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火燒貪狼
作者: 冷擎
儘管第二天損失慘重,被蕭破軍殺進來,守西門的牛大、馬九,還有宜修都負傷不能戰鬥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南門現在有了王公公。但是王公公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瀛州城中?獨孤漠也還不敢問宜修與宜笑,畢竟一個重傷,一個精神狀態不好,而且麻煩的是,似乎只有宜修與宜笑兩個人才能叫得動王公公?獨孤漠能跟王公公談話,但他不見得願意聽她的命令。只是現在王公公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獨孤漠滿心期待,今夜就要偷襲韓貪狼的大營…她一點也不喜歡被韓貪狼圍在城裏面這種挨打的感覺。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參加墨家的守城戰役,但這是她與小烤鳥第一次一起保護一座城池,在她的內心深處,總是認為這場戰役有很大的紀念意義。
更何況,有點好勝的她,實在難以嚥下今天宜修受重傷這口氣。她並不是對契丹人沒感情,從朱悅口中講述的歷史,她知道契丹人是鮮卑人的後裔,跟她是同一族人。她也在契丹的土地上生活過,爺爺甚至現在都還待在赤山上。可是,戰場上的殘酷她也理解,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族人,也就是契丹勇士們光榮兵解。所以,她沒用「廣陵散」也沒用「小魚腸」,這些契丹將士們跟她一樣都只是棋子,為了自己想守護的正義,義無反顧地向前。只可惜,彼此想守護的正義,都只是政客與野心家的利益而已。「廣陵散」跟「小魚腸」專殺不忠不義之人,這是獨孤漠與這兩把劍之間的約定,在她心中,這兩把小小的劍,等於是她的守護靈一般的神聖。
契丹將士與大宋將士何其無辜,都是忠義之人,只是當時華夏大地上,統治者是「家天下」的概念,天下是我家的,國土之內的一切都要以統治者的需求為第一優先來配置。無奈,蕭太后的第一需求就是滅亡大宋。在野心家掌權的時代,家天下這種封建觀念,說穿了,就跟蟻窩差不多。兩個不同的蟻窩不會談甚麼和平,就是彼此殘殺直到殺掉對方的蟻后為止。兩窩的螞蟻都各自向各自的蟻后盡忠,但是放大格局來看,難免落於毫無意義的戰爭了。人類落到跟螞蟻一樣,能不覺得可悲嗎?
由於阿青得照顧宜修,能偷襲大營的人力就少了,原本的計畫需要做調整。按照《守城策》的說法,被圍的城池,不能呆呆地只等敵人來攻打,必須要趁空隙反擊,才能鼓舞城內的士氣。否則被圍著一直打,很容易就造成心理上的壓力,最終城內的人心會先崩潰。這就是攻心為上的道理,不只要攻敵人的心,也要攻內部自己人的心。
「兵者,我已經按照吩咐,派老弱殘兵上城頭,同時也點了兩百個精兵,由副將史普帶領,你看接下來要怎樣進行呢?」李延渥進入校場上的大營,拱手說道。
「燈油火器都準備好了,已經請義勇們放在校場上。」獨孤漠也走進營帳,繼續說道:「羊昆說,之前測試過,纏了火繩的箭,射程大約可以到一百五十丈,所以史將軍需要帶領兄弟們到韓貪狼營寨一百五十丈的距離之內,對嗎?」
朱悅點點頭,回答道:「是的!不過如果找到高一點的地形,距離就能更遠一些,這點由史將軍自行按照實地的狀況進行權變調整。」
「目前暫定的計畫是,請漠姐姐,猴魯,熊魯,牛魯三兄弟,帶上燈油罐,進入營區中,扔在帳篷或者草料上,然後再由史將軍帶領的士兵射火繩箭來點火。」
「那兵者你確認了韓貪狼在哪個營區呢?」史普拱手問道:「我們跟契丹人作戰這麼多年,還第一次遇到找不到主帥的契丹部隊呢!」
「會不會這其中有詐呢?」
今天被偷襲了西門,大家難免信心受挫,雖然報仇心切,可是也怕踩到韓貪狼設下的陷阱。
「韓貪狼的詐術確實厲害,今天西城門就差點被他給攻破了。」
「不過韓貪狼雖然厲害,他底下的兵不見得各個都跟他一樣精明。所以今天我就再借了張巡的辦法,將竹箭,契丹箭還有咱們宋軍的箭混合使用。果然就有中了竹箭的兵,拿著竹箭去給軍官看,軍官又拿著給更上級的長官看,」朱悅暫時停了一下,說道:「最終,竹箭送進了韓貪狼的營帳。」
