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武神再臨
作者: 冷擎
按照原訂的計畫,離開青州城之後,應該要往河南路走,去大名府找惡智方丈。
「就地理位置而言,大名府還在濟南偏西南方,我們就先回到濟南,然後再去大名府。」宜笑建議走這樣的路線。
「今天的墨家飛檄收到了嗎?」獨孤漠問宜修:「如果收到了,裡面沒有甚麼事情要在這青州城處理的,我們就早點啟程吧?」
宜修搖搖頭,看起來是還沒有收到。
朱悅問道:「我們如果先走,那一份錯失的飛檄也會送到我們手中嗎?」
「也是會,但有可能會遲個幾天,就怕其中有緊急的事情要辦,所以通常還是會等到當天的飛檄來了,才會啟程。」宜修解釋道。
正聊著,客棧樓下一陣馬蹄聲,接著是掌櫃的快步跑上樓來,手上拿著一個布包,交給了宜修。
「好了,我們可以趕路了,飛檄可以路上看。」獨孤漠開始有點想早一些回到開封府,眼看著元昊大哥的事情,朝廷根本推波助瀾想要設套讓他跳,雖然不想在跟他有情感上的糾葛,但是這種事情也不能見死不救。想到這點心中就有點急,心想:「我得要鐵了心不再與元昊大哥糾纏下去了,這樣在這件事情上才可以超然一點看待。萬一這個事情要是繼續按照癭相的計謀發展下去,大宋朝與黨項人老百姓們就是會被抓兵打仗,又不知道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事情要發生?」
雖然不知道癭相會使出甚麼樣的計謀,但是獨孤漠很肯定的是,癭相的計謀肯定陰毒到不行。
「慢!」宜修突然叫道:「這上面說,數日前惡智方丈將僧兵主力留在大名府,自己帶著兩隊,共二十人,前往宋遼邊境三關查看形勢。」
「三關?是那個野台戲上唱的:『挖身騎『別妹』走三關』的三關嗎?」獨孤漠難得也唱了一曲,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漠姐姐是個路癡,開封城裡沒人帶會迷路。」宜笑先對著還不清楚狀況的朱悅說明,又轉頭對獨孤漠說道:「是宋遼邊境的『瓦橋關,溢津關,淤口關』三個關卡啦,但應該就是『挖身騎白馬走三關』的三關沒錯!姐姐妳這個『白馬』用福建路土話念成『別妹』聽起來很怪耶!」大家又笑了一陣。
「不好!」眾人正笑著,宜笑突然叫了起來:「惡智方丈去三關回來,最少也是半個月,如果我們按照原定計畫去大名府,等到花兒都謝了還是等不回惡智方丈的。」
「那我們得算準他們的腳程,在看在哪個州縣可以會合,才是上策。」宜修跟著興奮地說:「按照距離推算應該是冀州!我沒去過,我們去看看?」
獨孤漠畢竟是路癡,於是望著朱悅,給了他一個求助的眼神,朱悅會意道:「冀州雖然並非通往三關的必經之路,但可以做為參考。目前我們並不知道惡智方丈走哪條路線,按道理,都會循河北東西路來走,一路走太行山線,一路走海線,冀州在中間,除非有甚麼原因,否則不會走到呢!」
「是不是我們也要去一趟保州的藥王山莊?」宜笑說道:「如果是,我們可以在到達德州時看一下飛檄的內容,如果方丈走海線,我們就直接往北走。」
「如果走山線,我們可以從德州經過冀州去保州等他們。」
「宜笑這路線規劃好!」朱悅也贊同道,獨孤漠還是一臉茫然,也跟著說好。
到達德州之後,飛檄提到惡智方丈聽到緊急軍情,有五千契丹兵越界到達冀州附近,因此也趕赴冀州協防。墨家一行人也加快行程趕往冀州,不日就來到冀州附近。
「終於找到惡智方丈了,到了冀州我要好好泡一個熱水澡,然後去參觀那有名的『懸空寺』。」宜笑一臉幸福地想像接下來的行程。
懸空寺也就是冀州城外紫微山上的竹林寺,相傳映著彰河河水,會有海市蜃樓出現,所以成為有名的景點。
「泡妳個頭啦!」宜修恐嚇她道:「妳就不怕被契丹兵偷看?」
「五千契丹兵需要至少一個萬夫長來指揮,契丹萬夫長的武功可不是花拳繡腿,我們需要繞一下路,先到附近比較高的山上看看情況。」朱悅臉色凝重地說道:「硬跟契丹兵面對面衝突,是沒有勝算的。」
獨孤漠點頭同意,說道:「契丹兵在冀州城是三天前的飛檄,這幾天飛檄沒有契丹兵的進一步消息,可能已經圍困冀州。」
「姐!妳看好像有義耳幫的人來接頭了!」宜修用手指著遠方說道。果然遠遠一騎快馬,揚起滿天沙塵,奔馳而來。
「看來大事不妙喔!」宜笑皺眉說道:「按道理義耳幫距離漠姐姐五里內就要放慢速度,以免揚起沙塵弄髒了女神,但現在這般狂奔,只怕是有趣的事情要來了!」
這一騎直接奔馳到獨孤漠面前,也沒有下馬,喘著氣說道:「報!契丹兵本來已經離開冀州城,但昨日一夜百里急行軍,早上在冀州城外與少林僧兵院,海蛟幫接戰,惡智方丈被俘,其餘傷亡不明,困守竹林寺!」
獨孤漠不想被沙塵沾到,早就戴上面具,週身用白紗圍著,聽到這緊急軍情,一時也沒有答話。
朱悅對著探子問道:「離這裡最近,可以看到整個戰場的地點有哪些?」
「稟公子,冀州城一帶有彰河流過,戰場在冀州北門,一片平沙,只有竹林寺後山紫微山勢較高,但因為三面環水,需要渡河才可上山!」
「漠姐姐,惡智方丈被俘,事態緊急,我們是否就先上紫微山,了解情況呢?」朱悅問道,畢竟有幫眾在,發號施令還是要以幫主為首,不能隨便亂了紀律。
「按朱公子建議,上紫微山,請帶路!」獨孤漠已經進入管理模式,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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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戰場來到岸邊,早有義耳幫眾撐著三艘柳葉長舟接應,接應的幫眾一看到朱悅,興奮地摘掉斗笠,拿出放在船上的兵器。
