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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6 06:00:00| 人氣54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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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二十二章 鐵鎖橫江

第二十二章 鐵鎖橫江

 

作者: 冷擎

來遠城,這裡有著契丹當年最偉大的工程奇蹟,一條橫跨鴨綠江兩岸的永久性浮橋,巨大的浮橋看起來,就好像是一條巨龍,用盡全身的力量阻擋了鴨綠江的河水。浮橋上面來來往往的馬匹,軍隊,只是在巨龍身上行走的小螞蟻一般,雖然絡繹不絕,可是極為渺小,感覺上就是比巨龍鱗片還要薄薄的一層小螞蟻。浮橋的建造方式,採用鐵鍊橫貫江面,然後將大型海船一艘艘並排,鎖在鐵鍊上,上面再架上好幾層的厚木板建築,看起來就像是三國時代曹魏陣營「連環船」的放大版。遼聖宗為了攻打高麗,特地建了來遠城。來遠城分為東城與西城,東城在鴨綠江出海口的東岸,現在屬於朝鮮(北韓),西城在鴨綠江出海口的西岸,現在是東北的丹東市,當時也稱為寅州。(讀音:銀)

 

三國時期,東吳為了防止西晉的戰船進攻,也曾經將鐵鍊橫跨長江,號稱鐵鎖橫江,不過這個鐵鎖並沒有阻止西晉的軍隊,被西晉的將軍王濬一把火燒斷了。於是本來的鐵鎖橫江,變成了鐵鎖沉江,吳國也就失去了長江天險,被西晉滅亡了。

 

這一座超大型的鐵鎖連環船浮橋,等於是長江的鐵鎖與曹魏的「連環船」組合體,遼闊的江面上,可以看到快馬來回不停地在浮橋上奔馳,運送軍隊與糧草的車輛在浮橋上絡繹不絕。本來要通過鴨綠江出海的船隻,都改道從運河通過,因為鴨綠江整個被封鎖住了。這道鐵鎖連環船浮橋,除了可以運送大量物資給遼國在高麗作戰的軍隊,還可以阻擋海盜,商人從鴨綠江輸送物資給北方的女真人,所以也等於是女真人的封鎖線。封鎖線的西北邊,這是靠審州的這一側,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運河河港,稱為「來西港」,從鴨綠江要進入渤海的船隻,都需要在「來西港」停泊,接受契丹軍隊的檢查,才可以放行到渤海上。逆流而上的船隻,則是從來遠城的東城,也就是北韓那邊,走運河通過檢查,才能逆流上行,那邊也有一個港,叫做「來東港」。如果有船想要硬闖,衝向浮橋的話,就是會被浮橋兩側橫跨江面的鐵鎖攔住,只有沒桅桿的小船與搖櫓船可以通行,但是小船與搖櫓船不能到海上,擋不了風浪。

 

大量的衛兵來回不停地在橋的兩邊巡邏,因為收到了上京來的緊急軍情,宋國的使臣偷走了機密軍事情報,現在正在逃亡,幾個州縣都有人看見他們往寅州方向逃跑,準備要從鴨綠江口搭船逃回宋國。現在所有想要出海的船隻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可以出航,朝廷也下令,在還沒抓到宋國的使臣之前,小船與搖櫓也不可以通過浮橋。關鍵性的證據是,宋國使臣的帽子與鞋子在寅州附近被撿到,顯示出宋國使臣喬裝打扮準備潛逃的企圖。

 

來西港裡面密密麻麻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岸上則是分成兩大群,一群是高麗人,裡面有漁夫,船工,奴隸等等,另一群就是「非高麗人」。有幾個守衛在非高麗人那一群中間走來走去問話盤查,應該就是要找那個逃跑的宋朝使臣。

 

丐幫長老張瓌(讀音:規)給宋朝使節團一群人安排的海船接送,是一個存在感很低的高麗漁夫,叫金二寶,他能聽說漢語。漁船不小也不大,可是因為攔檢抓宋朝使臣,所以,全部都不能出海。獨孤漠,朱悅,曹利用,柴青城,宜笑,宜修穿著高麗人的衣服,混在高麗人這一群中,大批契丹衛兵忙著查逃跑的宋使,以為宋使都在另外一群中,也就沒理會高麗人這一群。

 

「小烤鳥,我們都困在這裏兩天了,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可以脫身呢?我們還是得盡快帶曹大人回去覆命的!」獨孤漠往篝火方向挪了挪,縮了縮身子,鼓著腮幫子繼續說道:「昨晚吹了一整夜北風,害我整晚一直運功,否則可真會凍死掉。」

「看,現在北風還正烈著呢!」獨孤漠抓起自己的髮稍,迎著風,頭髮被吹得像一條貓尾巴似的亂甩。

 

朱悅知道她只是找話說,不過心裡面也覺得有些憐惜,握著獨孤漠的手,溫柔地說道:「要不要等一下我去砍些草來填充一下帳蓬邊邊角角,這樣可以暖和些?」

獨孤漠點點頭。

塞一些雜草哪能抵禦這麼強烈而且嚴寒的北風呢?不過是獨孤漠覺得心裡面暖暖的就好了,即使是塞一些雜草,她也是希望感受朱悅的溫柔體貼,當然了,還有疼惜的心意。只是這趟異國之旅,莫名其妙突然變了調,只能殺了契丹衛兵逃亡,心裡面實在有些悶。

 

「既然漠姐姐問了,我就提一些辦法,大家商量看看?目前辦法是有幾個,可是都有風險,」朱悅到帳篷周圍塞了雜草回來坐好之後提議道:「我逐一說來大家參考看看?」

「首先呢,要製造一個騷亂,越大越好,然後我們上船混出去。」

 

「大騷亂?難不成放火燒了那一座巨大的浮橋嗎?這會不會引來更多軍隊呢?」曹利用一向奉公守法,未曾幹過殺人放火的事情,聽到騷亂就緊張起來,皺眉問道:「我們得把軍事情報活著帶回大宋去,否則大宋軍隊會全軍覆沒的!是不是我們再忍耐幾天?這河港裡面擠滿了人,還有更多的船隻陸續進來,我推測應該過不了幾天河港爆滿,就會放行高麗人先出海的。」

這樣顧慮是有道理的,契丹人的封鎖應該持續不了多久,只要繼續忍耐,說不定就很快就可以被放行出海。而且放行應該會優先放行高麗人,如此,喬裝打扮成高麗商人的他們,就可以混水摸魚逃過封鎖線。

 

「曹大人這點子固然好,再低調忍耐幾天,等風頭過了就可以溜過封鎖線,逃到海上跟丐幫的船隻接頭。不過我小柴柴就是一個受不過氣的人,過去咱們這幾天被契丹官兵追得是草木皆兵啊,這輩子從來沒這樣狼狽鼠竄,窩囊到了極點。要是能活著回去開封,說出來都讓人笑話!臨回去之前燒他一座橋才划算!」柴青城馬上附和小朱,不過又怕曹利用擔心,轉頭對他說道:「曹大人放心,大騷亂時人多一起衝才容易混出去。」

 

「我說燒浮橋只是舉例啊,這…不是想鬧這麼大。」怎麼明明反對作亂,卻讓柴青城一講,變成了提議燒浮橋呢?曹利用急著辯解道:「我是說,大家忍一忍,過幾天應該就會放行了。」

 

「燒一座浮橋還解不了本姑娘的怒氣呢!」宜笑憤憤不平地說道。

「最好多燒些戰船什麼的,像說書裡面講赤壁之戰那樣。」宜修也興奮地說道:「先挫一挫契丹人的銳氣」。

 

欸?這堆墨家人怎麼半點都不兼愛呢?才受點氣就要放火燒人家房子,橋樑,戰船甚麼的,說難聽一點,這…這有點像是披著羊皮的狼了?

「我們是不是稍安勿躁,再忍兩天如何?」曹利用急了,又繼續安撫大家道:「小朱啊,你是不是再想想別的辦法呢?」

 

朱悅才要答話,獨孤漠拉了拉朱悅的手,指著運河鴨綠江上游那方向,一艘武裝的戰船正在收帆。後面跟著三艘大型的漕船,船上堆滿了糧草,吃水極深,可能還載有一些攻城器具甚麼的,走這水道應該是要送往高麗戰場。四艘船正準備要進入來西港走運河向南邊出海,在獵獵的北風吹拂下,即使遠遠看,都覺得船身劇烈地晃來晃去,梢公應該正努力讓船在這麼強勁的順風下維持平穩避免相撞吧?

