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雪任王行
作者: 冷擎
獨孤漠皺著眉頭,神色萬分疑惑,道:「我初入江湖也才兩年多,並不認識任何丐幫的人,為何你會認為他們在找我呢?更何況,要找我為什麼不直接來找?用這拐彎抹角的方式?」側著頭又想了一下下:「如果按照朱公子的想法,我們去找丐幫問說:『有沒有人在找獨孤漠?』萬一吃了閉門羹,豈不鬧了笑話?」
廣天說道:「漠兒,聽朱少俠如此分析,以老朽這把歲數的江湖經驗判斷,丐幫如果遇到了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確實求助於武林第二大幫幫主的可能性是大的。更何況,如果問題棘手,以妳這『八風不動』的底氣,縱使無法解決問題,但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廣行仍是滿臉疑惑,說道:「會是甚麼天大的麻煩,丐幫需要冒著鬧全武林的笑話的風險,弄這一齣『殺破狼大會』,卻是拐彎找漠兒的呢?這也不太合理,不是嗎?」
「而且萬一引來契丹大軍全面進攻,丐幫這不就成了咱們大宋朝的罪人了嗎?」
「如此計策是丐幫中高人所出,那麼此計應該並非單純的一石一鳥,可能是一石二鳥,三鳥也說不定?」朱悅繼續分析道:「找漠姐姐,只能說是其中的一個效果而已。如果漠姐姐找上門則好,沒找上門,仍可以由比武贏家來協助,都不行的話,反正燙手山芋已經丟給比武贏家,或者乾脆將使臣奉還給朝廷,對於丐幫本身也沒損失。然而,就是得承受這段時間內,朝廷與契丹尋找使臣的壓力。」
「所以我猜,此時丐幫主要人物,應該都暫時遠離河北東西路,以免被契丹人給抓去當人質來換使臣性命。」
廣天道:「這點倒是被朱少俠給說中了,丐幫五袋以上長老,目前都暫時集結在『青州』總舵中,正巧青州也就在泰山腳下不遠,就是不知道用何理由?找何人去接洽丐幫?再者,走一趟青州再折返前往大名府,將要多耽擱三到五天的路程,是否會誤了漠兒與惡智方丈碰面的日期也未可知?」
「且這丐幫就是人多,龍蛇雜處,想要找到那位『拋磚引玉』的高人,只怕有如大海撈針啊!」
一聽到有機會去丐幫總舵,宜笑、宜修兩個人精神抖擻,宜笑急著發言道:「時間才不會耽誤呢?我們就算拎著朱公子跑,也能日行千里!走趟青州,不過就是本小仙跳上雲頭翻兩個身的事情,一點都不遠吶!」她就怕這件事情才剛提起就被獨孤漠給否決了。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宜修對著朱悅道:「朱公子你也快想一個理由,既能冠冕堂皇地去拜訪丐幫,又能避免漠姐姐這個『劍者』身分落個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尷尬!讓咱們都去那丐幫總舵見識見識?」顯然宜修也萬分是想去丐幫湊熱鬧的。
「哈…!哈…!哈…!敢在立德殿說我們泰山派幾個老頭是臭皮匠的,除了獨孤梢那寶貝女兒,還有誰有這個膽子呢?」
眾人正笑著,一個蒼老宏亮的聲音傳了進來,接著走入一個白髮蒼蒼,彎腰駝背的老者,儘管年歲甚高,但仍步履輕健。背後則跟著幾個泰山派年輕弟子,其中一位捧著一個黃綾包裹的木匣,約一尺寬,二尺長,三吋高。
「師父!」廣天、廣行站起來鞠躬作揖。
「太師父爺爺!」獨孤漠,宜笑,宜修也同樣鞠躬作揖。
廣天急道:「師父您不是正在閉關嗎?怎麼就出來了呢?」