一個叫道:「朱公子,洒家『老婆』都帶上了,今天一定要安排洒家上陣砍一兩個契丹兵!咱們四六分帳!」
另外兩個本來揮舞著自己的兵器,猛地見到獨孤漠出現,嚇得馬上把兵器藏到船上,拉條草蓆蓋著,戴上斗笠吹著口哨,用長篙在水裡胡亂攪和,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牛大,處罰還不夠嗎?」獨孤漠還是冷冷地訓斥,自稱洒家的這個山西人牛大,被獨孤漠逮著正著,只得收起自己的「老婆」鬼頭刀,戴上斗笠,同樣也是拿著篙在水裡亂攪和。
渡過彰河,爬到紫微山頂附近,朱悅道:「不用爬到山頂上,容易被契丹人看到!」
一行人躲在草叢中,朱悅暗自計算契丹部隊的配置。
「朱公子,把惡智方丈團團圍住的那個陣法,是甚麼來頭?」獨孤漠關心惡智方丈的安危,首先找到了方丈的所在。
朱悅思索了一下,說道:「這是唐太宗設計的『彀陣』(讀音:夠),專門用來抓對方大將的。」
「唐太宗李世民手下強將,有不少本來是他的敵人,但李世民愛才,擔心想要抓住的敵將會被弄傷了,因此將本來的『盾陣』做了改良。」
「加高加重了盾的尺寸,盾面也上了桐油,除了防腐之外,還可以避免困住的將軍攀著盾面爬出來。」
「那個盾的高度,確實如果沒有借力的地方,不容易跳過去。」獨孤漠嘆道:「看來方丈一時三刻也無法從那個陣裡面逃出來了。」
「別擔心,這個陣既然是為了愛惜將才所設計,李世民當初都考慮好了,就是要困住猛虎抓活的,所以不會傷害到惡智方丈。妳且想想,連『尉遲敬德』這樣的猛將都被『彀陣』給抓了,可不能小看這個陣的威力。」
「為什麼叫做『彀陣』?而不是叫做門板陣呢?」宜笑好奇地問道:「我看這些人拿的都是大片的門板圍成一個圈,把方丈困在裡面啊!」。
「妳有聽過唐太宗的名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嗎?」朱悅回道。
「有啊,說書的有講這個插曲,是說有一天,李世民到進士考試的考場來視察,看到眾多考生陸續進入考場,於是就:『哇哈哈哈哈哈!』」宜修用說書的口吻說道。
「皇上為何發笑?」宜笑馬上假裝太監的聲音道。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宜修裝出老人的聲音說道。
「但還不知道『彀』是甚麼意思呢?」宜笑抓了抓頭髮說。
「『彀』是裝箭的袋子,唐太宗的『彀』,我個人認為講的就是這個『彀陣』。」朱悅說明了自己的看法。
「『彀陣』中看起來是困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似乎已經死了,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獨孤漠仔細觀察了彀陣的情況之後問道:「這個陣有辦法破嗎?還是說不用破陣,有辦法救出來嗎?」
「…」朱悅看著山下的陣勢,沉吟了一下子,說道:「破陣是可以,但我認為需要通盤考量,我們是不是先跟僧兵院,海蛟幫連絡上,看看傷亡的狀況呢?」
朱悅隨即叫來義耳幫的探子,一群人下山進入竹林寺,與僧兵院,海蛟幫的人會合。
「阿彌陀佛!」僧兵院的莫仁法師,對著整齊排列座在竹林寺大堂上的九個僧兵院弟兄說道:「諸位師弟,墨家的人來了,先給各位止血包紮,包紮好的請按照次序,換下站哨的弟兄。莫勇師弟隨我來,我們需要與墨家劍者商議看看是否有辦法救出方丈?」
莫仁,莫勇進到了竹林寺東廂,裡面已經有海蛟幫的幫眾,墨家眾人。
獨孤漠拱手淡淡地說道:「在下墨家劍者獨孤漠,想與諸位商量看看,是否有方法可以救出惡智方丈?」
海蛟幫的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抱拳說道:「在下海蛟幫少幫主汪曄,家父被困在陣中,看情形已經遇難,既然商救惡智方丈,是否能將他的屍身一起帶出呢?本幫損失慘重,有十五位弟兄遇難,剩下的幾乎都受傷,可能無法算入直接的戰鬥力量。」
莫仁說道:「我們是清晨遭到契丹兵奇襲,至今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了,剛才清點過,僧兵院二十人,雖有掛彩,但都無大礙,可以上陣。」
「只是契丹兵人數眾多,雖然僧兵院能以一敵十,但是至今也還沒有想出對策可以順利救出方丈。」
海蛟幫另一位落腮鬍的大叔說道:「我是海蛟幫副幫主胡德,恕我講一句不客氣的話,我們現在應該是先求自保,才能進一步救出方丈,對吧?」
「契丹兵沒有攻進竹林寺來,不就是等著我們疲乏的時候,再以逸待勞趕盡殺絕嗎?」
莫勇不以為然地說道:「今日來此,早就已經將生死至於度外,且我們都是無名小卒,契丹兵之所以遲遲沒有再進攻,因為已經抓住主要目標惡智方丈,沒必要再增加傷亡。而且我們在竹林寺中,背靠紫微山,易守難攻。所以我個人判斷,契丹軍應該稍晚就會啟程北返。」
「如果惡智方丈被抓去契丹,就跟楊業老前輩被抓走一樣,會對大宋軍心造成很強烈的打擊!」
胡德身旁一名較為瘦小的中年人,應該是比較多算計的,說道:「在下符計生,我們海蛟幫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怕死就不會北上來殺契丹人了。從竹林寺到冀州城北門之間,一馬平川,早上我們給騎兵衝了兩次,就全線崩潰了。如果不是咱們汪幫主與惡智方丈斷後,讓眾兄弟拚死逃進竹林寺,應該早就全軍覆沒了。」