「哈!!這計策頗妙,利用對方預期我們羽箭可能用光的心理,看到竹箭的契丹兵,肯定是會把這消息層層上報的。」李延渥大笑道:「結果韓貪狼就被底下這些兵給誤了,就如同尋找螞蟻巢穴一樣,順著螞蟻來回的路找,就能找到老巢!」
不過史普皺著眉頭,問道:「但是按照昨天的經驗,一旦驚動韓貪狼,他們也會對營帳前一兩百丈距離放亂箭,如此我們不就成了靶子了嗎?」
「今天應該不會放亂箭,」朱悅笑著說道:「雖然今天仍有濃霧,但是因為我們在羽箭中也混進契丹羽箭,加上竹箭,就是要明示暗示韓貪狼,城中的箭快沒有了。」
「因此,他如果射亂箭,就等於送我們羽箭,這點我是認為他會選擇不射箭。畢竟昨夜就送我們兩三萬支箭了呢!」
「但大家還是背塊木板吧?以免我預測失準害到大家。」
「所以,小烤鳥,我們要偷襲哪一個營寨呢?」獨孤漠問道:「是要偷襲韓貪狼所在的那個營寨嗎?」
「今天猴魯他們看到韓貪狼應該是在東門的營區中,所以我們只需要偷襲北門或者南門的營區就好。避開韓貪狼所在的營區,我認為以他的個性,應該會四平八穩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朱悅解釋道:「至於是北門還是南門,這點等一下麻二哥回來我們再來決定,哪邊比較容易就進攻哪邊?」
其實朱悅心中已經想好了要進攻哪一個門,純粹是不知道城內會不會有細作,用甚麼方式緊急通知契丹部隊而已。《孫子兵法》說的「以正合,以奇勝」,朱悅在運用上自己的想法是,如果韓貪狼是如此謹慎,那麼他也必須要做到與韓貪狼相同程度的謹慎,這就是以正合;接著,再出奇招來戰勝韓貪狼,今晚的偷襲也就是第一次的奇招了。
「小烤鳥,韓貪狼是你的殺父仇人,既然已經知道他在哪裡,我今天就幫你把他給手刃了吧?」獨孤漠熱切地說道:「殺了韓貪狼,契丹軍隊也會退兵的,對吧?」
「妳這辦法是好,但是韓貪狼只怕每天都要換營帳,甚至安排有替身,少不了的陷阱等等,所以太過於冒險了一些。」朱悅婉拒道:「我也很想為父報仇,只是,如果妳受傷或者被他們抓了,瀛州城很快就要被攻破,所以,也只能忍住。」
「更何況,既然蕭太后鐵了心要滅亡大宋,殺死韓貪狼並無法阻止契丹軍隊的進攻。」
《孫子兵法》一再告誡,將軍上了戰場,就是要負責幾萬人的生死,必須要理性冷靜,把私仇與情緒放在一邊。朱悅並不是真能放下復仇的心,但是戰爭的勝負對於宋朝還有墨家人,都太重要了,必須要學習韓貪狼的謹慎,才有辦法跟他至少戰成平手。
「不過這思路也是值得參考,即使是暗殺,我們應該要多想想如何打倒殺破狼,減少兩方軍隊不必要的犧牲。」
「好吧!聽你的,不要操之過急。」獨孤漠聳聳肩,拉著朱悅的手站到旁邊,說道:「麻二哥回來了。」
果然柴青城飄然走了進來,甩開摺扇笑道:「漠姐姐這耳朵果然很靈,我就在納悶說為什麼王公公有辦法讓漠姐姐聽不到他的氣息呢?」
「難道他也會睡仙的沉睡仙術?」
「我也一直在想這事情呢!」獨孤漠歪著頭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明明城門關了之後,我巡過兩三遍的。」
但是她都換了夜行裝,比較關心的還是偷襲的事情:「先不說這個,今晚契丹軍狀況如何?哪個營寨戒備鬆散可以讓我們偷襲呢?」
獨孤漠的武功,攻擊比起防禦多很多,可能跟個性有關,她覺得防禦就是很悶的事情。今天被曳落河困住,也是因為她偏好強攻的習慣被猜到了的關係。看起來,韓貪狼的營帳裡面,沙盤上也是有獨孤漠這個棋子的。
「今晚跟昨日相同,戒備森嚴,南門與北門都是一樣。」柴青城兩手一攤,無奈地說:「看起來沒有甚麼鬆懈。」
朱悅點點頭說道:「嗯,這很符合韓貪狼的作風,那南門外的民居也都沒有契丹軍隊入住吧?」
「契丹部隊習慣野戰,如果住在大宋百姓家裏面,可能會因為安逸失去警覺,這點韓貪狼也想到了吧?」
「就是小朱你要我仔細確認這件事情,多耽擱了不少時間。沒有,半間民舍也沒有契丹軍隊入住。」柴青城一副「做了一件不想做的麻煩事」的表情。
「所以我們今晚就不突襲了,對吧?」史普問道:「對方有準備,我們去偷襲,可能會偷雞不著蝕把米呢!」他倒不是怕死,只是沒跟朱悅作戰過,信任與默契都還需要培養,因此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兵者,底下士兵人命還是要珍惜的。
「偷襲還是要的,今夜吹北風,我們就偷襲南門的營寨吧。」朱悅神色輕鬆地說道:「既然對方有所準備,我們就讓他們鬆懈下來再偷襲。」