 

「漠姐姐,妳想燒那幾艘船?」一時沒會意過來,朱悅疑惑地問道:「以這幾艘的草料,確實有辦法燒掉那座浮橋。」

既然是漠姐姐的願望,那麼就得去實現囉!不然她這大小姐脾氣,好強的性子,怎麼可能忍耐得了這幾天狼狽逃難所受的氣呢?曹大人跟麻二哥想燒橋…漠姐姐、宜笑、宜修想燒船…嗯,這差事不好辦吶!

 

「可是看起來曹大人很擔心引發騷亂會帶來更多契丹軍隊的圍攻。我只是指給你看看那個軍艦帶著三艘大漕運船,感覺起來不協調,像是一隻鴨子,帶著三隻肥鵝,有點好笑。」獨孤漠縮著身子回答道。

其實獨孤漠只是覺得好笑,這幾天她並沒有覺得受氣,能跟著自己喜歡的人一起,不管甚麼樣的體驗,都覺得新奇而美好。契丹追兵的敵意,看起來她一點也沒感受到。是不是熱戀讓人無腦呢?這個也不好說。

 

朱悅見獨孤漠衣裳單薄,想到她剛才抱怨夜裡的北風冷,於是起身走到篝火旁邊,拿了一些柴火加下去。

一個高麗人,走過來用高麗語對朱悅講道:「剛才有宣布,糧草船靠近了,要熄滅篝火,不要再加柴了!」

朱悅聽不懂,還是繼續加柴火,那人又說了兩遍,朱悅仍在加柴。於是他也就不理會朱悅,一臉狐疑走了。

朱悅正拿著燒著的柴薪,撥著篝火中的柴薪,想要調整讓火勢更旺的時候,剛才那個高麗人帶著兩個守衛過來了,指著朱悅他們叫了起來。那兩個守衛也指著朱悅這一小群,用契丹語叫道:「這裡有奸細!」

 

獨孤漠反應奇快,左右手的短劍如同兩條蛇,閃電般咬過這兩個契丹守衛的咽喉,兩個人叫喊的聲音突然就停止了。告密的高麗人跌坐在地上,抱著頭發抖,用高麗語求饒,獨孤漠沒想再殺人,抓起朱悅的衣領,說道:「大家跟我來!」,運勁一躍,往運糧草船飛奔。

 

朱悅本來手裏就拿著柴火,被獨孤漠抓著往糧草船飛奔,猜想漠姐姐應該真的是要燒船洩憤,連忙提醒獨孤漠:「第一艘糧草船先點火!」然後又對其他人叫道:「第三艘糧草船會合!」

原本獨孤漠只是想往上游方向逃跑的說,這下子演變成為燒船了。朱悅倒也沒太驚慌,他知道在這麼強烈的北風之下,如果先點著了第三艘船,那麼火勢會被風吹得把前面兩艘船也都燒了,這樣子想逃出海就沒有船可以搭了。所以,臨機應變先選擇燒掉第一艘船,按原定計畫引發騷亂。

 

只見柴青城背起了曹利用,宜修、宜笑分別取走了剛才被獨孤漠秒殺的兩個守衛的刀,迅速跟了上來。

 

獨孤漠輕功過人,雖然距離船身還有二十丈。她踢了一塊稍大的木頭到江中,拎著朱悅躍起,藉著木頭的浮力,以及上乘的輕功,竟然點了一下木頭借力之後,豪不費力就跳上了第一艘糧草船。放下朱悅,她跑到船尾,抓住了梢公,塞了一捆稻草給他,就直接將梢公扔進鴨綠江中。朱悅連忙在上風處各個草堆上點火,一面點火一面用契丹話大叫:「失火了,快逃命!」糧草船上都是民工船伕,沒人想跟朱悅拼命,眼看火勢猛烈竄起,紛紛一人抱著一捆稻草跳水逃命去了。

 

此時岸上已經大亂,契丹兵發現有人搶了糧草船還放火,大聲呼救起來。前方軍艦上的官兵也看到了後頭糧草船起火,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也慌作一團,強烈北風吹拂下的戰船仍然劇烈搖晃,不少人跌倒滾來滾去。此時岸上鐘聲鑼聲鼓聲大作,曹利用擔心的情況果然發生了,岸上大批的官兵開始包圍了過來,後頭也有一群弓兵往糧草船這邊奔跑,包圍圈圍了十幾重。看這陣勢,如果不從鴨綠江浮橋穿過,硬是想走運河,是沒有機會逃走的,只怕會被兩邊的弓箭手射成蜂窩。更何況有一艘戰艦與兩艘燃燒中的糧草船擋著,運河的寬度也無法讓船並排通過。

 

「漠姐姐,第二艘!」

 

獨孤漠抓著朱悅,助跑一段距離之後,躍起,在船尾借力一點,兩個人飄到了第二艘糧草船上。幾個民工拿著短斧想來阻止獨孤漠,都被她踢飛了武器,塞了一捆稻草,扔到了鴨綠江中。朱悅在船尾點了火,把柴火扔在船上的糧草堆中,火勢立即蔓延開來。獨孤漠也沒等朱悅指示,看到朱悅把柴火扔掉了,抓住他後領,往第三艘糧草船飄去。此時朱悅看到柴青城正揹著曹利用,後頭宜修、宜笑跟著,順著江面跑,但是因為第三艘糧草船距離江邊比較遠,沒有踏腳的地方,所以遲遲無法跳上來。眼看官兵三面包圍上來,這幾個人只怕插翅難飛了。

 

第三艘船上的民工,看到獨孤漠提著朱悅飄過來,本來還想抵抗,等獨孤漠飄下來站在船沿,早就嚇壞了,連忙扔下斧頭短刀,抱著稻草自己跳下了鴨綠江,梢公在後頭看得清楚,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還是跳了。因為第三艘船在最後面,吃風最多,梢公一放手,船就因為舵不穩劇烈搖晃,朱悅連忙叫道:「漠姐姐,我過去掌舵!」

 

獨孤漠把朱悅放下,岸上的弓兵已經開始射箭,前兩艘糧草船因為北風乾燥,可燃物多,猛烈爆燃之下火勢沖天,即使隔著一艘船的距離,朱悅也感覺得到溫熱的火焰。他試著操舵讓船往岸邊靠,但這大船哪是沒經驗的人可以隨便操的,朱悅轉舵太多,糧草船竟然滑向江岸,右邊船沿擦到江邊的堤防,發出劇烈的沙沙聲與咖咖聲。看見槽船撞上了岸邊,柴青城揹著曹利用趕快趁這機會跳上了船。害怕槽船撞破漏水,朱悅急著想向外調整,沒想到一下子又偏離太多,宜修、宜笑還在岸上大呼小叫沒能來得及跳上來。只能深呼吸,再冷靜調整,逐步繼續靠向岸邊,雖然靠岸邊近了,船也平穩了,可是麻煩也來了。此時不只宜修、宜笑,十來個勇猛一點的契丹兵也跳上了船,追著柴青城跑,急得柴青城不得不使出巫山雙煞的大絕招,放聲大叫「漠姐姐救命!」

 

宜修、宜笑跳上船的時候,剛好柴青城一路怪叫跑過身邊,後面一群契丹兵殺過來,兩個人也慌了手腳,跟著柴青城一起跑。朱悅叫到:「躲到草堆裡面!有亂箭!」

柴青城馬上改變方向,跳起來落到船的另外一邊,放下曹利用躲進草堆,宜修、宜笑也跟著照做。才剛躲進厚實的草堆裡面,一陣箭就像是雷陣雨般落下,「哆!哆!哆!」的聲音不絕於耳,船的甲板上偶而也會看到幾支亂箭嵌入木頭中。

 

獨孤漠並沒有迎上殺過來的契丹兵,她知道這幾個契丹兵追不上他們三個,麻煩的是岸上颼颼射過來的亂箭,必須要站在朱悅前面幫忙隔開。果然不出她所料,跳上來的幾個契丹兵,沒能注意到岸上射過來的箭,兩三個中箭趴下了。其餘的則是回頭用契丹話對岸上比手畫腳大吼大叫,但岸上人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沒人下令停止,又是一陣亂箭射倒了幾個船上的兵。

