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手鑄金人
作者: 冷擎
離開悅來酒館,天色尚早,張吳二人因為運送傷者與死者回泰山,需要籌畫置辦,因此返回衙門。宜笑、宜修說要買零食在路上吃,拉著阿青去幫忙提零食,剩下獨孤漠與朱悅,兩個人隨興繞著大明湖走。
這夕陽映照在湖面上,半湖的荷花綻放,頗有詩意。
「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
兩人走到了歷下亭,朱悅想起了杜甫的名句,想起獨孤漠的風鈴,問道:「在此處可以借妳的風鈴看看嗎?此情此景,配上清脆的風鈴聲,肯定如仙樂飄飄,讓人心曠神怡。」
獨孤漠本來憑著欄杆看荷花,聽他這樣一說,走到亭中坐下,從右手的袖中取出了一把墨黑色短劍,形狀看起來像竹葉,約兩吋寬,八吋長。
「這就是你說的風鈴,不過她是有名字的,她叫做『廣陵散』。」
「『廣陵散』?書上記載的『廣陵散』是嵇康的名曲,據說已經失傳了。是何原因妳想將這把劍取名為『廣陵散』呢?」這把劍的名字,怎麼跟傳說中已經失傳的琴譜名稱相同呢?朱悅深深感到不解。
獨孤漠搖搖頭,說:「嵇康也曾經擔任過墨家的鉅子,目前墨家劍法七十二招,都是嵇康從古墨家劍法修編,加上他個人的創新所做。」
「但是嵇康付出最大心血的,還是他與向秀花費十年,集竹林七賢七人的內力,用稀有的隕鐵打造的這把『廣陵散』。」
打從四歲學劍的第一天開始,爺爺就做了牛皮的套子,讓她可以把「廣陵散」揹在背上,這麼多年來跟她形影不離。
或許我們都以為,嵇康是一個讀書人而已。然而,就當時東晉人的角度來看,嵇康與向秀,只要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嵇康打鐵,向秀鼓風,以至於史書上記錄著,嵇康的職業是鐵匠,靠打鐵過日子。
竹林七賢在一起的時候,都在做甚麼?這個問題可能我們也會說,都在一起喝酒讀書,吟詩寫作。可是沒看到有什麼詩詞歌賦作品流傳下來?事實上他們是在一起打造隕鐵,製作曠世兵器,所以得要選一個沒人干擾的地方來進行,否則在當時司馬氏的統治下,打造兵器就是要以謀反罪處死。嵇康的死,一直是千古的疑案,司馬昭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嵇康?嵇康並沒有犯法,司馬昭殺掉嵇康,據說是因為嵇康對於社會的輿論影響力太大了。但是我們仔細想想,「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種話算不算是輿論?司馬昭還沒當上皇帝,對這種輿論都不在乎,怎麼會在乎嵇康的輿論影響力呢?
嵇康打造「廣陵散」,就需要竹林七賢,集合七個人的內力來打造。需要這麼多高手的原因是因為嵇康不只要打造一把曠世寶劍,而且是要將能亂人心神的音律打造到這把劍中。如此精心設計的一把玄鐵寶劍,為了避免被懷疑心強,耳目眾多的司馬氏家族知道,因此寶劍鑄成的時候,他將寶劍封入古琴之中。實際上他彈琴的時候,琴弦是控制著小木槌來搥打「廣陵散」的。
初代的鉅子,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墨翟,他曾經因為聽到楚惠王想要攻打宋國,於是千里迢迢跑去楚國,與當時最有名的工匠公輸班(魯班)做了一場沙盤推演。公輸班發明了一種雲梯,稱為魯班梯,是戰國時期最厲害的攻城武器。而墨家人在歷史上,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幫被攻擊的國家守城。於是,魯班用最利的矛,與墨子用最堅固的盾在楚惠王的宮廷上做了對決。魯班的雲梯,三次沙盤推演都輸給了墨子的防守。最終,魯班說道:「我還有一招,可以攻破宋國,那就是現在就把墨子你給殺了!」
歷代的鉅子,也就是墨家的最高領導者,死於非命的居多,這與墨家這個組織對政權的威脅力量有關,也跟魯班的結論有關。所謂墨士三百,力敵萬人,墨士一萬,橫行天下。對於皇帝來說,墨家的存在,是一把利刃,如果是戰爭時期,需要墨家的人幫忙守城,這把刀就可以拿來殺敵人。可是如果和平時期,不需要墨家的人幫忙守城,那麼這個鉅子萬一造反會如何?偏偏,嵇康就有著想要造反的紀錄,又天天打造神兵利器;司馬昭,當然也毫不猶豫使用了魯班建議的絕招:殺掉鉅子嵇康。
既然嵇康將「廣陵散」封在古琴中,在他被斬首之前,當眾彈了一曲「廣陵散」,「廣陵散」發出亂人心神的琴音,也就影響到了司馬昭派來的爪牙。據說,在場那些陷害他的人,回到家時吐血數升還算是輕的,重的還沒回到家就暴斃了。司馬昭當時不在場,反而躲過一劫。
獨孤漠輕輕用手指彈著「廣陵散」的劍脊,果然發出了風鈴般好聽的聲音。朱悅閉上眼睛,獨孤漠間歇隨意彈著,有一種渾然忘我的暢快。沒彈多久,風鈴聲就停了下來。
「你是因為沒有內功,所以覺得『廣陵散』的聲音悅耳,但當初嵇康打造這把劍的時候,特意讓這些音調,能擾亂練武者的心神。」
「所以啊,一般練武者功力稍差的,或不知道如何調息化解干擾的,聽幾個音就會氣血翻騰了。多聽可能會走岔氣,輕則吐血,重則走火入魔呢!」
朱悅走到獨孤漠身邊,接過了「廣陵散」,感覺比一般的鐵還要沉重,冰冷如同冰塊,末端繫了一條隕鐵鍊,鍊子的一端沒入獨孤漠的袖子中。
「我聽說過隕鐵,又稱玄鐵,就是用流星落下時的餘燼所打造,《慕容帛書》中稱這種鐵極硬,需要集合內力高強的高手灌注內力搥打,才能練成。」
獨孤漠點點頭:「我們鮮卑人有送刀劍下聘的習俗。這本來是楊堅送給他妻子,也就是我的祖姑姑的定情之物,當年應該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了。」
「楊堅就是隋文帝,史書上我有讀到過,隋文帝的皇后是鮮卑人,也是姓獨孤,名字我有點記不起來了。」說到了歷史,這部分朱悅就有話說了,但是要記清楚那麼多的人名,還是有困難,更何況歷史上的女性大多只留下姓氏,不見得會留下名字。
「祖姑姑的名字鮮卑話念成『伽羅』,所以名字應該叫做獨孤伽羅。」
「這樣我有聽懂了,獨孤伽羅的父親就是獨孤信,就是妳們的祖爺爺。妳的祖爺爺可了不得,三個女兒都是皇后,還是當時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歷史上,獨孤伽羅的姐姐,獨孤曼陀是死後才被追封為元貞皇后的。為什麼會是死後才追封的呢?因為她正是唐朝開國皇帝唐高祖李淵的親娘,李淵逼迫隋恭帝禪讓,登基稱帝之後追諡她為元貞皇后。
「是啊,當初我們家祖爺爺獨孤信逃到秭歸,祖姑姑伽羅臨行前將這把劍送給了她父親,到現在都有五百年了。」
「漠姐姐,不要怪我又拿出儒家禮教來評論妳們家的事情,只是妳提到祖爺爺來到秭歸,不諱言用『逃』這個字,想必仇家的來頭不小?」
聽到朱悅對於「逃」這個用字這麼講究,獨孤漠抿著嘴笑了,「打不過當然要逃,我們獨孤家人丁少,可不能逞強白白送命。」
「仇家嘛?爺爺故事中說的是鮮卑宇文部的皇帝。祖爺爺很疼愛伽羅祖姑姑,逢年過節都拿畫像出來思念一番;祖爺爺都過世五百年了,我們家還是習慣拿祖姑姑的畫像出來。」
「爺爺每次看祖姑姑畫像,都說我與伽羅長一個樣,他覺得我是伽羅轉世,所以將這把劍交給我。」邊說著獨孤漠把「廣陵散」又收回袖子中,站起輕盈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朱悅。
「不過,我們獨孤家的人可能跟逃跑特別有緣,我也是從京城逃跑出來的,我原本喜歡的人背叛了我,要娶契丹公主為妻。」獨孤漠突然神色暗淡了下來:「待在京城會痛苦到窒息…。」
爺爺堅信獨孤漠是獨孤伽羅轉世,而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這種信念甚至投射在內心的深處,導致獨孤漠產生了一種恐懼,害怕自己也會跟祖姑姑一樣,遭到男人的背叛,傷心而死。她不是很清楚自己的靈魂中是不是有祖姑姑那樣強烈的佔有慾?強烈到即使楊堅是皇帝,也不能碰其他女人。但是…李元昊這行為,讓她氣到快窒息,應該這就是祖姑姑的脾氣吧?