「我們要不要討論一下各個擊破的戰法,看能否擋住騎兵呢?擋住騎兵才有足夠的時間破陣救回方丈,也才能取回我們幫主的屍身,不知道各位看法如何?」
朱悅大略聽完所有人的看法,走近獨孤漠身旁,附耳說道:「如莫勇所言,契丹兵今天不會再進攻竹林寺,我心裡面有一些計策了,給我一盞茶的時間計算一下。」
朱悅走到了庭院,阿青跟了出來,可能是想要保護朱悅,看著朱悅在沙地上放了樹葉,石頭擺出雙方陣勢,來來回回反覆計算,抹掉沙子又再算,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
獨孤漠見眾人莫衷一是,覺得廂房內空氣煩悶,於是站起來,摘下了面具,稍微理了一下鬢角。廂房內爭論的幾個人,莫仁、莫勇都是出家人,胡德、符計生是中年人,唯獨少幫主汪曄血氣方剛,又是紈褲子弟,愛出入青樓,見到獨孤漠拿下面具,整理雲鬢,天資國色,看得都癡了。不自覺走向獨孤漠,伸出手來想撫摸獨孤漠的秀髮。
「哇!」一聲哀號,汪曄抓著自己的左手,手上五六道刀痕直冒血,只聽到獨孤漠冷冷地說:「汪幫主屍骨未寒,眼下汪少幫主就想輕薄小女子,若不是看在汪幫主為國捐軀,不想忠義之人無後,否則這口子就直接開在你的咽喉上了。」
原來汪曄才起身,獨孤漠便已經感覺到背後有動靜,以自己跟小烤鳥,阿青相處這麼久的經驗,儘管他們靠近,自己也不會擔心小烤鳥,阿青會越禮。沒想到這汪曄,竟然毫無忌憚?!獨孤漠也不想自己的兵器沾到汪曄,只覺噁心,幾個走位閃到桌子旁,用條手帕拿了胡德的刀,砍了幾下,又放了回來,胡德等到發現的時候,汪曄已經噴血慘叫了。
「妳…!妳…!不過就是個番外女子,大爺杭州隨便找找,多的是比妳強的…嗚…!」手上吃痛,哭了起來。這汪曄究竟是一個公子哥兒,這一次是被父親汪海強逼來的,父親剛死,心中正在慶幸,只是表面裝作難過。沒想到遇見墨家劍者竟是如此姿色…心中才起了歹念,不過也是因為獨孤漠的個性剛烈,才會讓汪曄一下子就面臨血光之災。
獨孤漠根本無視汪曄,胡德起身對獨孤漠拱手道:「劍者閣下,少幫主年幼無知,請恕罪…。」說完默默拿出傷藥,繃帶,幫汪曄把手捆好,又繼續討論使用甚麼招式可以對付契丹騎兵。
朱悅剛剛盤算好,反覆又推敲了幾次,心中篤定,於是進來廂房,說道:
「諸位大俠,可否聽聽看在下的計策?」
「這位公子請說!」莫仁回答道。
「我們也聽聽看你們墨家有甚麼說法?」既然莫仁請朱悅發表,胡德也就不好再拒絕。
「有幾個情報先跟大家分享一下,契丹兵五千人,統帥旗號:『開遠軍節度使耶律末飛』。」
「講這些廢話幹甚麼?這些能讓我們逃出去嗎?」汪曄情緒開始失控,但主要也是因為剛才丟了面子,把情緒發洩到朱悅身上。
「按《孫子兵法》,進出的道路狹窄,對方人少可以打敗我們人多的情況,是『圍地 』。」朱悅沒特別管汪曄的情緒,時間緊迫,因此繼續說道:
「意思是說,我們目前就是身處圍地之中,《孫子兵法》說,『圍地則謀』,想要救出方丈,需要好的計策。」
「這還是廢話!如果有好計策我們還會在這邊嗎?」汪曄繼續胡鬧。
「墨家有船,可以讓想要離開的先離開,想要救方丈的留下來。」朱悅只能先確認清楚到底誰要戰,誰要逃?不然繼續討論下去,也只是一盤散沙,吵來吵去浪費時間,白白失去拯救惡智方丈的時機。
「…」
「墨家有船,可以讓想要離開的先離開,想要救方丈的留下來。」朱悅又再強調了一次。
「…」
「接著分配任務…」朱悅將自己的計劃講一次,眾人又陷入爭議。
「牛大,馬九,楊昆」朱悅唱名道:「一個時辰,帶領義耳幫弟兄,趕製拒馬兩百,可否?」
「遵命!」牛大領了任務,義耳幫兄弟忙到後山砍柴去了。
「莫仁大師,莫勇大師,一個時辰,訓練弟兄如何靠拒馬斬殺契丹騎兵,可否?」
「…」莫仁,莫勇沒有回答,反問道:「朱公子,你可曾帶兵?可曾上過戰場?可有武功?」
朱悅搖搖頭,誠實地回答:「都沒有。」
「哈哈哈!連武功都不會就想強出頭!」汪曄罵道:「憑甚麼?」
「今天才初次見面,你就一個讀死書的書呆子,不但沒本事,也沒有經驗,為什麼我們要相信你?那麼我們隨便冀州城裡抓一個路人來當將軍就好了!你這人實在可笑,丟人現眼到了極點!」
「紙上談兵,是會害死大家的!」符計生嘆道:「打仗不是下棋,光光用嘴上說,可是會死人的!朱公子你要出來領導大家這我沒意見,但是,是不是能拿出甚麼本事來,讓所有人口服心服呢?」
「朱公子,並非我們怕死,而是怕死得不明不白。」莫勇也直言說道:「你讀過書,應該知道『暴虎馮河』的意思吧?契丹兵不是虎嗎?實際一點吧?不要說大話!」
「我知道『暴虎馮河』是有勇無謀的意思,但諸位請聽我說,」朱悅也沒有幫自己辯解,畢竟時間有限,他忍住情緒說道:「擁有天時,地利,人和至少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會下大暴雨,到時候騎兵的行動會遲頓,視線會不清楚,我們用拒馬攔阻,視線不清的騎兵,會被我們推入彰河中溺死!」
被大家這樣惡言相向,誰都會生氣的,朱悅年紀輕輕,怎麼可能不生氣?可是如果生氣了,破壞了唯一能團結所有人的機會,就沒辦法救出惡智方丈,更會讓漠姐姐失望…把這個生氣,還有漠姐姐的失望,放在心中的天平上秤上一秤,白癡也都知道,死都不能讓漠姐姐失望的!所以,唉,那個生氣啊,羞辱啊,就忍過去吧,救出惡智方丈,看到漠姐姐的笑容,甚麼屈辱都一掃而空了!