 

麻煩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朱悅好不容易稍微能穩定一點控船了,馬上又發現槽船竟然正在以極高的速度掠過水面,眼看就要撞上前面起火的船了!混亂中忙了半天,他實在不懂怎樣讓船慢下來,強勁的北風持續在吹,他們所在的這艘糧船比較靠岸邊,速度又比較快,因此把前面兩艘著火的糧草船鏟起來,硬生生將兩艘船從來西港推出運河,衝入鴨綠江裡面,往江心飄順流飄去。但是擦過著火的糧草船,劇烈的碰撞也把燃燒起來的餘燼帶到了他們目前這艘船上,儘管柴青城,曹利用,宜修,宜笑,甚至船上的契丹兵都努力撲滅火勢,但糧草船還是起火了,只是火勢沒有前面那兩艘那麼猛烈,火苗東一處西一處明明滅滅。

 

本來在最前面的戰船,發現後頭的糧草船起火,降下來的帆馬上又升了上來,想要加速拉開距離。不升帆還好,應該是太快拉滿帆了,強烈的北風立刻鼓滿了風帆,船隻獲得了極大的動力,幾乎要衝出水面飛向天空!劇烈震盪之下,梢公沒能穩住船隻,整個打橫卡住在來西港的運河入口,然後被北風吹得整艘船翻躺下去,與水面維持著四十五度角撐著,船上的士兵眼看就要沉船,紛紛跳下運河游泳逃生。

 

朱悅實在不是一個好梢公,在這麼高的船速之下,船開得搖搖晃晃,雖然勉強避免了撞到岸邊的那些小船,已經將兩艘著火的槽船撞到鴨綠江心了還不算,由於船上糧草起火的濃煙遮蔽了視線,他竟然筆直地操舵往前面翻倒在運河口的戰艦衝過去!雖然靠船頭的柴青城,曹利用瘋狂揮手大叫:「左舵!左舵!」,可是等到朱悅會意過來的時候,儘管用盡全力瘋狂地轉左舵,早已經來不及,「碰!喀!碰!喀!碰!喀!」震耳欲聾的碰撞聲響起,糧草船歪歪斜斜地劇烈撞上戰艦,由於糧草船的重量很重,竟然硬是將傾斜的戰艦撞翻,整面帆平躺在運河口,部分著火的糧草也滾到戰船上,很快地戰船也起火了。戰艦上還沒逃走的士兵被這一撞,有幾十個人凌空飛了幾十丈才落入運河,也有人抱著椲桿在救命聲中落水。朱悅的失控槽船並沒有因為戰艦躺平了而停止,仍然像一頭蠻牛般,把躺平的戰艦推出了幾十丈,才像一個酩酊大醉的巨人,搞盡各種破壞之後,歪歪斜斜心滿意足地往鴨綠江心漂去。

 

這一撞他們這艘糧草船的船艏也破了大洞,柴青城,曹利用在碰撞前瘋狂地從船艏奔向船尾。宜修、宜笑兩個人本來就在靠船中間的位置,眼看那兩個人逃跑已經來不及,宜修連忙扔出一綑繩子給柴青城與曹利用,宜笑則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將繩子纏繞在一旁的木樁上。柴青城飛身一躍,才剛剛一手抓住繩子,一手抓住了連滾帶爬的曹利用,劇烈的碰撞就發生了!柴青城緊拉著繩子與曹利用,兩個人在甲板上翻滾,滾到船邊撞在船沿才停了下來。獨孤漠本來護著朱悅,沒能注意到撞船,雖然武功高,可是這種突如其來的猛烈震盪,也讓她跌倒在甲板上,亂箭仍然不留情地射來,她左滾右滾閃躲了幾支。站起來的時候,發現朱悅也跌倒在甲板上,看起來是昏了過去,肩膀跟小腿各中了一箭,幸好箭簇穿過身體,沒留在體內,否則會變成重傷。衝上船來的契丹兵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在右舷,撞船的時候不是掉下去,就是被亂箭射死。獨孤漠扶起朱悅,枕在自己大腿上,輕輕用手捏著他的人中,同時轉頭看四周的情況,瞥見右舷密密麻麻插著箭,吐了吐舌頭心裡覺得好險,梢公這地方還有木製的欄杆遮蔽,否則也會跟契丹兵一樣變成蜂窩。只是,她們還沒注意到,更大的危險正潛伏在黑不見底的鴨綠江心等待著她們。

 

****

 

十天前,契丹上京,同文驛館

 

曹利用在廳內急著走來走去,這幾天大家都把緊急軍情背熟了,背熟了才覺得心慌。契丹方面已經屯聚了十二萬兵馬在幽州,加上幾天前出發的八萬,總共是二十萬兵馬,如果要說這二十萬人都是到幽州修城牆蓋堡壘,三歲小孩都知道,擺明的就是忽悠大宋朝的官員。情勢已經如此危急,二十萬大軍已經開往宋朝邊境,可是蕭太后人影也沒看到,這該怎麼辦呢?是否需要放棄與蕭太后談條件的事情,期限一到就回大宋呢?曹利用真的舉棋不定,任務沒完成回去,升官晋爵的機會難免泡湯,自己在陝北苦熬這麼多年,這機會真的捨不得啊!可是繼續等下去,是明天,後天,還是大後天,哪一天才能見到遼聖宗與蕭太后呢?

不過他大概也是急慌了,鑽牛角尖,沒去想說,應該馬上啟程回開封才是上策,萬一大宋朝給滅亡了,他還加甚麼官,晉甚麼爵呢?

 

「曹大人,上回我跟六郎大哥討論契丹進攻的時間點,那時候我弄錯了,以為是明年春天才會發動進攻。」朱悅頓足懊惱地說道:「唉,怎麼這麼糊塗,又失策了,我忘了契丹軍隊想藉著冬天黃河結冰的機會,讓騎兵可以直接從幽州奔襲開封。一但開封被圍,大宋朝就差不多亡國了。」

「只怕現在黃河沿線都沒有準備,我們只剩下保州到瀛州這一條防線,蕭七殺很容易就繞過防線攻擊後方的。中秋節他就繞過這條防線攻破了望都大寨,俘虜了咱們的『北方長城』王繼忠大將軍。如果他故技重施,不知道哪個城池又要遭殃?」

驛館客廳中,曹利用,朱悅兩個人不停來回踱方步,這氣氛確實讓人感到惶惶不安。

 

「所以,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送緊急軍事情報回大宋』對嗎?」柴青城倒還很鎮靜地問道:「如果是這樣子,時間一到我們就走,才符合目標,不是嗎?」

「小柴柴我個人猜測啊,蕭太后的事情只怕是幌子吧?如果蕭太后自己也想要和談,不會在那邊拖時間的。我遇到我不想醫治的病人,總是說:『我沒空』,但其實我在酒樓裡面聽小曲兒呢!」

這推測確實有道理,如果和談重要,蕭太后與遼聖宗怎麼會再三推遲呢?

 

「我也認為蕭太后如果重視和談,就不會這樣子放著不出現。放著不管,表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進行著,找我們來和談,應該也對那件正在進行的事情有利!」曹利用終於還是想明白了,有些惶恐地說道:「確實事有蹊蹺…傳言都說,蕭太后是個對於想要得到手的東西,有著鋼鐵般意志的女人,她曾經誓言要征服大宋,怎麼可能給王繼忠勸兩三天就願意和談呢?」

 

朱悅,南皓雲紛紛點頭,才想要繼續討論下去,本來縮在胡床上抿著茶水的獨孤漠,突然放下茶杯舉手暗示,外頭有動靜!