楊堅與獨孤伽羅之間的愛情,在他們步入中老年之後產生了變化,楊堅似乎認為,獨孤伽羅佔有慾太強,他身為皇帝,但是伽羅就不讓他碰任何一個後宮女子,天天跟著他上下朝。伽羅年輕時是隋朝第一美女,但是到了中老年的時候,這個寶座只能讓給一對姐妹:尉遲熾繁與尉遲熾華。姐姐尉遲熾繁一生坎坷,在北周皇帝強迫將她納入後宮,殺光夫君全家之後,北周又被楊堅篡位,尉遲熾繁因此遁入空門,法號華首(應該是頭髮全白的意思吧?),三十歲就死去。妹妹尉遲熾華,則是待在楊堅的後宮中,一直平安無事,直到有一天不巧碰到了楊堅。當時楊堅驚為天人,當天就臨幸尉遲熾華,晚上沒回家。獨孤伽羅也沒說甚麼,隔天楊堅下朝後又要去找尉遲熾華,但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心中越來越害怕,終於鼓起勇氣當面問獨孤伽羅,是不是她把人給藏起來了?沒想到獨孤伽羅只是微笑著搖頭,說道:「我沒有把她藏起來,只是,把她殺了。」
楊堅嚇壞了也恨透了,當下自己騎著一匹馬衝出長安城外,就這樣狂奔而去。皇帝離家出走,這可能是歷史上頭一遭,所有人都慌了,花了一天一夜,終於找到了楊堅,好言將他勸回。自此,兩人之間算是相敬如「冰」了,獨孤伽羅據說就因此悲傷而死。
「都差點忘了要研究《慕容帛書》裡面的武功招式了,嵇康是東晉時候的人,慕容則是鮮卑人的姓氏,中間差了幾百年…我們明早先看看墨家劍法這幾百年有沒有招式漏掉的?」朱悅故意岔開話題,不想讓漠姐姐情緒又低落下去。
「說不定可以找到一些用來打敗蕭七殺的絕招?」朱悅還想到了即將血洗中原的契丹大將軍:「如果我們終有一天要與蕭七殺對決,替楊業老將軍報仇的話。」
獨孤漠搖搖頭,又嘆了口氣,說道:「當今全天下,能打敗蕭七殺的人,只怕是只有蕭七殺自己。我爹爹雖然甚麼都沒說,但是我猜想連我爹爹也都自己覺得沒有必勝的把握。」
「中原武林如果沒有足以與蕭七殺匹敵的新生代高手出現,大宋朝百姓的這場浩劫,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是因為風景優美心情舒暢,所以自己才講這麼多家裏面的事嗎?
還是對朱悅有好感?
獨孤漠想著想著,很多事情只能憑著感覺走,沒辦法理出頭緒的吧?
娥姐姐說的,愛一個人,是燃燒自己生命的那種感覺,是甚麼樣的一種滋味呢?
有聽人說過,那種感覺就像是唐詩寫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會讓人願意拋下一切,不顧一切,飛蛾撲火似地燃燒。
元昊大哥,怎麼說呢…?口口聲聲說自己永遠不會變心,卻還是背叛了自己…急著離開京城,離開元昊大哥還有求婚的貴族們,是因為渴望著,羨慕著,也想嚐嚐看這種感覺嗎?就算遍體麟傷,也在所不惜,對嗎?
還是只是害怕在背叛的痛苦中窒息呢?離開京城兩個多月了,不知道元昊大哥現在怎樣,他跟興平公主結婚了嗎?
他要我給一個答案…其實自己並不懂當側室好不好?只是無法接受曾經喜歡過的人,答應過的都不算數。這樣子的人,怎麼可能一心一意對自己好?
可是…會不會自己也太任性?對愛情太貪心呢?
妳不也是希望找一個有成就,偉大的男人來依靠嗎?他想做皇帝,必須要娶契丹公主才能有契丹人的軍隊幫忙,忍一忍幫助他的事業,不好嗎?
姐夫也是后宮嬪妃無數,但是他對娥姐姐好是真心的,願意與所有大臣對抗,爭取姐姐的名分。他不在乎姐姐是一個庶民,還是曾經婚嫁過的女子,就是要給姐姐皇后這個位子…古往今來有幾個皇帝能夠如此呢?愛江山,更愛美人。
但是,元昊大哥就不是…只是會叫我退讓,想到就氣,我除了出身庶人之外,哪一點比興平公主差呢?…怎麼辦呢?需要偷偷去找神算子再算一卦嗎?
娘總是說,挑男人就是要找那種死心塌地認定自己是他一輩子唯一摯愛的,花心的男人再有出息,對自己來說也是廢物一個,廢物就要狠狠扔掉。更何況,男人有沒有出息是女人來決定與調教的,娘不是把爹爹調教成了天下第一劍客了嗎?
還是別去算命了,就像娥姐姐的說,格局太小,憋屈自己,是一個女人災難人生的開始。沒有格局才會去跟興平公主比較,獨孤家的人有自己的驕傲與榮耀,誰都比不上的!