「聽你放屁,現在大太陽,你說一個時辰後會下雨,鬼才相信?」汪曄早就失去理智了,而且他越來越討厭朱悅,因為獨孤漠看著朱悅的眼神是那麼…那麼令自己感覺到被羞辱,被踐踏!
「耶律末飛,還有契丹兵,昨夜奔襲百里,且今天被太陽曬了一整天,早就人困馬乏。加上附近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他們的宋軍,所以都沒有警戒。所謂驕兵必敗,我們只要出其不意,就可以重傷耶律末飛,甚至取其首級。」
「依據我們墨家的《守城策》,要破解唐太宗的『彀陣』救出方丈,不是困難的事情。這個事情我們可以仰仗漠姐姐與阿青的武功,所以我們只需要團結起來,對付契丹的騎兵就可以了!」
「諸位要考慮的,不是『相信朱悅』,而是『相信朱悅分析的客觀的事實』!」朱悅盡量心平氣和講完,以免情緒性的爭議擴散,但他還是年輕,血氣方剛,難免末了幾句音調高亢了一些。
「諸位千萬不要隨便相信這個人說的!」汪曄站起來,兩眼滿滿是血絲,「他只是要你們去送死!」
「講那麼好聽,你自己呢?叫別人上戰場,你就躲在這邊?」汪曄講話越來越惡毒:「打輸了,死的不是你;打贏了,功勞都你的!」
「朱公子還真會算,你做莊家,穩賺不賠,我呸!」汪曄對著朱悅吐了一口痰,朱悅躲都沒躲,但距離遠,落在三尺遠的地上。
「各位冷靜想想,我剛講的天時,地利,人和。」
「我們趕快把握時間,團結起來把方丈救出來,好嗎?」朱悅仍繼續苦口婆心勸說:「很快暴雨就要來了,我的計畫不是要各位去跟契丹騎兵捉對廝殺,這樣子我們確實會全部陣亡的!我的計畫是,我們想辦法把契丹騎兵堵住,趁這時候去把惡智方丈與汪幫主帶回來。」。
講到後來他還是有些急了:「至於契丹騎兵被我們堵住之後會怎樣?這就要看彰河河神了,如果雨勢夠大,契丹騎兵可能會死傷過半;如果雨勢普通,可能就毫髮無傷,但是我們也爭取到了搶救惡智方丈與汪幫主的時間!」
眾人仍然動也沒動,顯然還是對於朱悅的計策有相當大的疑慮,同時也對於朱悅沒上過戰場,也沒有武功,沒有經驗的「三無」資歷感到害怕與擔心。確實如同莫勇所說的,即使把性命豁出去了,但沒有人想死得不明不白。
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不是辦法,獨孤漠示意阿青出面壓住陣腳,逼迫大家表態。
「願意執行這個計畫的,站到我這邊,不願意的,立馬用船載你們離開戰場,沒人會笑你們逃命。不想選擇的人,就問我手上這把劍吧?看是誰要躺下?」
阿青緩緩拔出古劍,在地上畫了一條線,靠自己這邊他畫了一個圈圈,線的另外一邊畫了一個叉叉。
「我也把歹話講在前面,諸位都是無名小卒,逃走不會有人背後講話,留下來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了!」阿青不講則已,一開口就頗驚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阿青還是淡淡地說:「諸位要自己動,還是讓我的劍來押著動?」
「阿彌陀佛!」莫仁、莫勇並沒有討論,兩個人直接走到阿青這邊,對朱悅道:「我們二十人的性命,交給公子你了。」
「他想害死我們!他甚麼都不懂,胡言亂語你們也相信?」汪曄氣憤地走到了阿青的對面,選擇搭船離開:「我可不想死得莫名其妙,我要搭船離開!」
胡德,符計生猶豫了一下,兩人快步走過去,強拉著汪曄拖回到阿青這邊。
「放開我!你們兩個要造反了不成?我爹死了我就是幫主,我現在命令你們放開我!」汪曄糾著胡德衣領大聲叫道,胡德與符計生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只是死死拖住汪曄,不讓他搭船離開。想來,應該是因為他們兩個仍然忠心耿耿地想要帶回幫主的屍身,同時也不希望汪曄做出不肖的行為。
「放手!」汪曄用力甩開了胡德與符計生,手指著朱悅大聲罵道:「行!如果救出我爹屍首,我給你朱騙子下跪磕頭。」
「如果沒救出來,朱騙子,你拿命來賠!」
胡德連忙摀住汪曄的嘴,符計生嘆了一口氣,對眾人抱拳行禮賠了不是。
「既然如此,軍令如山,如有反悔內亂者,如同此桌!」
阿青一揮劍,桌子裂成七八塊爆裂開來。
獨孤漠接過阿青遞給他的墨家「兵者令」,拉著朱悅的手,將「兵者令」塞在他手中,說道:「今日情況緊急,劍者在此指派朱悅為墨家兵者。按墨家規矩,戰場之上,兵者是絕對的統帥,我們所有人都把命交到你手上了!」
