
「皇上現在有人蔘吃,我們應該不用特別為了從海路跟生女真人交易而收容海蛟幫的人吧?漠姐姐妳幫忙勸勸這個呆頭鵝腐儒吧?」宜笑也憂心忡忡地反對。
獨孤漠有點為難,拉了拉朱悅的衣角,附耳說道:「這事情我們找時間聊聊好嗎?而且,海蛟幫要入墨家也不是這樣說進來就進來的,還是需要鉅子同意才行。」
獨孤漠又道:「天香堂賣給藥王山莊的沉香,被『癭相』拿來跟契丹換長白山人蔘的事情,還是跟鉅子稟報吧,但也不能因為嫉惡如仇而斷貨害了皇上啊?」
朱悅看了一下獨孤漠,點點頭,笑道:「這事情自然是要商量的,諸位不要著急,雖然在下對於人性的判斷能力不足,但是利害關係總還是會反覆盤算,與各位討論的。」
「眼下海蛟幫的船艦損壞也很嚴重,至少也需要半個月以上才能修好,我請他們就先待在冀州等候鉅子的指示吧?」
聽到了朱悅這樣說,眾女俠才饒了他,否則只怕還要言語轟炸幾輪才肯罷休。
柴青城見獨孤漠對朱悅親密,笑了一笑,說道:「我從京城來,聽說麻三八賢王,麻四徐國公,麻五涇國公都差人口頭跟寇老爹提了親,妳怎麼應對這件事情呢?」
「怎麼應對嘛…。」獨孤漠對於這問題也沒有不高興,眼珠轉了一下,說道:「我的婚事呢,寇老爹才第一關,第二關是我爺爺,第三關是我爹娘。」
「我爺爺現在待在鮮卑族的聖山—赤山,那地方就在契丹皇都,上京臨潢府附近的赤山(如今名為紅山),至少要等農曆年看他要不要回來?」
柴青城彷彿卸下了重擔,笑著說道:「妳這樣一講,有這麼多高山擋在那邊,想娶獨孤漠比登天還難,小柴柴我就先功成身退了。」
「麻二哥,你還在名單上多待一下下嘛?大嫂們不會反對吧?」獨孤漠拿起一杯酒對柴青城與風花雪月四個女眷說道:「敬麻二哥與大嫂們一杯!」
「都當妳的擋箭牌兩年了,再當一下下也無妨!如果四十歲時還沒嫁出去,就得好好認真考慮一下嫁給妳麻二哥囉!」柴青城乾了一杯之後笑道:
「還有,妳頭髮上那些金絲蝴蝶,以及朱公子這套衣裳,在府級大城應該好賣。是否交給雪兒繪製圖樣給京城裡的墨家裁縫,金匠銀匠發一發?中秋到農曆年添置新裝,購買金銀首飾的人多,給墨家人賺些紅包賞銀,這樣如何?」
「好啊,蝴蝶我就先送給大嫂們,可別抱怨我戴過,這可是我手工捏出來的。」
「萬一四十歲沒嫁出去,我就一輩子不嫁人了!慷慨的麻二哥,你應該不會小氣兮兮地把照顧小妹我的這些小仁小義記在帳上吧?」獨孤漠看著柴青城,又看了一下朱悅,微微一笑說道。
「哈!哈!哈!好!乾了這杯酒咱們倆就算扯平了!」月兒早就在一旁幫柴青城斟滿了一杯,也給其他人都補滿了酒。眾人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是喝得差不多了,可就是那藥王山莊怎麼去,得再計較。」柴青城微醺地說道:「畢竟不是普通地方,為何江湖上對於藥王山莊的底細都沒有人知道呢?剛才琢磨了一下,如果傻傻地拿著拜帖走正門,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怎麼說?」獨孤漠好奇道。
「癭相做事,邪門的緊,又絕不留痕跡,所以可能都會交代藥王山莊,看到沒有暗記的拜帖就要處理掉。所以可能表面上先歡迎進入山莊,然後不知不覺地下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依我看,可能爬牆進入會比較好。」
「麻二哥,看你今天喝這麼多酒,都有些飄飄然了,不是我們輕視你,翻牆可是要輕功的。你的雲足輕功還行嗎?」宜修略帶挑釁地說。