只聽得朱悅悉悉酥酥地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白布包,朱悅一邊打開布包一邊說道:「剛才見這『糖酥煎餅』剩下幾張,不吃可惜,請小二包了,現在剛好可以解饞!」自己摺了半張,津津有味地吃著。「妳要不要也吃一些?」
獨孤漠用手指沾了一個黑芝麻,黏到了自己的眼角附近,對著朱悅道:「放肆!你這一品丞相竟然在本宮面前大搖大擺吃起煎餅來,該當何罪?」
朱悅看了一下點了魅惑痣的獨孤漠笑意盈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笑道:「子慕予兮善窈窕,皇后娘娘恕罪,微臣剛才正跟荷花仙子聊天,怎知荷花仙子搖身一變,竟然變成牡丹仙子,不想牡丹仙子竟是娘娘,微臣該死,應罰再吃兩張煎餅。」
獨孤漠大笑道:「你這腐儒怎麼這幾天越來越油條了?本宮今日心情大好,此大明湖可有其他勝景?你給娘娘找找去,如符合本娘娘興致,就饒你冒犯之罪。」
朱悅這也是第一次來大明湖,怎知有甚麼景色?忽然一群野鴨凌空飛起,湖面碧波萬頃,陣陣漣漪映著夕陽,想到了李商隱的詩,吟道: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娘娘您看這夕陽映在湖中,金光閃閃,微臣心想,如能跟湖神借得這夕照鳳冠給牡丹仙子戴上,忌妒死娘娘老鄉王昭君是也!」
獨孤漠個性大方,朱悅這諂媚稱讚也就接受了,並不覺靦腆,但朱悅末了提到了「老鄉王昭君」,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虧你也知道昭君是本宮老鄉,待本宮一腳將你踹入湖中,去跟湖神借鳳冠去!」
「慢!慢!」朱悅站起來退了兩步說道:「娘娘這可使不得,先待微臣吃完御賜的這兩張煎餅,要踢微臣身上哪個地方,微臣自當用這白布遮好讓娘娘踢,以免從湖中爬起時,遇到娘娘的爹爹,一劍又要了微臣一隻耳朵。」
「你連我爹爹也敢惹啊?我看你就算變成了小烤鳥,那舌頭還是燒不壞的!」
兩人雖無顧忌地開著玩笑,朱悅仍盡量謹守規矩,只是覺得讓獨孤漠開心,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心裡也猜想漠姐姐,是否完成這次鉅子交代的任務,順利從泰山派取得皇上要的祕寶,也就要入宮成為皇上的后妃了呢?
朱悅想到剛才神算子幫漠姐姐算的面相,注定是要嫁給王公將相的。雖然自己難免也產生一些美好的幻想,但是畢竟,漠姐姐至少也是皇后的妹妹,丞相的義女,即使漠姐姐不在乎,門第的限制,對於目前在社會底層掙扎的自己,簡直比登天還難。
難得遇上能談得來的人,就單純享受知音的友情吧?
如果自己能考上進士的話…?
對了?!有個事情差點忘了!
「不過微臣有一件要事稟告」朱悅正色道:「既然已經知道鉅子是當朝丞相,娘娘交代的文章報告應該更洗鍊些才好。」
「行,准奏!」獨孤漠仍未止住笑意,說道:「但是你需要知道,娘娘忙著每日的衣裳妝容,這些小事你就自己琢磨吧!」
「微臣遵旨!」
於是朱悅夜裡又將幾篇文章改過,清晨即早起將文章策論反覆看過,抄了一份自己留著,其餘的用布捲起來,等一下要交給客棧掌櫃,請墨家商旅幫忙帶到開封府。正準備妥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宜修、宜笑在門口喊開門。
「鏘鏘!」朱悅一開門,兩個人站在門口,一左一右拉開了一件新的袍子。
「這袍子是昨天漠姐姐交代布莊裁縫幫你做的!」
宜笑說道:「跟你身上這件換一換。」
不等朱悅回答,宜修馬上又說:
「漠姐姐雖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但是,你需要知道,漠姐姐可是全天下的『女神範兒』,『品味』這件事情,自是不能讓的!」
「對,不能讓!」宜笑又說:「但是你跟著我們,怎麼說呢?這衣服雖然洗得乾淨,但是土裡土氣的,拉低了漠姐姐與我們『巫山雙煞』的品味,你現在立馬就脫下來換了吧!」
朱悅大驚,深怕這兩個祖奶奶說的出做得到,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衣服都脫了,連忙伸手阻擋:「別…!別…!」
「別甚麼?你才別不知好歹呢!」宜修說:「看這新衣,領口,袖口,衣襟,腰帶都是時髦式樣。」
「現在你穿是不穿?我們在這邊等你換完,要拿舊衣服回去交差。」宜笑說。
「我現在立刻就換」朱悅苦笑道。
換上了新衣服,確實很多容易磨破的地方都加強了,布料也不是很貴重的,就是剪裁的式樣還有縫紉的功夫加強了許多。
宋朝的時候,老百姓的衣服只有兩種顏色,基本上不是白色就是黑色,不然就是素色,也就是原料的顏色。只有做官的官服才會有各種不同的顏色,小官大致上都是綠色,大官則是紫色或紅色。由於儒家以朱赤為正色,所以比較有錢的儒生通常還是會有紅色的帽子,或者紅色的衣襟等等作為裝飾。昨天看到泰山派的人戴紅色帽子,這就應該是朝廷的特許才有的禮遇。
張吳二人與墨家一行人,先快馬前行,車隊殿後,還不到嚮午,已經來到山門,只見迎賓大道上一群一群年輕泰山派弟子揹著大包小包下山,擠得水洩不通。
通報之後,宜笑好奇,攔住一群弟子問問端倪,眾人七嘴八舌,都說:「契丹大將軍蕭七殺不日即將來血洗泰山派,雞犬不留。」
「都說謠言比馬還快,今天真的領教到了」宜修說:「姐姐我們得快點上山,這些腐儒正在胡亂打包,萬一弄丟了我們要找的事物就麻煩。」
宜笑也跟著說:「是啊,看這人潮,只怕午飯後整座山都空了。」
獨孤漠笑著說:「妳們別瞎操心,泰山派素來是山東東西二路最大門派!依我看,這些大多是練劍強身的俗家弟子,看著泰山派招牌而來,自然很容易受謠言影響。但入室弟子們應該不會這麼沉不住氣。」
看這兩個妹子有些漫不經心,她又罕見地把兩個人拉過來,囑咐道:「俗話說,入境隨俗,泰山派是儒家正宗劍派,最是重視禮儀,妳們兩個可不要顧著調皮卻誤了禮節啊!」
「泰山派的規矩,開班授課招收門徒之後,才會有尊號。尊號的第一個字都是『廣』,第二個字則是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中取字。當前的掌門人就是廣天老爺爺,就我所知,還有廣行老爺爺,廣君大伯伯…等。」
巫山雙煞哪是這麼容易就範的?宜修嘟著嘴不滿地說道:「儒家跟咱們墨家不就是八字不合嗎?為什麼來這邊我們就要照儒家的規矩來?本姑娘走遍大江南北,都是一套墨家規矩,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改!」
宜笑畢竟是商人家的女兒,身段柔軟多了,她並不附和宜修,反而說道:「好姐妹,大家都知道妳是錚錚鐵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女俠魏宜修。但就算是這樣子,我們還是得給漠姐姐一些面子的,別不知好歹,等一下妳被罰跪我可不陪妳啊!」
看著獨孤漠似笑非笑的神色,宜修只好收斂氣焰,頓足說道:「好嘛!今天就破例當一回腐儒!最好泰山派裡面有好吃的糕餅糖果供奉我們巫山雙煞,不然下次即使是鉅子下令,本姑娘也是不來!」