接著,獨孤漠與阿青同時對朱悅拱手道:「願聽兵者差遣,萬死不辭!」
爭議暨罷,朱悅也理解海蛟幫已經沒有戰意,因此派發了一個搶糧草的任務,搶不搶都不影響結果。
「莫仁,莫勇大師,請隨我來。」朱悅帶著兩位大師,到庭院中,也才一下子的光景,義耳幫已經在庭院中做好了十來個拒馬。
「朱公子的拒馬,與貧僧所見的拒馬略有不同,有兩種款式,一種看起來是我熟悉的一般款式,另外一種則是有兩倍長尖刺的款式。」莫仁畢竟出入戰場多年,拒馬的形式一看便知。
「因為情況緊急,所以設計這款陰毒的拒馬。」朱悅繼續說道:「因為契丹騎兵有能力跳過第一層的拒馬,因此設計第二層,第三層。」
「這十幾天我詳細計算我們搶來的契丹馬匹的腳力,跳躍距離,還有我之前蒐集到的數據,衝刺之後的契丹騎兵,可以輕而易舉地跳過三道拒馬。」
「的確!」莫仁看似心有餘悸地說道:「今天早上的戰鬥雖然我們沒有拒馬,但是已經見識過騎兵的威力,眾兄弟們拚死才逃進竹林寺的。」
在戰場上,騎兵是步兵的天敵,就像老鷹對上小雞,即使小雞再厲害,幾十萬隻小雞裡面,大概也不會有任何一隻是老鷹的對手。莫仁不是沒上過戰場,但是看起來,與契丹騎兵對陣的經驗,恐怕今天是第一次。
「但是,下了大雨之後,地面泥濘,裝備入水會變沉重,如此會讓馬匹的能力減少三成,估計會落在第二層與第三層拒馬之間。」
「我懂了,只要將拒馬排列變換,騎兵跳不過去,就可以誤導騎兵的攻擊方向!」莫勇突然驚喜道:「如此不需要任何短兵相接,契丹騎兵會自己全數跳河!」
「正是!在下這個計策不算精妙,讓大師看穿了!」朱悅對莫勇拱拱手道:「請僧兵院兄弟加緊練習拒馬排列走位,務必要熟練到臨陣不會慌亂的程度。也請約束僧兵們,千萬不要與騎兵單打獨鬥,如果被沖散,躲到拒馬底下的空間爬回我方陣營也可以。」
莫仁、莫勇有點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這個兵者有些怪,竟然不叫僧兵們死戰,還建議落單的僧兵爬也要爬回來?僧兵們從來都是負責幫宋軍步兵開路的,上了戰場只是往死裡衝,死在敵人刀刃之下,兵解在戰場之上,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救贖了。或許,也是因為朱悅不知道僧兵們的來歷,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好好和尚不做,偏偏要拿刀上戰場殺人?
也罷,莫仁嘆口氣道:「我等僧兵,都背負著永遠無法洗清的罪孽,都有必須死的理由。但這一戰既然兵者如此命令,我們也就照做吧!」
說完,兩位大師快步回大殿上招呼僧兵們準備進行拒馬的列陣練習,一邊走,莫勇還談論著:「雖然說,既來之,則安之。但是這一仗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打『不用拿刀只負責把拒馬搬來搬去』的仗,感覺還挺新鮮呢!」。
「牛大,你過來一下!」朱悅逐一檢查每個拒馬,然後停在一個拒馬前,叫牛大過來。
「稟兵者,不知有何吩咐?」牛大恭敬地說。
「這拒馬會扎手,亂陣之中,士兵如果抬拒馬時扎到手,會怎樣?」朱悅問道。
「稟兵者,會鬆手!…可能砸到人或者自己的腳…牛大馬上請兄弟們再處理過!」牛大終於會意過來,又找了一群人商量修改。
一個時辰時間已經到了,臨時湊合的烏合之眾與契丹五千正規軍,終歸需要一戰的。但是這一戰真正要殺敵的武器不是刀劍,而是水,從天而降的大雨,還有看似平靜美麗的彰河河水。僧兵與義耳幫的人只是負責排列拒馬,逼迫契丹騎兵要嘛就想辦法跳過三層排列的拒馬而不被尖刺叉死,要嘛就選擇沿著拒馬排列的邊緣跑到彰河河邊再折返,但能不能順利折返就要靠運氣,因為後面的騎兵會一直擠過來,前面的騎兵又要折返,整個塞在一起,運氣不好的就會掉進河裡面去。
可是朱悅精心設計的這一盤棋,真的能這麼順利按照他的計算來走嗎?說真的,朱悅自己也沒把握,他的信心只是在於,都已經把能想到的可能性計算進來了,如果還有突發變故,那就只能說是自己計算與規畫不周詳,怨不得命運。
正想著還有哪些地方有漏洞可能會導致滿盤皆輸的情況,朱悅準備要走上紫微山,做最後的確認與調兵遣將。才來到竹林寺後門通往紫微山的小路,就看到獨孤漠正在通往紫微山的路上晃悠,看似在等人,又好像是在看有些荒蕪的池塘裏面有甚麼東西?
