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說她上小學一年級等不到點心,很訝異。「後來才知道小學和幼稚園不同。真不應該,怎麼沒有人告訴孩子,小學不會有點心吃?」「真不應該」這句話好笑,我說,「早知道沒有點心吃,你就不去上小學了嗎?」弟弟則說:「我比你更失望,我本來以為上學就像媽媽上班,有錢拿。」……
承蒙媳婦不棄
每個周日晚上,兩對兒媳都會回來吃飯,聊天;名之為「家聚」。
上個星期六,我在家人line群組上寫:哥哥到新加坡,阿慈回高雄看爸爸;明晚的家聚就停一次,下周再見面囉。
我這樣提議,也因為次日中午和幾位朋友有約;每次見面,我們有說不完的話,總要聊四、五個鐘頭才興盡分手。不必回來做飯,心情更輕鬆。
誰知二媳婦阿慈回說:我周日下午就回台北了。
原來是她的丈夫,我的小兒子弄錯了她返北的時間。
既如此,我就在line上寫:「那就照常回來。小雯一個人開車帶狗,可以嗎?」小雯是長媳。拉不拉多狗,有時不太安分,怕影響開車安全。
她回一個貼圖:沒問題。
周日中午和朋友聊起,一個說,「一般媳婦都儘量逃避回婆家,你放媳婦們一馬,她們居然還要回去。」
另一個笑著說,「承蒙媳婦不棄,你就辛苦一點吧。」
一個星期一頓,倒也沒多辛苦。早上我已煮了一鍋湯,做了一個紅燒,一個涼拌;回去後,再做四、五樣菜即可。
想起來,我這個婆家的磁場好像不壞,兩個媳婦從一開頭就樂於回來。
弟弟先結婚,住得近,夫妻倆每個周末都會回來。後來有三年,兒子外派歐洲,阿慈照樣每周和我們吃一頓飯,聊聊天;談她的工作,她在高雄的父母,還有我們的兒子。
我雖然和兒子用email聯絡,或在msn上聊天,但夫妻間的聯繫當然更密切。每年一度,阿慈還會飛義大利參加一項國際會議,夫妻兩人約個城市聚首,順便做個小旅行;這些她都可以在餐桌上說給我們聽。有一次,她去探夫,我跟著去,在兒子的居所住了幾天,三人再去愛丁堡、倫敦旅遊。
易桌而食,菜比較香
哥哥晚弟弟五年結婚,他們的蜜月旅行選擇去美國東岸;因為「一兼二顧」,他在那兒有些活動。結果,新娘婚假結束後先回台,他多待了二十多天。
照我的想法,剛結婚的女孩與婆家的生活不同調,丈夫不在的期間,大概寧可住在兩人的小窩裡,或回娘家在父母身邊做小女兒吧?她卻很自然地住到婆家來。那時她在電視台工作,非常忙碌,午晚餐都只能搶時間縫隙速速解決。她說我們這兒離她公司較近,每天可以從容地吃早餐;有蒸番薯,尤其棒。假日在家,她看我做菜。我不慣有人在旁,跟她說要學做菜,她的媽媽才是師父;她母親燒一手好菜。有一回有人送了一隻熟雞,我本來就不會剁雞,也沒有那種大刀,奮力與牠對抗時,她很認真地在旁邊觀看。我說這樣我更緊張,叫她走開;誰知她退後兩步,彎下腰,做好繼續認真觀摩的態勢。那模樣可愛極了,讓我失笑。陽光性格,看得出她在這個新家很自在。
而我,兩名媳婦進入家門時的一聲「媽」,都讓我覺得很神奇;人家把女兒栽培得這麼好,我不費功夫,竟然就得到這麼甜蜜的呼喚。
每周固定一聚是這幾年才有的習慣;以前要回來吃飯得先通知,現在是不回來才要說一聲。平日兩老吃得簡單,到周末我才會好好思量做什麼菜,買什麼菜。曾經聽到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說,她讓孩子從小吃好東西,包括頂級鮑魚。「這樣,他們長大之後才知道什麼是好的。」意思是見過世面,有一定的品味,將來不會被人糊弄吧?我倒慶幸我家孩子從小吃得家常,沒有被好料養大胃口;所以對媽媽的菜很捧場。弟弟常以不同的語言說「好吃」,讓我對自己的廚藝增加了不少信心;如果以法語說,我甚至會以為自己做的菜可以通過「美食」門檻了。哥哥不大誇讚,可是幾樣他偏愛的菜,可以吃掉半盤。我也會留意媳婦們,看哪道菜她們較有興趣,以後,做它們的頻率就高一點。應該是「易桌而食」,菜較香吧,小雯曾說她比較喜歡我做的菜;很公平,兒子也推崇他丈母娘好幾道菜。