沒跟宜修一起賭氣,宜笑過去雙手左右拉開了她的臉頰,兩個人又哈哈大笑鬧成一團。
不多時,兩位中年泰山派門人快步走來,對眾人做揖道:「諸位少俠久候了,廣天子座下大弟子于庭」另一位則說「廣行子座下大弟子莊彥」然後齊聲道:「拜見墨家劍者,張師兄,吳師兄與墨家各位少俠!」
入境隨俗,既然是儒家本山泰山派,自然按儒家禮節來,宜笑、宜修也只能嘟著嘴,跟著深深鞠躬作揖。
儒學與墨家,最大的差異,就在於禮儀的繁瑣程度。墨家的祖師爺墨翟,年輕的時候也是入儒家門學習的,可就是因為發現禮儀太繁瑣,就沒有再繼續下去,因而離開儒家。但也就因此,在當時的社會,墨家人大多是商販走卒,或者待在村寨務農,極少數求取功名的。
「諸位隨我來!」于庭、莊彥兩人擇了一條內室弟子才能行走的小徑。幾個轉彎,便見參天古木,鬱鬱蒼蒼,偶而見到弟子森林間練劍,朱悅心中暗暗與《慕容帛書》中記載的泰山派招式印證,漸漸能融會貫通。
北宋是極為重文輕武的社會,所謂的文,就是指儒家的學問。泰山派雖然是武林的宗派,但是因為地處泰山,是儒家發源地,因此長久的累積下來,演變成以儒學為底蘊的門派。儒學並非沒有劍術,儒生的標準服裝,除了要配戴符合身分的玉器之外,還要配劍。既然配了劍,就有搭配的劍術。還記得胯下受辱的歷史故事中,韓信每天都帶著一把寶劍上街嗎?韓信懂不懂劍法?自然是懂得,不然怎麼上陣擔任大將軍呢?孔子的父親也是將軍,也懂劍法。在春秋戰國時代,並沒有明確的文官武官分別,每個擔任大夫的人都要能上陣殺敵指揮軍隊,才能依據戰功獲得封賞。
泰山派的劍法,傳說就是孔子家傳的劍法,經過孔子與子路的整理,招式的名稱用《四書》、《五經》的句子來命名。由於儒家對於君子儀態的要求,因此泰山劍法的招式大開大闊,砍,劈,斬,掃稱為泰山劍法的四大口訣。可是一般用的劍,無法承受這四大口訣的力量,因此泰山派用的劍也不是一般武林中的人使用的劍,而是劍身呈現上窄下寬的闊劍,重量比一般的劍還要重約兩倍。宋代的特色是,高階將領仍然是由文官擔任,所以雖然說科舉考試不會考劍法,可是儒學出身的文官,也都需要學習泰山派的劍法,或者至少要熟習一個門派的劍法,才能擔任武官的上司。
可別說,除了泰山劍派之外,專門應付科舉的宋代四大書院都有附設劍派,在當時也是江湖上響亮的武學招牌,只是他們志在功名,不輕易參與江湖鬥毆就是了。
出了森林,便是一道石門,過了石門便是第二進的練劍廣場,原來這森林小徑已經繞過了第一進,直接來到第二進。廣場上仍有十數名入室弟子練劍。
張元用手微微指了一下廣場旁宏偉的大殿,對朱悅道:「賢弟,往常劍禮都在這第二進的君子殿大殿中舉行,今年應該也不例外。」
莊彥回頭說道:「張師兄與吳師兄威震河北,山東,江淮一帶,五年前兩位師兄盪平太行山一帶山賊,至今太行山商旅,人人攜帶笛子做為信物,凡入山者吹笛,盜賊紛紛走避不敢接近,眾師兄弟無不仰慕兩位師兄呢。」
吳昊連稱不敢當,並說道:「當年我跟元師兄只能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孔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派人才輩出,今日要請泰山派師兄們高抬貴手才是。」
張元狂氣雖然內斂,但仍然不特別掩飾,反而笑著說道:「區區數百個小毛賊,算不上什麼英雄事蹟。如果能得到皇上重用,千軍萬馬我也照破不誤。」
遠遠的大殿傳來洪亮的笑聲,兩位老者並肩從大殿走出,後面兩排列隊有數十名弟子,整齊劃一地深深作揖,連稱「貴客,貴客,鐵笛震太行!今日是否也要『鐵笛震泰山』呢?」。
于莊二人示意,行儒家禮,快速用小碎步上前,深深作揖。一行人進入大殿,另有弟子提示按輩分入座。遇到長者需要快速走小碎步,是儒家非常重要的禮節,如果不如此做,長者可以視為奇恥大辱。有名的歷史故事「二桃殺三士」,講述的是齊國宰相晏嬰如何利用兩個桃子殺掉齊國三個勇士的故事,整個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這三個勇士遇到了晏嬰,沒有快速走小碎步,如此可知禮儀的細節被注重的嚴重程度。
較年長的老者,已經是白髮蒼蒼,走到張元,吳昊座前,兩人連忙起身。老者面帶微笑,一手捋鬚上下打量二人,說道:「上清派人才輩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接著走到獨孤漠座前,伸出右手,獨孤漠則起身攙扶著,老者說道:「十年沒見了,女大十八變啊,上回來還只是個丫頭,架勢十足地給我們打了全套墨家劍法…。獨孤老弟可是到處誇讚妳啊…過來這邊陪我還有廣行師弟坐坐…待會兒可還是打個墨家劍法給大家見識見識?」
墨家人極端團結,對於武林中人來說,墨家其實就是一個幫派,但是這個幫派可得罪不起。雖然說墨家兼愛,願意幫忙弱者,甚至付出性命在所不惜,可是相對的,對於那些傷害墨家的人,採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行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所以,墨家的鉅子,劍者,醫者,兵者在各大門派心中的地位,就相當於幫派的幫主與副幫主,拜山時是需要舉辦隆重的儀式的。在當時,一個門派前往另外一個門派拜山的時候,是以舞一套本家劍法作為拜山的儀式。舞劍除了公開自己的招式,表示雙方和平相處之外,也有互相切磋的涵義,而且,老江湖們都可以從舞劍的招式與運勁方式中看出對方的武功高低。
「廣天爺爺,按照禮數,劍者拜山當然要舞劍,舞得好不好都要賞我幾個棗子吃。」
入座前獨孤漠還特別走到廣行子座前行禮。
廣行故意裝出嚴肅的神情,刁難道:「漠兒,要說在這山上哪個地方吃棗子都行,唯獨要在君子殿上吃棗子,有個規矩。」
「廣行爺爺,這泰山蜜棗可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還要珍貴,吃一顆增壽五百年,就算這規矩是上崑崙山偷蟠桃,漠兒也給您去偷。」獨孤漠俏皮地回答,她當然知道廣行這樣講,就是要給她出個難題。
廣天,廣行哈哈大笑,廣行繼續說下去:「規矩不難,爺爺年紀大了,沒法整顆棗子啃,妳就幫個忙,去核切細一些,給老夫跟廣天師兄增壽吧?」
獨孤漠微微笑著,走到了殿中間,小童子搬來了小桌,桌上有一個木盤,盤中一粒泰山蜜棗,隱隱透出濃郁的果香。
然而儒家就是禮節比較多一些,進行重大儀式之前,都還會先有餘興節目來熱場,大多數的場合裏面,餘興節目都是「投壺」。其實投壺就是一種擲飛鏢的遊戲,放一個陶罐在二至三丈遠,文人用毛筆,武人用箭,扔進罐子裡面就算贏。泰山派在盛產棗子的季節中,會改成「棗切」的遊戲,要用隨身兵器將棗子切開,但是棗核分離。一般而言一個棗子需要切四刀。但這四刀的講究,就在於切這四刀時展露出來的功夫的深淺難易程度。切單一顆棗子的時候,通常是輕功配合刀法,劍法來切棗子。多顆棗子的時候,可以單獨只用刀法與劍法來切。畢竟是餘興節目,所以大多數都是切一個棗子;但是可以說不切或者跳過這節目嗎?那可不行,儒家的禮節是必須要遵守的,在長者面前沒走小碎步就可能有殺身之禍,更何況是拒絕切棗子呢?
