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祕寶失竊
作者: 冷擎
清早,朱悅同樣天未亮早起讀書,讀了幾篇,見天色已亮,於是仍是帶著《孟子注》,往森林走去。正巧遇到宜修、宜笑兩人拿著紙墨筆硯在路上慢慢走著,有種能拖延就拖延的感覺,便反義問道:「兩位姑娘是否覺得在這山林中讀書寫字,是無比快樂的事情呢?」
「才不呢!」宜修苦著臉說道:「練劍我是喜歡的,讀書寫字就覺得全身發癢坐不住。」
宜笑反而笑著說:「朱公子,你別管宜修,我們每天練完劍之後,都要左右手各自默寫《心經》數遍的,伯父說這是獨孤家祖上相傳的『以心御劍』修練之法呢!」
抄寫佛教的《心經》就能修練出絕世武功?!朱悅驚訝道:「我自幼在佛寺中打雜寄宿,《心經》也是極熟的,倒沒聽說過這其中藏有絕世武功?」
「漠姐姐、阿青、還有小哥三個人都已經可以蒙著眼,左手與右手默寫了,我們倆現在換左手還寫不好呢!」宜修還是苦瓜臉。宜笑推著宜修,說道:「好啦,別再拖了,等一下又讓漠姐姐罰寫!」
兩人匆匆離去,見她們鑽入森林不見人影。她們講的小哥應該就是獨孤漠的弟弟吧?聽她們說,弟弟還待在秭歸墨家村,成天打鐵鑄劍呢!
讀完書,用過早飯,因為獨孤漠說要換上禮服需要時間,讓朱悅與阿青先來到君子殿上等著。泰山派弟子,上清派弟子均已經入座,張元、吳昊,于庭、莊彥正與廣行子商議今日劍禮的程序。朱悅與眾人一一拱手致意,旋即入座等待。殿上眾人或有閉目養神的,或有輕聲交談的,瀰漫著一種會議前的嘈雜聲。
突然間,聲音嘎然而止,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君子殿的門口。
獨孤漠一襲唐裝,出現在大殿門口,光彩照人,正跨過門檻走進來。進入了大殿,獨孤漠停了下來,緩緩地左右看了一下,眼波流轉,有如長江大河般波光瀲灩,又有如貴妃醉酒般美艷嫵媚,泰山派的弟子們,完全被這景象給迷住了。獨孤漠只微微笑了一下,「匡噹」、「匡噹」凌亂幾聲,幾個定力不足的年輕弟子,看得癡了,竟失手將長劍掉在地上。朱悅自己也不遑多讓,他是因為手上沒拿著東西,不然也同樣會因為看得癡傻出神了,打翻些甚麼鬧出笑話來。
直到聽得古琴「錚」的一聲,只見宜笑已經站在古琴前,正按照一定的節奏錚錚地敲。獨孤漠站在大殿中間,手中雪松劍純白雪亮,微微發出柔和光芒,空氣中已經瀰漫著一股清新的松香,這應該是源自於雪松劍所發出的清香。左右兩邊分別是阿青與宜修,兩人則是拿著泰山派練習用的木劍,三個人都作墨家劍的起手式,左手橫在心口,右手持劍斜指向天。宜笑用清麗聲音開口唱道: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眄(讀音:免)儔(讀音:仇)侶。俯仰慷慨,優遊容與。」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俯仰優遊。」
獨孤漠、阿青與宜修三人,隨著宜笑的歌聲,舞起了墨家劍法,時而劍影森森,時而淩厲單純,可能是拜山舞劍要有一點聲勢的關係,劍舞中明顯感覺到肅殺的氣氛。
吳昊側身問朱悅:「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全套墨家劍法,你可知道宜笑唱的這是甚麼歌嗎?」
「昊兄,這歌詞是東晉嵇康所寫的《贈秀才入軍 十九首》,雖然是嵇康的哥哥要從軍,但暗喻所有墨家將士。墨家劍法的招式名稱,都是由這首四言詩裡面的句子命名的。」朱悅不假思索回答道。
墨家劍法既然是由嵇康所整理,他最有名的四言詩是《贈秀才入軍 十九首》,因此墨家劍法的招式名稱就都是用這首四言詩來命名。每八個字為一招的名稱,一邊舞劍一邊吟唱,時而哀傷婉轉,時而慷慨激昂。傳說唐朝唐玄宗開元年間,民間第一舞孃「公孫大娘」最擅長的就是吟詠嵇康的《贈秀才入軍 十九首》同時舞劍,因為名聲太響亮了,還多次被唐玄宗下詔入宮表演。杜甫後來經過秭歸的墨家村時,曾經親眼見過墨家人李十二娘舞劍,他用詩記錄下了觀賞這套劍舞時的感受,李十二娘自稱是公孫大娘的傳人,臨潁人,所以詩中稱「臨潁美人」: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讀音:餐)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脣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
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讀音:萬)傷。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
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讀音:ㄏㄨㄥˋ)洞昏王室。
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餘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
玳筵急管曲復終,樂極哀來月東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據說書法名家草聖張旭,就是因為在鄴縣觀賞過好幾次公孫大娘舞劍,因而頓悟了將劍法融入草書之中的筆勢,苦練之後終於成為天下第一的狂草書法家呢!