「鬆懈下來?」李延渥大惑不解地問道:「這聽起來似乎有點不著邊際?契丹軍隊人都在戰場上了,怎麼會鬆懈呢?」
「這個嘛…契丹軍隊是不是會鬆懈,就要看李將軍你今晚的表演是否足夠精彩囉!」朱悅微笑著領著大家來到南門的城頭,如同昨天的陣勢,士兵們都啣枚等著,只是今天啣枚的都是老弱殘兵,城頭上仍然有稻草人,但又多了一條長繩索垂到城牆下。與昨夜的氣候相同,今天仍然起了大霧,不過沒有昨天那麼濃厚,看起來,明天就不會再有大霧了。
「漠姐姐,妳跟猴魯三兄弟,帶著燈油先出發吧!」朱悅拉過獨孤漠的手,小聲在耳朵邊叮嚀道:「要小心,我等妳回來喝酒。」
獨孤漠笑著戴上面具,往校場方向躍去,猴魯三兄弟正備馬等在那邊。獨孤漠的馬背上掛了大約十串的燈油罐子,三兄弟則是一人兩匹馬,燈油比較多,可能有二三十串,義耳幫眾人開了西門,讓四人騎馬出城了。
「史將軍,請兄弟們出發吧?」朱悅對史普拱拱手說道:「注意伏兵,不要冒進!」。
「兵者請放心,末將會謹慎行事!」史普也拱拱手,背上背著一塊木板與火繩箭,腰間繫著刀,從繩索垂降到了城外。整隊之後,兩百個人分成兩隊,往南門外契丹大營啣枚躬身走去。
「羊昆,帶兄弟們按照原定計畫接應史將軍。」羊昆聽令,帶著百來個義耳幫人,揹著羽箭也垂降出城。
「李將軍,今晚城頭上的工作,就麻煩你指揮了,跟昨天晚上一樣,只是今天要喊三次。」朱悅交代完事情,便走下城頭,交代四個城門的義耳幫眾人與義勇,當城頭開始喊叫時,趁機開城門到外頭把滾木,雷石,羽箭撿回來,拿多少算多少。四個城門都安排妥當,朱悅爬上城中的瞭望台,南門外一片漆黑,這是與韓貪狼較量過程中第一次回擊,現在一切都已經布置好了,就等待深夜開始吹北風了。
李延渥算了一下時間,聽到刁斗聲響,開始號令城頭上的士兵點火,敲鑼打鼓吶喊。鬧了快半個時辰,契丹軍半點動靜也沒有,竟然連火把也沒點,這讓李延渥感到不可思議。按照兵者要求,他隔了一刻鐘,又開始敲鑼打鼓吶喊了半個時辰,就這樣做了三次,契丹軍隊真的半點反應都沒有,彷彿在嘲笑瀛州城的守軍們,想要騙韓貪狼的箭,你們級數還不夠。半支箭都沒蒐集到,李延渥下令熄火收稻草人。
就在李延渥開始敲鑼打鼓吶喊的時候,四個城門的義勇與義耳幫都跑了出來,藉著城頭的火光,將能用的滾木雷石羽箭蒐集起來運回城中,這樣子至少還可以多撐幾天,沒有人知道契丹軍隊會圍城多久,但至少兵者的打算是明確的,瀛州城要撐半個月,如果運氣好,朔州與莫州的救援就會來到。
獨孤漠與猴魯三兄弟在距離南門契丹營地約一里的地方先停了下來,三兄弟不停地安撫馬匹,以免發出不必要的噪音。契丹在南門的營地是一個長方形,寨門開北邊,進入寨門之後有校場空地,營寨四角與四邊,每隔一小段距離就築有瞭望台,整個營地往南延伸,看起來應該有一千多個營帳。由於夜色加上濃霧,又怕發出太大聲響,騎馬不能奔馳,當她們來到營地附近時,瀛州城已經鬧了兩回敲鑼打鼓。正如朱悅的猜測,契丹軍隊半點回應都沒有,顯然他們已經認定瀛州城中缺乏羽箭,不會輕易再中計。三輪鬧騰之後,濃霧快開始散了,獨孤漠與三兄弟騎上馬,四個人分配好路線,慢慢往契丹營區騎去。此時契丹軍已經因為瀛州城上三輪的胡鬧,還有內部下令不要射箭與反擊,心理上片面認為,宋軍就只敢在城頭上鬧,討免費的狼牙箭,根本不敢出城來決戰。雖然每個士兵想法不一,可是只要有一定比例的士兵這樣想,在心理上就等於是鬆懈下來了。
快接近時,獨孤漠示意停下來,她從馬背上躍起,幾個起落就上了營寨的正門頂端趴著,確定沒有人看到之後,瞬間她躍下寨門,將八個守門的士兵一瞬間都抹了脖子,然後運起手鑄金人神功,將沉重的門栓抬起來,放到了旁邊,把大門拉開。猴魯三兄弟見大門已經開了,策馬開始狂奔,衝進大門,按照分配的路線就開始扔燈油。獨孤漠也接過牛魯幫她帶來的坐騎,卸下燈油,直接扔在城寨的大門上。鬆懈的契丹軍,讓獨孤漠做了這麼多事情,才開始有所反應。
此時契丹軍已經發現苗頭不對,開始敲鑼警告,而半夜裡面的猴魯三兄弟的快馬在營寨中奔馳的聲音驚醒了不少契丹士兵,有些士兵也顧不得有沒有穿盔甲,急著拿出刀來出到營寨外面查看。城寨四邊碉樓上的士兵不停敲鑼,張弓就對獨孤漠與寨中奔馳的三兄弟射箭。獨孤漠一邊躲著箭,一邊把燈油潑完,然後躍上碉樓,連砍帶踢,將上面的契丹士兵都踢到了碉樓下面。還不到一刻鐘,三兄弟已經把燈油扔完,往城寨門口奔馳而來,一邊奔馳一邊回頭彎弓射箭,即使在黑夜中,也是一箭一個,幾乎是箭無虛發。不過這一個寨就有一萬多個契丹士兵,這樣一鬧當然所有士兵都衝了出來。獨孤漠砍完碉樓的守衛,看時間差不多了,拿起火把點燃了寨門,由於已經潑了燈油,火勢馬上迅猛而起。