「呃…!醫死病人的時候,速度快到不會被村民的石頭砸中。如果是在戰場上呢?勉強也還能揹著傷患跑個十幾里路,大氣不會喘一下。」柴青城還真的是喝高了,打了一個酒嗝才回答道:「搶救病人的話呢?用力跑大概就馬匹的速度。妳說這樣的輕功,跟『巫山雙煞』來比,應該是不相上下吧?」
「可別說,當醫生的跑得不夠快那還真是危險,這年頭醫者是個高危職業呢!」
「所以麻二哥你也想進藥王山莊?」獨孤漠止住宜修、宜笑兩個人的反駁,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會不會太危險了?連丐幫幫主都消失在裡面,我知道你的輕功在墨家人中算是數一數二,可是劍法呢?說句冒昧的話,應該不是『巫山雙煞』的對手。」
「我當然想啊,毒王畢竟是我們柴家兩代的殺父仇人,雖然都是受皇帝指使,但我也想看一下仇人長甚麼樣?」
「只是漠姐姐妳想太多了,我還沒有那麼大的出息,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要跟爺爺與老爹的殺人兇手較量?所以不要說動手,看見亮幌幌的刀子,我就立馬轉頭狂奔了。」
「妳也知道的,『毒』先天就克制『醫』。劇毒進入身體,除非有上乘的內功,否則無法保護五臟六腑,也無法排出體外。」
「所以如果中毒了,墨家的內功練再久都不能把毒逼出體外嗎?」宜修有些害怕地問道。
「不是不行,要看劇毒的特性。墨家內功是由『腳力』的需求而發展出來的,內力由氣海而出,運行足陽明,足太陽,足太陰,足少陽,足少陰,足厥陰這幾路經脈,都跟腳有關。這也就是為何練上墨家的內功,修練墨家的輕功『雲足』就事半功倍的原因。」
「至於墨家內功為什麼著重於鍛鍊腳力呢?墨家人多經營商旅,需要長途運送貨物;如果戰時要守城,也都需要跑很長的距離。」
「但這內功就是對足經過於偏重,太醫編制五級以上的毒物還可以用這內功延緩毒發的時效,五級以內的毒物,則需要用藥物先鎮住,然後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慢慢排出來。」
「說的也有道理,如果劇毒那麼容易排出,王公公那麼精湛的內功怎麼可能還是會因為無法把劇毒排乾淨,導致練功走火入魔而發瘋呢?」宜笑先是自言自語,馬上又緊張地問道「可是你剛說上乘的內功,漠姐姐的『手鑄金人』與少林的『金剛指力』系出同源,這是可以的,對嗎?」。
柴青城點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但也要有方法,不然他們家祖爺爺就不用那麼狼狽逃亡兩千里到秭歸的墨家村了。」
「不過漠姐姐是個美人胚子,我單單想到漠姐姐要是中毒,那皺著眉頭的樣子,就止不住地心疼。」柴青城一付憐香惜玉的模樣說著。
「你這『憐香惜玉』的天性我相信,每回風兒、花兒、雪兒、月兒姐姐們有些甚麼小病疼痛的,僕人來報你就狂奔回家。」獨孤漠笑道:「但是你怎麼消息靈通到,連我祖爺爺中毒逃亡的事情都知道啊?我不記得這事情曾經對你說過啊?」
「咦?剛剛漠姐姐不就誇獎我,消息靈通是一等一的本事,醫術呢則是普普通通勉強可以嗎?」柴青城故意裝作賴皮狀說道:「雖然我是在山南東道的房州入了墨家的,但我呢,閒來無事就翻閱墨家累積下來的『診籍』。歷代醫者對於重要的『診籍』都有紀錄,而且獨孤信治療的事情,診籍也附錄了當時獨孤震帶著獨孤信逃亡的細節,說不定還比妳知道的詳細呢!」
「不過正事先辦,讓小柴柴給朱公子診診脈吧?獨孤信與獨孤震逃命的故事,等我有空再慢慢說給大家聽。」
