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to Live Alone〉,The Pernice Brothers
應該如何界定音樂所給予的?當意識醒睡之間,掙扎起身,按亮一首歌;或是寤寐迷濛,等熟悉的嗓音越過床緣,將我淹沒;也可能是一節車廂,一首首輪唱的歌在耳機裡為我套上保護膜;甚或在夜歸時刻,四下無人,白鳥飛過夜空,只有我和一首歌可資見證。
背包裡的iPod,存有我自備的歌單,偶爾也想考驗我與它的默契,便選擇隨機播放:假裝有一個隱形的DJ,正施展讀心術,猜著我想聽的歌。旋律銜接漂亮的時候,有說不出的感動。Thom Yorke接著Doves,後面的The Pernice Brothers又交棒給Elliott Smith,我的耳朵接受著輕輕的撫摸,好像又回到那條海岸公路。那是我要離開花蓮的時候,C陪我搬家,我們載著一車的細軟粗硬,從午後啟程,一路跟砂石車競逐,車上只準備了音樂和巧克力餅。車過宜蘭,已經夜了,但車速卻無法加快。剛巧卡上了音樂祭的最後一天。滿滿的人潮像突然鬆綁的繩子,霍地向南北兩處鬆開。我們,就那麼剛剛好地,卡在那個時刻。
窗外都是比基尼女孩,海灘褲男孩,黑暗的遠處可以聽見鼓聲敲打,模糊的人聲歡騰吆喝著。車子不動。繼續不動。六片裝的CD匣已經輪了又輪,空氣中漸漸漾起無奈。我突然想起iPod,朋友喜獲至寶地點播了The Pernice Brothers。《Yours, Mine & Ours》。
吉他聲急急傳來,搖下車窗,聽見了海浪。
事實上,每首歌都通往一個場景。Athlete的第一張專輯,淋有花東縱谷的高低起伏的陽光;Tom McRae的第一張專輯薰著玫瑰咖啡氣味;Jason Mraz的第一張專輯,很不巧地,那陣子常去光顧橋邊烏龍麵攤,竟帶點壽司的香氣。歌或許只是單純的陪伴,又像是隱形的窺探,祕密地記錄我生活的聲軌。
因此當閱讀著《31首歌》,我想起搬家那天到了好晚(漫長的、無法結束的公路電影?),幾次偷偷在公路邊尿尿,iPod裡的歌也不知換了幾番,來到陳曉東的〈比我幸福〉,終於抵達不知名漁港,跟C兩人點了一桌海鮮大快朵頤。
我的腦中,還一幕幕播放著深夜海岸公路上,一次次與山壁相遇,光照射過去彷彿被吸暗了,然後穿越,又射出車燈的光,被吸暗,再穿越……那樣魔幻的場景,耳裡的歌,C搖下車窗點起菸,逆風襲來的菸味……
我忍不住找出《31首歌》所提到的歌,那原也是我所蒐藏的一爿記憶唱片行,在那些濱臨海岸的歲月,由友人C一步步向我布展──讀著尼克.宏比的經驗,知道美好的音樂曾用不同的泥磚為每個人蓋城堡,感到一種地下管線般的放心。就像那一天,趕在颱風來襲之前,我們終於抵達了台北,雨勢待發,iPod的電力也用罄了。
時間會用罄,記憶會消磁,只有愛過的歌仍在血液裡流動,The Pernice Brothers幽幽唱起〈How to Live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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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首歌》,尼克.宏比著,陳玠安、簡辰緯譯,馥林文化出版
因為《失戀排行榜》、《非關男孩》等小說被翻拍成電影而聲名大噪的英國作家尼克.宏比,熱愛流行音樂與足球,在這本《三十一首歌》裡,更直接挑選記憶曲目,將人生場景與愛過的歌交織,成為一種個人風格強烈的「類樂評」。既保留了對歌曲、歌手、樂團本身的細絮,亦清楚標出時間點與生活範圍,從空間座標觀之,看那些歌曾經踩痛了哪些意識的關節,留下足印。是以我們大可以像是閱讀斷代尼克.宏比般,閱讀著《三十一首歌》,看那些或熟稔或陌生的歌曲為他人串起怎樣的人生──理解詮釋藝術的過程、懷念某重要或私自定義的紀念日、思索流行音樂裡的直截愉悅和過量放置、拿捏宗教情懷與性傾向……又忽而在掩卷之際,想起自己也曾經在低落谷間,獲得哪些音樂的灌溉和救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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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許珮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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