一陣混亂,眾人連忙將重要事物塞到棉被底下,立刻都抄了張胡床坐好,拿著杯子假裝喝茶。

 

不多時,外面響起了人馬雜沓的聲音,似乎有大隊的兵馬包圍著宋國使節的住處。果然,大門「砰!」一聲被踢開了,進來的是兩列士兵,然後是韓貪狼,陸陸續續還有一些人進來,都站在韓貪狼後面,應該都是韓貪狼的謀士。

 

「哈哈哈哈哈!遊戲結束了,各位!」韓貪狼用他那個怪怪的漢語腔調說道:「現在我要以『偷竊契丹國家機密軍事情報』的罪名逮捕你們!」

「反正宋國就要滅亡了,你們回去也沒用,就算回去了,只怕開封城也只是廢墟一片吧?哈!哈!哈!」

站在韓貪狼後面的參謀們,也都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對於眼前這個甕中捉鱉的局勢感到輕鬆愉快。

 

「大丞相,兩國使節往來,本來就都會有情報傳遞,只是將沿路所見所聞送回國內,為何會有『偷竊機密』的這種說法呢?」曹利用不愧是千中選一的硬頸少年,馬上嚴詞反駁道:「反倒是,無理栽贓使臣,才是鬧笑話的行為吧?」

 

「這…不需要跟你廢話!」韓貪狼舉起右手,不耐煩地說道:「把證據拿出來給他們看!」

 

一個只有左手,全身都是黑紫色疹子與疤痕,少了左眼的人站了出來,那副模樣有點恐怖,似乎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眼神邪惡極了。那隻左手拿了一張紙,交給了韓貪狼。韓貪狼接過來張開給大家看,原來是一張紙,上面貼了幾片還沒燒完的紙片,拼湊出原本要燒掉的文字的內容,斷斷續續可以看到:「契丹…幽州…部署…親王…增兵八萬…」以及其他文字。

 

曹利用看了哈哈大笑,說道:「大丞相怎麼開這種玩笑?這上面雖然是漢文,但怎麼能說就是我們寫的?」

「再者,是大丞相您口口聲聲說這上面內容是機密情報,但這消息街頭巷尾都知道,你們的士兵也都在講,用這個來誣告我們,不應該是偉大的契丹國該有的手段吧?」

 

「這…我哪有說這個是機密情報了,我是懷疑你們有偷竊機密情報的嫌疑!」韓貪狼被曹利用這一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發現自己太急躁站不住腳了,回頭跟那個惡鬼般的人說道:「仇曄,你跟他們說這張紙是怎麼來的?至少先證明這是宋國人寫的文件!」

 

仇曄站了出來,指著柴青城說道:「我們的伙房,看到了你們這個醫官,在煎藥的時候,一面煎藥一面塞小紙片到火爐中,覺得有問題。」

「所以等到他離開之後,趕快過去看,從火堆餘燼中撈出這些紙片,我可是費了一整天才拼出這些字的,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們無可抵賴了吧?」

 

柴青城摀著張大的嘴,一付不可置信的樣子,平常的伶牙俐齒都不見了,只剩下人贓俱獲的窘迫。宜修與宜笑兩人氣得不停用手拐子推他,怎麼捅出這麼大摟子來呢?!

 

仇曄稍微轉身,斜眼對著朱悅道:「還有,這位朱公子,你可還認得我是誰嗎?」

 

朱悅皺著眉頭,認真盯著仇曄端詳了一下,回答道:「非常抱歉,我一點都不認得!」

 

仇曄突然火冒三丈,惡狠狠地大聲叫道:「我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都是你害的!」

「你聽清楚了,我.原.來.的.名.字.叫.做.汪.曄!」

 

朱悅苦笑著,對著仇曄拱拱手,陪笑說道:「原來是汪兄,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你來到契丹,近來可好?」

宜修正要開罵,獨孤漠偷偷抓住她的手,暗示不要衝動,讓曹大人解決問題。

 

仇曄被朱悅這痞子樣惹得暴怒,又大叫:「一點都不好!來人啊,把他們通通抓起來,關到大牢裡面!」

左右的契丹兵你看我我看你,遲疑著不知道是否要開始行動…。

「沒聽到嗎!我說,來人啊,把他們通通抓起來,關到大牢裡面!」仇曄臉上脖子上青筋暴露,再度發號施令。

 

「慢著!」韓貪狼陰森森地說道:「仇曄,我有說你可以下命令嗎?」

「你不過是我好心收留的一顆棋子,你是不是忘了,下棋的人是我,不是你?」

 

看似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仇曄收斂起了張牙舞爪的態度,對韓貪狼畢恭畢敬,道歉道:「小的該死,小的一時忘了身分,小的只是一顆棋子,請大丞相恕罪。」

 

「你退下!」韓貪狼冷峻地命令道:「請太巫進來!」

 

兩個契丹太監摻扶著一個年邁的老太婆進來,老太婆看起來雙眼已經瞎了,她極力地抗拒,似乎一點也不想走進這房間。連拖帶拉,才被架進來,韓貪狼都還沒開始說話,她就開始歇斯底里大叫道:「我看到了!我看到大火在焚燒我們的宮殿,我們的子民在沙漠中流浪,我們的子民在荒野上餓死,凍死,所有人都失去了家園,所有人都面臨生離死別…啊!!!!!」太巫情緒悲傷到了極點,支撐不住,精神如斷線風箏般崩潰了,昏死在兩個太監的懷中。

 

韓貪狼與諸位謀士都鐵青著臉,兩個太監連忙捏一捏太巫的人中,拿出了薄荷葉與不知名香草給她聞,過了一下子,終於活了回來。

 

韓貪狼冷冷地說道:「妳指出是哪一個人造成這個悲劇的?」

 

太巫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了朱悅。

 

蛤?朱悅完完全全莫名其妙只是滿腦袋疑問?自己明明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儒生,怎麼可能會幹下剛才太巫說的,燒宮殿,驅趕難民之類的壞事呢?

毫無心理準備的他,被太巫這樣一指,彷彿中了神話中的「定身術」一般,一時之間無所措手足,整個人呆在那邊,一動也不動。

 

在旁邊的柴青城倒是反應了過來,突然一把拉住朱悅,快速跟朱悅交換了位置,還掏出了摺扇得意地搧著,他的輕功極好,與朱悅瞬間換位,竟然無聲無息。大家都會意過來,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就是想測試契丹太巫是不是裝神弄鬼在騙人?

 

太巫遲疑了一會兒,似乎被敲了一下頭,全身抖了一下,將顫抖的手指轉移到朱悅新的位置,仍是指向了朱悅。

 

韓貪狼一副「你們死定了」的表情,緩緩說道:「嘿嘿嘿嘿嘿!在我們契丹,只要是邪惡的預言之子,就得死!沒得討論!」

 

獨孤漠心想,唉,沒想到逃了十幾年,小烤鳥竟然還是被找到了…還是自投羅網,這下麻煩了。可是…這太巫也真的很厲害,竟然有辦法找到這裡來,還能指認出小烤鳥?所謂邪惡的預言之子果然就是小烤鳥,難道他真的有一天會狂化,變成「暗黑版的小烤鳥」,喪心病狂地四處追殺契丹人嗎?

 

韓貪狼停了一下,對曹利用說道:「曹大人,你可還有甚麼話要說?」。

 

「我們是受了蕭太后的邀請才來到契丹的,原來契丹是這樣對待主人的客人的啊?」曹利用一付想要挑撥離間的表情:「我曹某人對於大丞相這種陷害主人的行為,深深表示遺憾,等王戶部使來監獄看我的時候,我會好好跟他說,契丹真正的主子是大丞相,太后只是個屁。也請他跟所有人說,韓太上皇才是真正發號施令的人,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棋子。」

「走吧,監獄在那兒?韓太上皇請把我們關進去吧?」曹利用作勢往門口走去。

 

「曹大人且慢!」韓貪狼面無表情說道:「今天算你嘴巴厲害,我先去請示太后,回頭再來處置你們!」

「把這裡包圍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進出!」

 

說完韓貪狼就帶著所有人走了,仇曄臨走前還是惡狠狠地瞪了朱悅一眼,朱悅也只能對他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他多少錢,怎麼會這樣咬著不放呢?

 

等仇曄也走遠了,獨孤漠才走過來,拉著朱悅的手,擔心地看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甚麼?砍了仇曄的人是獨孤漠,沒想仇曄卻把怨氣都發洩在朱悅身上,也不知道朱悅是否滿腹委屈?