老者道:「前幾天夜裡吵鬧得很,守關的弟子說是有賊人入侵,偷走了立德殿上的天書…。雖然我已經不問世事,但偷了天書這件事情,想想還是頗為嚴重,必須要親自出來了解情況,於是先運功凝神,今天早上就已經出關了。」
「正要找你們幾個廣字輩的商量天書的事情,聽說獨孤梢的女兒來拜山了,心中頗為想念…。」
正說著的時候,看到了廣天旁邊的獨孤漠,欣喜道:「漠兒啊,過來過來,太爺爺可想妳了!」獨孤漠輕盈地走到老者身旁,同樣摻著老者的手,扶他坐下。
「剛才都在聊些什麼?」老者一邊緩緩坐下,一邊問道。
獨孤漠拉著老者的手笑道:「剛才正聊説找個方法混進丐幫總舵呢!」
「這主意有趣!」老者也略顯興奮的神色,拍拍獨孤漠的手,說道:「就知道妳來了肯定有熱鬧事情發生。」
廣天露出為難的神色,對著老者拱手道:「師父,雖然您已不問世事許久,然而江湖這幾年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卻暗潮洶湧,您可有些方向指點一下我跟廣行師弟呢?」
獨孤漠扭著老者的手,說道:「太爺爺,棗子已經吃了,關於這《封禪書》的下落,或者曳落河要怎麼對付,您要是沒拿點新鮮事物出來,就別怪漠兒無情,待會兒可就要收拾包袱下山囉…。」
「這…!這…!你們誰幫我教訓一下這個膽大包天的祖奶奶?」老者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廣天、廣行師兄弟也露出一副投降狀,說道:「漠兒破了我們的八佾大棗陣,我倆老頭現在正任由她宰割呢!」
「連核帶果肉,九九八十一劍,是嗎?」老者仍拍著獨孤漠的手,對著她問。
獨孤漠露出一個俏皮的神色,微微吐了舌頭,說道:「漠兒仗著劍快,沒數,但至少出了九十劍是有的。」
朱悅心想:「在義耳幫眾面前,漠姐姐跟一個怒目金剛沒甚麼兩樣,在這些長輩面前,又像是仙子般靈巧可愛…。」
「顯然在義耳幫眾面前是故意裝出來的,如是這樣,此年紀也就懂得治軍嚴謹,我雖為男兒,心理素質頗不如她,慚愧啊慚愧啊!」
朱悅正尋思間,宜笑、宜修瞥見了跟著老者進來的一些事物。兩人一左一右迅速在那黃綾木盒周圍繞了一圈。
「太爺爺!您那個黃色的盒子,裡面可是裝著糖果糕點嗎?」宜修溜到老者另一側,一手拉著老者,一手指著泰山派弟子用黃綾捧著的木匣,興奮地說。
「太爺爺!吃那些果子有甚麼規矩,您盡管來,我們剛才也通過廣行爺爺的切棗考試囉!」宜笑跟宜修站同一邊,也拉著老者的手。
老者故作驚奇狀,看了一下獨孤漠,說:「哎呀,這十年不見,兩個女兒都這麼大了?漠兒妳啊,荷花生出來的還是荷花,這兩個也是仙子一般討人喜歡!」
獨孤漠笑而不答,待會兒再跟太爺爺解釋就好,此時解釋就壞了老人家的興致了。
「我的祖奶奶們啊,那個盒子可不是甚麼可以吃的東西啊,趁今天大家都在談天書的事情,我想也該跟兩個徒兒講實話了…。」老者招手請拿著木匣子的弟子將木匣子交給廣天,繼續說道:「弘天師兄,弘健,弘君,弘自,弘強…唉…這『弘』字輩就只剩我一個『弘行』了,木盒中有我們『弘』字輩守了一輩子的秘密,你打開看看?」
廣天一邊打開木匣子,一邊疑惑道:「師父啊,這木匣子怎麼跟被偷走的天書木匣子一模一樣呢?這裡面該不會也有一冊天書吧?」
呀---地一聲,木盒開了,眾人見廣天皺著眉大驚失色,過了一會才鎮定心神說道:「這盒子中只有一張字條。」
「哈!哈!哈!是啊,只有一張紙條,你就唸出來吧!哈!哈!哈!」老者弘行子說道,一手從袖子中掏出一包山楂丸子,遞給了宜笑與宜修,宜笑雙手捧過來,宜修則是抱著弘行的脖子用力親了他臉頰一下,逗得弘行直哈哈大笑。
