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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中，朋友說她最近很忙。

我急「忙」說我也很忙。

忙什麼？

今天下午就花了兩個多小時黏補地板。

櫸木地板，三十多歲了。

數年前，一間浴室門外數片木板發潮、腐朽，請室內設計師來，考慮索性全面換新式的長條柚木地板。設計師是親戚，建議不要，說如今小片櫸木拼組的地板是稀有品，換掉可惜；何況我們地板的狀況很不錯。結果只換下浴室前那數片；找不到櫸木，用的好像是楓木。

其實我們也捨不得換了它。一方面儉省、環保，一方面它保有一點古雅的氣質；較常踩踏的路線，都隱隱有「古厝」的味道了。而一旦用拖把擦過，仍然清亮照眼。有陽光的日子，坐在餐桌前，可以看到客廳地板上不同顏色的投影──端看陽台上開的是什麼花。軟枝黃蟬的最好看，嫩黃鮮亮的動畫，常教我看半天，想著如果本領夠，近景地板、窗帘和遠景的黃蟬，不失為一個繪畫的好題材。

去年春天終於決定找人來為地板打磨、上漆保養，不巧老狗後腿癱軟無力，經過一再針灸，雖然站起來、能走了，腳底仍不免時時打滑，這時為地板敷面膜當然不宜。

比較礙眼、容易改善的，是鬆脫的木片。木片3 x15公分，五片拼組成正方型一個「單位」，鬆脫的只是零星的一片或兩片。數目雖不多，但它們好像伺機而動，偶爾被碰觸到了穴道，會彈開，教人冷不防顛躓一下。萬一哪天我端著熱湯從廚房過來時踩到？

這樣隱隱的擔心不是現在才有，卻有本事拖到今日才狠下心，動手修理它們。

找出鬆脫的木片，掀開，以吸塵器清潔水泥地，不夠乾淨，用牙刷刷，再用螺絲起子刮。氣力有限，地上和木片背面的舊膠只能馬馬虎虎刮刮。

接著用一隻不小心被爐火燒到的筷子把樹脂均勻抹在木片背面，待快乾時，再黏到地上，壓實。

氣惱的是，先後兩次收好吸塵器了，才發現尚有漏網的。只得再吸塵，戴手套，抹膠，黏好。

一共補了十二片，最後出現的竟是一組，五片連袂集體要逃亡呢。

沒有說細節，只簡單說一點過程，朋友就驚叫，「天啊！連這個你都會，你真是文武全才！」

我即刻想到母親，她會做衣服（包括男性的），能繡針腳細密的花鳥；會釘製收納餐具的木箱，會修大灶。女紅、木工、水泥工都難不倒，這才叫文武全才。

「這種事，怎麼不叫先生做？」朋友問。

「有啊，一年多前就提醒他做，他說沒空，不必啦。」

「一年多，都抽不出空？」

「很多事即使一兩個小時可以做好，只要沒想做，就可以一直拖下來，人不都是這樣嗎？」

而我居然就做了，她嘖嘖佩服。我說這沒什麼，台灣查某人嘛。最近看了朋友轉寄吳念真的一個短片「台灣女人」。片中說台灣女人，不管是鄉村的、城市的，不管是早出生、晚出世的，一輩子辛苦，為家、為家人付出。最傳神的對白是：

「歐巴桑，你這尼無閒，哪無叫你先生幫忙？」

那位頭戴斗笠、背著桶子在稻田裡噴藥的農婦說，「伊嘛真無閒。」

「伊咧無閒啥米？」

「伊在大樹腳泡茶、譙政府。」

聽我轉述這段對白，朋友大笑過，仍堅持我文武全才，「現在就這麼厲害，等你老了，會做的事不知還有多少呢！」

等我老了？我說，「是啊，等我老了，會飛簷走壁。」

 

2011.7＜文訊雜誌＞