她看三兄弟奔馳過來,也騎上馬,衝出了營寨,往瀛州城方向奔去。契丹軍有一部分人救火,一部分人也已經騎上馬背,騎馬追了上來。按照之前的計畫,獨孤漠與猴魯三兄弟表面上是奔馳往南門,實際上藉由黑夜的掩蔽轉向西門回來。羊昆早就在南門的城區中,跨著馳道與街道設下了絆馬索。後頭狂奔追擊過來的契丹騎兵已經繞城池跑了兩天,早就悶得發慌,沒怎麼多想就拼命追趕獨孤漠,衝進了南門的民宅區,正中義耳幫設下的埋伏,立刻就被絆倒。守在巷子的義耳兵,拿著長鉤鉤住跌落的騎兵,拉扯到巷子中,用刀子結束了他們的性命。衝入城區的騎兵大約有兩三百騎,後頭比較有經驗的指揮官看到夜深,而且城區中可能會有埋伏,加上進入城區的騎兵都無聲無息消失了,因此勒轉馬頭往回。羊昆見騎兵不再進來,指示所有人拿了契丹的弓箭,離開城區往契丹營寨方向摸黑前進。
南門契丹營寨中的士兵,很快就撲滅了寨門的火,雖然寨門燒壞了,但是重作一個應該不用半天的時間,騎兵隊也回到了寨中,點了一下少了兩百多騎,士兵損失比較少,也就幾十人而已。這時候已經夜深,開始颳起北風,濃霧也就被吹散了。史普帶領兩百個弓箭手,埋伏在營寨的兩側,感覺到起了北風,於是從懷中拿出一面小旗子。這其實是朱悅給的一個小工具,一根筷子上面綁了一條約一尺長的布條,用來判定北風的強度。當一尺長的布條飛起來而不是垂著的時候,史普收起了小旗子,高舉右手,百來個弓箭手馬上彎弓搭上火繩箭,點火手則是拿火把快速從一側跑到另外一側,火把接觸到的火繩箭,馬上開始燃燒。當史普揮下的時候,火繩箭像流星凌空落在契丹營寨中。另外一側的弓箭手,看到火光,也開始發箭。
深夜中點火射箭,目標非常明顯,不能久留。史普射完所有火繩箭,馬上下令撤退,兩百個弓箭手迅速往瀛州城南門的城區跑去。果然契丹軍隊反應迅速,史普才離開,亂箭就射向他們所在之處。射進營寨的火繩箭,有些命中了帳篷,藉著北風開始起火,由於許多帳篷剛才被猴魯三兄弟扔了燈油,現在北風正烈,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契丹軍隊所處的南門,距離水源還有一里多,根本來不及救火,很快的火光沖天,亂成一團。雖然猴魯三兄弟扔的燈油大多是扔在城寨入口的營帳上,但是因為北風往南吹,因此,很快的後面那些沒有潑中燈油的營帳也開始燃燒。
騎兵們紛紛騎馬到城寨門附近上風處,以避免珍貴的馬匹在烈火中驚慌互相踐踏。此時的寨門附近的校場上,擠滿了躲避火災的騎兵還有馬匹。因為契丹騎兵都是貴族子弟或者貴族的養士,地位比步兵高,所以即使步兵正在慌亂中救火,騎兵也不會協助,因為這是「身分」與「階級」問題,寧可火燒光了營寨,也不能跟底層的步兵一起去救,否則,有可能會被同族的人恥笑甚至以主從不分的理由殺死。
羊昆見史普的弓箭手已經通過自己的防線,也下令手下拿出剛才從契丹騎兵那邊搶來的長弓,一聲令下,百來個義耳幫眾對著南門營寨內亂射。由於主帥不在南門營區,通報速度不足,也沒想到朱悅安排的突襲有好幾重,因此擠在寨門廣場上的騎兵,被這突然從天而降的亂箭射翻了好幾個。馬匹則是因為被箭射中,吃痛受驚,開始四散亂跑,可是四散亂跑的馬匹又衝入了火場,受到更大的驚嚇,本來正在救火的步兵,被這些馬匹活活撞死或者踩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朱悅交代,射過幾輪箭之後,只要造成騷亂就好,因此羊昆也馬上帶著所有人,以及剛才搶到的馬,往南門奔去。
接近天亮的時候,雖然大火已經熄滅,但南門外的契丹營寨仍然在悶燒,大概是北風的緣故,昨夜的偷襲看起來效果比預期中來的好,被圍困在城內的將士,老百姓士氣大振。原本缺乏的滾木雷石還有羽箭也獲得了補充,獨孤漠幫忙盤點了一下,算一算可以撐到第十天,朱悅還是很頭疼,本來設下的目標是希望最少要守到十五天,沒想到契丹軍隊來犯的數量比起原先預期的多很多。《孫子兵法》開宗明義就說:「兵者,詭道也。」這幾個字,把戰爭的一切都講出來了,真的是爾虞我詐的鬥爭,再多的準備永遠不夠。眼下朱悅與獨孤漠都覺得慶幸,要不是城內奇蹟似地出現王公公,比算計還是遜了韓貪狼一籌。