突然間全殿叫好聲大作,按儒家禮數「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劍舞全程必須安靜,但三個人的劍舞太過精彩,定力不足的年輕門生們難免渾然忘我。顯然獨孤漠、阿青、宜修三人的劍舞,也不輸給公孫大娘當年全盛時期的精彩奧妙。
「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讀音:涅)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盻生姿。」宜笑婉轉的嗓音持續唱著。
「厲害啊厲害,剛那招『風馳電逝,躡景追飛』淩空而起,馬上是一招『淩厲中原,顧盻生姿』鷹節直下,不好對付啊,不好對付!」吳昊對著朱悅喃喃自語。
「昊兄,在下愚見,你可以用貴派『玉清劍法』中的『淵兮似萬物之宗』這一招先收納『風馳電逝,躡景追飛』的攻勢,但因為這攻勢太過凌厲,所以接下來可以繼續用『玉清劍法』的『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這一招,連使兩次,這樣就可以連帶化解『淩厲中原,顧盻生姿』的威力,同時也不違反劍禮的規則。」
「劍禮」是宋朝特有的比武儀式,決鬥的雙方持劍,相隔約一兩丈,互相出招,由裁判來判定誰的招式有效。之前王澤也跟朱悅解釋過,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之後,嚴禁私自鬥毆,但也不能全然禁止武林人士比試,因此由兵部與禮部制定了「劍禮」的規則,違反這規則的人,各路府州縣都可以直接緝拿抓捕治罪。泰山派既然是儒家正統的繼承者,對於「劍禮」的支持與推廣,當然是不遺餘力。雖然雙方都還沒有開始正式進行「劍禮」過招,透過劍舞,心中也是不停地模擬彼此攻守的招數。
吳昊聞言,直說:「妙啊,妙啊,『淵兮似萬物之宗』這招我有想到,但是接著『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連使兩次,我還真是沒想出來。」
雖然劍禮是一招對一招,不過守方可以將同一招使兩次而不會違反規則。
「也可以用太清劍法的『載營魄抱一』這一招躲開『風馳電逝,躡景追飛』,然後用『渙兮若冰之將釋』巧勁干涉『淩厲中原,顧盻生姿』的連貫性,迫使對方換招由攻轉為守。」朱悅又進一步補充說明。
「這個境界更高了…?!」吳昊本來要接著說下去,突然間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不對啊,一般武林中人了解本派『玉清劍法』可以算是正常,但是『太清劍法』只有入室弟子才能學,而且一年只傳授七招,需要七年才能學成,外人是不可能了解這套劍法的!」
「而且,『渙兮若冰之將釋』的綿勁是第七年才有的招式,我都才剛學到…朱悅啊朱悅,你是何來歷?怎麼會知道本門『玉清劍法』?又怎麼會知道這套劍法中的『巧勁干涉』這個訣竅呢?」
雖然心生疑竇,他畢竟也是胸懷正氣的俠士,又轉念道:「…也罷,或許朱公子真人不漏相,終能浴火重生吧?」
吳昊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只是他不知道朱悅熟背《慕容帛書》,加上這些日子印證了書中的招式,以及時常與獨孤漠練習,雖然半點武功都沒有,但是對於書中詳述的各大門派招式絕學,早就瞭然於胸了!
「澤雉雖饑,不願園林。安能服禦,勞形苦心。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縱心無悔…。」宜笑的歌聲暫歇,琴身仍然綿綿不絕,眾人喝采聲連連。
墨家人的劍舞結束,接著由作客的張元演武,吳昊鼓琴。
張元朗聲道:「一炁(讀音:氣)化三清,上清派劍法分為太清,上清與玉清三套,按照往例,只打『上清劍法』,請掌門,諸位師兄指教。」
說完,內勁一發,手中的鐵笛錚錚作響,與吳昊的琴聲交鳴。突然吳昊運勁,古琴發出巨響,張元從鐵笛中拔出一把三尺長劍,劍身偏窄薄,劍脊有菱形紋,劍刃處則閃亮發出銀光,如靈蛇舞動,落花紛飛。
宜笑小聲說:「姐,這開場好欸!夠氣派,我們也來弄一套這種的?」宜修也喜孜孜的說:「令人熱血沸騰啊,好像千軍萬馬奔馳,然後突然勒馬長嘯,真英雄氣概啊!」
獨孤漠不答話,只是將食指放唇上,暗示不要說話。但心中想著:「『上清劍法』本來就精妙,張大哥這運劍的手法,又能將道家『上善若水』的精粹演譯到如此透徹。」轉念又想:「爹爹總說我左手這把『小魚腸』運劍方法跟右手這把『廣陵散』過度相似,如果遇上真的高手,容易被識破,恐怕只能逃之夭夭,不如『小魚腸』也照這『上善若水』的要訣練上一練?」
「小魚腸」是弟弟獨孤冶打造的第一把玄鐵劍。那時候獨孤冶年紀輕,內力還不夠精純,但是打造玄鐵劍需要內功高手用內力搥打才能鑄成,因此是劉娥、獨孤漠、獨孤冶三個人一起用上內功打造。在當時,三人的內力以獨孤漠最高,獨孤冶次之,娥姐姐最末,加上鑄劍經驗不足,導致劍身出現複雜的紋路,像是去鱗魚皮的花紋。娥姐姐雖然也是鮮卑後裔,獨孤漠父親的同族好友的女兒,但是她跟獨孤漠,獨孤冶不同,父母沒有在懷孕時就注入手鑄金人的先天功,是來到了獨孤家才開始練的,因此內力自然就有落差。
獨孤冶從小就崇拜春秋時期鑄劍大師歐冶子,而魚腸劍正是歐冶子的得意之作。魚腸劍之所以命名為魚腸,我們都認為是因為小巧可以藏在魚腹之中,以專諸刺殺吳王僚的故事而聲名大噪。但是魚腸劍鑄成命名的時候,專諸還沒拿他來刺殺吳王,怎麼就會預知未來要藏在給吳王僚吃的魚肚子中呢?其實,魚腸得名的原因,是劍身的花紋,彎彎曲曲非常複雜,卻又有自成一格的美感,像是魚烤熟之後表面的紋路。因此歐冶子就以魚腸來命名。獨孤漠姐弟三人打造的這把小玄鐵劍,因為花紋複雜,而且細細長長也能放進魚腹中,所以獨孤冶就循魚腸劍的故事,稱她為「小魚腸」。
張元、吳昊劍舞完畢,末了是泰山派的于庭,莊彥兩人,分別帶著三個弟子,排做兩排,于庭為首的這一排,舞的是「太恆劍法」,莊彥為首的這一排,舞的是「八佾劍法」。
朱悅一邊看一邊印證《慕容帛書》中的記載,越來越感覺到作者慕容白曜對於各大門派武學的研究與點評切中要害。只是自己沒有內功,拿起劍來練習時,體內的陰毒又會發作導致劇痛,因此只能在心中默想著該如何對招,該如何進攻防禦,以及這些招式與其他門派的招式之間該如何應對?