「朕膺昊天之眷命」
「子不語怪力亂神,朕既捨己滅佛,以導正風俗,封禪迷信,亦不能禍害後世。」廣天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今日朕借《封禪書》一用,日後太平盛世,民風中正而純樸之時,天命者欲尋此書,以此五字尋之:」廣天愣在那邊,許久才說出:
「漫雪任王行」
「顯德五年正月十八日 柴榮 」
「偶聽不懂」宜修說:「朱公子你講白話給偶聽聽看?」
「偶也想知道這是甚麼?」宜笑說,兩人都塞了滿嘴的山楂。
朱悅靠過去,看了一下木匣子中的字條,說道:「看起來這是周世宗柴榮寫的敕書,不算是聖旨,按規定聖旨需要有中書門下的印章,而且需要使用特別製作的絹帛來書寫」。
弘行點點頭,說道:「這位少俠你繼續說吧,待會兒老夫再把這事情的因緣講明白。」
朱悅對弘行做了一個揖,說道:「大意是說,尊崇儒家教誨,柴榮他認為要犧牲自己的名聲來匡正佛教,導正社會風俗,讓人民回到生產崗位,因此採取了消滅佛像,寺廟的措施。封禪的事情,也是一種迷信,不適合流傳來禍害世人。」
獨孤漠說道:「民間傳說柴榮是因為毀壞佛像而死,聽起來似乎柴榮自己已經先有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決心呢!」接著又說:「也多虧他將這正版《封禪書》給掉包了,那曳落河只怕還不知道拿走的是膺品呢!」
弘行老者道:「為政者敢於大破大立,匡正愚民,是萬民與社稷的福氣啊!」
「這佛法中,有真理也有妖言惑眾,柴榮此舉名為滅佛,實為純正佛教,如此以來,真理才能突現出價值,廣為流傳。」
周世宗柴榮顯徳年間的滅佛,主要就是關閉寺廟,降低出家人的數量,將寺廟的銅鐘銅器拿回來重新鑄造成為貨幣。當時的民風認為出家修行之後可以到西天極樂世界,加上入了寺廟之後,不用繳交稅收,也不用去打仗,有很多好處,所以大量的人乾脆就剃度出家。但就是因為僧人的許可證發放有限,所以有人為了要能擠進佛門,為了搶得許可證,乾脆自殘,割斷手指之類的,就可以優先成為僧人。因此柴榮也禁止人民因為想要出家而進行的自殘。然而柴榮英年早逝,因此,民間多傳說他是因為滅佛因而減壽。然而後梁的梁武帝蕭衍,一生篤信佛教,如今流傳的梁皇寶懺,還有超渡往生者的三昧水懺,都是源自於梁武帝。可是梁武帝卻因為過度沉迷佛教,荒廢了國事,引發侯景之亂,傳說梁武帝被侯景圍困之後斷糧餓死,但也有說是因為憂憤而病死。所以,因果報應這回事,並不像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所以呢,柴榮將《封禪書》拿走了?!如果未來有人想要找到這《封禪書》,就需要破解:『漫雪任王行』這道謎題。」朱悅講完,搖頭沉吟道:「漫雪任王行…?柴榮這邊說的是『天命者』,似乎他也相信冥冥之中找到寶藏的人,是天命注定的。」
「漫雪任王行…但是單憑這五個字,要在廣袤的神州大地上找到《封禪書》的埋藏地點,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啊?!所以,與其說是被柴榮藏起來,不如說幾乎等同於被他給銷毀了…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這五個字隱含著甚麼樣的重大線索呢?」
「偶已經解出這道謎題了!」宜笑仍是滿嘴山楂說:「這意思就是…」