「小烤鳥,昨天人員傷亡也不少,雖然有些受傷的已經可以幫忙做點工作,但是兩天戰鬥下來,大約有二成的官兵已經重傷。」獨孤漠拿著之前宜修的手帳,跟在朱悅身邊說著。城外戰鼓早就開始敲了,不過並非進攻的號令,反而東門與北門的契丹軍隊不知為何後退了五里,土山上的弓箭手也暫時撤退了。
「兵者,韓貪狼退後五里,但是沒有退兵,你怎麼看這事情?」李延渥站在朱悅旁邊,兩人都在城中的瞭望台上看,怎麼想怎麼奇怪。
「人都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韓貪狼如果進攻,來一個我們殺一個,還比較乾脆。如今退了五里,圍住我們不打,反而讓我心裡發毛。」
朱悅搖搖頭說道:「這情況我也不知道呢!按理說,昨晚雖然藉著風勢燒了南門營寨,但這應該不會造成太多的傷亡,退後但是沒有撤退,是不是有甚麼新的攻城計畫呢?」最擔心的是,如果契丹軍隊送來了大型的石砲(投石機),日夜不停地扔大石頭進來,城牆可能會被砸垮,城內也不會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沒有建築物能擋住從天而降的大石頭那種嚇死人的破壞力。
「小烤鳥,你看祁州城已經沒有烽煙了,不知道是被攻破了還是蕭破軍也退後五里了呢?」
順著獨孤漠指的方向看去,祈州城已經沒有戰事在進行,朱悅嘆氣道:「雖然看起來沒有正在廝殺的跡象,可是也看不到守軍的帥旗,依我看可能是開城門投降了。」
「你們看北方的莫州,仍然還有烽煙,看起來韓貪狼今天仍然在攻莫州城,為何就不進攻我們瀛州城呢?這是在算計甚麼呢?」
「圍起來但是不進攻,困住我們也是一個辦法,」李延渥終於想出了一個說法:「八成是蕭七殺的軍隊要繞過瀛州城,所以韓貪狼開會去了。」
「李將軍這說法我認為也是有可能,如果天香堂在其他州縣的分部,蝕了二成老本,我肯定是要找分部掌櫃來問話的。」獨孤漠認真說道:「更何況按照宜笑這手帳算起來,蕭破軍損失三分之一兵力,韓貪狼損失四分之一兵力,都還沒有能合圍六郎大哥,我要是蕭太后,必定是震怒的。」
「哈哈哈!讓我也來猜一猜韓貪狼為何退兵吧?」柴青城跳上了瞭望台,搖著摺扇微笑說道:「依我看啊,應該因為李將軍破了魯班梯,漠姐姐放倒了十幾個曳落河,阿青頂住了蕭破軍,小朱又放火燒了契丹寨子,當然要把這幾個搞砸契丹南征的將軍叫回去訓斥訓斥啊!」
「麻二哥可能還漏掉了,咱們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快腿探子呢!」朱悅也趁著機會誇獎一下柴青城。
「可別說,打從跟這小朱東奔西跑之後,日子過得真是驚險萬分啊!」柴青城滿面春風說道:「以前我那四個娘子難免嫌我粉嫩粉嫩,沒有男子氣概。如今聽我說了跟小朱一起的冒險故事,都打從心裡面讚歎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
「上次燒了契丹來遠城大橋,回到開封府後,聽說書都沒勁了,沒有現場火燒連環船那般刺激,也沒有被契丹人追,連夜逃命那種恐怖,只是琵琶彈快一點而已,用粗話說,真是『淡出鳥來』。」
獨孤漠看柴青城講的興奮,掩著嘴笑了一陣,接著說道:「看來麻二哥應該有什麼好消息要說,不然為何心情如此愉快呢?」
「是啊!宜修已經清醒了,剛才看宜笑也恢復了正常。又從閻王那邊撈回一個人,妳說我怎能不興奮呢?」
獨孤漠偷襲敵營回來時已經去看過她們倆了,那時候都還熟睡著,如今聽到小醫者說沒事了,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也不等朱悅他們爬樓梯下瞭望台,直接從台上跳下去,藉台身柱子之力,踏著民舍屋頂往醫療營帳奔去。
大概是睡飽了的關係,宜笑已經恢復精神了,正拉著宜修的手,坐在榻邊。阿青則趴在另外一邊熟睡著,宜修把手放在他頭上,看得出來昨夜消耗元氣過度,頭髮都有些斑白了。獨孤漠微笑著也找了一個空位坐著,幫宜修把被子調整了一下,問她有感覺如何?傷口是否還在痛等等。
聊了幾句,宜修突然問道:「怎麼今天沒聽到戰鼓聲了?是不是我們打勝仗了,契丹軍隊退走了呢?」
「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是甚麼情況?昨天晚上我們偷襲了南門外的契丹營寨,剛好昨晚北風強勁,剛才看營寨燒光了,契丹軍也退了五里,圍著我們不攻打。」獨孤漠笑中帶著擔憂說道:「小烤鳥擔心契丹軍隊正在組織更大規模的進攻計畫呢!」