三組人馬劍舞結束,自然是先飲一盅酒,然後廣行子繼續安排劍禮中對戰的組合。童子們用盤子裝著小酒杯,盛滿酒逐一送到主客所有人面前,大家隨著廣行子舉杯一飲而盡,算是劍舞結束,大家盡興。
廣行子高聲唱名:
「泰山派,」
「第一戰,司劍鄧哲,司禮于庭。」
「第二戰,司劍蘇胤隆,司禮莊彥。」
「第三戰,司劍陶博,司禮于庭。」
「上清派,」
「第一戰,司劍武達,司禮張元。」
「第二戰,司劍胡純,司禮吳昊。」
「第三戰,司劍黎安,司禮張元。」
「劍禮」是兩人為一組,一個人高聲念出招式名稱,稱為司禮,另一人按照招式名稱舞劍,稱為司劍。就這樣的安排來看,司禮要負責招式的進攻,防守等等的思考與發號施令,司劍則需要能及時臨機應變,用一氣呵成的動作將司禮所喊出的招式串連起來。所以,如果司劍沒辦法將司禮喊出的招式前後串連,那就算是輸掉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司禮往往也要能思考到招式之間是否能串連起來?如果不行,就會喊出讓司劍無法串連舞動的招式而輸掉比試。與實際對戰不同的是,「劍禮」依循著一招抵一招的精神,如果對方出了一招,但是我方卻出兩招,那麼我方就算輸了。這點大家就能明確感受到差異,因為如果雙方是真刀真槍,兵刃相向,就沒有一招抵一招這種事情,而是用盡招數,不擇手段也要把對方砍倒,不可能還有「禮儀」這種事情存在。
第一戰的雙方,彼此深深作揖之後,司劍在兩個距離五丈左右的圓圈中站好,司禮沒有要求要站哪邊,只要能看清對方司劍的劍招就可以。輸贏的判定,就在司禮是否能即時念出將要出招的招數名稱,稍有遲疑就算落敗。
表面上這種一來一往的方式,看似很容易看穿對方的招術,然後好整以暇想好對策,實際則不然,出招速度必須要與實戰的速度相當,因此除了兵器沒有交擊之外,其餘都考驗著司禮的經驗與反應速度。
廣行子說道:「來者是客,張少俠先請。」
「致虛極,守靜篤。」張元第一招是上清劍法的虛攻,實際上則為守。司劍武達馬上按照張元指示的招式運劍出招。
「君子之道費而隱。」于庭知道張元第一招是虛攻,並不客氣,太恆劍法的殺著就祭了出來,司劍鄧哲闊劍斜劈橫掃,實攻之後馬上轉為守式。
「智慧出,有大偽。」由於「守靜篤」就防守而言,不足以抵擋于庭的攻勢,張元順水推舟,賣一個破綻,也等於是設下一個套。「智慧出」是用巧勁從側面稍微格一下對方的兵器,順勢轉到側面,正常的比劍情況下,如果出招的那一方用力過猛,就會衝出去,而被對方從側面進攻。
「行遠必自邇」于庭第一擊不成,馬上採取守勢。
「曲則全,枉則直」張元繼續以迂為直,一個斜走位,欺近于庭的守勢。
「溥(讀音:ㄆㄨˇ)博淵泉,而時出之」為了避免被接下來的連續攻勢狙擊,于庭又使用了一招大招,撒出劍幕擾亂對方,並伺機刺出。
此時三招已過,張元神態悠閒,說道:
「飄風不終朝」
「飄風不終朝」用來對付暴雨似的劍招,關鍵在於「不終朝」,也就是知道對方持續不了多久,因此蓄力準備進攻。
「君子篤恭」由於沒有找到機會可以刺出劍招,于庭決定專心一致好好防守。
「周行而不殆」,張元圍著對方糾纏。
「君子篤恭」于庭仍然以防守為主。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這一招是陰招,露一些小破綻給對方有機可乘。張元幾個走位,迅速跨步到武達能看到的地方指了指右腳「陽陵泉穴」,即膝蓋外側的地方。武達會意,故意在跨步時,右腳不經意多踏了半吋。
于庭見到張元的司劍跨步失準,認為逮著一個機會,電光火石之間,不容得猶豫,於是使一招「子路問強」,迅速直攻對方右腳「陽陵泉穴」。
張元這破綻故意開在下方,就是要對方司劍攻向下方時,身體拉長收招不易,而且他深知泰山派劍法大開大闊,雖然優點是實戰中只要能擦到對方,非死即傷,但缺點就是靈活度受限制。於是他使了一招「專氣致柔」,暗示武達攻對方手腕「內關穴」順勢帶向虎口「合谷穴」。
「…」于庭見到自己的司劍已經大步跨出,而對方司劍只要輕輕一挑即可削斷己方的手腕,一時之間想不出對策,頓了一下。
「上清派,張元,武達一勝。」廣行子看得明白,張元實戰經驗豐富,于庭雖然已經是泰山派首座大弟子,但火候仍有差距,于庭既然頓了一下,只能判敗。
第二戰吳昊對莊彥,兩個人都是強攻派,殺到了三十幾招,吳昊以「大道至簡至易」一招刺中莊彥手關節的「曲池穴」。
既然前兩戰張元、吳昊都已經得勝,張元雖狂,不過這第三戰要留給泰山派面子的道理還是懂得,卻也不能做太明顯。捱到了二十幾招,才露個破綻,讓于庭削到了腳腕的「照海穴」,扳回一城。
按照禮制,「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童子擺開酒杯,雙方再度一飲而盡。
互相寒喧之後,張元、吳昊因爲要趕路上京,因此告別眾人先行下山離開。
「劍者與墨家諸位少俠,煩請到立德殿,此處較不方便說話。」說完,于庭領著墨家眾人,穿過第三進廣場,進入第三進正中的立德殿。
待眾人坐定,廣天神色黯然,緩緩說道:「漠兒妳來泰山這一趟,雖然明著是墨家來拜山致意,可是私底下執行的是鉅子交代的任務,要向泰山派借鎮國祕寶『封禪天書』一用。」跟著嘆了一口氣:「然而,鉅子索要的『天書』,已經不在泰山派了…。」,說著,從袖中拿出兩支小巧的胡笛放在案頭上。
「諸位可曾見過這胡笛?」他抬頭眼光注視著大家,徐徐問道。
獨孤漠與朱悅對看了一眼,回答道:「見過!」,她也從袖子中拿出一支小巧的胡笛,放在案頭:「這把是鄒昱師兄要我們親自轉交給您的。」
「爺爺可知道這胡笛的來歷嗎?」見廣天拿起了鄒昱轉交的胡笛與原本廣天保存的胡笛兩相比對,獨孤漠不禁好奇地問道。看起來這幾只胡笛的式樣非常接近,似乎都是這些黑衣人所隸屬的黑暗組織的信物?一向平靜的江湖,怎麼會突然出現了殺人不眨眼的黑衣殺手?獨孤漠也想著,下次再遇見黑衣人的時候,可不能再讓他們這麼容易就跑掉了!