「我跟阿青討論了,阿青負責除掉『耶律末飛』,完成之後,阿青跟我同時從『彀陣』陣兵背後突襲,砍倒一個就向外拉,那片大盾就會像棺材板一樣向外倒在盾兵身上。」等到朱悅走近了,獨孤漠用了一個不是很唐突,又很像巧遇的方式,幽幽地說道。
「方丈是阿青來救,所以妳負責背海蛟幫幫主的屍體?」朱悅問道,語氣有些詫異:「這跟我本來的想像有些出入呢!我本來是想說,妳跟阿青一起出手偷襲『耶律末飛』的,這樣子就萬無一失了!」
「不過我也尊重妳們的決定,就不知道這個契丹萬夫長的武功,是否阿青單獨一個人能應付過來呢?」
朱悅這想法,獨孤漠不疑有他,並沒有當作是朱悅輕視她與阿青的武功,只是抿著嘴笑道:「阿青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他是我們獨孤家幾百年來唯一收過的外姓門徒,既然我爹爹肯收他,就表示他有那個資質,能夠把我們獨孤家的劍法發揚光大。」
「而且,要我去對付『耶律末飛』,怪沒挑戰性的,這麼無聊的事情想到就覺得懶洋洋的不想動…至於揹著屍體跑…呵呵…我們番外女子沒甚麼教養,我是認為,既然是壯烈犧牲的忠義豪傑,一點也不覺得髒,相反的,還挺榮幸得呢!」獨孤漠微笑道:「之後我們要好好的厚葬汪幫主才是。」
初次見面的時候,從王澤的描述來推斷,朱悅當時就認定獨孤漠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於忠臣義士的敬重應該也是舉世無雙。不過看她一臉輕鬆的樣子,朱悅都差點以為等一下是要出去郊遊而不是去打仗了。而且聽她口氣,似乎一點也沒把眼前五千個契丹正規軍放在眼裡,要不是她內心強大,就是太天真單純…這個年紀很多人都有「中二症」,漠姐姐會不會也是「中二症」發作了呢?
「呃…,我看妳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妳覺得我們打這場仗的計畫,已經萬無一失了呢?」朱悅自己是真的很緊張,所以也不知道該說甚麼:「妳以前打過仗嗎?看妳的樣子似乎不怎麼害怕,或者應該說,上戰場對妳而言是家常便飯一般?」
「呵呵!你這個問題真的很妙耶…怎麼說呢?你知道練武的人,其實每天也都是在死亡邊緣遊走嗎?」獨孤漠笑得更開心了,她將手指放在嘴唇邊上,邊想邊說道:「舉個例子來說好了,每天都要練習內功,可是如果心有雜念,一個不小心走岔了氣,嚴重一點就會走火入魔,發瘋,或者全身經脈斷掉成為廢人。」
「好吧,就算練功沒有失誤,可是在路上走著,或者夜裡在床上睡著,難免也會有仇家找上門來,所以還是時時得提防著偷襲暗算。即使沒有仇家,也會有想要出名的人來挑戰…這不是天天都有兵解的可能嗎?」
「所以啊,我們練武的人,只是看開了生死…你要把刀口舔血的日子說是家常便飯,也是可以啦。」
原來行走江湖,真的是步步驚心,漠姐姐不說,我還真的以為行走江湖等於是拿著劍到處遊山玩水的好差事呢?
「剛才在殿上跟僧兵院,海蛟幫的人爭執,他們說的也是句句在理…我想問說…為什麼你跟阿青兩個人,似乎都是毫不懷疑地選擇相信我呢?」朱悅抓抓頭苦笑道:「莫勇大師說的好,你們這樣盲目地相信,可是要冒著『死得不明不白』的風險呢!」
「而且,說來不怕妳笑,我還是很怕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更想救出惡智方丈,一則是不希望方丈死掉,二來是我想完成父親的遺命,將『兵者令』與《守城策》親手交到惡智方丈手上。」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朱悅覺得一個時辰之後與契丹軍隊接戰,生死就在一瞬間了,反而有些心裡深處的話在漠姐姐面前能交心地跟她聊:「我從很小時候,父親就死了,每次談到有關爹爹的事情,我娘就只是哭,甚麼也說不出來…。但是我常常幻想,自己有一個大英雄一般的父親,武功蓋世,所以耶律休哥也敬重他三分,才會將楊業老將軍的遺物交給我,還將契丹人的武功秘笈《慕容帛書》抄了一整本送我。」
「呵呵,這樣想其實也是很『中二症』,畢竟我沒有武功,沒上過戰場,打架也沒力氣,只能這樣子幻想安慰自己。這大概就是妳們常說的,書呆子,腐儒個性吧?」
「嗯,小烤鳥,你這樣幻想我並不覺得有甚麼不好喔!而且我也覺得,明明你什麼都不行,卻還是一根筋地想完成你父親的遺命,這點感覺起來還蠻令人感到踏實的。至於…毫不懷疑地選擇相信你?」眼睛轉了一下,獨孤漠注視著朱悅回答道:「這個問題我沒想過耶!但是如果回頭想想,我自己的感覺…嗯…因為你做事很讓人放心,而且你提出來的計劃也很周詳…還有你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救出方丈的。那麼有沒有可能萬一失敗呢?其實失敗就失敗了,嘗試過總比沒嘗試過來的好,你說對吧?」
啊?原來自己在漠姐姐心中,是一個「甚麼都不行」的角色啊?不過讀書寫文章這件事情我還是有自信的,漠姐姐講的應該是舞槍弄棒那些事情吧?先別急著對號入座比較好,而且,她這樣講也是事實,比起她周圍的王公貴族,一介草民的朱悅,不只是「甚麼都不行」,應該更下幾個階級,「甚麼都不是」才對吧?