「那…王公公還在南門上頭嗎?」宜修畢竟是心直口快,宜笑連忙拉住她,但他已經問了,也就只能看看獨孤漠的反應了。
獨孤漠鼓著腮幫子,點點頭回答道:「還在呢,早上我拿乾糧過去給他,也跟他道謝,不過他似乎甚麼都不想說。昨天要不是有他,你們倆小命只怕就不保了。」
「只是昨天聽他內力周天運行時發出的魔性長嘯聲,這是入魔的前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呢?」
以王公公目前的狀態,萬一他真的瘋到更徹底了,獨孤漠真的沒有把握能應付得了他。當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太多也沒有用。
宜笑知道這件事情獨孤漠有情緒,帶著愧疚地對她承認道:「姐,那王公公是我們自作主張帶來的,可是他一直懇求我們,真的是很難拒絕,而且於心不忍。」
「姐,知道了啦,妳是為我們好…」宜修也是面有愧色,解釋道:「因為中秋夜裡王公公護駕有功,皇上賞賜了他新的衣服…所以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可以報效皇恩的方向,那件新衣服就是皇上對他的赦免,一直求我們要帶他出來,他想跟秦公公一樣帶兵殺敵。」
「我們這小小的瀛州城皇上沒有派監軍,卻被妳們倆帶了一個來。可王公公是被皇上下令幽禁的人物,妳們把他帶了出來,這要是消息走漏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幫妳們兩個說情。」擔心歸擔心,可是目前王公公的出現讓瀛州城逃過一劫,怎麼說獨孤漠還是覺得欣慰大於生氣。
「姐,我們都知道錯了,王公公說他死都不會講是誰帶他出來的,我們兩個也會抵死不認,如果妳也不說,這樣就天衣無縫了!」宜修得意地說道。
「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公公說他自己知道他已經快油盡燈枯了,剩下不到一個月的壽命,現在他是用大內秘傳的『詐死入定』,讓身體進入龜息狀態,才能得以繼續活著。所以跪下來求我們,他希望最後能讓皇上與太子知道,他是忠心不二的。」宜笑垂著眼皮有點心虛繼續補充道。
她不像宜修,覺得道歉之後事情就過去了,所以也比較沒辦法像宜修那樣,馬上就把「私自帶出王公公」這件事情的責任忘得一乾二淨,仍在擔心著獨孤漠的情緒。
要不是宜修正在養傷,宜笑才剛剛好轉,獨孤漠還真的想罰她們跪或者擰下去,這兩個說了半天,宜笑可能還有一點點罪惡感,宜修根本都不認為自己有甚麼錯嘛!但是想想,這也是因緣吧?練武與修道的人,到了生命的盡頭都能自己感受到,甚至準確地預測死亡的時間,王公公雖然瘋了,也瀕臨入魔的狀態,但如果還能知道自己的死期,表示他對自己的精神還有控制的能力。
「也是,他這『詐死入定』確實厲害,連我都被矇過去了。」獨孤漠嘆了一口氣,吩咐兩個妹子道:「今天這筆帳先記著,以後甚麼事情不找我商量討論,就再也不帶妳們出來了。」
「還有,麻二哥說他對於王公公怎麼讓自己氣息隱匿的方式有興趣,應該就是妳們說的大內秘傳『詐死入定』吧?」
「妳們跟王公公講講,請他跟麻二哥說明一下吧?」
王公公這招「詐死入定」,是大內用來詐死騙過敵人的手段,我們歷史上有不少皇帝,貴族,在敵軍攻入首都,國家滅亡的時候,消失無蹤的,都是用上這一招。最有名的一個應該是明朝的建文帝朱允炆,被自己的叔叔明成祖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搶了皇帝的寶座。可是南京城破,明成祖卻找不到朱允炆,後世各種傳說都有,都說朱允炆從地道逃走了。但實際上,當時南京城的皇宮並沒有地道,比較可能的,是大內太監與錦衣衛給朱允炆進行了「詐死入定」,用老百姓的棺材裝著,騙過了守軍出城。至於建文帝後來去了哪裡,至今也沒有人知道。
另外,明末闖王李自成,在清兵入關之後,一路南逃,據說到了湖北通城縣九宮山上的元帝廟,被農民用鋤頭給砸死了。可是後世卻四處有李自成的蹤跡出現?!原來,這也是大內太監用了「詐死入定」這一招,讓李自成詐死。至於李自成為什麼要詐死?其實原因很簡單,我們都認為,清軍入關勢如破竹,是因為清軍戰鬥力強。真正的原因,是清朝第二任大汗皇太極,下令在瀋陽研發出來的紅衣大砲的威力驚人,李自成本來逃到潼關,憑城據守,按戰史紀錄,潼關守將如果閉門不出,還沒有人能攻破潼關的。但是皇太極派人研發的紅衣大砲,只開了不到十砲,就轟垮了潼關城門,也轟垮了李自成的信心,所以他決定遁入空門,詐死逃走。