「偶也知道!」宜修馬上反應過來,兩個人齊聲說道:「在下大雪的時候,天王老子我呢,在雪地裡面走啊走啊,愛去哪裡就去哪裡!」
「妳們這說了等於沒說!」獨孤漠抿著嘴,止不住笑:「妳們兩給我說說看,天王老子到底走去了哪裡埋這個寶藏?」
「欸…!還真的不知道大王想走去哪兒?」宜修抓抓頭笑道,她用手肘頂了頂一笑,於是宜笑會意過來接著說:「反正他是皇帝,大王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誰管得著啊?」
眾人哈哈大笑一陣,弘行子咳了兩聲,說道:「大家就別亂猜了,過往五十多年來,幾乎各種可能都已經有人嘗試過,至今未曾有人能找到柴榮埋藏的寶藏。唉,應該說連一點點邊都未曾有人矇到過,我們今天就先省省力氣吧?」
「僅遵師父教誨!」廣天、廣行拱手稱諾,「為避免曳落河或者江湖上有人再來盜取天書滋生事端,您這木匣子的秘密,就到我與廣行師弟為止吧!也煩請墨家少俠們守口如瓶。」墨家一行人也連忙拱手稱諾。
「漠兒,剛剛妳說的可還算數?」弘行子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
「老頭子我有個寶貝叫做『狗骨頭』,這玩意兒可厲害的緊,妳陪太爺爺練個三天劍,這根狗骨頭就借妳使一使,如何?」弘行子用食指與大拇指緩緩從袖子中拿出了一根翠綠色,麻花長度,狗骨頭形狀的玉器,輕輕地晃著。
「太爺爺,我倆陪你練劍,是否也可以給我們一人一根『狗骨頭』?」宜笑、宜修看這玉器小巧玲瓏,十分可愛,馬上也跟著央求道。
「那可不行喔!妳們可知道這『狗骨頭』能做什麼呢?」廣天笑著說:「拿著這個,妳要找丐幫中的哪個人,就如同西域幻術那般容易。江湖上也只有三根這寶貝,都是要對丐幫有大恩的幫派才能獲贈呢!」
弘行子又說:「當年幫忙本派尋找《封禪書》出力最多的是丐幫,老頭子有個計較,是否用那狗骨頭,請丐幫集合一下幾個當年尋過《封禪書》的長老們聊聊,混進去總舵瞧瞧?」
朱悅大喜,躬身深深作揖道:「太上掌門此計甚妙,投石問路,如此一來,丐幫必然上下傳令,說不定丐幫裡面那個想找漠姐姐的大人物,會自己找上門來也說不定?」
廣行接著說道:「師父用心良苦,徒兒這就差人前往青州丐幫總舵,請丐幫預先張羅準備,等待三日後漠兒他們造訪,此期間就麻煩您指導漠兒練劍吧?」
「太爺爺,我怎麼覺得您匡我陪您練劍是個幌子,骨子裡應該是肚子裡的貪吃蟲正在流口水,對吧?」獨孤漠露出一個可愛的懷疑神情,朱悅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這…哪是啊?漠兒妳就特愛冤枉太爺爺。妳啊,八佾大棗陣,應該是九九八十一劍不多也不少。如今妳多揮了十來劍,儘管藝高膽大,然而高手過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太爺爺可擔心妳吃虧啊!」
「漠兒,這中原的高手,難免因為妳『八風不動』的威名而有所忌憚,然而曳落河乃至於來路不明的殺手,可是不會跟妳講禮讓的!還是得提防提防。就依了師父的邀求吧,也省著讓妳爹爹操心。」廣行子補充道。
「原來爹爹早就來嚼舌根了啊?」獨孤漠笑著說:「您也知道我愛劍如癡,要精進漠兒劍術也不用這般繞彎兒,直接說就好了,漠兒怎可能給太爺爺還有兩個爺爺們臉色呢?」
弘行、廣天、廣行哈哈大笑。
「漠兒被伺候慣了,許久沒有下廚,只是太爺爺那狗骨頭價值連城,今日興致來了就給太爺爺置辦幾件手路菜,如何?」
