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很會掉東西的人，有一次說帶她以前寫的「言情小
說」給我看，到了辦公室卻跳腳，說掉在計程車上了；有
一次帶了一包乾狗糧，準備餵流浪狗的，又掉在計程車上
了。 據她說這樣的「掉」還是小 CASE，曾經旅遊回來，
跟同事們預告明日帶葡萄干巧克力各式餅干來給她們吃，
卻把那一大包東西忘在車上了。也給一個朋友講好給她髮
膠乳液口紅，也掉在車上了；那朋友很認真，非要她去電
台「報案」不可，結果也沒有找回。幾度向人預告送東西
卻食言，她都心虛起來，惟恐人家懷疑她騙人呢。吃西餐
，她的著眼點是那可以給家中眾狗加菜的骨頭，常點牛小
排；朋友為了共襄盛舉，也點一樣的菜。「六個人十八支
牛小排的骨頭，有的還有不少肉肉呢，我卻把六個人的愛
心掉在車上了。」現在說起她還心疼著。不過最慘痛的一
次記錄是，把精心改好的稿件掉了；所幸那是同事寫的，
為了讓自己記取教訓，她貼了五千大洋，央請同事重寫一
次。 ....
記錄如此輝煌，迄今卻仍不改其「樂」。我建議她以後
下車時假定車子哀怨地對著她說「回頭再看我一眼」，但
是她顯然做不到；她常糗自己，數落自己種種不合美容、
養生的習慣，以及只求安逸不求「長進」的心態。「我知
道應該改，但是沒辦法，個性創造命運。」
今天她一見到我，就急忙告訴我昨天晚上發生的「慘事
」：
十一點多，她如常地拎了一包乾狗糧和一瓶家庭號鮮奶
搭計程車到某社區去餵她的「編制外」的狗兒們。她是「
夜行性動物」，午夜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候，也只有這時刻
能從容地去照顧她最愛的狗兒們。
如常地，她餵狗，和牠們說話，也和那一帶出來溜狗的
「狗友們」聊天說笑話 ---- 她的口才之佳，在我朋友裡
頭是無出其右。口齒之清晰自是餘事，最本事的是她能把
所有她聽來或看來讀來的細節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有條
有理、抑揚頓挫，引人入勝。有她在的場合，別人多半只
有聽的分兒；因為好聽，也很少有人想去和她搶發言的機
會。
昨晚，一個狗友說她買了一件棗紅色絲絨禮服，不大可
能穿；純因打了三折，便宜，所以買。猜想她也許有機會
穿它，特地先借她。
「我心裡不想拿， 因為坐計程車.... 」
當她這麼說時，我心中想的是，她怕午夜坐計程車帶這
麼豪華的衣服不妥？不是，她接著說：「我怕我又會把它
掉在車上。」
可是狗友很誠懇，她只好拿了它。
不幸的是，下車後，她發現自己手裡只拎著裝狗食的袋
子；「成全」了原先潛意識的憂慮，果然把衣服忘在車上
了！
「我挫敗到極點。我坐車一向會記住車號和司機的名字
，但他未必會聽警廣，取回的機率不大。還好當時前面不
遠的紅燈亮著，計程車停在那兒。我沒命地往前跑，誰知
來不及追上，綠燈卻亮了。看著那揚長而去的車子，跑得
一身汗的我整個人虛脫，呆在當地，當時真想坐在地上放
聲大哭。一時萬念俱灰，不知怎麼辦。忽然卻迷糊起來，
想著那衣服我會不會根本沒帶上車？當下打電話給女兒，
叫她下樓騎機車載我回社區找找看。女兒哀聲嘆氣地下來
，那時已十二點四十分啦。」
母女倆回到現場，她回想到與狗友分手後又去餵了三隻
狗，便循著原來的路線，在微弱的街燈下一處處仔細尋找
，果然在一個路旁水泥墩上看到了那包衣服。「我當時又
一次全身虛脫，幾乎喜極而泣。」
什麼跟什麼嘛，簡直像一場鬧劇。說她糊塗嗎？好像未
必見得；你看她坐車還會細心地去記車牌號碼和司機的大
名呢。像我這種不曾在車上忘了東西的人可不曾如此慎重
過。而且，夜裡搭車，她會根據車頂上的標幟仔細過濾，
也很會判斷司機是好是歹；白天搭車，更敢在「下車時」
對那服務不佳的司機訓兩句，「當然對那不好欺負的就不
敢，照子要放亮才不會吃眼前虧。」她大笑著補充。更不
可思議的是近視五百多度的她不戴眼鏡也可以在台北「橫
衝直撞」 ---- 據說去配眼鏡時，那認識她的眼科醫生一
時非常緊張，以為昂貴的驗光儀器壞了；他哪裡想得到雙
眼明麗、眼神堅定自信的她有如此深的近視，而無需借助
眼鏡卻能夠在台北「遊走」？甚至夜裡也來去自如。多數
近視族不是不戴眼鏡就面容呆滯、連話都聽不清了嗎？
比起來我這個不在車上掉東西的人可沒有她「聰敏」，
不僅弄不清楚車頂上的品牌代表什麼樣的服務品質，根本
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上面的字就已坐上去了，而心裡存著「
哪有那麼多壞人」的僥倖心理。她在叫車上表現的嚴謹，
和琦君大姐的丈夫倒不相上下。琦君曾在文章裡形容他，
「老虎追來了，他還要回頭看看是公的還是母的。」
或者你以為她是個糊塗、閒來無事餵餵流浪狗的平庸女
人嗎？非也，發生如此一件烏龍事件的下午她才去一家五
星級飯店和人談了一件為某大企業家寫傳記的大事呢。因
為曾為一名政治人物寫過傳記，創立了聲名，接著有幾個
名人指名要她寫。當然她的名氣也不只建立在一本傳記上
，之前她編過幾本大型雜誌，在採訪、編輯以及企劃上已
有口碑。這樣的人當然是頭腦清楚的。
可見老天在細節上頗有講究，對那記性好可以把笑話說
得很好笑、頭腦清楚可以把傳記寫得有條有理的人，總要
給她一些迷糊到叫人張口結舌的特質；如此，她本身能夠
紓解神經，別人的心理也可以得到平衡。堤防總得有幾個
閘門以備必要時排水；鐵軌敷設時不也得留下空隙，好在
熱漲時有個喘氣的空間？
那就是為什麼她必須經常不斷地掉東西，以及偶爾做些
非常之腦筋急轉彎的事情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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