柴青城診了朱悅左手,又診了朱悅右手,搖頭晃腦想了一下,說道:「朱公子這陰毒,打從嬰兒時就已經從雙腿的三陰交進入體內。」
「你這病既然已經在體內十多年了,隨便這樣診脈無法弄清陰毒的來歷與治法。你這情況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不過不打緊,小柴柴我呢就特愛處理疑難雜症,所以鉅子才特別破例讓我離開開封府來診治你呢!」
柴青城回頭對雪兒道:「雪兒姐姐,我們得跟著朱公子走上幾天,只怕中秋才能回開封府,相關該置辦的事項,麻煩妳處理了。」
「風兒姐姐,冀州城裡的住宿,也麻煩你了,兩個時辰左右差人來接我們即可。」
「花兒妹妹,月兒姐姐,就留在這邊吧,車上的藥箱幫忙帶進來,我們都到寺內,找個地方讓朱公子躺下。」
所謂的破例離開開封府,其實是因為柴青城是個王爺,領的是鄭王的頭銜,可是當時因為黨項人數次造反,因此朝廷把黨項人的貴族都搬遷到開封府裡面待著,可以說是人質。這事情也連累到了其他的王爺們,既然把黨項貴族搬到了開封府附近安置,於是順便也要求領有王爺頭銜的貴族們,乖乖待在開封府內,算是一種軟禁,沒有開封府尹的許可,是不可以出開封府的。不過因為此時的鉅子寇準,領有開封府尹代理的職銜,因此就藉著職務上的便利,以醫治重大病患的理由,讓柴青城破例出城,大搖大擺拉著長長的車隊來冀州了。
既然寒暄已過,一行人都來到竹林寺西廂房,花兒仍彈著琵琶,月兒又張羅了一桌的下酒菜,也給宜笑、宜修弄了些果子糕餅,一邊飲酒一邊聽琴,同時讓小醫者診治朱悅。
「柴大哥,在下對於墨家內的事情,有些不解。」朱悅躺好了之後,伸出了右手給柴青城診脈,同時問道:「醫者之前加一個『小』,稱『小醫者』是甚麼意思呢?」
柴青城微微一笑,說道:「墨家行醫的人,不在少數,還沒被任何一個醫者認可的行醫之人,也就是郎中,大夫這樣子的稱謂,與一般民間沒差別。」
「經過醫者認可之後,就是醫者了,前面加一個『小』是指沒有徒弟,或者還沒資格開班授徒的醫者。小柴柴我呢,就是還沒資格所以才稱為小醫者。」
獨孤漠笑著解釋道:「小烤鳥,麻二哥講話,虛虛實實你可得要自己判斷。他沒開班授徒是因為懶得在笨蛋身上花精神,找不到有醫術天賦的徒弟。」
「漠姐姐這樣抬舉小柴柴我,可就有點五十步笑百步囉!這世上最挑剔的人,不正就是漠姐姐嗎?」柴青城回嘴道:「天香堂的麻煩客人裡面,王公貴族哪一個不是家財萬貫,榮華富貴不可言喻?漠姐姐卻沒一個看得上眼,還天天給人家閉門羹吃,怎麼還能笑我挑徒弟呢?」
獨孤漠笑而不答,反正柴青城就是耍嘴皮子,她不覺得這樣有甚麼冒犯之處。
「但話又說回來,醫術是一種救人的事業,學藝不精又大膽冒進,就會變成害人的事情,挑選徒弟,並不是以天資來區分,而是看醫德是否足夠?」既然獨孤漠沒有回嘴跟他繼續抬槓下去,他也只好乖乖講出真正的理由:「我不是沒收徒弟,但收了過沒多久都跑去投靠其他醫者了。」
「是因為學習醫術過程過於艱苦嗎?」朱悅好奇問道。
「不是,是因為我懶,根本沒教!而我又天性閒散,入門就扔了一本《黃帝內經》讓徒弟自己看,其他時間我都在酒樓茶館,還有天香堂附設的天香樓。所以徒弟常常找不到師父,擔心自己前途被小柴柴給誤了,日日夜夜處在惶恐的情緒之下,於是就換個師父囉!」
眾人哈哈大笑,宜笑走到柴青城旁,若有所求地問道:「麻二哥你們盡聊些大人的無聊事情,剛說你知道獨孤祖爺爺中毒逃亡的事情,可否給我們說說?」
「漠姐姐只會講給小孩子聽的故事,講這個祖爺爺逃亡的事情,一點都不精采!」宜修抱怨道:「姐真該多聽一些戲,多學一點說書的本事。」。