「嗯…這事情說來話長…。」廣天閉目思索了一下,娓娓說道:「大約二十年前,老朽跟廣行、廣健、廣君諸位師弟還有當今丐幫幫主蔡神丐在幽州約戰契丹楚王韓德讓以及魏王耶律斜軫。韓德讓,就是睡仙預言中的貪狼星,韓貪狼。當時不知這是韓貪狼的陷阱,一行人不小心中了十數名黑衣人埋伏。」
「我們四人且戰且走,但這黑衣人武功詭異,且招式陰毒,雖然殺掉數名黑衣人,但廣健師弟也重傷而亡。」
「這其中ㄧ把胡笛,即是當時從殺死的黑衣人身上取得。」似乎是因為想起了往事,還有死去的師弟,他有些悵然若失,隔了一下子才又繼續說道:
「泰山派弟子在濟南遇刺的隔夜,一群黑衣人拿著鄒昱的令牌,抬著幾個受傷的人上山,說是緊急運送受傷師弟上山,眾人不疑有詐,就放行進入山門。」
「然而這也是黑衣人假扮的,上到第二進,黑衣人馬上散開找到立德殿,吹笛為號,將放在殿中的鎮山之寶—『封禪天書』奪走。」
「老朽跟廣行,廣君師弟趕來,雙方交手數十回合,殺了一個黑衣人,傷了數個,廣君師弟與六位弟子負傷。但很可惜,大殿上的天書被搶走了。」
「根據我們的研判,這批黑衣人,跟當年契丹楚王韓貪狼的暗殺組織—曳落河,武功路數如出一輒。」廣天落實了他自己的推論說道:「與我們交手的,還有與漠兒妳交手的,都是曳落河殺手。」
獨孤漠眉頭深鎖,而朱悅則背脊發涼。曳落河?朱悅心裡面暗忖著,難怪自己在第一眼見到黑衣人的身影時,就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但是這一批曳落河看起來不像是來追殺自己的,而是來奪取鎮國秘寶…。可是,如果曳落河殺手都可以深入宋朝境內,上到泰山派順利奪走天書,那要追殺自己應該也是輕而易舉的情…萬一被他們發現的話。
「但不知道,當鉅子索要『天書』的此時,為何曳落河也同時來奪取『天書』?這事情令人費解?這背後似乎有個大陰謀悄悄在進行?」廣行說出了心中的疑問之後繼續說道:「鉅子之所以勞煩漠兒妳走一趟泰山,無非是不希望索要『天書』的事情流出。」
「可是這個『天書』放在泰山派立德殿,已經有數百年,此事全天下皆知,卻從來沒人來搶。曳落河的出現與鉅子的要求時機如此巧合,是否可以看成,朝中已有契丹細作?」
廣天補充了一句:「而且,契丹人需要這個『天書』,鉅子也需要這個『天書』,難道這『天書』除了是一件古物之外,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特殊功能嗎?」
獨孤漠搖搖頭說道:「此事鉅子說,皇上只交給他一人去辦,其餘的事情就沒有細說了。」她回想了一下,邊說明又邊問道:「嗯,鉅子也沒講過『天書』有甚麼特殊功能?我們自己是猜測,『天書』是上古的神器,是不是念上咒語,就會發動,瞬間消滅契丹的幾十萬大軍呢?所以契丹人也急著來搶?」
「哈!哈!哈!」廣天、廣行以及隨侍的于庭聽到了獨孤漠的猜測,都笑了出來。廣天摸了一下長長的鬍子,含著微笑說道:「這個天書並不是甚麼上古神器,漠兒妳們想像力真好。如果真的是那麼威力強大的神器,咱們大宋朝也不用這麼辛苦跟契丹人打幾十年的戰爭了,妳們說對嗎?早拿去唸唸咒語,就天下太平了!」
獨孤漠有些臉紅了,可是…她想來想去,如果鎮國祕寶沒有那麼厲害的威力,可以破解「殺破狼」格局,契丹人為什麼要來搶?
可是按照廣天的說法也有道理,天書要是真的有魔力,就不需要軍隊來跟契丹對抗了,拿著鎮國祕寶這個神器就能抵上千軍萬馬。她怎麼想都想不出來,歷史上有故事說,哪個將軍,或者哪個皇帝,拿著鎮國祕寶唸唸咒語,就把北方強敵給燒光或者殺光的??