弘行也露出一個狡獪的神色,跟著說道:「強摘的瓜不甜,太爺爺知道妳孝順,隨意幾樣就好,不用像獨孤梢那樣功夫。」
獨孤漠笑得頭低低的,親了一下弘行臉頰,說道:「爹説只有您能治得了漠兒,知道漠兒好勝,我定教您三天之後苦苦留我!」
「漠姐姐,我們倆的狗骨頭呢?」宜笑、宜修兩人握著拳放在下巴處,吐著舌頭裝小狗模樣問道:「做菜我們也是拿手的。」
「手伸出來!」獨孤漠將兩個元寶捏成狗骨頭的形狀,放到她倆手心上。
會議暨罷,廣天、廣行先行離去處理事務,宜修、宜笑拉著弘行往膳房走,想覓些糕餅糖果吃,阿青也跟著去了。
本來朱悅走在獨孤漠身旁,瞥見她唐裝衣裳飄飄,似乎有群金色蝴蝶跟在她後頭飛舞,稍微放慢步伐,落後獨孤漠幾步,會心一笑說道:
「這金絲蝴蝶雖美,又不如漠姐姐巧思感心,那李唐白居易『琵琶行』曰:『
大絃嘈嘈如急雨,
小絃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
大珠小珠落玉盤。』」
獨孤漠聽他讚賞,心中感到萬分欣喜,翩翩轉身對著朱悅問道:「小烤鳥你跟著我們一路走來,也是白吃白住墨家客棧,算得上是『白居易』,是否也仿白樂天作詩兩句來抵房租呢?」
儘管獨孤漠現在是倒退著走路,但也無法看清楚她是如何運勁,卻與朱悅保持著同樣的速度飄著,襯著唐裝,令人有種錯覺:獨孤漠是踏在一片貼著地面的雲彩上飄著,「墨家雲足」,至為貼切。
墨家人大多是經商或者從軍,為了傳遞緊急的文書,也有墨家人專屬的「飛檄」,這些都靠墨家人苦練的獨門雲足輕功來快速傳遞。獨孤漠學的也是墨家的雲足,只是用的內功是手鑄金人,而不是墨家的內功心法。
朱悅笑而不答,稍微搖頭晃腦了一會兒,說道:「白吃白住這本事我是有的,而且臉皮還甚厚,還用我那『八風破洞』的舊衣裳換了一套新裝呢!」
「至於詩嘛…妳聽好了!」
微微咳了兩聲,吟道:「
大蝶飄飄如彩雲,
小蝶渺渺如虹暈,
飄飄渺渺夜闌飛,
大蝶小蝶簪欲醉。」
「這最後一句,一時也想不出來如何找到可以押韻的辭,只能想說,妳用這金絲抝出來的蝴蝶,大大小小的,扣著玉珮像髮簪一樣簪在長髮上令人沉醉,感覺就像是黑夜中滿天星雲星斗,或者也像白日的彩雲,彩虹的片片餘暉那樣漂亮。」朱悅尷尬地回答。
獨孤漠嘟著嘴,說道:「這最後一句確實不及格,不過我喜歡你用『夜闌』形容我的頭髮,比起青絲還更有一些感覺。」
「就折你一個月房租吧!下個月還是要計較的。」說完,她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薄如蟬翼般的銅製面具,輕輕戴上,踏了兩三個舞步,輕盈地轉了一圈,然後微微欠身行禮。
朱悅不是很明白獨孤漠這舞步想表達甚麼,不過他卻不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全身動彈不得,無法前進,只是覺得自己被這夢境一般的美奪去了呼吸,徹底折服了,連眨眼都捨不得。不…!不是捨不得,應該說是不可以,深怕那微小的動作會壞了這夢境。
「好看嗎?」獨孤漠的笑意似乎帶著一點點的虐待。
「好…!好看,好看極了!妳這是『胡旋舞』吧?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身段。」其實朱悅也沒見過幾次胡旋舞,但獨孤漠是無可比較的,至少在朱悅的心裏面是如此。