宜修站起來對廣行說道:「廣行爺爺,您這棗子太香了,是不是只要守規矩,就有棗子吃?」
廣行笑著說:「對…!對…!」,接著吩咐莊彥說道:「彥兒,你先來示範一下。」
莊彥拱手道:「師父,弟子獻醜了!」話音未落,身形拔地飛躍而起,空中一個翻身,拔劍在手,使出一招泰山劍派的「大哉問禮」,劍尖頂在木盤上,整個人倒立空中。約莫從一數到十的時間,右手發勁,整個人彈回空中,幾個滾翻落下,回到原本站立的地方。木盤中的棗子只剩棗核立著,果肉則分成四片平躺在盤中。大殿中掌聲不絕。
童子換了新棗子,宜修、宜笑齊聲道:「『巫山雙煞』來也!」兩人拔劍在手一東一西,直往大殿的柱子躍去,翻身借柱子踏腳之力,幾無時間差交錯平飛過棗子上方,飛至對面的柱子之後,再借力,幾個滾翻之後落回原處。木盤中的棗子如同莊彥剛才的切法,平躺在盤中。眾人高聲叫好。
「阿青,你也來一個棗子!」宜修笑著拉住阿青的手,猛地使力,將阿青對著桌子扔了出去。這一個惡作劇讓朱悅驚了一下,不過阿青借力,食指先在木盤側邊上一點,踏空飛踢了兩下,從平飛轉而升騰向上。阿青這一點,木盤倏地翹起,棗子跟阿青一起跳了上來,就在剛要落下時,阿青迅速地拔劍切棗,橫地空踢,一個翻身落回剛才的位子。宜修笑盈盈地拿著一片棗子塞到阿青的嘴裡,說道:「這片給你賠個不是。」
「這位小俠好俊的輕功,墨家『雲足』果然名不虛傳!」廣行止不住笑意稱讚道,大殿上眾人也感到嘆服。
漠姐姐正待上前,此時吳昊走到桌前,說道:「今日上得靈山,因為嘴饞先在路邊買了幾個棗子,也請大家嚐嚐,盡興盡興。」右手一揮,桌上本來空空的盤子,現在多了五個棗子出來。「我的武功比不上元師兄,但諸位知道元師兄心高氣傲,單切一顆棗子太少,所以就請元師兄一次將這五個棗子同時切了吧?」
「請張師兄為大夥兒切棗!」說完對著張元躬身作揖,背上的長劍錚地一聲竟然脫鞘飛入空中,吳昊自己身形則是向後直飛,同樣借力柱子落回座位。
吳昊實際上比張元年長,但自願自稱師弟,除了佩服張元的文武雙全之外,其實也是想透過師弟這個角色,來稍微導引張元過盛的狂氣。既知命數的人,難免言語行為詼諧古怪,天機不可洩漏,吳昊只能選擇明示加暗示,甚至設局來幫助張元。以他的角度,泰山派切棗子,張元要嘛不理睬,不想玩,要嘛想玩大的,這都會讓事情複雜。當前要緊的是,比試完劍禮,到京城赴職,以免又誤了張元功名的機會。
張元不疾不徐,信步走上前,單掌搭在木桌上發勁,五個棗子或高或低跳了起來。張元也不看棗子如何,接過吳昊剛才激射而出,剛落下的劍,眼光飄向大殿外的遠方,背對著棗子揮了幾劍,說道:「我這是快劍斬亂棗,要是切歪了,還請大家包涵。」五個棗子落回木盤中,崩裂開來,剩下五個棗核立著,果肉整齊地切好了攤在盤子中。又贏得滿堂喝采。
「漠兒,前面這幾位少俠都武功非凡啊!」廣天子說道。
「最後這壓軸大戲,爺爺我呢,幫你做個托兒,出個難題,一來與妳那口萬年雪松劍相輝映,二來省得總有人閒言閒語地背後喊妳『八風不動』這個混號,妳說如何呢?」
「爺爺您也忒不乾脆,不就是ㄧ個棗子嗎?這樣瞎折騰人家。」獨孤漠嘟著嘴說道:「要考就讓您考囉,如果答不好,我就賴著不走,天天在這裡練習切棗子!」
說完慢慢拔出雪松寶劍,一時大殿上迷漫幽幽松香,雪白靄靄的劍身,仿佛抽出一縷月光。
雪松寶劍是唐朝吐蕃國王松贊干布,為了向唐朝求親,因此派人將絕崖上的一株傳說是已經生長萬年的雪松樹砍下,用特有的水磨方式,將巨木磨成一柄長劍,數尊佛像,作為給文成公主的聘禮。據說這雪松寶劍質地堅硬,而且千年不朽,永遠有著松樹的清香,十丈左右的距離都還可以聞到。夜間寶劍則會發出柔和的白光,堪比夜明珠,卻又更稀有珍貴。宋朝人品評名劍,雅好典故,有典故的劍,不論質地如何,價值連城。沒有典故的劍,即使使用純金鑄造,或者鑲滿了寶石珠玉,還是會被視為下品。獨孤漠這柄雪松寶劍,乃是宋太宗送給年輕時的寇準的禮物,寇準則將這口寶劍作為墨家劍者的配劍。
「哈…!哈…!哈…!果然絕代名劍襯絕代風華…。」
「來人啊,八佾大棗陣伺候!」
倏地八名弟子圍著獨孤漠,ㄧ人兩手各一個棗子,高低不等,快慢不一,或東或西扔出。
彩蝶飛舞一般,翩翩起舞的獨孤漠與點點繁星般雪松劍影驟然籠罩著劍陣,眾人正驚奇沉醉之時,又流星般聚攏起來。朱悅注意到獨孤漠並不是用手握住劍柄的,而是只用拇指與食指捏住劍柄。可以看到拇指與食指顏色鮮紅,不同於一般手指的顏色。但之前獨孤漠的手指並不是鮮紅色的,難道這與她單用兩隻手指捏住雪松劍,需要極大的力氣有關?
繼而仔細想想,用兩指捏住長劍,確實能比用手握住長劍來得靈活,角度也刁鑽許多。這幾天聽人說獨孤家的劍法獨步武林,應付這八棗大陣,顯然只能靠獨孤家的劍法才行,墨家劍法還不夠快。
但是,自己鑽研《慕容帛書》,裡面鉅細靡遺記載了北魏之前與當年武林各門派的武功,卻對獨孤家傳的劍法半個字也沒記載,這確實有點奇怪?獨孤與慕容都是北魏鮮卑貴族,按道理,同時代的武功,《慕容帛書》的作者慕容白曜都會搜羅到其中。例如同是北魏貴族的宇文家,慕容白曜就有將宇文家傳刀法詳細記錄。或許,這其中有隱情,謎團,也可能真的是遺珠之憾吧?