唉,「鎮國祕寶是一種殺敵神器」這想法應該就是宜修、宜笑兩個人在瞎猜的?根本不靠譜,自己還糊里糊塗相信了。沒想到宜修一點也不相信廣天的說法,突然反駁道:「廣天爺爺,您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天書雖然由泰山派保管了幾百年,可是發動這個天書所需要的咒語,並沒有讓泰山派一起保管啊!」
宜笑跟宜修似乎是心靈相通一般,馬上接著說道:「所以啊,一定是發動天書的咒語最近才被發現,也才會引發兩路人馬來爭奪天書!」
廣天又笑了,拿了一些糕餅糖果給宜修、宜笑,也不爭辯。獨孤漠接過了廣天那一盤的糕餅糖果,鼓著腮幫子要她們兩個後頭吃去,不要在大人講話時無厘頭亂插嘴。
處理完了巫山雙煞,獨孤漠回座接著話題又說道:「我離開開封之前,也曾入宮找姐姐暫別,言語之中,看來姐姐也不知道有這件事情,只當我是新任劍者,因墨家與泰山派友好的緣故,來泰山派拜山。」
「姐姐參與朝政,涉入極深,重大事情,皇上都會與我姐姐討論,既然連我姐姐都不知道,那麼契丹細作會是誰呢?」
說著,心裡面除了擔心契丹間諜滲透到朝廷內部之外,也擔心著如果沒能順利拿回鎮國祕寶,無法順利完成任務,是不是大宋朝因此就要滅亡了呢?天書到底是甚麼樣的東西?為什麼幾百年來乏人問津,突然間卻又變成了一個熱門的寶物,讓契丹人費這麼大力氣來奪取?
「呵呵!朝廷裡面的事情,就留著讓鉅子去傷腦筋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泰山派掌門的身分不能隨便議論朝廷的事情?廣天轉移了話題,對著朱悅道:「漠兒曾說,你年幼之時曾被曳落河追殺,因而耶律休哥將你們母子藏匿在府中,是否此事也是韓貪狼主使呢?」
朱悅回答道:「韓德讓的大名,自小即有耳聞。我在契丹時,每次韓貪狼來北院大王府時,耶律休哥都命令衛士帶我們進入地窖躲藏,其餘契丹大臣來訪,就只是避免我們四處走動而已。您這樣問,對照起來,確實有可能是韓貪狼想抓我。」
「耶律休哥是契丹最高的軍事將領,並且獲得契丹國內最高職位『于越』的官銜,都還如此懼怕大丞相韓貪狼,或許也是因為曳落河的幕後首領是韓貪狼的關係?」
「于越」這個職位是契丹頒給對國家有最大功勞的人的最高成就獎,等於是無上尊榮的頭銜。耶律休哥在年輕的時候,憑著修練《慕容帛書》裡面的絕世武功,縱橫沙場。當時宋朝小孩子哭鬧,如果嚇唬小孩子說「老虎來了」或「野狼來了」還不能止住小孩哭鬧,只要說「于越來了!」,再皮再倔的小孩就立馬停止哭鬧,摀住嘴巴不敢發出聲音,怕給「于越」抓走。可見對老百姓來說,耶律休哥比起猛虎還要可怕。
但是耶律休哥對韓貪狼如此忌憚!是否因為他可能是曳落河組織的首腦的關係?
廣行道:「上次誤中韓貪狼陷阱,過了這些年,聽說韓貪狼已經升官加爵,大權總攬,晉升為攝政王,契丹王賜名:『耶律隆運』,倍享殊榮。」
朱悅皺眉,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我在契丹北院大王府中時,聽聞韓貪狼已經與遼太后之間有私情,雖說韓貪狼是攝政王,但實際上遼國掌權者,仍是遼太后蕭綽。」
廣天接著說明道:「雖然說是私情,但其實這中間有段關係很難說清,畢竟契丹民風比較像咱們唐朝人,男女之間的禮儀約束比較少一些,所以也不好用我們的角度來評斷。就老夫所知,韓貪狼與蕭綽之間,從小訂有婚約,但後來蕭綽嫁給了遼景宗,由於遼景宗體弱多病,確實長年來契丹國政由蕭綽主持。」
「因此,搶奪天書一事,可能並非單純是韓貪狼臨時起意,而有可能是遼太后主謀,韓貪狼動手?」
「那蕭綽是否也有個名字叫做蕭燕燕呢?」獨孤漠突然插嘴問道。
「是的,那是她的小名。」朱悅旋即確認。
「這就對了!我姐姐曾說,約十年前蕭燕燕與蕭七殺兩人夜闖壽王府,當年的壽王就是現在的皇帝宋真宗。姐姐很會打鼓跳舞,因此備受壽王欣賞。當日宴會結束,姐姐與護院跟蕭燕燕,蕭七殺惡鬥了一場,姐姐寡不敵眾,受了重傷。當時是我爹娘及時趕到,爹爹胖揍了蕭燕燕一頓,但與那蕭七殺鬥了五十餘招,僅傷了蕭七殺兩處。」確認了蕭燕燕就是蕭太后,獨孤漠續道:「姐姐說,依她女人的直覺,蕭七殺與蕭燕燕之間,也有私情。」
廣行頗有興致地問道:「漠兒,妳可知劉皇后依據何原因下此結論呢?」
「姐姐說,父親重傷了蕭燕燕之後,那蕭七殺發了狂似地豁出去猛攻,爹爹不想糾纏延誤姐姐傷勢的治療,所以放他們逃走。姐姐從當時蕭七殺的言語中,得知蕭七殺對蕭燕燕一往情深。」獨孤漠回憶娥姐姐的說法,又做了新的推論:
「所以,契丹太后蕭燕燕其實一手控制韓貪狼,一手控制蕭七殺,可以說是當今天下最危險的人了,只要她想要,滅掉大宋就只是彈指般容易的事情。」
廣天,廣行互相看了一眼,廣天用著聽天由命的口吻問道:「蕭七殺啊…真的大宋就要亡在他手裡嗎?去年延昭不是也被蕭七殺打敗,聽說傷得很重,被士兵搶救回來,不知道修養得如何了?」
楊延昭是楊業的兒子,楊業是墨家前任兵者,父子倆先後都敗在蕭七殺手中。幸虧楊延昭大難不死,可是受傷很重,休養了大半年。廣天、廣行畢竟也跟楊氏父子有交情,對於楊六郎的狀況也頗為擔心。
「六郎大哥已經康復了,但是丟了官職,貶為庶人。上個月的飛檄上說因為邊關危急,所以鉅子奏請皇上重新啟用,只是得從『正九品的巡檢使』底層小官做起,大約十日後往保州赴任。」略為帶著抱不平的語氣,獨孤漠回答了廣天的問題。
「延昭?六郎大哥?可是楊業老將軍的兒子楊延昭嗎?怎麼會需要恢復官職呢?他不是本來就是保州的守將嗎?」聽獨孤漠的說法,朱悅還搞不清楚狀況,連忙問道。
「六郎大哥就是楊老的兒子沒錯。去年蕭七殺突襲保州,六郎大哥與楊嗣將軍兩人領命前去救援。兩個將軍聯手對戰蕭七殺,結果…。」