 

曹利用回頭對大家說道:「眾所周知,韓貪狼是蕭太后的情夫,我剛才抬出太后,他也不是很在乎,只怕回去會跟太后把白的說成黑的,我們這下凶多吉少了。」

 

蕭太后的丈夫是契丹皇帝遼景宗,遼景宗體弱多病,駕崩時候,十二歲的耶律隆緒繼任為遼聖宗,正是一個母弱子幼的局面。這種時候就是國家最為凶險的時候,外敵可能發兵攻打,內亂也可能隨時爆發。

 

遭逢巨變,蕭綽在丈夫遼景宗病逝之後一個月裡,確實只能哭泣,什麼都不想做,自己曾經仰仗過的天塌了,那些與丈夫曾經一同做過的事,件件如同荊棘纏繞在心臟上,每一個心跳直是千百根針扎。恍恍惚惚也不知過了多少天未曾臨朝,某日,遼聖宗下朝後哭著跑來找母后,說到他聽說大宋朝是大臣搶了年幼皇帝的皇位,現在他手底下沒有兵權,是不是也會被掌握兵權的人搶了皇位呢?

 

蕭綽這才開始注意到,大臣已經暗地裏結黨營私,準備找時機下手篡位謀反。蕭綽的父親,魏王蕭思溫也才在幾年前打獵時被暗殺,膽敢暗殺皇后父親的黑暗謀反勢力,早就將魔爪伸向了年幼的遼聖宗。用情至深的人,在遭遇父親與摯愛的丈夫連續過世的巨變之下,引發的恨意必然也是極端。眼看謀反勢力越來越強,於是她跪在先夫遼景宗的墳前,用刀在手臂上挖出三道血痕,代表三件自己要用鐵與血,不惜代價也要達成的事情,一生絕對不能忘記。

女人愛美是天性,手臂上多一顆痣也要計較。蕭綽可是契丹第一美女,捥上三刀,三條終生不可抹滅的難看疤痕,有哪三件事情非得要如此刻骨銘心,毒咒發誓才行呢?

第一件事,完成先夫的遺命,輔佐遼聖宗。

第二件事,滅掉宋朝,完成歷代先皇的遺願。

至於第三件事,蕭綽至死也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只能是歷史上的謎團了。

 

歷史上烈愛的皇太后也不少,其中能統御國家的皇太后,似乎也都伴隨有為了愛情自殘的傳說。就拿北魏馮太后來說吧,丈夫拓跋濬死掉之後,她在丈夫火葬的儀式上克制不住悲傷,竟然想要跟亡夫一起走,跳入火葬的火焰之中,被救出來之後還療傷了三個月才康復。再說,契丹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皇后述律平,後來成為攝政皇太后。她在耶律阿保機死的時候,本來決意要殉葬,但是在群臣苦勸之下,改成砍斷右手,讓右手跟著耶律阿保機一起埋入墳墓中。砍斷右手單想就很痛了,何況那個沒有麻醉藥的年代,當然,如此烈性也才有後來強大的契丹。

 

蕭太后沒入宮前,曾經許配給韓德讓,她深知韓德讓相當有政治才能,於是她私下跟韓德讓說:「這樣子吧,我改嫁給你,從現在開始,皇上就是你的兒子,你要以親生兒子的態度來愛護他!」韓德讓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因此民間也有傳聞,就是蕭太后手臂上挖出的第三條血痕,就是她只能選擇用「自己」來換取權臣的忠心,祈求先夫與祖先們的諒解。

 

因為,如果按照歷史所說,蕭太后後來弄假成真,改嫁了韓德讓,那麼即使以禮法不如宋朝嚴格的契丹,絕不可能讓太后與她原本的夫婿遼景宗合葬一起的。反而應該是單獨一個人葬,或者,與韓德讓葬一起。需要知道,蕭太后死掉時,他先夫遼景宗已經死三十年了。所謂的合葬是什麼概念呢?就是得把遼景宗的墳重新挖開,把蕭太后放進去,然後再恢復原狀,這裡面工程浩大不說,如果蕭太后改嫁了,契丹宗室能讓她刨墳嗎?

但是最終,蕭太后與死去的丈夫遼景宗合葬了,所以,只能說她利用了韓德讓吧?

 

總之,朝廷的大權都交給韓德讓與耶律斜軫,南方對宋朝的戰事,則交給耶律休哥,本來面臨危機的遼聖宗才得以保全皇位。韓德讓對內實施戒嚴政策,撤換一批大臣換成自己信任的大臣,嚴格監視貴族不能朋黨,並且奪回貴族們的兵權,在蕭太后一朝,韓貪狼可以說是權力最高的大臣。蕭太后攝政二十七年,直到死掉的那一年才還政給兒子遼聖宗,那一年遼聖宗已經四十歲了。

 

所以,曹利用猜的沒錯,韓德讓在蕭太后面前是「喊水會結凍」的等級,畢竟這皇權是韓德讓幫忙鬥爭來的,說他是太上皇也並不為過。

 

朱悅繞著客廳走了幾圈,跟南皓雲,阿青交換了想法,心中有了計策,停下來對曹利用建議道:「現在我們已經被軟禁了,只等著蕭太后來處置。如果真的被關進天牢,要逃走幾乎就比登天還難。既然我們的目標是把契丹的軍事機密情報送回大宋,我有一個計策,大家商量看看?」

「我剛才跟阿青,南兄私下討論了,我們分成兩組人馬,一組往南從陸路回大宋,通知朝廷進行戰爭前的準備。可以的話,通知丐幫來海上接應另一組人。」

「另一組人馬,照丐幫張瓌,張舵主的建議,去審州,從海路回去。」

 

「聽起來,陸路那一組是阿青與南兄,其他人是另外一組,對嗎?」獨孤漠問道。

 

「是這樣沒錯!」朱悅點頭回答道:「這樣是我能想到,最有機會把情報送回,並且能保護曹大人周全的方法了!」

「不知道各位認為如何?」

 

「這樣聽起來,似乎是拿我們這一組當誘餌,讓阿青與南兄這一組可以趁隙日夜兼程趕回去,爭取邊關備戰抵禦契丹大軍的時間。」倒不是怕死,而是這辦法兵分二路,曹利用覺得有點遲疑,是不是應該所有人一起走比較好:「朱兄你可知上京到審州,以及上京到保州距離多遠?」

 

「上京到審州,大約一千里,最快需要八天才能走到。」朱悅回答道:「上京到保州,是一千兩百里,如果是阿青與南兄,五到六天可以走到,日夜兼程還可以更快一些」。

 

「也是…我本來想著,是否大家一起走比較好?但如果從爭取時間的角度來看,阿青與南兄先到保州可以先通知楊將軍備戰,這樣至少可以爭取到半個月的時間。只是…我們當誘餌這一組就慘了…也罷,此時已經不是在意生死的時候了!敢問小朱,你認為甚麼時候動身最合適?」曹利用知道,這計策對於擔任誘餌這一組風險很大,不過如果怕死,當初又何必來契丹呢?如果能將機密情報送回大宋,死又如何?

 

「現在就走是上策!出奇不意。」朱悅說明道:「當前只能放棄與蕭太后和談的機會。實際上她也不想談,甚至可能人根本不在上京!否則韓貪狼不會這樣對付我們。如果兩國真的開戰,而且大宋如果能把契丹軍隊阻擋在黃河北面,支撐兩三個月,應該就會有下一次和談的機會了。」

「但是重點還是在於,先有人能把軍事機密情報送回大宋,我們之中最有機會突破封鎖線的,就是漠姐姐,阿青,南兄三人。」

「所以我選擇阿青與南兄,比較有把握!漠姐姐留下來保護曹大人,會比較妥當一些。」

 

「好,說走就走!」曹利用倒也很乾脆:「請朱兄協助調度!」

 

阿青,柴青城,南皓雲都背著兩捲厚厚的棉被,棉被上套著隨從的衣服。獨孤漠在前,凝神聽了一下外頭的腳步聲,確認守衛的位置與人數之後,踢開窗戶衝了出去,對著包圍的守衛就是一輪割喉劍影,一群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倒下了七八個守衛。阿青與南皓雲也從窗戶竄出,轉身飛奔到驛館的馬廄,從馬廄中拉出了四五匹馬,把棉被綁上去,兩人背上仍背著棉被捲,騎著快馬就衝出了同文驛館,獨孤漠與柴青城也跳上馬,拉著一兩匹馬,往城門外奔去,由於同文驛館距離上京的南門非常近,因此這幾匹馬,很快就出了南門,絕塵而去。守衛被殺一個措手不及,看到所有人都騎馬跑了,趕忙跟著追去南門。此時朱悅,宜修,宜笑,曹利用才躡手躡腳開門出來,把倒在地上的契丹兵拖回房間,脫下了衣服套在自己衣服外面,四個人扮成契丹抓捕宋使的守衛,整隊小跑步一路帶殺聲出了大門,往南門奔去。守城衛兵看到也是追逃犯的,並沒有阻攔,讓他們跟著出城去抓宋國使臣了。