左手端著滿盤切好的棗子,右手雪松劍上整齊插著16個棗核,獨孤漠帶著燦爛的笑意,緩緩地從空中飄下來,對著廣天說道:「爺爺,這樣可是及格呢?」
大殿上喝彩的,鼓掌的,也有看呆的,吹口哨的,久久仍不退去。
于庭握拳在口,微微地咳了兩聲。
大殿上喧鬧聲旋即退去,眾弟子收斂心神站好。他走上前去附耳跟廣行說了一些話,廣行直點頭,于庭拱手聽命,似乎是臨時有重要的事情發生,需要中斷拜山的儀式先行處理。
「單論劍法,爺爺我惦惦斤兩,還可以跟妳並駕其驅。」
「但妳剛才這套用『手鑄金人』內功為底氣的上乘輕功『蝴蝶步』,爺爺我再練個十年也不及妳一半啊。」廣天說完捋鬚呵呵笑了起來。
廣行跟著打趣說道:「就算我倆老頭練成了『蝴蝶步』,沒漠兒這氣質,只怕也是肥蛾亂竄,倒盡胃口啊。」
獨孤漠笑著拉著兩老的手說道:「兩老就愛ㄧ搭一唱忽悠我,漠兒看您們精、氣、神十足,心下萬分歡喜,自然卯足勁,奮力演出,您們還有什麼考題,就通通拿出來吧?漠兒這才剛暖身呢!」
「你瞧瞧這ㄚ頭,心比天高呢!」廣行邊說邊領著哈哈大笑的廣天與獨孤漠走入內堂。
此時大殿已收拾完畢,于庭對著張吳以及墨家其餘眾人道:「按道理來說,今日應該將劍禮完成;但因為本派遇刺師弟遺體剛回來,死者為大。因此將劍禮比試改為明日早晨,請諸位移駕內堂吃茶。」說完,也領著眾人進入內堂。
坐定後,廣天收斂神色,語重心長地說道:「近日來江湖風波不斷,極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這幾日泰山派折損了幾位人才,幸虧幾位今日露了幾手,幫本派穩住了陣腳,老朽在此謝過各位。」
眾人都拱手相廣天致意,廣天這樣說其實也太客氣了,泰山派並不至於因為死傷幾個弟子就動搖根基。
「關於『崑崙派』弟子李元昊,自居道家正統,獨自一人向上清派下了戰帖,約戰終南山這件事情,幻清兄長認為不必理會,但不知道兩位怎麼看待這件事情?」廣天對著張吳二人問道。
張元微微ㄧ笑,知道廣天話中有話,拱手回答道:「師父他老人家即將雲遊,為了避免派中諸位兄弟與李元昊狹路相逢,平白讓這小輩無端生事,再三囑托,務必要迴避忍耐,心如止水,晚輩無時無刻不將師父的教誨放在心頭。」廣天點點頭,滿臉關懷擔心神色說道:
「你可說是你師父最放心不下的弟子了,論學問,你已經是國士等級,論武功,又是上清派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唯獨這狂氣,與生俱來。雖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但你屢次被自己狂氣所害,請恕廣天我囉嗦,官場不比江湖,凡事多想想再決定啊!」
接著目光轉向吳昊。
「此番與張師兄入朝尋求功名,在開封府難免與李元昊那小輩遭遇。這李元昊雖然是黨項人貴族,但個性狡猾陰鷙,天生反骨,不願意尊從朝庭在開封府周圍安置黨項貴族安居樂業的美意。既然入朝,如有遭遇,只能公事公辦。」吳昊也恭敬地回道。
廣天聽完點頭讚許,對著朱悅道:「朱少俠,鉅子信中提道,少俠洞見精辟,分析事情有條有理,不知道可否也請教少俠看法如何?」
既然廣天問了,也就知無不言:「方才兩位師兄的做法,固然是好,但這李元昊,ㄧ種可能是想借挑起道家正宗之爭,轉移焦點,以免朝庭繼續限制他,非得要他待在開封府擔任黨項王族的人質不可。如果是這樣,李元昊或者他周圍的謀士必然已經將後續幾步棋通盤考慮清楚,應該會步步進逼,在下不認為迴避隱忍能避免衝突。」
「另一可能,這是虛實並進,ㄧ石二鳥之策。虛則是扔出一個『道家正宗』的議題,但不再繼續發揮,實則仍然是躲避朝庭的招安政策,以拖待變。」
「依在下愚見,兩位師兄最好能將計就計,上表朝庭,等於先向朝庭告狀李元昊無端生事,可能另有所圖,同時也表明效忠朝庭,支持朝庭的政策。」
說完,向張吳二人拱手道:「在下知道兩位師兄是修道之人,『大隱隱於朝』,雖然有些事情不屑做,可是要先能自保,才能實現理想抱負,因此就算不屑,也可琢磨琢磨去做。」
「朱公子的好意我倆聽明白了,大隱隱於朝,大隱大難福禍相依,此去定會萬分謹慎。」張元也微笑著拱手回答。
眾人正討論時,獨孤漠心中感到十分煩悶,尋思道:「元昊大哥怎麼就不能好好跟大家相處?還總是跟朝庭鬧意見,弄得寇老爹頭疼的要命。」又續想:「前些日子聽說朝廷要將他的事情改由『癭相』(讀音:影)來處理,這『癭相』手段可不比一般,都是陰險暗算的招數。」暗暗嘆了一口氣,「希望別鬧出更大的麻煩事才好。」
繼而又想:「是不是提早回京勸勸元昊大哥呢?如果黨項人真的跟元昊大哥一起造反,我該幫誰呢?不過他從來都不會聽我的,不是嗎?怎麼勸也不會聽吧?更何況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為了一個公主就背叛我…我都離開京城這麼多天了他也不聞不問?獨孤漠,其實妳一直都只是在騙自己,以為可以當上大夏國的皇后,但事實上,妳在李元昊心中根本不重要。」
「如果答應做側室,我只是元昊大哥眾多妃子中的一個,卻要幫他來殺大宋朝的人民…這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呢…?!」
正發呆著,道家正宗的事情才討論完,突然宜笑插嘴說:「神算子是否也曾給張道長與自己評過面相?」宜修也說:「是啊,如果也是丞相大將軍的,此去定然逢凶化吉,大富大貴。」
吳昊回道:「妳們倆肯定是聽大人講話無聊了,子曰:『不以人廢言』,這思路也頗值得參考。說真的,我都看過了呢!」
眾人仍笑個不停,張元說道:「實不相瞞,昊師弟說我倆都是一體同命的丞相命,即使艱難險阻,肯定終要修成正果的!只是我倆在權力場上經驗不足,對於朝廷中的種種利益糾葛還判斷不清,雖然知道要吃苦頭,就是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頭?還有要吃幾次就是了?」
之所以連廣天都在在叮囑張元,收起狂性,且不說這是否與天命有關,但是與早年張元少年在老家華州華陰縣(今天的陝西華陰縣)時,那個大狂大恨的個性差點釀下的殺身之禍有關。
那時他徹夜刻苦讀書,立下萬里封侯的志向,但也因為抒發胸中狂氣,往往深夜狂嘯,引起鄰里不安。當時鄰里向官府告密,說這少年入魔,常常寫一些大逆不道的詩句。縣官也不分青紅皂白,找衙役抓來就是一頓殺威棒痛揍,說是官威就可以驅魔。揍完之後,找了當地的一個道觀,扔給道士看管,以免魔性復發。
夜裡,張元越想越恨,越恨就越想殺人,於是摸進廚房,拿了一把刀,來到縣衙門口,就想進去殺了縣官出氣。
不料道觀裡的一個雲遊道人已經在那縣衙門口等他,不等張元開口,說道:「看你小小年紀滿臉恨心殺氣,就知道是狂氣化為血性,我不阻止你,就說完一句話便走。」
張元恨意未消,年紀雖小,卻沒有因為被人逮著而驚慌,傲然回道:「道長,這縣官既然不明究理侮辱我,本來也就是個草菅人命的的狗官,今天殺了,是造福百姓,我就算因此而死,那也值得。」
「普天之下,你所謂的狗官、貪官、惡官、昏官、劣官…要多少有多少,你殺這一個,那天底下百千萬個你能殺嗎?」
「所以,聽我一句,這官當的好壞,是法律制度,文明教化所造成。好的制度與教化之下,好官就多,相對的,不好的制度與教化之下,壞的官就多。」
「你這把刀,該殺這縣官還是殺這制度?」
張元愣在那裡,雖然心中仍是恨,但是隱約了解這道士想說的是什麼?