牛奶沒喝完,不能去上學
餐桌上的話題有時是誰讀了一本最近引發回響的書,或和某位能人見面做了有趣的深談。不時還會談到正熱門的國內外政經新聞,偶爾,哥哥要寫的評論,或弟弟推敲著選哪個國際新聞來譯成台語,也可能切磋談論一下。
有時,我也「盡責」地問起他們的工作。兒子對於母親的問話,多半言簡意賅,甚至懶得說;從媳婦口中得到的答覆就清楚多了。3C產品不懂得操作,出狀況或要設定新的功能,問媳婦,也可以得到即時又耐心的指導。
現在的手機好用,講到不確定的人名或地名,媳婦就快手快腳找出來。有一回,弟弟說到他們小時候讀的繪本《小紅和小綠》,阿慈馬上從手機秀出來;曹俊彥畫的插圖很好看。我則從多年不曾開啟的頂櫃找出紙本,那是我保留下來少數繪本之一。順便我也找出兄弟小時候在《國語日報.小作家》發表作品得到的稿酬——童話故事書。於是他們一起回憶自己的童年,阿慈說她上小學一年級等不到點心,很訝異。「後來才知道小學和幼稚園不同。真不應該,怎麼沒有人告訴孩子,小學不會有點心吃?」「真不應該」這句話好笑,我說,「早知道沒有點心吃,你就不去上小學了嗎?」弟弟則說:「我比你更失望,我本來以為上學就像媽媽上班,有錢拿。」小雯說她小時候被父母逼著喝完牛奶才能上學,奶奶捨不得她哭哭啼啼,有時就偷偷幫著喝了。接著,哥哥拿出手機,秀他們公司院子裡結實纍纍的木瓜,說他小學時唱過木瓜歌,「木瓜樹,木瓜果,木瓜長得像人頭。樹下小狗在看守,不要怕,沒人偷,我們家,木瓜多……」難為他竟然記得;他唱得好笑,大家也笑開來。我則憶起「古時候」我們家後院一棵年年結很多木瓜的樹,媽媽做一個連著鐮刀的小布袋,每次可以採收一大堆。後來一次颱風,我們姊妹心驚膽顫地透過格子窗看著它被吹彎再站起來,再彎下去,最後倒下來,忍不住哭了。不知為什麼,那場景迄今鮮明。
有酒,談興更「長」
爸爸和兄弟倆通常會小酌一番,最近哥哥還把每周喝的酒拍照PO上臉書,曰:「今日喝這支」。如此「廢文」總會得到很多的讚和留言。
有酒,談興更「長」,例行要爸爸說一聲「好了」,大家才站起來,收拾餐桌,洗碗。偶爾兄弟中的一人會說他來洗;不過,經常還是兩個媳婦一起洗。邊洗邊聊天,兩個沒有同胞姊妹的人很像親姊妹。
同學們聽說我每個星期天晚上在家做飯,不大以為然;一個說她也每周和孩子們聚餐,不過都由他們輪流找餐廳,不少有名氣的餐廳都去過了。「換口味吃,做老媽的也不必太勞累。」另一個說,「花錢最省事。我們與孩子外食,若干數目之內的,由台灣銀行媽媽我付帳:若干數目以上的,由中央銀行爸爸埋單。」
我說,家人各自有機會在外面酬酢,高檔的美食多少也吃過;家聚,就寧可吃家常菜。在家吃,省錢;不必穿戴整齊,自在;更不必擔心吵到鄰桌,甚或話題惹惱不同觀點的人,或坐太久,讓服務生繞著轉,暗示你打烊時間到了。
更實際的是,不必嚴守聚會時間。
幾年前,哥哥轉行,到迪化街創業當了「賣藝人」後,夫妻倆的時間不好掌握,如果在外面吃,趕時間的、等人的都焦慮。在家吃,從line上知道他們的動向,就可以決定要等還是先開動,少了壓力。
還有,孩子的狗可以帶回來放風,在我們談話時,也可以在旁吠聲吠影助講。
2017.6.24《聯合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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