獨孤漠只是笑,沒有搭話。
「十二三歲年紀,已經不算是小孩了嗎?」柴青城故意裝作驚訝:「『巫山雙煞』的大絕招,可還是『漠姐姐救我』與『地上有黃金,快撿!』這兩招呢?」
他這算是有點損人,確實這二招是宜修、宜笑救命的大絕招,她們兩個自己想的。至於第一招「漠姐姐救我」當然就是柴青城想當然耳自己掰的。
「麻二,剛才都尊稱你麻二哥的,這就是你不明事理了,方丈爺爺說的故事,拓跋濬十一歲就當上皇帝了,我們兩個眼看都快十四了,當然是大人。」宜笑噘著嘴反駁道。
「而且我們整套墨家劍法都會了,你講的這兩招只是備用,漠姐姐說,『打不過就逃』才是硬道理。」宜修也噘嘴強辯道。
「好吧,給你們講講獨孤信祖爺爺逃跑的硬道理!」柴青城又吩咐道:「月兒,拿『黃耆行氣酒』一杯給朱公子喝了,再拿『劉寄奴酒』調些紅花,鳳仙花,混首烏糜傷膏,敷在朱公子雙腿的三陰交,用繃帶纏緊,再用熱毛巾熱朱公子雙腳。」
交代完畢,便開始說起故事來:「諸位看倌,仔細聽好了,話說那個獨孤信,乃是長安第一美男子。說到形容一個男人的美,都會用『貌似潘安』來形容。可這個獨孤信啊,怎麼說呢?他是個將軍出身,可不像是潘安那樣粉嫩粉嫩的。要真正用誰來形容比較貼切呢?或許『美周瑜』比較適合一些。」
話鋒一轉,柴青城突然進入故事的正題:「然而,這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大將軍,怎麼會一夕之間成為逃竄天涯的亡命之徒呢?這背後,是有甚麼可怕的力量在追趕著他,非得把他逼上絕路不可呢?難道說是遇上了身懷絕技的仇家,他家傳的『獨孤劍法』被打得落花流水嗎?」
宜修、宜笑兩人馬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柴青城,聽他講獨孤信的故事,不過嘴巴也沒閒著,偶而伸手往桌上抓了一些糕餅就塞到嘴裡。獨孤漠則是拿了一壺茶,給大家斟了一些,拉著一張胡床到了靠近朱悅的地方坐下,安安靜靜地喝著茶。獨孤信逃亡的故事她不只聽爺爺講過幾百遍,也跟宜修、宜笑講過很多遍,並不認為柴青城這一次會講出甚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她現在最擔心的是朱悅的病情,當初在十家寨救起朱悅的時候,按照她自己的判斷,如果陰毒持續進攻心脈,最快三個月,最遲三年,他就要暴斃而死。雖然獨孤漠不動聲色,可是內心裡面真的很不希望朱悅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說呢?內心裡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如果朱悅死掉了,好像自己的靈魂也會有一部分跟著埋葬掉那樣。這種感覺是正常的嗎?她現在沒有心神想這個,她一向是照著自己的感覺來走的,既然感覺上很想救活小烤鳥,於是她偷偷請鉅子安排柴青城來醫治他。
墨家在全天下有很多的醫者,她知道柴青城是其中醫術數一數二的,雖然做人有點浮誇,卻常常妙手回春,屢次救活垂死的人。現在的獨孤漠,只想專心地看著柴青城診治朱悅,心中暗暗向她所認識的所有的神明祈禱,不求小烤鳥能長命百歲,只要能度過眼前這一個劫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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