良久,他說道:「似懂非懂,我跟你走吧,我見的世面太少,見解淺薄,現在只知道殺這縣官解決不了天下的亂象。」
「但是,他日,如果你說的道理行不通,上天不讓我掌權也就算了,能讓我掌權,我就殺盡天下作惡的源頭!就算殺光這朝廷所有人,殺了大宋皇帝,也在所不惜。」
雲遊道人笑著說道:「走吧,如果有這麼一天,你且想想,是否也有人像你現在一樣,會半夜跑來殺你這個掌權的人呢?」
「是正道,就行得通,問題在於你的信念是否堅定?」
後來,張元拜這雲遊道人為師,就是這一個瞋恨之心,一直沒有滅卻,只是暫時被理智壓抑了。
談笑間,進來了一個泰山派弟子,將一個卷軸交給廣天。廣天看了一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前天夜裏,蕭七殺偷襲了保州北方的軍事要塞『遂城』,不幸要塞被攻破,守將王先知被蕭七殺俘虜,生死不明…。」
「王先知?這個名字好像聽過?」張元皺眉說道。
「我也有印象,似乎是少華山上的少華劍派俗家弟子?之前受師命拜訪少華山希夷先生時,有過交談,當時是討論北方邊防事務,元大哥可還記得?」吳昊提醒道。
「有有有!我想起來了!」張元感慨地說道:「唉,王先知武功不弱啊,這蕭七殺真是咱們大宋朝的大患啊!」
「我多次向師父請命,要與蕭七殺一決高下,為中原除害,師父都說我火候不夠,仍要勤練。王先知武藝與我不相上下,也都敗了,現在想想,還是太狂太急了。」
「一山仍有一山高,我雖自傲武功不凡,但是與蕭七殺這個差距還是得認的,畢竟決鬥是實打實的拼命,分毫的差距,結果就是強者站著,弱者倒下。」
「真不知道中原武林還有誰能制得了蕭七殺,大宋江山真的要血流成河了嗎?」廣天歎氣道:「我們這些老骨頭,已經不太中用了,未來還是要寄託在武林年輕一輩的高手身上啊!」。眾人也不知該如何,談到蕭七殺,真的只能兩手一攤,無可奈何,畢竟他太強了。至於能跟他較量的高手在哪裡呢?或許「殺破狼大會」真的能推舉出一個足以戰勝蕭七殺的高手也說不定?
要事談完了,于庭又領著眾人回到客宿。
朱悅覺得這山上的森林非常幽靜,拿了一冊新買的《孟子注》,逕自走到森林中一邊走一邊背誦。
背了一會兒,聽到獨孤漠從後面叫他,轉頭又不見人影,忽聞得縷縷幽香從前面來,才笑道:「這是雲足還是蝴蝶步?」
「朱公子也喜歡這片森林?」獨孤漠沒直接回答,反而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朱悅知道她應該是心裏有事,連帶也不想討論她自身的事情,點頭道:「很喜歡,這裡的古木頗有靈性,讓人物我兩忘。」
接著吟道: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復照青苔上。」
兩個人並肩走著。
獨孤漠笑著說:「這是你剛才回頭,沒看見我,卻只看到石頭上一片青苔的寫照嗎?」
「正是,這是唐朝王維的詩,想當年他寫這詩的時候,應該也是有個美女從他頭上跳過去,才會空山不見人吧?」
「你知道唐朝美女都是肥滋滋的吧?」獨孤漠轉頭看著朱悅,似乎沒有剛才那麼憂愁了。
「胖嘟嘟的美女,在王維頭上跳蝴蝶步,那不正好應了廣行師伯剛才講的『肥蛾亂竄』嗎?」
獨孤漠笑了一會兒,摘了兩朵野花,一朵別在自己頭上,踮著腳尖,將另外一朵胡亂插在朱悅頭上,命令道:「不准拿下來。」
沒想到朱悅轉身面向自己,正經八百地說:「昔日宋太宗遊湖,挑選了最鮮豔的一朵花給寇丞相別在帽子上,號為『簪花少年』。」
「是啊,寇老爹後來把那花裱起來,我們都有看過呢!」
「今日皇后娘娘親自為朱悅別上野花,那我就自號『野花少年』吧?」說完深深一揖,繼續說道:「這花我當然不會拿下來,殺了我也不可以,等到上京的時候我請寇丞相幫我看看,是當年的簪花少年俊俏,還是今日野花少年好看?」
「想到寇老爹面前告我狀?」獨孤漠假裝生氣道:「小烤鳥,『看花』!」乾脆發勁,手上四五朵花像暗器般,橫七豎八插在朱悅頭上。
「這也不准拿下來。」說完哈哈大笑。
朱悅頂著滿頭亂花,心中暗自叫苦。
兩人正走過路旁一座關帝廟,門口春聯風吹日曬之後,春秋的春,看起來只剩下八這個字,朱悅心有所想地問道:「『八風不動』這個稱號不錯啊,怎麼妳不喜歡?」
「當然不喜歡,你覺得江湖上這些人腦子能想些甚麼好的?八風是哪八風,我數給你聽。」獨孤漠先是微微發怒,說一句接著掰著手指頭數一個數,說道:「
一風,當今皇上是我姐夫
二風,當今皇后是我姐姐
三風,當朝宰相是我乾爹
四風,天下第一劍客獨孤梢是我爹
五風,我是武林第二大幫派的幫主,這義耳幫還是我爹設立的
六風,我是墨家劍者,沒人敢得罪
七風,打從娘胎爹爹就灌注「手鑄金人」先天功給我,生下來硬是比別人多了十年修為。
八風,生下來就天姿國色,吳昊不是說,單靠這張臉就已經是一品夫人以上了?」
獨孤漠嘟著嘴:「像張道長那樣,人稱『鐵笛丞相』,就名符其實。但本仙實在懶得跟這些嚼舌根的人爭論,忌妒成性的人太多了,一個一個去跟他們理論只是白費工夫。」
朱悅也不怕她生氣,哈哈大笑起來,「有這八風助力,確實只有『仙女轉世』才有的機緣。以前我穿的衣服,也是八風,八個破洞都漏風。」
獨孤漠瞪了他一眼,說道:「只顧笑?你讀的書多,幫我想個又美又貼切的稱號,本仙自有重賞。」
「謹遵上仙諭令!」朱悅深深一個揖。獨孤漠拉著朱悅的袖子,走進了關帝廟,說道:「你這小烤鳥先去上個香吧?我只有八風,可護不了你的九難。」
朱悅神色為難地跟著進入了關帝廟,「子不語怪力亂神」,自己平常是沒在燒香的。
這廟不大,但打掃得乾淨,朱悅見獨孤漠跪在關聖帝君面前,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祈禱,也有樣學樣地跟著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跪著。
「關聖帝君爺爺,小女子獨孤漠,劍南道秭歸墨家村人,請您幫幫忙勸勸元昊大哥,能夠浪子回頭,不要總是興風作浪,跟朝廷作對。元昊大哥是夏州黨項人,姓李名元昊,世襲夏國公…。」獨孤漠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八賢王,徐國公都已經口頭跟寇老爹詢問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跟著哪一個,都是應了吳昊所言,當然的一品夫人。婚姻與感情終究是要分開的,寇老爹說門當戶對才是真的,相處久了自然會有感情…真的是這樣嗎?沒有感覺的人,相處起來會快樂嗎?」