「結果如何?有傷到蕭七殺嗎?」朱悅關切地詢問。
獨孤漠搖搖頭,說道:「兩人聯手不僅沒傷到蕭七殺分毫,還被打成重傷,全軍覆沒。六郎大哥本來要自殺謝罪,但是被官兵搶救下來,皇上也開恩免死,在家療傷了半年多。」
朱悅憂心忡忡地說道:「從我們前些日子在十家村附近的觀察,隨著契丹軍隊入侵邊境越來越頻繁,並且蕭七殺一個又一個挫敗我軍的強將,顯然大軍全面進攻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契丹大軍全面進攻?」獨孤漠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目前北方邊境還有我們大宋朝『武曲星』王繼忠大將軍鎮守,契丹人怎麼有膽量這麼快就全面進攻呢?」。
朱悅搖搖頭,說道:「滅亡大宋,是蕭太后用刀子刻在自己手臂上的誓言,不論任何艱難險阻,她都要用鋼鐵般的意志力去實現的!據說蕭太后的個性比鐵還強硬,比火還要熾熱,又比冰雪還冷酷。如今她大權在握,兵強馬壯,進攻大宋朝的時機已經成熟了…我想不到她有甚麼理由不出兵攻打我們的…。」
「這點我深表認同!」廣行點點頭道:「這麼說來,盜取大宋的鎮國之寶『天書』,先造成人心惶惶,然後再加上大軍進攻,算是滅亡大宋前的序曲了。」
不過獨孤漠仍是覺得有些懷疑,她寧可選擇相信鎮守北方的「武曲星」王繼忠將軍,是可以抵擋蕭七殺的,雖然未曾見過王繼忠本人,可是他的一雙鐵掌大宋朝幾十萬禁軍沒有敵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更何況,他的稱號「北方長城」也不是浪得虛名,朱悅與廣行爺爺是不是太多心了呢?
話鋒一轉,朱悅問道:「兩位老前輩,可否告知天書的內容是甚麼呢?『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應該是最反對天書這種妖言惑眾的事情的,為何天書放在儒家門派作為鎮山之寶呢?」
廣天、廣行聽罷又哈哈大笑起來,廣天說道:「世人只當天書放在泰山派,因此我們也都以天書來稱呼該寶物。實際上泰山派放在立德殿上的,是漢朝司馬相如的《封禪書》原作。我們每隔十年,都會打開寶匣更換防蛀防霉防腐藥材香料,許多師兄弟也都看過,並沒有特殊之處。」
「司馬相如的《封禪書》故事,我們在戲曲中有看到過。」宜笑突然又冒出來插嘴說道。
廣行故意逗趣問道:「那戲中都說些甚麼?爺爺幾十年沒看戲了,可否說來聽聽?」
獨孤漠笑道:「說戲這件事情,乃是巫山雙煞第一絕活,武功可以不練,這戲可不能不看呢!爺爺您可別跟她們一般淘氣,助長了她們兩個的威風啊!」
不理會獨孤漠的阻止,「鏘鏘鏘鏘鏘…!諸位看倌且聽我說來,這話說漢武帝急欲求仙,求長生不老的藥方,四處找方士詢問,答案莫衷一是。」宜修開始大聲說道:「有的方士說…。」
「欲求成仙,長生不老,需要往蓬萊仙山求得仙藥。」宜笑故意裝作老人聲音說道。
「漢武帝準備派人前往東方蓬萊,但丞相勸阻說:『這蓬萊仙山如果有仙丹,那秦朝時徐福早就取得仙丹回來了!又如果徐福私吞了仙丹,神州大陸上應該可以見到徐福仙跡,然而此二者皆不可得,皇上千萬明察啊!』,於是,又有的方士說…。」宜修又接著說道。
「這長生不老藥,傳說是在西方王母娘娘那邊,皇上只要派人前往崑崙山上,找到西方王母娘娘便可。有嫦娥為證,如今抬頭可見月亮上的天宮,那即是后羿取得仙藥的證據!」宜笑這回換成老成持重的大臣的聲音了。
「於是漢武帝下令,衛青、霍去病打通絲路,去把崑崙山,天山甚麼山的通通走遍,看看是否能找到王母娘娘?大將軍們踏平西域之後,回來跟皇上說,實在找不到王母娘娘!」
「漢武帝眼看自己年歲已高,心中急了,想到那東方朔,聽說是博古通今,曾經遇到過仙人傳授法術,正要找來問上一問…。」宜修口沫橫飛,比手畫腳地說著。
獨孤漠忍俊不住,打斷兩人插嘴笑道:「我都快要急死了,講了半天怎麼還沒有司馬相如呢?」
「這位看倌切莫著急,您現在喝這茶,一盅一文錢;如果要那司馬相如早早出場,您只需要點上一盞一兩的杭州龍井茶或大理普洱茶,我保管那四馬相如,五馬相如,六馬相如通通都出場!」宜修神情得意,一副專業的說書模樣。
「唉呦!」宜修大叫。
宜笑擰著宜修的大腿道:「妳幹嘛連這些江湖騙術都學起來,妳是想害我們倆被禁足不成?」
「好好好…!司馬相如來也…鏘鏘鏘鏘鏘…!那漢武帝找來東方朔,這東方朔瘋瘋癲癲說道:『皇上欲求長生不老,首先需要天下大治,在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樂業之時,請天下第一文魁,撰寫《封禪書》一封。然後率領文武百官到泰山之巔封禪,誠心祝禱,如能感動蒼天,那五帝之首,咱們的老祖宗黃帝必會從空中現身,降下神龍。』」宜修並沒有立刻請出司馬相如,反而是請出了東方朔。
「鏘鏘鏘鏘鏘…!神龍現身之後呢?漢武帝急著問。東方朔又瘋瘋癲癲道:『皇上請勿著急,且讓微臣睡上一覺,魂魄上天去問問黃帝去』,說完呼呼大睡起來。各位看倌,今日時候不早了,欲知後事如何,明日請早…。」宜笑說著,不覺又把說書吊聽眾胃口的話術順口說了出來。
「唉呦!唉呦!」這回是宜修擰著宜笑道:「妳是怎樣?背太熟了不會轉彎是嗎?」
這本來是討論曳落河的事情,被這兩個活寶搞得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獨孤漠本來想抓這兩個人訓話,但廣天、廣行卻聽得津津有味,揮手示意獨孤漠不要介意,讓她們倆繼續說下去。泰山派是儒家禮教森嚴的聖地,絕少有人這樣隨意說笑的,今天難得有這機會,或許,這也算是老人家含飴弄孫的樂趣吧?