 

宋國使臣逃走的事情,直到隔天晚上契丹方面才反應過來,最主要是因為蕭太后不在上京,正在從幽州回到上京的路上,雖然知道得晚了,可是追捕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一行人到達審州郊外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了,朱悅怕進城會被抓起來,在郊外繞了一下,幸好丐幫也因應情勢變化,讓人到郊外乞討,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叫化子。朱悅扔了一個銅錢,報上另一個暗號:「福先寺,秦將軍」,叫化子便帶他們一行人抄山路到寅州,找到了張瓌。

 

「曹大人,兵者,劍者,卑職威虎軍軍頭,張瓌。」張瓌恭敬地介紹自己之後,繼續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邊走邊說。」

張瓌扮成了一個拉板車的車夫,他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把板車藏好,說明他的計畫道:「回程我安排一個高麗人,叫金二寶。他現在是高麗的漁夫,從前則是被契丹人抓去參軍,從戰場上逃跑,我們丐幫看他們離鄉背井可憐,所以就一批一批送回高麗。」

「久了之後,一些送回去的,也主動願意幫忙我們處理一些緊急物件的遞送。」

「這金二寶是經驗比較豐富的,人也比較低調,很不醒目,沒甚麼存在感的一個人,這樣比較不會引起契丹人的懷疑。」

 

說著走到了渡口,一艘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漁船已經等在那邊,張瓌走過去跟金二寶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互相拍拍肩膀,然後張瓌帶回了六七件高麗漁民的衣服,讓一行人到草叢裏面換上,便上船出發了。

 

張瓌看著遠去的船,覺得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趕忙找回板車,胡亂放些糧草,抄小路回去審州,再連夜趕回幽州去了。

 

「糟糕!」曹利用等船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突然想起來:「我把我的官帽與鞋子忘了,掉在換衣服的草叢裏面了!」

「希望不會有人撿到才好!」

 

****

 

撞船之後,糧草船就往鴨綠江心駛去,可是因為船艏破裂了,江水開始湧入,船一邊漂流同時也緩慢地下沉。前面兩艘糧草船卡在橫江的鐵鍊上,巨大的火勢將鐵鍊燒得通紅,由於鐵鍊與浮橋之間仍有二十丈左右距離,因此火勢雖然很大,但還沒有燒到浮橋。

 

「蹦!蹦!蹦!」幾聲巨大的轟隆聲傳來,岸上的弓兵沒繼續射箭了,獨孤漠聽到岸上士兵們用契丹語大呼:「失火了!快救火!」回頭一看,原來燃燒戰艦的大火,似乎點燃了戰艦的裡面的硝石火藥,戰艦劇烈地爆炸,有些碎木片都飛到距離四五十丈遠的這艘糧草船來。一朵巨大的香菇雲從戰艦上方噴向天空,爆炸的戰艦也點燃了運河旁邊的房舍,一時烈焰沖天,好像十殿閻羅同時都從地底下衝出來,帶起了沖天的岩漿一樣。朱悅此時悠悠轉醒,也看到了沖天烈焰,映著獨孤漠優美的側影,心中產生了萬分的感慨,握住她的手問道:「我們兵解的時間也到了嗎?」

「能夠跟妳一起兵解,可以說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呢!」

 

獨孤漠笑著說道:「剛才閻羅王從地底下衝出來,沒抓到我們,現在又回去了!」

閻羅王真的回去了嗎?這話說的未免太早了吧?

 

本來看著火光閃爍照耀下獨孤漠美麗的臉龐,朱悅有點忘了自己在哪裡?只是想著,就算在地獄,有漠姐姐陪著也極好。才陶醉著,突然,身體本能的反應,腦中閃過一道驚恐的警訊!

「啊?我們會撞到浮橋?!」朱悅看著周圍的景物移動,發現這艘船正高速撞向前面燃燒中的兩艘船,連忙掙扎著坐起來,船上的火勢越來越大,濃煙嗆人,朱悅急忙問道:「其他人呢?」

 

「都趴在那兒呢!」獨孤漠指著左舷,四個人都拉著繩子躺在船側,由於船艏進水,船有點前傾,四個人緊緊拉著繩子,以免滾到水裡面去。朱悅叫道:「我們抱著稻草跳到江中吧?!要撞船了!」雖然中了兩箭,但只要不把箭拔出來就不會噴血,朱悅一咬牙把箭給折斷,一陣劇痛傳遍全身,痛得他繃住全身肌肉,差點把牙齒都給繃斷了。等待劇痛稍微緩解,他站了起來,一拐一拐地抱了一綑稻草給獨孤漠,說道:「等一下我們倆一起跳」。

 

此時天色已經變暗,宜修,宜笑先拿著稻草,爬到了右舷,兩個人都是在南方長大,水性很好,沒怎麼害怕就滑入江中,兩人划著划著還頗自在,甚至因為這一次的冒險實在太刺激,表情難掩都是興奮。柴青城也給了曹利用一綑稻草,曹利用是河北路趙州人,看著漆黑的江水,坐在右舷的甲板上,遲遲不敢入水。果然是旱鴨子無誤!柴青城好說歹說,曹利用就是寧可死在船上也不肯入水,他身為醫生,遇見過這種固執的病人很多,於是說道:「曹大人,這樣好了,我先示範給你看!」抱著稻草,順著傾斜的船身滑入了江中,划到了宜修、宜笑旁邊。

 

曹利用仍然不動如山。朱悅湊近一看,原來曹利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已經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這種時候如果再用強迫的,曹利用肯定會翻臉,甚至發狂。曹利用畢竟是自制力高,三個丞相選出來的硬漢,雖然面對這黑漆漆的江水比起被拖去斬首還可怕,他仍然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要落入歇斯底里的狀態。不過,朱悅見過這種情況,此時千萬不能伸手去碰曹利用或者拉他,只要碰到了,他原本所有堅強的那一面會立刻瓦解崩潰,瘋狂掙扎還算小事,萬一在將要沉沒的船上亂跑,誤了大家逃命的黃金時間那就麻煩。朱悅抱著兩捆稻草,對著水中的三個人大叫:「你們先划遠一點,不要分開,我們稍後就來!」接著轉頭給獨孤漠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動手劈昏曹利用。

 

此時突然浮橋上人馬雜沓,原來是契丹軍隊已經控制住了運河那邊的火勢,發現宋朝使臣在糧草船上,於是趕到江上的浮橋來包抄,數百人拿著火把,連同前面兩艘正在劇烈燃燒的糧草船,火光將獨孤漠她們所在的位置照得一片光明。指揮的軍官一聲令下,亂箭像是蝗蟲般射了下來。獨孤漠沒辦法顧到兩個人,先用腳掃了幾綑稻草到前面擋住了射下來的箭,然後提起曹利用的衣領直接跳入江中,同時大叫:「小烤鳥,快跳下來!」就在獨孤漠跳入江中的時候,糧草船撞上了前面兩艘正在燃燒的糧草船,本來正要跳水的朱悅,晃動了一下撲通掉入水中。

 

獨孤漠拉著曹利用跳入水中,曹利用嚇了一大跳,在水裡拼命掙扎,兩手瘋狂拍打江面,張開嘴巴想要放聲大叫救命。沒想這一張嘴,立刻吃了一大口帶著水草腥味的江水,更是用盡全力亂抓亂打。獨孤漠知道,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滅頂,於是對著曹利用脖子就是一個手刀,打昏了過去,將曹利用遞給柴青城,讓他趴在兩捆稻草上。此時獨孤漠左看右看,沒有朱悅的影子,連忙問柴青城道:「你有看到小烤鳥嗎?」

 

「剛剛看到撞船的時候似乎也跳下水了?」柴青城搖頭道:「只是天色太暗了,沒看清楚!曹大人給我,妳趕快去找吧!」

 