「姐姐說我還不懂甚麼叫做愛情?我明明就懂得!可是姐姐說愛情會讓人不顧一切燃燒…這是甚麼意思呢?」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朱悅正傻傻地看著自己,獨孤漠沒多想甚麼,仍是自然大方地問道:「你跟帝君許願了嗎?」
朱悅搖搖頭,疑惑地說:「實不相瞞,這是我第一次燒香拜神,不知道該怎樣做?只能看著妳做甚麼我就跟著做甚麼。」
「那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神算子都說你快變烤鳥了,至少應該要跟關老爺爺求救啊?」有點無奈於朱悅對自己黯淡悲慘,而且充滿血光之災的未來一點知覺也沒有,獨孤漠只能敦促他,至少求神拜佛還是需要的。
「…我跟著妳唸便是…」朱悅被她這樣一說,也明白她的好意,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獨孤漠從袖子中掏出了三錠一兩的黃金,放到香案上,雙手合十,說道:「關老爺爺在上,弟子朱悅,山東長縣地方人,這三兩黃金當作訂金,請關老爺爺能賜弟子智慧與貴人,保佑弟子能夠度過劫難,而不會變成烤小鳥。他日如果真能成為浴火鳳凰,弟子一定給您蓋大廟!」說完磕了三個頭,起身站了起來。
朱悅也跟著唸了一遍,磕完頭正要站起來,不料卻一頭撞在香案上,「碰!」醫聲悶響,桌上的三錠黃金,全都滾在地上。獨孤漠笑著把黃金撿起來,對朱悅命令道:「手伸出來!」。
朱悅把手伸了出來,他看到獨孤漠的手變成了鮮紅色,隨後又變回原來白皙的膚色,一個圓圓的黃金蛋落到了自己手中,有點熱熱的。
「這是甚麼?金元寶變成金雞蛋了?」
「這是『手鑄金人神功』,鮮卑族祖傳的密技。」獨孤漠回答道:「本來這應該是香油錢,不過關老爺子大概是認為你太頑劣了,懲罰你去撞香案。既然撞得香油錢都掉地上了,我猜關老爺子已經答應要幫你這小烤鳥,度過重重劫難,所以才賞你金子,讓你託義耳幫的人拿給王澤,請人來幫關老爺爺重塑金身,整理一下廟宇。」
「這樣啊?漠姐姐妳猜測關老爺子想要塑金身,修整廟宇的想法,在下是相信的。只是…可是…」朱悅還是不解:「可是為什麼要發功把金錠捏成雞蛋呢?」。
「這樣義耳幫才會知道是我的命令啊!能徒手將三個金元寶捏成金雞蛋的,江湖上應該沒幾個人才對。」獨孤漠雖然淡淡地說,不過還是有些得意之色,顯然她只是在乎八風不動的八風都不是自己立下的功名,可是對於自己的武功還是有十分的自信的。
「《慕容帛書》記載,鮮卑皇后都要經過『手鑄金人』的考驗合格,才能證明根基好,能夠生出武功高強的皇帝呢!」朱悅想起了史書上關於「手鑄金人」神功的記載,但他沒想過這神功竟然真的可以將黃金直接捏出各種形狀?!顯然需要極為強大的內功與指力搭配才能做到,如果獨孤漠八風中的一風,打從娘胎的時候就承受了父親給的先天功,那麼以她這年紀,內功應該有三十年以上修為。
「爺爺沒說過當皇后一定要通過甚麼『手鑄金人』的考驗合格,但鮮卑族人喜歡娶武功高強的老婆倒是真的,不只是皇帝,貴族也是。」獨孤漠聽了笑著回答道。
「史書上沒寫這個風俗,是有甚麼特別的原因,鮮卑人喜歡討一個武功高強的老婆嗎?」朱悅對這話題還頗感興趣,一般來說都會想討一個嬌羞孱弱,無力自勝的美人,怎麼會想要討陽剛武勇的老婆呢?
「因為有錢有地位的人,比較怕死,怕被暗殺啊!」獨孤漠認真地說:「有了武功高強的枕邊人,日夜都可以保護著,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雖然我一直躲避『曳落河』的暗殺,可是卻從沒想過這主意呢!妳說有錢有勢的人怕死?」朱悅不覺好奇笑著又問:「大宋開封府裡面的貴族富商,也都是這樣子嗎?」
「當然,時常有契丹人夜裡來開封府取些事物回去證明自己是英雄,娥姐姐就是因為在壽王府幫姐夫擋了蕭七殺的暗殺,兩個人才認識的。」看起來契丹高手出入開封府有如入無人之境。怪的是,蕭七殺曾經暗殺過當今皇上?聽起來是在皇上還沒即位之前,可是,既然能來第一次,為何不來第二次呢?蕭七殺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要到皇宮大內殺了皇上,應該是易如反掌吧?
喔!會不會是因為忌憚皇上身旁的劉皇后呢?劉皇后是獨孤漠的異性姐姐,武功應該也不會在獨孤漠之下吧?
但是也不好老是問別人家的私事,雖然心中又有了新的謎團,他還是忍住不再去多問了。
獨孤漠講的並不是誇大,對於契丹的高手而言,從幽州到開封府偷拿幾樣王府的事物,回去證明自己是勇士,這已經是一個慣例。事實上也不只是宋朝,打從東晉時候開始,北方進入戰亂,皇家與貴族遭到暗殺的情況成為家常便飯,到了宋朝初年的時候,已經嚴重到了平均一個皇帝的任期只有四年,大多死於暗殺。
唐朝大詩人白居易,也曾經在上朝的時候,隔著一條街,目睹了唐朝第一懸案,宰相武元衡當街遭到刺殺,兇手竟然割走宰相的頭!同一時間,另一批刺客又刺殺了御史中丞裴度,裴度因為摔到水溝裡面所以沒死。作為目擊者的白居易,上書建議皇帝捉拿刺客,卻被貶官,這個案子直到唐朝結束的時候,也破不了。傳說就是平盧節度使李師道所為,李師道是高麗人,當時許多高麗人在唐朝做官,但是否真的是李師道,也無從證實。但這足以說明,刺客在當時橫行無阻,不懂得找個武功高強的老婆貼身保護,死於非命並不是甚麼稀罕的事情。
因此,從北魏開始,貴族娶妻都會習慣娶武藝高強的女人當老婆,如此有刺客來的時候,至少也有一個幫手。獨孤漠的祖姑姑獨孤伽羅每天都陪丈夫楊堅去上朝,然後接楊堅下朝,雖然說兩個人伉儷情深,但實際上就是擔任保鑣。
獨孤伽羅有兩個姐姐,也都是皇后,獨孤家的人搶手可見一般。但是大祖姑姑雖然可以幫丈夫抵擋殺手,卻無法幫丈夫抵擋毒藥,北周明帝宇文毓因此被毒死,而宇文毓的死,也成了獨孤漠祖爺爺獨孤信逃亡的原因之一。只是獨孤信從長安逃出來,為什麼不往北邊逃,要往南邊逃?而且逃往四川按道理說應該從秦嶺走劍門關,為什麼會是逆著長江走到了秭歸呢?朱悅搖頭晃腦想著,或許這個謎早就塵封在中原百年的動盪之中,再也沒人知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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