「妳這樣講我的壓力就減輕了不少,雖然心裡面還是很難鎮定下來,總是覺得還有甚麼地方沒弄好,擔心會不會出岔錯…。」朱悅將雙手的手指交叉起來,言談間偶而流露出內心極度的緊張與壓力,幸好漠姐姐對於失敗並不太在意,否則他自己覺得,承擔任何壓力,都比不上承擔漠姐姐的期待來得重。「戰國的時候,有個將軍叫做趙括,他打一場敗仗就讓趙國賠上了四十萬將士的性命…這個紙上談兵的悲劇,雖然我有把握不會在今天重演,但是…心裡面還是十幾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她輕輕拉過朱悅的袖子,語調沉穩地說道:「我們墨家人啊,相信『兵者令』這個寶物是有靈性的,會自己選擇他的主人。你想想看,楊老將軍兵解之後十幾年,在這北方大地上有那麼多人來來往往,偏偏我只是往邊關走走,就莫名其妙撿到你這隻小烤鳥。然後,『兵者令』突然就出現在我們眼前。」朱悅的緊張看在眼裡,獨孤漠並不覺得這有甚麼不好。他那些對於戰爭細節的擔心,雖然有時候比女人還細,還要囉嗦,可是不知怎麼地,獨孤漠反而感到安心,可靠…可能是在朱悅心中,對於士兵生命極端地重視,所以容不得自己犯下一絲一毫的過錯。幸好朱悅只有在戰場上會這樣,日常生活沒這樣婆婆媽媽,否則她就真的會反感了。
「出於一種直覺吧?既然『兵者令』在你手上已經都十年了,姑且就認定他是跟著你了!不過呢,確實你比較也特別!跟鎮守邊關的將軍們都不一樣。」
「喔!當然是不一樣啊,我既沒有武功,也沒辦法身先士卒在戰場上與敵人的將軍捉對廝殺,妳沒說我是軟腳蝦一隻已經算是很抬舉我了。」朱悅瞪大了眼睛,他自覺與邊關雄赳赳氣昂昂的將軍差遠了,單就男子氣概這回事就有落差,只是在女孩子面前不能承認自己缺乏男子氣概,所以只講了上陣殺敵等等的不一樣。
「呵呵!我說的特別,不是這些表面上的差異。我跟著爹爹也曾經在北方的邊關參加戰爭,雖然我們墨家人只是負責守城,以及押運糧草,可是大將軍、大元帥我也見多了。這個不一樣啊…是感覺上不一樣!」獨孤漠雙手背在背後,望著山邊的樹林想了一下,回頭笑道:「將軍們說到打仗,都是提槍上馬帶著弟兄就殺入敵陣,先打了再說,輸贏交給上天決定。你呢,就是自己推演半天,左算又算,也不知道在裝神弄鬼甚麼,算了很久還等甚麼『天時、地利、人和』才開打,還一副『照我這樣做就一定會贏』的神氣樣子,跟大家爭得臉紅脖子粗。」
「我也不知道哪一種方式比較強,哪一種方式比較正確?只是看你算得認真,雖然兵法我所學不多,可是也常常聽人講『多算勝,少算不勝』,你都算了那麼多,所以暫時就認為你有本事囉!」她稍微墊腳用手指推著朱悅的鼻尖,輕輕推了一下,偏著頭說:「反正再過一個時辰就知道勝負了嘛…!到時候,我們也就知道『兵者令』選擇的主人是對,還是不對?」
被她這樣一推,幽香襲來差點就跌坐在地上。只是看她這樣俏皮可愛,真的不適合上戰場跟契丹人廝殺的…至少朱悅心中那股強烈的憐惜感是這樣說的。
「漠姐姐…。」朱悅想想還是很擔心爛漫天真的獨孤漠,雖然在泰山上看過她的劍法與輕功,都是世間一等一的絕頂高手。而且獨孤漠的戰鬥力應該比現場所有的男人都還要強,但戰場畢竟不是女人該去的地方,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什麼事?」獨孤漠眨了眨眼,不經意地問道。雙頰染上了紅暈,朱悅注意到她今天不施粉黛,反而更加清麗絕倫。
「要要…要小心。」朱悅嚴重口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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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微山上確認了敵陣的情況,又分派好了所有人的任務,朱悅與宜修、宜笑一起回到了竹林寺殿中。宜修與宜笑兩個人忙著先把一大塊布剪成長條,桌子上放了幾罐糜傷膏,朱悅拿著《孟子注》念了一會兒,認為時間差不多了,起身走到竹林寺的鐘樓。
遠方獨孤漠與阿青已經乘著小舟,悄悄地從蘆葦中遶到了契丹主帥的側後方。
「牛大,你撐船的本事倒挺不錯。」獨孤漠跳上岸之前,還是稱讚了一下牛大,畢竟他是山西人,按理水性應該稍差些。
「謝幫主!洒家在這邊靜候兵者的指示!」牛大對著獨孤漠、阿青拱拱手,收了篙,喜孜孜地從草蓆中拿出鬼頭刀來。
「老婆,天保佑阿青得手,這樣子契丹兵就會四散奔逃,咱們等一下就專挑落單的!」牛大對著鬼頭刀自言自語道,感覺起來有些詭異。
阿青一邊跑,一邊紮了幾個草環,頭上戴一個,雙手雙腳都帶了幾個,如果能越接近耶律末飛,成功的機率越大。藉著奔跑的速度,阿青沒有停下來等待耶律末飛的破綻,來到草叢的邊緣,腳下發勁,往耶律末飛跳了過去。
本能告訴他,決定勝負的不是力量,是速度。
耶律末飛拿了一張胡床,坐在戰馬旁邊,由於年歲偏大,近年來大多負責守備,搶糧草的任務。昨日本來已經將按揭的糧草搶齊了,帶著幾百個漢人奴隸,要回南京,也就是宋人口中的幽州。
沒想到收到大將軍蕭七殺緊急命令,急行軍回頭抓一個老和尚。當前契丹最受寵的將領,按照戰功排列,蕭七殺第一,韓貪狼第二,蕭觀音奴第三。耶律末飛慶幸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抓到了老和尚,正看著老和尚在大太陽底下已經昏昏沉沉,倒下之後就可以收官了。