皇太極是清朝開國皇帝努爾哈赤的兒子,攝政王多爾袞的哥哥,康熙的爺爺,他為什麼要在瀋陽花幾十年研發紅衣大砲呢?原因是為了要報父仇。他的父親清朝開國皇帝努爾哈赤,就是在寧遠城圍攻墨家兵者袁崇煥的時候,被袁崇煥用紅衣大砲給命中,撐了半年痛苦死去。袁崇煥用的紅衣大砲是西班牙人賣給明朝的,打從袁崇煥將紅衣大砲擺在山海關外偏北的寧遠城,清兵就再也接近不了山海關,可是明朝沒甚麼錢,也只能買幾門紅衣大砲而已。雖然皇太極最終用范文程的計策,繞遠路突襲北京,欺騙明崇禎皇帝自毀長城,斬了墨家兵者袁崇煥,但是,他至死也沒能跨過袁崇煥當年的寧遠防線。所以他對於紅衣大砲念茲在茲,即使研製過程大砲炸裂損失慘重,但仍然堅定不移將大砲研發出來。與其說明朝是亡在吳三桂手裡,不如說,是亡在高科技的毀滅性武器紅衣大砲的砲口之下。
至於為什麼叫做紅衣呢?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這砲威力巨大,明軍為了討吉利,幫這砲蓋上紅布,稱為紅衣。另一種說法是,這是跟西班牙人買的,西班牙人棕髮,所以明軍稱它為紅夷,可是皇太極避諱「夷」字,將紅夷改成了紅衣。運用這紅衣大砲的高科技,皇太極的弟弟多爾袞不但兩度攻破高麗王朝的首都,進入山海關之後,中原這些城池,根本頂不住紅衣大砲,三兩下就轟開了城門。所以清軍入關之後席捲全中國之迅速,純粹是清軍大量擁有能左右戰爭結果的紅衣大砲的關係。但也是因為這砲威力強大,清政府為了避免有人拿這砲來造反,因此下令停止高科技武器的研發,等到列強叩關的時候,自己想再研發也來不及了。
趁著契丹軍隊後退,圍而不攻的機會,朱悅連忙指揮軍民,把破損的城牆,填平的壕溝等等又整修了一次。不過這一天竟然平靜地渡過了,大宋朝廷也沒有派額外的援兵過來,可能是要把兵力集中到黃河邊上。如果契丹軍真的要走一千里路到黃河邊,那麼運輸補給的路線很長,等在黃河邊的宋軍,可以收以逸待勞的效果。朝廷要真的是這樣想,意思也就是說,北方防線上各州只能自求多福,能守得住就守,守不住也沒辦法了。
夜裡,獨孤漠陪著朱悅巡完了城門,兩人喝了一些酒,朱悅緊張了兩天,終於還是累到不支,趴在桌上睡著了。她給朱悅套上了棉被,又陪了他一下子,捏了幾隻小雞小鴨,獨自到北門城樓屋頂上,小聲彈著「廣陵散」輕輕唱起了「雪夜思含睇」。瀛州城被圍才三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她需要靜一靜。練武者,如果心中雜念太多,很容易走火入魔。鍛鍊心理素質是獨孤家傳授劍法的第一件事情,她心中有好多情緒,好多疑問,即使這麼多年練心,仍然很難平靜下來。在她將「廣陵散」揹上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劍客要走的是修羅之道,這點毫無懸念。只是,劍與情,分明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劍之心在她而言容易突破,但是情之絲呢?宜修有些武功,可是才一下子沒注意她,就差點兵解,更何況小烤鳥?歷史上,墨家兵者很少有善終的。
小烤鳥如果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死,自己會有多懊悔,多自責呢?
劍客的罩門,就是「情」,對嗎?
舉世無雙的劍客,只要有情,就有罩門破綻,就會為情而死。武功高手也是如此吧?就算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如果保護不了自己的摯愛,那麼這一身的武功,不就是多餘,白費力氣的嗎?
今夜沒有起霧,不過天空開始飄雪。獨孤漠停止了吟唱,下意識無聊地用「廣陵散」疾刺,想要讓劍尖刺中雪霰。但雪霰太輕了,即使劍鍔鋒利如「廣陵散」,在接近雪霰的瞬間,雪霰仍然受力飄開了。不過雪花開始變大,這時候獨孤漠再刺,大顆的雪花就不會躲開劍鍔,被劍尖給刺住。她小心翼翼把刺得的雪花放在掌中,馬上雪花又融化消失了…小烤鳥,會不會跟消失的雪花一樣,有一天從自己的掌心滑落,消失無蹤呢?是怎樣的情,讓自己日夜擔心他,無法片刻停止呢?還是說,出於女性天生的直覺,小烤鳥終究會死在這場戰爭中呢?