「諸位看倌,東方朔突然醒來,說:『只要攀上龍鬚,抓住龍的任何一個地方,隨著龍飛升上天就會升仙了!』」宜笑語音高亢,學著東方朔用小丑音說道。
「漢武帝大喜,找來天下第一文魁,鏘鏘鏘鏘鏘,就是司馬相如!」
「這司馬相如齋戒沐浴,費盡心神,在完成《封禪書》的隔日,竟消失無蹤?!」宜修終於讓司馬相如出場了。
「漢武帝大怒,命令手下到司馬相如家中去搜!」
「遵旨!這士兵領命前來,不由分說,乒乓乒乓,將司馬相如家砸得一乾二淨。」
「司馬相如的老婆卓文君,只得乖乖將司馬相如的《封禪書》交出來,武帝怒道:『司馬相如這廝逃那兒去了呢?日落之前如果司馬相如不現身,朕就誅你們九族,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欺騙朕的後果就是死!』」
「嗚嗚!皇上,我家相公並非有意要欺騙皇上,皇上聖明,您打開《封禪書》,一看便知道我家相公消失的原因了!」宜修學著卓文君哭泣聲道。
「那漢武帝怒氣沖沖,打開《封禪書》一看,只見一個三吋高的司馬相如,駕著一朵小小的祥雲,站在《封禪書》上,揮手對著武帝說道:」
「皇上,我在這兒哪!」宜笑學著司馬相如,怪聲怪調地說。
「那武帝心中大驚,連忙將《封禪書》闔上,只聽得『唉呦』一聲!」
「怎麼了?」眾人齊聲問道。
「那個三吋高的司馬相如,竟然給夾成一頁書籤,黏在《封禪書》上了!」宜笑正經八百地說。
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廣行邊擦淚邊說道:「怎麼一代文豪司馬相如就這樣像隻蒼蠅,活活給拍死了呢?」
廣天也打趣跟著說道:「這可奇了,老朽看過那麼多次《封禪書》,怎麼從沒見過司馬相如的人形痕跡呢?連一隻蒼蠅痕跡都沒見到過呢!」
眾人又笑了,一會兒,獨孤漠正色道:「這下我明白了,所以當今皇上索要《封禪書》,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要進行封禪大典,昭告天下,皇上是真龍天子。」
「如果蕭燕燕也是想舉行封禪大典,那麼在她有生之年,勢必要入侵中原才能有機會如願,或許,拿到《封禪書》只是接下來一系列事變的開端?」
既然當今皇上宋真宗已經即位,按道理來說他就已經是真龍天子了,為什麼還需要舉辦封禪大典才算數呢?其實宋朝老百姓心裡都還是有個數,趙家這個天子的寶座,是從柴家人手上搶過來的,然後宋太宗又暗算哥哥,把寶座從宋太祖趙匡胤手上搶過來,這些個陰影從北宋開國至今,都還沒有消散。所以趙家人想盡辦法向全天下人證明自己是真龍天子,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即使這件事情是人之常情,但是老百姓們也是不可以隨便議論的,妄議朝政可是要殺頭的呢!
朱悅皺眉狐疑道:「截至目前為止的討論,看得出來曳落河的目標明顯是為了入侵中原做準備,然而如果這個推論成立,丐幫此次召開『殺破狼大會』不就顯得是爲虎作倀,幫了契丹人一把嗎?」
「朱公子這個說法,老朽有點弄不明白?丐幫此舉不是能讓武林各大門派團結一致嗎?怎有會有為虎作倀之說呢?」對於朱悅的說法,廣行有些不解。
「抱歉,在下發言無禮了,請見諒!我是這樣看這件事的,所謂『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既然要斬來使,不就代表短期之內雙方不想再有使節往來,或者無法進行外交溝通了嗎?此外,斬了使臣,不也就是會讓處心積慮的蕭太后找到正當的出兵理由嗎?」
「這倒也是,我們光顧著出一口惡氣,沒注意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廣行恍然大悟道:「那情勢不就是萬分危急了嗎?如果不盡快保護契丹使臣的安全,那麼蕭太后就有理由出動大軍攻打大宋了!」。
「但是,如今丐幫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即使丐幫想收回成命,如果有其它幫派鼓噪生事,或者擦槍走火,都有可能殺害契丹使臣,形成無法挽回的局面。契丹使臣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給了蕭太后攻打大宋的正當理由了!」廣天也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可是想到泰山派的弟子最近死傷慘重,又被曳落河殺手深入禁區搶走了天書,即使泰山派想要救出使臣,也有些力不從心了。無可奈何只能嘆氣道:「可是如今本派元氣大傷,顯然本派不應該,實際上也無力淌這渾水了。」
「會不會丐幫這一次突如其來舉辦的『殺破狼大會』其實也是韓貪狼的詭計?當武林各大門派集中在一起的時候,派出曳落河殺手,一網打盡?」獨孤漠本來還認為契丹人不會這麼快出兵進攻,可是聽大家這麼分析,又想說自己的感覺做不得準,心中大大覺得不妙,想說「殺破狼大會」應該又是契丹人的陰謀,想要一次坑殺所有武林高手!