獨孤漠游向糧草船,此時糧草船正加速下沉,周圍捲起一陣陣的漩渦。她連忙潛入水中,水裡面暗暗的看不清楚,四下摸索也沒有摸到人,心中急壞了,大聲叫道:「小烤鳥!你在哪裡?」連續叫了三次,水面靜悄悄的都沒人回應,只有浮橋上士兵們在大呼小叫,還有劈哩啪啦劇烈燃燒的聲音,一陣恐怖的感覺襲上心頭,獨孤漠有了極為不祥的預感,小烤鳥可能這次回不來了!正在四處張望,一陣劇烈的爆炸帶著耀眼的火光,浮橋上運送的物品中有油或者是烈酒被燒著了,助長激烈的火勢。就在閃閃的火光中,獨孤漠看到糧草船船沿的一條繩子不規則地抖動著。

 

第三艘糧草船的撞擊,終於將已經被燒紅的橫江巨大鐵鍊撞斷了。崩斷的鐵鍊沉入了江中,冒出劇烈的水蒸氣,三艘著火的船抱團撞向了浮橋。浮橋也是一陣劇烈的震盪,站在上面的士兵有些人落水,有些人逃跑,但也還是有人在射箭,強烈又乾燥的北風沒有停止吹襲,浮橋馬上就引燃了大火,火勢迅速向橋的兩側延燒過去。浮橋整個是木造結構,當初設計時為了讓橋面平穩,而且也不想讓太大的船通過鴨綠江,因此,作為橋梁的海船巨艦,彼此的間隔都很近,這就是造成大火快速蔓延的主要原因。士兵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浮橋的底下著火,還只是以為某一段的浮橋燃燒起來。可是當火勢突然從下方往上方爆發的時候,大家才慌作一團,有的往左邊跑,有的往右邊跑,也有人乾脆直接跳入江中。沒有人想要救火,直覺上就是逃命,本來巨龍背上的螞蟻,如同蟻窩遭到攻擊那樣,整群螞蟻又急又亂,踩著彼此的身體互相衝撞。

 

就在撞船的時候,朱悅因為猛烈的撞擊,重心不穩掉到了水裡。本來這也不算是甚麼嚴重的事情,正要往上游出水面時,可能是太緊張還是怎樣,中箭的那條右腿竟然開始抽筋!朱悅鎮定心神放鬆這一條腿,想要漂浮著到水面換氣,沒想到更慘的是,剛才落水時勾到了船上的繩索,這一蓬亂繩竟然拉著朱悅,隨著船往下沉,根本到不了水面。真是一波為平,一波又起,朱悅只好彎身冷靜地處理繩索,不過這繩索纏得太緊,入了水之後的繩子更是難以拉開,雖然能忍住另外一隻腳的抽筋,可是肩膀剛才也中了一箭,使不上力氣。漸漸地意識開始模糊不清,想要用力把腳拉開,卻被帶著一直沉到鴨綠江的深處去。

 

「這回真的完了嗎?終究還是有渡不了的劫難,無法浴火成為鳳凰了…」朱悅吐出了最後一口氣,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回到水面了,反而神智清醒了起來,睜開眼睛,好像可以穿透江水,看到天上的星星。如果生命只剩下這一瞬間,你要做甚麼?朱悅閃過一個念頭,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向星星許願,他希望獨孤漠不要忘了他們兩個曾經擁有的小小的幸福,希望獨孤漠能長命百歲,希望她不會再有憂傷…好多好多願望,就只剩這一秒鐘,講都講不完…他好後悔怎麼平常沒有把這些願望列成一張清單背起來呢?可惜朱悅的生命就像燒完的蠟燭,雖然垂著眼淚,可是再也無法燃燒。他緩緩閉上眼睛,忍住無法呼吸的巨大痛苦,只要一秒,再多一秒也好,他想多給獨孤漠許些願望,不管天上的星星同不同意,他就是希望這些願望通通都能實現…在他離開人間之後。

 

「呼!」不知道是不是在作夢?一個溫暖,柔軟,濕潤又令人感到全身都發癢的嘴唇吻著朱悅,他連忙吸了一大口氣,睜開眼睛,看著閉著眼,吻著自己的獨孤漠。雖然她的臉貼上臘,弄得坑坑疤疤奇醜無比,但此時此刻,他覺得就算當初認識的獨孤漠是這樣子醜陋,他也還是會無怨無悔跟她在一起吧?這不是一種兩個人互相習慣的問題,而是她總是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總是承受著壓力讓自己也能冷靜下來。他成了墨家的兵者,不管是在冀州打了勝仗,或者破解了柴榮的君子之道機關,在「殺破狼大會」上成為武林第一,這些都是與獨孤漠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如果不是兩個人一起,這些事情都不可能做到的。滿心的感動與熱烈的愛情,朱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淚,人在水裡面流淚,應該還是有感覺的,對吧?

 

獨孤漠又游回水面,換了氣之後再下來,這一次朱悅摟住她的纖腰,閉上了眼睛,享受這一瞬間的美好,天地之間只有兩個人,慕容白曜與長孫芷蘭想要的世界,是不是就在這裡呢?兩個人相擁封鎖在漆黑的,與世隔絕的江水裡面,擁有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心跳…朱悅睜開了眼睛,用手輕輕地將獨孤漠的雙眼拂開,兩個人一起透過水面看著天空,那數不盡的,滿天的星星。雖然身處在漆黑冰冷又令人窒息的江水裡面,小倆口還是心有靈犀似地享受著燦爛星空的祝福。

 

或許是星星對他那一長串的願望感到煩了,決定乾脆放他再回人間,有本事你自己一條一條去完成吧?你這一囉哩叭唆的願望清單,誰受得了啊?

也或許是腳放鬆了,也有可能命運之神不再為難朱悅,纏住左腳的纜繩自己鬆開了,兩個人互相擁吻抱著浮出了水面。好久好久,就這樣抱著,凝視著對方,任憑大江大水漂流,穿過了浮橋下方,越飄越遠。江水已經洗去了她用來扮醜的蠟,但是在朱悅心中知道,美麗的獨孤漠與醜陋的獨孤漠都不再重要,穿過她絕美的眼神所看到那一片,勇敢又想包容一切的大海,才是自己心靈能感到平靜的地方。

 

夜色中,望著遠方的雄雄大火,確實讓人有一種驚悚的感覺,有如身置赤壁之戰的現場,北風助長烈火,不到一個時辰就將浮橋燒得一乾二淨。斷裂的浮橋不斷地掉入鴨綠江中,江水上蒸騰冒著一層蒸氣煙霧,星星點點著火的碎片仍然在江面上漂浮著。如此巨大的一條浮橋,幾個時辰前車流往來絡繹不絕,如今卻已經灰飛煙滅,剩下的是漫天飄落的灰燼。如果沒說這原本是一條巨大的鐵索浮橋,任何人看著這個畫面,一時之間還會因為漫天的花火造成的錯覺而感到不可置信的絕美。

 

「小烤鳥,這下子契丹太巫的預言實現了,下次你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應該不會精神崩潰了吧?」獨孤漠笑著說道:「還是你會做出讓她更崩潰的事情呢?」。

 

「是我們,我們還要一起做一些讓她更崩潰的事情。」朱悅吻了獨孤漠一下,說道:「燒掉三艘船可是妳指定的,我也沒有辜負妳的期望喔!別忘了,我還答應過妳,要一起實現世界和平的夢想。」

 

小烤鳥,那是鬧著玩的玩笑話啦…。不過,這樣也好,我不需要錦衣玉食,也不需要綾羅綢緞,更不需要你世界無敵,只要你能記得我每個願望,用上一輩子的時間努力去實現,那我就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你身上的箭傷還好吧?」沉醉之餘,獨孤漠一臉擔心地問道:「箭傷如果沒治好,可是會留下後遺症的。」

 

「運氣好,都射穿了,也沒有射到什麼要害的地方…只是現在似乎不怎麼疼,我沒把箭身拔出來,就是怕拔出來的時候出血太多。」他真的不是逞英雄。背景是遼闊江面上燃燒中的巨龍,亂舞著漫天星星點點的飛火,眼前的獨孤漠彷彿出水的仙子,朱悅根本就痴呆地陶醉在她那汪洋的眼波中,哪裡還記得甚麼疼痛?