瀛州城又小又脆弱,被攻破只是時間而已,城破的時候,兵者就會死,古來幾乎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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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時的時候,天空還在飄雪。遠方傳來了悠揚的鼓樂聲,曲調雄壯激昂,慷慨壯闊,同時北門與東門的遠方,又揚起了沙塵暴。李延渥站在東門碉樓上皺著眉,這情勢看起來,契丹軍的主力部隊正在通過瀛州城。他雖不信神佛,但是看到這陣勢,倒吸了一口氣,簡直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無畏雄師。心中也不禁暗暗祈禱,希望蕭太后這瘟神,不要惦記著小小的瀛州城,趕快通過才好。
「這曲子聽起來真的雄壯無比,為什麼契丹軍隊的曲子比我們大宋軍的曲子還要雄壯威武呢?」獨孤漠拉著朱悅,也來到東門碉樓觀看:「怎麼我們大宋朝的男人,都愛小曲兒,卻不愛這種讓人聯想到無垠大漠黃沙的壯闊曲調呢?」。
「音律的事情,我才剛剛學習,聽過的曲子不多,」 朱悅聽了一會兒,聽不出來是甚麼曲子,只能搭話道:「大宋朝文風偏向婉轉香豔,曲調都是哀傷淒涼,契丹這曲子聽起來胡漢的音律並存,讓人熱血沸騰,有這樣的曲風,也難怪契丹軍隊如此驍勇。」
「閉上眼睛,感受這樂曲,真可以想像馳騁在無邊的黃沙,碧藍的天空之下呢!」
「麻二哥,那你聽得出來這是哪支曲子呢?」獨孤漠好奇,看到柴青城也上來觀看契丹大軍的陣容,就順口問問看。
柴青城笑了笑,說道:「咱們大宋朝沒這曲子,是因為大多數男人都在酒樓裡面混,妳說連寇老都在『聽艷歌』了,自然在氣勢上就弱了許多。」
「不過呢,這也不能怪咱們大宋朝的男人,這曲子在中原能演奏的人,只怕寥寥可數,我也只在少年時聽過一次,是後周宮廷樂師為先父離世時所演奏的。」
「不好意思,這曲子對你來說竟然是悲傷的往事呢!」獨孤漠面露愧色說道:「但是樂師奏此曲為伯父送別,應該也是表達敬意吧?」
「是啊,那時我還不懂人間甚麼是悲傷,但這曲子任何人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柴青城說道:「這首曲子,正是唐朝樂師專門為唐太宗李世民所做的『秦王破陣樂』。」
「據說,這曲子流傳很廣,當年唐三藏到西天取經時,西域諸國還普遍流行這曲子呢!」
「難怪這曲子這麼雄壯,這是盛唐的感覺呢!」獨孤漠閉上眼睛感受著,她的衣著都還停留在鮮卑與盛唐那年代,自然也會喜歡這年代的曲風了。契丹人仍然沿襲著唐朝的制度與文化,連軍樂也保留了下來。盛唐的氣勢,當然壓過了宋朝的文弱,就國家的領土幅員來說,唐朝的領土只怕有宋朝的四五倍。如今癭相又確實逼反了黨項族,宋朝也因此失去了甘肅省以西的控制權。要能寫出雄壯的曲子,只怕是不能夠,氣勢先天就弱了,沒人見過沙漠與邊塞,怎樣寫都只有小兒女的相思離愁吧?
「麻二哥這樣講我也就明白了,既然是『秦王破陣樂』,那表示眼前這龐大規模的軍隊,就是蕭太后與遼聖宗的主力部隊了。否則,在遼朝應該沒有人敢用『秦王破陣樂』來作為自己的儀仗,畢竟秦王李世民後來當了皇帝。」朱悅本來還正在猜測這支龐大的軍隊是不是契丹主力部隊,如今可以證實了。「歷史上說,秦王每次上陣,軍樂隊都會演奏『秦王破陣樂』,秦王會帶領騎兵,拿著捲起的軍旗衝入敵陣,直直殺到敵陣的背後。然後所有騎兵在敵陣的背後同時將秦王的將旗張開高高舉著,一曲『秦王破陣樂』還沒有演奏完,敵軍的部隊就已經軍心潰散了。」
「『金剛伏魔印』這武功是契丹將軍使用的,如今『秦王破陣樂』也是契丹大軍所演奏,怎麼我們大宋朝不是被伏魔就是被破陣呢?」獨孤漠微微生氣道:「這感覺真不好,我不喜歡被壓著打,而且還沒辦法說自己是正義的一方。」
說實在話,如果不是朱悅謹慎,獨孤漠還真想衝下城去,殺入契丹軍中取了殺破狼或者蕭太后首級。她不是兇巴巴的無腦女人,應該是獨孤家的訓練,內心比較強大,即使對手再強,也毫無畏懼。獨孤家有很多「是高手,就該注意」的原則,《心經》上都說了,「無有恐怖」,恐懼是最強的武器。反之,一個劍客如果膽怯了,心有恐怖,出招就會有絲毫的遲疑,也就是輸了。頂尖劍客的對決,是心理的較量,就算只是用眼神,也要傳達無畏的殺意。
瀛州城頭,應該只剩獨孤漠還在燃燒著自我的小宇宙,其他所有人,連沙場老將李延渥都開始覺得腳軟了,更別說朱悅,笑容都無比僵硬。這麼雄壯的契丹軍隊,不用攻打瀛州城,一人扔一顆石頭,瀛州城牆早就垮了。
恐懼,在今天中午,已經瀰漫整個城池。雄壯的「秦王破陣樂」讓整座城池都安靜了下來,天空下著雪,每個人心中也下著雪。
死亡,雖然恐怖,可是等待死亡來臨的那段時間,才是最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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