「才不呢!武林高手集中起來的場合,才是最鋒利的劍鍔,曳落河就算有幾千個殺手,也沒必要找這場合跟咱們硬碰硬吧?」雖然是獨孤漠的猜想,宜修也毫不猶豫地反駁了,她倒是振振有詞地以自己的鬧事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情:
「本姑娘到是認為,丐幫遇到了自身無法解決的問題,因此想把事情鬧大,讓武林中更有本事的人來幫忙解決?以前我們在村塾的時候,凡是打架打輸了,搶東西搶輸了,就全村挨家挨戶哭訴告狀,然後就會有一群大人出來主持公道。」她手上仍拿著糕餅,說完又吃了一大口。
「沒錯!不管原來是誰先惹事,反正只要我們倆這樣聚眾一鬧,局勢都會是我們倆有道理,敢情這丐幫也是想學我們這招,來個『好人先告狀』,把事情鬧大。」宜笑跟著附和說道。
「哪一次是妳們兩個有道理?」獨孤漠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大人們哪分得清楚妳們這些小毛頭誰有理?就妳們兩個愛鬧,不過就是隨便依了妳們,堵妳們的嘴,求個清靜而已。」巫山雙煞兩個人嘟著嘴,轉過身去,裝作不想理睬獨孤漠。
朱悅沉吟了一下,說道:「她們倆這破題的角度,也不是沒有道理。丐幫身為天下第一大幫,自然知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這個道理。且宋遼之間使節往來頻繁,要劫使臣早就劫了,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下手。」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選擇在這個敏感的時機下手劫持使臣,在下推敲起來,『故意』的情況很明顯。」
「而且,丐幫並沒有要自己處理劫來的遼國使臣,而是讓『殺破狼大會』比武贏家來處理,這又是一個金蟬脫殼的妙計--『人不是我殺的』,將後續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雖然說,我們不應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這麼推敲下來,丐幫可能幫中有事,需要武林同道解圍,但又不能明講,需要有人公證。這公證的人,當今武林中,應該以少林本山慧仁方丈或者少林僧兵院惡智方丈最合適,聽說惡智方丈也會去『殺破狼大會』…。」廣天沉吟了一下,神情有點猶豫。
「爺爺是想到甚麼了嗎?」獨孤漠拉著廣天的手問道。
「漠兒,妳不是還抱怨說,至今丐幫尚未邀請墨家參與『殺破狼大會』,對嗎?」廣天問道:「江湖上人都知道,當今『天下第一劍客』是墨家的獨孤梢,可是『殺破狼大會』卻偏偏不通知墨家,這未免也太失禮了?」。
獨孤漠點點頭。
「河北、河東、京東、京西、淮南、江南、荊湖、兩浙、夔州,乃至於廣南福建各路都發出了邀請,唯獨漏掉了開封府墨家?」廣天問道:「這是何道理?」
宜笑小聲問道:「漠姐姐,夔州路(讀音:葵)就是我們劍南道,對嗎?」
獨孤漠點頭笑道:「是啊,我們那邊地處偏僻,講的還是唐朝的編制,現在已經改成夔州路了。」
唐朝的國家編制,「道」相當於現在的省,但比省大許多。唐朝貞觀年間,全國分為十道,獨孤漠住的秭歸墨家村,就是在劍南道上。「道」的最高管理者為節度使,擁有的權限非常大,相當於一個小國王。至今我們江湖兄弟問候時都會說:「你是哪條道上的?」這就是唐朝見面時的問候語,只是現在的意思與以前的意思不太相同了。宋朝將道改為路,管轄範圍也調整了,而且因為唐朝滅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籓鎮割據,其實就是節度使造反,因此也大幅度削減了節度使的權限。與契丹直接接壤的就是河北東路與河北西路,「殺破狼大會」的地點保州,是在河北西路,距離義耳幫建立的十家寨不遠。泰山派所在的山東地區,分為京東東路與京東西路,而泰山派在京東東路上。
廣行打趣地回應廣天的問題道:「難道是要『天下第一劍客』獨孤梢上丐幫去理論,討個說法嗎?」
「廣行爺爺,您認識我爹爹也很久了,他那個怪脾氣,一般人在乎的名聲,面子,尊重甚麼的他都沒有興趣。」獨孤漠說道:「所以啊,丐幫要是真的想要用『激將法』逼我爹爹上門,那這個算盤可就大大得打錯了喔!這種事情吶,我爹爹肯定置之不理,誰愛搶『武林第一高手』的稱號就讓誰去搶,他只管喝茶聽戲就是了。」
「這樣聽起來,我個人的猜測,不能算是結論,應該是墨家與朝廷走太近,丐幫信不過。」朱悅沉吟道:「丐幫耳目眾多,所以有可能丐幫眾人知道,墨家或者朝廷中,誰與曳落河,或者說誰與韓貪狼有貓匿。換句話說,我猜測丐幫中可能有人知道,朝廷洩漏天書機密的奸細是誰?」
「墨家兼愛,不論丐幫有事,亦或者營救遼國使臣,都不會袖手旁觀。可是當前墨家好手早就雲集河北東西路的邊防城鎮,準備要迎擊契丹大軍。因此如果送出邀請給鉅子,派去參加『殺破狼大會』的,不見得會是丐幫籌畫這個計謀的人心中的人選。」
「難道他們算盤打錯,真的是想指名獨孤梢?」廣行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還是說,少俠以為丐幫此時希望墨家何人前去接頭?」
「應該不會是想引來義耳幫的太上幫主獨孤前輩,因為獨孤前輩可能二話不說,就挑了丐幫總舵,把大夥兒打得落花流水,要所有人削去耳朵加入義耳幫伺候漠姐姐。但是丐幫知道,有個最佳人選剛剛從開封離開,找這個人,就等於找獨孤前輩還有天下第二大幫派來助陣了。」朱悅微笑地看著獨孤漠,一字一句定定地回答:「所以我大膽假設,他們要找的人,就是『八風不動』獨孤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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