胡旋舞是從西域來的舞蹈,聽說是西洋芭蕾舞的早期形式,舞者不停地轉圈圈跳舞。中國著名的大美人趙飛燕,傳說可以在另外一名舞者的掌心上跳胡旋舞,但後世有人認為,應該是特別幫趙飛燕打造了一個小的舞台,舞台的形狀就像一個壯漢托著盤子,而趙飛燕就在盤子上翩翩起舞轉圈圈。唐宋的都城都是國際大城市,胡姬的歌舞非常盛行,獨孤漠的姐姐,當朝劉皇后本來是民間跳舞打鼓的歌女,獨孤漠自然也跟姐姐學了跳舞的舞藝。
沒有拿下面具,獨孤漠說:「娥姐姐常說,只有勤勞的美女,沒有懶惰的醜女。女孩兒家,就是要讀讀書,跑一跑,跳一跳,多注意些打扮,不用等貴公子求親,自然是不愁吃穿。」
朱悅用力點頭同意道:「這個觀念說的極是,娥姐姐想來不是脾氣硬,應該是有自己的想法,也有骨氣,給自己掙到了幸福。」
話鋒一轉:「你覺得《心經》裡面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是這個意思嗎?」獨孤漠問道,仍是隔著面具,應該是在問說:「即使沒看到我的臉,隔著面具,你也還是會從我的舞步,舉止,談吐,身段,衣裳,髪飾,巧思,品味,氣質…覺得我美麗嗎?」
朱悅笑了起來,說道:「有那個境界呢!《心經》裡面的『色』,代表著很多的意思,以我自己的看法來說,眼睛所見是色,心中所想是色,七情六慾是色,言語感受也是色…。」
「妳戴上面具談『色』,頗有禪機…。」朱悅見獨孤漠已經倒退飄了許久,叉路轉彎,樓梯台階也都應付自如,但仍有點擔心她會絆倒,一時有些分心。
「戒之在色呢?與這裡的色有甚麼差別嗎?」獨孤漠又問,朱悅似乎感覺到甚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講,於是說:「戒之在色的色,就專指情慾感情,也就是七情六慾,我自己的體會,應該說是《心經》裡面講的色的一小部分。」
「『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都是色嗎?」獨孤漠繼續追問著。朱悅大概明白了,但也無法明白,於是回道:「漠姐姐,《心經》是無上法門,『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我不能隨便回答妳,這事關妳是否能順利突破獨孤家劍法的障礙,進入到另一個境界。」
「這已經超越了《慕容帛書》記載的招式,妳先聽我說,依據我的猜想,這可能要從妳跟太上掌門的練習來體會,也可能無法用言語,只能用心體會才有辦法參透。」
「所以大棗陣多花了幾劍才切完,這裡有個坎兒…雖然我無心,但多了十幾劍,,這就不是『空』,也就是心中仍有『色』?」獨孤漠自言自語說。
「從『以劍御身』到達『以心御劍』的境界,獨孤家有沒有統計過,一般都花了多少時間呢?」朱悅好奇地問。
「也不是每一個獨孤家的人,都能跨過這個障礙,好像都是跨不過,直到有一天,遇到了打不過的對手,面臨性命交關的時刻,才會頓悟的。」獨孤漠回答道,戴著面具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但從語氣上來判斷,她應該是非常希望自己終究是能跨過障礙的人。
「『以劍御身』,是藉著無數次重複的練習,還有上乘的內功,讓身體自主地反應出招。但是以『以心御劍』卻要在『以劍御身』的前提情況下,仍然『用心』,可是一旦用心,出招與反應就會慢下來了,因為需要時間想…。」朱悅問到:「難是難在這邊嗎?」
雖然嘴上是這樣問獨孤漠,不過心裡面還正想著她這樣倒退走路會不會等一下撞到東西呢?又接著腦中突然蹦出柴榮的藏寶謎語「漫雪任王行」,如果這是指地名,那麼…他靈光一閃,自己似乎曾經到過這幾個藏寶的地方?!
