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登載於醫健趨勢 Health Trend 雜誌第十期/2007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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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病關係,真是一種說複雜、其實有時很簡單;說長遠、其實大部份時候藥拿了病好了就結束的關係。可短可長,可淺可深;唯一的共通點是:人人都脫離不了這種關係。因為,人人都會生病。
生病了看醫生,早已是現代生活中的一項慣例。即便晚近開始流行自然養生療法,也有些特殊信仰人士並不鼓勵信徒看醫生;但,看醫生仍然是普遍的選擇。一般人怎麼「看」醫生呢?其實絕大部份的人、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倒是不會想到他怎麼「看」醫生;毋寧該說:他是去「看病」。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病,誰會想到「看」醫生呢?而醫生,對我們人生最大的功能及意義,豈不就是幫助我們把疾病趕走,讓我們能恢復健康嗎?
在這樣的關係中,醫生有如一位厲害的「老闆」,他手中有知識、有工具、有武器,通常都能滿足「顧客」的需求,幫助顧客解決掉疾病的問題。好比一種單純、但是有效的買賣關係;買賣的雖不是實體產品,卻是一種重要的、而且非常專業的「服務」。
但是,在台灣社會中,醫生這個身份,卻通常還有更「崇高」的意涵,象徵著較高的社會地位、較優秀的智能、較權威的個人形象。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尊崇知識份子的習慣,當然是脫不了關係;台灣的醫學教育可謂肇始及脫胎於日式醫學教育,因此受到日本醫學文化的潛移默化影響,也實屬難免。
因此,看醫生這件事,在我們的社會中就顯得有著錯綜複雜的情結了。要把醫療當成專業服務業,純粹是事件導向,有病才需要服務--這樣好像太不尊重醫療專業人員,人們實在很難自在地採用這種實際的態度;但是,要把醫生真當成普渡世人、救苦救難、高人一等的人類,在平權思想蓬勃的現代社會裏,也同樣很難讓人服氣或接受。其實,這像是天平的兩端,向任何一端太過傾斜,秤盤上的東西都難免要掉到地上打碎了。如何盡量取得平衡,才是我們應該尋求的「醫病境界」。
中國有句老話「視病猶親」,這是說:一位好醫生把病人當成自己的親長一般,以盡心盡力事奉的態度為其治病。這固然是一種醫德高尚的表現,但,對現代醫學界來說,卻也常是「醫者一生中難以承受之重」;如此擁擠、忙碌、壓力沉重的社會裏,叫一位醫生把他一生中也許上萬位病人都當成親長般恭敬以待,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了。
一位長年為免疫不全類慢性疾病所苦的病人,在他「上醫院好像上班」一樣長期往復就醫的經歷中有所體會,於是略帶戲謔、卻又實在真心地感歎:其實,若是醫生們能夠「視病如友」,就是所有病人的最大福氣了。
視病如友會是怎樣的一種境界呢?朋友是「四處散落」的風景,從來沒有人能為朋友下普遍的、單一的定義;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他人的朋友,既然每一個人都不同,那麼「朋友關係」當然至少就如人口數一樣多;可見其多樣化到了一種驚人的地步。但不論是哪種款式的朋友,我們會當成朋友的人,畢竟都是會用心相待的人。我們不見得天天對他甜言蜜語、請他吃飯、每次在他寂寞時都陪他去看海;但至少我們不會天天對他說風涼話、佔他便宜、兇他罵他不讓他說話、或老是害他吃虧。
那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原始、最單純的「互相尊重」吧!讓醫病關係回到「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關係」,從這裏出發,讓病人看醫生時,先尊重他這個人,而不先附加太多無謂的敬畏或批判;讓醫生看病人時,也先尊重他這個人,而不只把他當成一個盛裝疾病的容器、麻木無感的物體、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機械動物。
在大同世界的想像中,完美的醫療是能夠【不分尊卑、貧富、老幼、男女的,照顧所有病者】;但若我們考慮任一社會的現實狀況,畢竟這都只是「理想」,恐怕是不可能實現的;畢竟,現實就是現實,我們能夠做的是盡力避免缺憾,卻不能保證缺憾永遠不發生。
在斤斤計較收入與支出是否平衡的健保制度之中,即使每個病人每次看診的時間被壓縮得只剩下幾分鐘,醫病之間溫暖家常的噓寒問暖也成為絕響;但,我們始終必須相信,雖然缺憾確實存在,更多的事實卻仍然是:疾病獲得治療,醫院經營得以繼續。人間畢竟除了高貴的理想,還有每日生活都必須面對的現實。從現實之中看到慰藉與力量,讓自己能活下去、甚至能一直開心地活下去,那才是讓我們所有人共享的這個「現實」,越變越好的力量。
寫作《小王子》的聖.修伯里在他的另一著作《要塞》中,這麼詮釋著「意義」:
『你若是雕塑家,面孔的意義會湧上心來;你若是教士,上帝的意義會湧上心來;你若是鍾情的人,愛情的意義會湧上心來...;你若忠於自己,即使你的屋子如被遺棄似的,打掃一下,還是會把你的心填得實實的。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但重要的是,你必須知道,世界上只有它會使你滿足。』
對醫生們來說,醫病救人這項工作對他們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或許我們可以這樣改借一下聖.修伯里的話:「你若是醫生,生命的意義會湧上心來。你若忠於自己,即使你的屋子如被遺棄似的,打掃一下,還是會把你的心填得實實的。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但重要的是,你必須知道,世界上只有它會使你滿足。」
文.石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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