獨孤漠俏皮地划了幾下,兩人交換了位置,背景換成了海面上剛剛升起的明月,朱悅只是張大嘴巴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月光下的她,又是另一種出塵的美,感覺上隨著月亮慢慢升起,她也將飄向天際回到天宮。

 

「咳!咳!」附近響起了柴青城咳嗽的聲音,原來金二寶已經把漁船開過來,讓所有人上了船,裹著簑衣坐在船邊喝酒暖身。柴青城棒打鴛鴦不識趣地繼續說道:「都好幾盞茶的時間了,你們兩個不會覺得江水很冷嗎?而且箭傷越早治療越好喔!」

「下次是不是要先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再來講悄悄話呢?」

 

「我們還沒脫離契丹人的追殺,還是得要盡快把緊急軍情帶回大宋!」曹利用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船上了,他一臉正經地說道,好像剛才在沉船上發抖的旱鴨子只是一時的魂不附體而已。

 

「姐!趕快上來吧,這邊有乾草跟簑衣!」宜笑對著兩人叫道。

「還有高麗的烈酒,哈!好辣好辣啊!」宜修端著小酒杯喝了一口,用力吐舌頭哈氣。

 

獨孤漠與朱悅上了船,包著乾草與簑衣,一輪巨大的弦月已經從海面上升起了,兩人在船舷輕輕相擁,就著月色,啜飲著高麗烈酒。

 

「小時候我常常跟娥姐姐一起在屋頂看月亮,那時候總是想著,是不是把輕功練到盡頭的時候,就可以跟姐姐一起坐在彎彎的月亮上了?月亮上應該會比較涼一些,那時候的夏夜,總是覺得很熱呢!」獨孤漠一邊幫朱悅上藥,一邊柔柔的說道:「來到開封兩年多了,今天才真的感受到月光也像陽光一樣,照在身上是有溫度的。」

 

獨孤漠的手鑄金人內功是先天功,當年拓跋濬將鮮卑皇族秘傳的先天功與亦僧亦道傳給他的金剛指力融合,獨創了手鑄金人,在娘胎時就可以把內力修為灌注給胎兒,就是希望這個讓鮮卑族能夠獨霸天下的內功,足以傳之萬世。不過年幼的獨孤漠並不知道體內的內力該怎樣駕馭,加上小孩子本來就容易覺得熱,所以記憶中都覺得很熱,即使爺爺帶著她在冰天雪地裡面與狼群打架,也都是單衣薄衫…至於,她跟朱悅抱怨帳篷裡的北風害她差點冷死,就只是任姓撒嬌而已吧?

 

「以前我總覺得月光是冰冷的,不過我現在明白了…」朱悅微笑地看著獨孤漠,看到她都羞紅臉不好意思了。映著月光,獨孤漠的微笑有一種從容,恬靜,卻又有著風情萬種的韻味,濕掉的髮絲貼著白玉般的臉龐,如同夜裡的波浪輕撫著海面的明月,看得朱悅都癡了,忘了原本要講甚麼,只能呆呆出神。

 

「小烤鳥!」獨孤漠用力拉住繃帶打了一個結,疼得朱悅驚醒了過來,只聽她鼓著腮幫子說道:「看一下場合啦!曹大人在這邊呢!」

不過眼神又閃過了狡獪,悄悄附耳說道:「我不是說都不可以喔…要私底下才可以這樣,好嗎?」

 

據說獨孤氏並不是純粹的鮮卑族人,而是匈奴的一部落,後來與鮮卑族通婚之後形成了獨孤部。也有一說,獨孤部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後代,因為打敗仗被困在獨山(今日遼寧省海城市)。不過前者比較可信,因為我們古人有了地位的時候,都會回頭去找一個「高檔」的祖宗,獨孤氏貴為鮮卑八大姓之一,自然也要有個「高、上、大」的祖宗才行,漢化之後獨孤氏改姓劉,可能就是認為自己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後代吧?鮮卑人在北方草原上發展過程中,有兩個部落是專門出美女的,一個是獨孤部,另一個是後來改為長孫部的拔拔部。兩個部落的美女都有傾國傾城的容顏。既然獨孤漠長得跟祖姑姑獨孤伽羅一個樣,也就是隋朝開國皇后,天姿國色,不要說是朱悅看呆了,宜修、宜笑就曾說過,沒有一個男子看了之後能轉開視線的。

 

朱悅勉強回過神來,想到中秋節那天,自己不知道該看天上的月亮,還是看獨孤漠的臉龐,覺得自己真的冒失了…。他真正愛的,應該是獨孤漠的個性,她的天真,還有她的心思,冰雪般的靈巧,還有那種撫慰人心的恬靜…人都說,相由心生,她絕世的容顏,其實也就是這些內在涵養的表象吧?

 

朱悅攤開了獨孤漠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與她的手指互相扣在一起,深情地說道:「就算忘了曾經走過的萬水千山,我也忘不了今夜照在我們身上的月光。」

 

眼淚在獨孤漠的眼眶中旋繞,終於,溢滿而出。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或者…愛到自己喘不過氣,不想理你的時候…。」獨孤漠說道:「小烤鳥,我是說如果…。」

「你還是會來找我一起看月亮嗎?」

 

朱悅毫不遲疑地點點頭,看著她的雙眼溫柔地說道:「不管多少個寒暑,即使需要來生,我都會記得這個承諾,踏著月光,把妳帶回我的身邊。」獨孤漠靜靜依偎在朱悅的身邊,可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或者說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直覺?有一天,會把這份熾愛,封印在內心的最深處…就只是或許…也有可能那天永遠不會到來?

 

「如果我不肯回來,或者,找不到回來的路呢?」這是什麼樣的預感,獨孤漠也不曉得,只是知道,愛得越深,越覺得害怕。她還能害怕什麼呢?現在真的不清楚。

 

朱悅悄悄在她耳邊說道:「那麼我就在能夠日夜守望著你的地方,搭一間茅屋,一直一直陪妳到妳想回來為止。」

他的氣息弄得獨孤漠耳朵好癢,全身都癱軟了使不上力氣,但是,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朱悅說悄悄話的溫柔。

 

女人要真真正正愛上一個男人,願意無怨無悔地燃燒自己的靈魂,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這是需要走過一條修羅之路,經過無盡煉獄的心理煎熬的。走進烈火,燃燒自己,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呢?世間的男子,不懂,也不會珍惜,總以為愛就是那麼容易,得到了,她就會永遠愛你…。

 

不是的…每個女人心中,都鎖著一把冰雪鍛造的匕首,那是用來保護自己脆弱的心的最後防線,不管出於哪種原因,一旦她決定解開鎖鏈,用這匕首斬斷與你之間的一切種種煩惱絲的時候,就不會再回頭了。

 

真的…只有失去過的男人,才知道這把匕首的絕決,斬斷了情絲不代表她不愛了,只是,愛太累了,她沒能力承擔了…。或者,她就只是想清楚,想明白了。

 

若真要比較,這世間再冰冷的北風,再漫長的寒夜,再肅殺的隆冬,都不如想清楚了的女子來得絕情。所以,要嘛用心呵護她一輩子,讓她永遠不要清醒過來;要嘛,就是在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無怨無悔地守候…。別忘了,女人即使再絕情,再冰雪聰明,真要砍斷兩人之間千絲萬縷的糾葛時,一定也有許多她捨不得,深深纏繞在心上的情絲,是怎麼樣也斬不下,割不斷的。如果不是這樣,女人就不是那麽神秘,那麼令世間濁物男人神魂顛倒了,對吧?

 

獨孤漠沒說的故事,祖姑姑最終是絕情而死的…在付出自己的一切,一生,一顆心之後,遭到摯愛背叛,傷透了心,至死不曾停止流淚。即使如此,祖姑姑也沒能捨得,用她心中的冰雪匕首,斬斷情絲,只是任由它乾枯,窒息,絞死自己的靈魂。

 

月色無言,遼闊的大海卻不停地用浪濤的聲音傾訴著,抱怨著,灑滿有情人的月光,以及永不下凡塵的無情月亮。如此若有情,若無情,若非有情,若非無情,從開天闢地以來,周而復始。

 

許久,遠方的海面上出現了畫著圈圈的燈光,金二寶指著燈光的方向說道:「他們來接你們了!」

台長: 白目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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