「…」獨孤漠拿下了面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剛才心裡有些邪念與雜念。」她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怪朱悅。
「完蛋,可是我沒有同手同腳,也沒有偷瞄漠姐姐…。」朱悅心裡暗忖,但他也知道抵抗是無效的,於是老實回答:「我剛才一開始是先想說妳這樣倒退飄著,會不會絆倒或者撞到樹幹石頭甚麼的…。後來又想說,難怪獨孤家出這麼多個皇后,天姿國色,能歌善舞,會煮飯會賺錢還能保護老公…還有生小孩…再來就是腦筋閃過一個想法,關於『漫雪任王行』的事情…。」朱悅只能和盤托出。
「『聽音辨位』是我們打架時候的基本功夫,我平常也是這樣常常倒著走練習呢!」
「爹爹說,練功要融入生活才能時時刻刻練功…你還亂想甚麼生小孩的!!」獨孤漠講到這裡,整個臉與脖子都紅了。
朱悅急道:「妳的『手鑄金人』神功跑到頭上來了,臉紅成這樣…這…這…腦子不會燒壞吧?」
「你才先燒壞呢!」獨孤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個小烤鳥腐儒,講話沒頭沒腦,沒大沒小的,先扣你三個月房租!」
朱悅真的不明究裡,只能聳聳肩,自嘲道:「擺個攤子賣『朱家烤鳥』也賺不回來,『色』果然是空啊!」
朱悅又想:「『封神榜』的戲目裡面,說紂王的叔叔比干很聰明,有『七竅玲瓏心』,漠姐姐似乎也有個七竅玲瓏心,只是她自己不太知道,這會不會就是鎖住她的障礙呢?」想著想著,又怕眼神盯住笑靨如花朵綻放的獨孤漠拉不回來,太過失禮,於是用手支著下巴,硬是撐起頭看向天空。
獨孤漠暗自笑著,過了一會兒,見朱悅正抬頭看著天空,想到他似乎有提到對《封禪書》寶藏有些想法,於是開口問道:「你還說對於《封禪書》寶藏的下落有主意了,是嗎?」
「我繼父經商,我們常常來往各地,加上為了避免被曳落河找到,所以我也常常借住在寺廟中。」
「從應天府到開封府之間,有三個奇妙的村莊,一為漫雪村,二為任村,三為王行村。我都曾經經過這幾個村莊,所以剛才突然間想到,柴榮的謎語如果講的是藏寶的地點,那麼謎語的五個字,剛好就指出是這三個村莊。」
「應天府可是商丘?你說的『奇妙』是奇妙在哪裡呢?」獨孤漠疑惑道。
「是啊,應天府就是商丘。三個村子都有部分共同點,一是三個村落都是迷宮,外人常常在村子中迷路,就算是本地人,也有時候一個恍神也會迷路。二是不知道村落於何時所建立?三是村落長老都說是村落由諸葛孔明所設計,用上了奇門遁甲,陰陽五行之術,所以才會是三座不同的迷宮村落。」
「『諸葛孔明所設計的村子,用奇門遁甲之術建造成為迷宮,被柴榮拿來放寶藏』,你是這樣想的嗎?」獨孤漠掩著嘴笑著:「要真如此,有時間去走走看看也好,諸葛孔明我也是很敬佩的。」
「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是這三個村子確實在柴榮之前就存在,柴榮並非帝王家出身,而是郭威的養子,小時候也是放羊放牛在村塾裡面打鬧的。所以我想他可能到過這三個村子,勘查迷宮之後,把寶藏放在其中一個村子。」
「又或者把線索放在一個村子,然後找到線索之後連接到另一個村子。至於線索的順序,不知道是從漫雪村開始,還是反過來從王行村開始…這可能還需要到當地實地勘察才知道呢!」
「也有可能需要到附近的山上,看看村子的地形街道,說不定有隱藏甚麼機密?」
獨孤漠終於忍俊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我覺得你想事情的時候,認真的樣子很可靠也很可愛。」
「若說武功嘛,我半點都不會。唯一的專長就是背書寫文章,出些題目自己推敲推敲。」朱悅抓抓頭不好意思笑道:「柴榮出的這個『漫雪任王行』題目,不知怎麼的,在我腦子中盤旋不去。我想說如果能找到寶藏,除了可以讓鉅子對皇上有交代,也可能可以挫一挫契丹的銳氣。」
獨孤漠用手指支著下巴,皺起眉頭說:「太爺爺都說了,五十年來沒人能找到,出動了丐幫上上下下幾千人,連邊兒都搆不著,如果契丹太巫找曳落河追殺你的原因真的在於你可能會阻止契丹的國家大業,說不定你會是那個天命注定的人呢!」
「我是相信小烤鳥你是有本事的,不過呢,我們的時間緊迫,三個村子每個村子停留一天,如果是天命注定,一天時間就足夠了,沒找到任何線索,尋寶的事情就作罷囉!」
「畢竟天書已經被柴榮藏起來有五十多年了,他是個聰明過人的皇帝,要真想把天書藏起來,只怕我們想破十個腦袋也找不到呢!而且啊,現在我們也知道天書其實就是司馬相如寫的《封禪書》,不是甚麼護國神器,沒辦法拿來消滅敵軍,契丹人偷走的也是假的。既然契丹人拿到的是假的天書,我們又找不到正版的天書,兩邊都沒有,都扯平了,那也就不用那麼緊張了!」
「好啊,一個村一花一天時間,這樣公平。我認為鉅子也不會同意我們花太多時間在挖寶藏上面,更何況那麼多人都鎩羽而歸。但這事情不能是靠碰運氣就可以完成的,天命的事情萬萬不能相信,需要認真推敲,分析研究…。」關於自己是不是有天命?朱悅是非常懷疑的…雖然儒家人非常相信天命這回事,可是他顛沛流離了這麼多年,早不來,晚不來,怎麼會突然有天命降臨在自己身上呢?