「殺氣!」
耶律末飛不愧是沙場老將,背後一涼,直覺反應向前滾倒一圈,拔刀站了起來。
阿青第一擊削到了耶律末飛,手感不深,他並不急著進行第二次攻擊,他知道耶律末飛接下來要反擊,那時候才是機會。
耶律末飛還沒看清楚刺客,但從背後中劍的方向判斷,他立刻就連續向刺客劈了三刀,口中用契丹語大喊:「有刺客!!」
幸運的,這三刀都砍中了了刺客,心中大喜。
阿青等著就是這三刀,如果耶律末飛沒有反擊,只是逃走,說不定還能活命。
可是他反擊了,代表著自己停下來,但刺客沒有停下來。
耶律末飛的三刀,砍在阿青的殘影以及他邊跑邊順手紮的稻草捆上,但阿青的劍,已經穿透耶律末飛的胸膛。
「不要糾纏!」兵者的交代言猶在耳。
不需要確認耶律末飛的死活,他已經重傷,「遂行副策!」,他喃喃自語道。
繼續往困住惡智方丈的「彀陣」奔去,身後風鈴聲大作,顯然獨孤漠已經切換到狼血族的模式,大開殺戒了。
此時傾盆大雨伴隨著閃電瞬間降了下來,一下子阿青感覺到全身都溼透了,這個大暴雨來的又急又猛,極目所見,看不到三丈以外的東西。他只能憑著方向感與聽力,往「彀陣」方向狂奔。
「耶律末飛已經倒下,撞鐘三響!」朱悅命令鐘樓上的義耳幫撞鐘,由於沒有戰鼓,能利用來號令三軍的就只有竹林寺的鐘了。
莫仁,莫勇領著二十名僧兵,穿過竹林寺前的石橋,與守住竹林寺的契丹步兵殺在一起.義耳幫眾人則抬著拒馬,從竹林寺中奔出,進入戰場之後,立刻放下拒馬排列起來。
契丹步兵畢竟是有經驗的,遠遠見到拒馬,馬上分成兩批,一批從背上拿出軍斧與油罐,準備要放火燒義耳幫的拒馬。
對於這一點,朱悅也算到了,楊昆躲在拒馬後面放箭,在這個距離射對方的步兵,幾乎是一箭一個,很快的斧兵已經全部躺下,義耳幫馬上又抬著拒馬向前,跑了幾十丈,在遭遇到契丹步兵之前放下拒馬,楊昆已經好整以暇地拔了十幾隻屍體上的箭,重複再射出。
按照正常的作戰,是不太可能讓楊昆這樣子狂射的,主帥可以用弓兵對敵陣射箭,也可以指揮騎兵多路包抄對方的步兵,並不會有時間讓拒馬可以排列起來。但這裡朱悅又算準了一點,騎兵們早就脫下盔甲,馬鞍,正在休息。等聽到鐘聲,穿好盔甲,架好馬鞍,已經開始下起傾盆大雨。而主帥已經在阿青偷襲之下,身受重傷,失去了指揮全局的能力,契丹軍隊們只能各自四散奔逃,各自為戰。
朱悅站在鐘樓上,看著獨孤漠與阿青從背後砍倒彀兵,拉倒彀盾,本來遠遠看是一座黑色的監牢,竟然像開花一樣,花瓣一片一片向外面倒了下來。只要破陣,並不求濫殺,阿青與獨孤漠進入陣中,阿青背起方丈,獨孤漠背起汪海幫主,由於下著大雨,彀陣倒下的地方難以迅速合攏起來,兩個人迅捷地施展輕功往竹林寺方向飛奔。
契丹騎兵畢竟是草原上的鐵騎,儘管事發突然,主帥陣亡,又下著傾盆大雨,部分騎兵跳上馬背拿起馬刀,也沒穿盔甲就往竹林寺方向衝鋒。
大雨對契丹軍隊的殺傷力比起契丹軍自己認知的還要高,他們最優越的武器:弓箭,在這種傾盆大雨中難以發揮,這種戰況之前就已經發生過數次,宋軍偶而有契丹軍因為弓拉不開而打勝仗的,數字與物理是不會騙人的。
弓箭無法使用,契丹騎兵換成馬刀仍然是威力驚人的武器。
馬刀是不需要揮的,只需要斜放或者橫放,靠馬跑過去的速度,砍殺步兵比起切菜還容易。這點也落入了朱悅的計算之中,大雨中看不清楚砍的人是誰?拒馬又限制了契丹步兵與契丹騎兵的空間,騎兵不知道自己砍的是契丹步兵,步兵來不及反應就被砍了,契丹騎兵砍完步兵,在大雨中看不到路的盡頭,全部衝進彰河之中,過程似乎就像是機器自動在運轉,此時僧兵與義耳幫眾早就按照指示,趁著下大雨的時候溜入竹林寺,最後兩個跑進竹林寺的是獨孤漠與阿青,此時河水已經氾濫到了竹林寺唯一對外的石橋上,幸虧兩個人輕功高,才順利在石橋被淹沒之前衝入寺中。
大雨仍然無情滂沱地下著,被彰河突發的大水圍了起來,竹林寺與紫微山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彰河氾濫的河水淹沒了竹林寺的石橋,也吞沒了契丹的騎兵與步兵。
牛大,馬九如願以償地在戰場上,砍著瘋狂逃走的契丹軍隊,藉著大雨,海蛟幫的船靠近岸邊,將從契丹搶來的糧草搬上船。
一切如計畫推算的那樣,絲毫不差,順利地進行著,但只有一個人沒有那麼幸運,畢竟人算不如天算。
朱悅見到阿青與獨孤漠都跑回了竹林寺,下令道:「敲鐘三下,趕快下樓,不然會被雷劈到!」
他剛走下鐘樓,看見汪曄兩眼布滿血絲,酒氣沖天地歪斜站著正在等他,汪曄身旁三四個酒罈子,顯然處在瘋狂大醉的狀態。
當莫勇,莫仁抱著師傅惡智方丈,進到廂房的時候,看到的是汪曄拿著酒罈子砸昏了朱悅,然後利劍穿透了朱悅的胸膛。
被吳昊說中了,小烤鳥還是沒有逃過劫難。
而這一場勝仗,也只有墨家人,僧兵院與海蛟幫的人知道,因為發生的太快,太不可思議。
契丹與宋朝官方則都以「彰河河水暴漲溺斃千人」來結案。
不過冀州地方上都還是一直流傳著僧兵海盜山賊殺手共五十人的雜牌軍大破契丹五千兵的故事,直到現在都還有耆老會講給遊客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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