小烤鳥的回答讓獨孤漠有些慚愧,她有感而發說道:「也是啊,我差點忘了,我們墨家是不相信天命這回事的…我們相信的是努力,一切都是靠努力來獲得!」不過要真能嚴格遵守墨家的規矩還真的不容易,尤其是不能求神拜佛這點,特讓獨孤漠糾結:「唉…怎麼說呢,其實我心裡面是相信命運,相信輪迴的,這點還真的跟我們墨家的思想格格不入呢…。只能說,嗯,我們獨孤家人算是修正版的墨家吧?」
墨家思想在很多地方與儒家產生了衝突,例如儒家推崇嫡長子制度,庶子與嫡長子的地位不平等,但是墨家卻認為每個人都平等。可惜的是,從政權穩定的角度來看,過去歷史上穩定的時代,大多都是尊崇嫡長子制度的,而很多的動亂都來自於「廢長立幼」,也就因此墨家的學說漸漸地被排擠到了偏遠的大山裡面了。而且,墨子還特別寫了「非命論」,駁斥儒家的天命思想與貴賤之分,鼓勵人們應該要透過努力來獲取成就。這點獨孤漠是知道的,可是她又深信自己是祖姑姑獨孤伽羅轉世,也對於神算子的卜卦算命有極大的興趣,所以才會覺得自己是修正版的墨家人。
「哈!哈!哈!修正版的墨家人,這個想法有趣!不過我也認同妳這想法,因為很多古時候的思想,還是得因應時代的變化而改變的,否則就真的是『墨守成規』了呢!」朱悅也同意,如果都食古不化,社會還是會亂的!過去發生過因為食古不化,不知變通而造成災難的事情太多了。他有感而發說道:「顯然我也是修正版的儒家人,質疑天命的存在,也質疑貧富貴賤的階層分別。所以啊,妳們口口聲聲說我是『腐儒』,但其實我一點也不迂腐啊!」
剛好走到了弘行要與獨孤漠練劍的後山,門口一片牌子上寫著:
「刀劍無眼,非請莫入」
「不跟你說了,我該跟太爺爺練劍了!」獨孤漠嫣然一笑,輕盈一躍飄出兩丈遠:「不過呢,小烤鳥,『腐儒』就是『腐儒』,嘴上抗議是沒有用的!你得拿出行動來證明!」
是啊,口惠而不實,只會講大道理,卻甚麼也不會做,也是「腐儒」的通病呢!
朱悅目送著獨孤漠飄進了樹林間,拿出鄭玄的《孟子注》,邊往回走邊搖頭晃腦背誦起來,雖然讀著《孟子注》,可是字裡行間還是冒出他記憶中漫雪村、任村、王行村的街道縮影,就算他企圖暫時先不去想寶藏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尋寶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是因為五十年來沒有人能找到的寶藏,所以刺激了自己挑戰的動機嗎?
還是天書正在某一個陰暗的角落裏面召喚著他,等待著他破解柴榮的秘密,讓天書重見天日呢?
是不是你幻想著,柴榮藏天書的地方,也會藏著大量的金銀珠寶呢?有了大量的金銀珠寶,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成為富商巨賈,這樣就比較有資格能接近獨孤漠了呢?
好煩,他乾脆把《孟子注》闔上,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念著:「漫雪,任,王行…。漫雪,任,王行…。」
除了是三個村落的名稱,他還真想不出來這五個字有甚麼別的意思?會不會是裝這張柴榮給的謎語字條的木匣子中,還有其他線索沒注意到呢?
對!差點忘了要檢查木匣子了…朱悅抓了抓頭,轉身往回走,想回去再好好端詳研究木匣子,說不定能找到更多可以破解謎團的線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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